汤包放进盘中,牛奶却没人喝,因为李潇洒还拎了一小锅的杂粮稀饭上来。
三个人坐下,筷子不约而同先去挟汤包。千羽面无表情,我笑笑,李潇洒的眼里压根儿只有汤包。荷包蛋自是没人去动。有了汤包,谁还吃得下它?
「好啦,说吧。」
一人一杯即溶咖啡,靠在沙发里。
得,从买来就一直闲着盛灰占地方的沙发,终于也派上了点用处。
千羽微微一笑:「呆子,这还用问他,你上官网去看看,不比他说的详细多了。」
李潇洒本来已经摆开说书的架式要揭密了,被他这么一句不轻不重的刺了下,脸色又开始往火烧的方向发展。
在他暴跳之前我先插了一句:「这两天累得眼睛难受,还是潇洒说吧……对了,你怎么知道我住几层?」
他搔搔头,有点局促:「那天电梯里就你和我,电梯后来升到十二层的,所以我去物管处想办法打听了一下。」
千羽冷冷的挑眉看他,我丢过去一个安抚的眼神,总算他没再开口。
「那,公告里为什么提到我?又是怎么说的呢?」
潇洒眼一亮:「挽剑你真是厉害,系统的公告里说,因为你毁城,启动了好些本来没有打算立即开放的隐藏设定和剧情,所以给予你特殊奖励。」
奖励?我和千羽互看一眼,奖励什么的我倒也不在乎。
「奖励你全额技能点啊!全额,全额你想想是什么概念!那就是所有游戏中的生活技能你全都学得到了!还有,奖励你随机顶级装备一套!小剑你发啦发啦!」
我笑笑:「嗯,还真是意外收获。」
李潇洒看看我:「怎么……你还看不上眼呢?」
我摇头:「不是,不过,游戏玩得开心不开心,倒不在这些东西上面。潇洒你并没有这些奖励,不也很开心?」
他哦了一声,又搔头:「你说的也对……不过天下掉馅饼的事,还是很难得啊。我是替你高兴,想着你可能不上线还不知道这消息,就算真认错人找错门,让人笑话就笑话了吧!想不到我们居然真的住在一座楼里啊!这,这真是奇妙的缘分……」
千羽忽然说:「行了,消息带到了,你请回吧。」
李潇洒一拍脑门,像是现在才想起来一个重要问题一样:「鬼见愁……你怎么也在这里?你,你……」
千羽嘴角勾起,笑容柔和里居然有几分媚气:「我和小剑是一见钟情,千里相会,你没看出来?行了,现在知道了就快走,别在这里充电线杆子。」
我收拾了杯子去洗,听着客厅里两个唇枪舌剑,潇洒明显不是千羽的对手,差着一大截,没两句就绕得七荤八素,被千羽一把推了出去,重重关上了门。
我擦着手上的水,站在厨房门口笑。千羽挥挥手:「我上去瞧瞧,看伺服器开始运作没有,不知道更新了什么设置。」
「一起上吧。」
「行了,」他揉揉我的头发:「脸白的跟纸似的,再回去躺一会儿。没想到你体质这么不好,昨天根本不该答应你去跟着掺和什么攻城。」
我笑笑:「我要不去攻城,只怕这些新的设定改动还出不来呢。」
说是这么说,不过就我现在的体力,只怕戴上头盔也过了不体力扫描那一关。看他安然的坐好,将头盔扣上。
屋里家什不多,简单收拾一下,衣服投进洗衣机里,开窗户透气。
千羽安静的坐在圈椅里一动不动。
虽然自己成天泡在游戏里,不过这还是头一次看别人戴头盔上游戏是什么样。
他眼前和脑中现在估计是天马行空的精采,但是身体却静静的,安详的坐着。
头盔只遮到鼻翼处,曲线精致的下颔与双唇,在暖暖的阳光里像抹了一层水晶钻石的粉末一样,融融生光。我看了一会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手指伸了过去,沿着他的唇线慢慢抚摩。
慢慢俯下头去,在他唇角轻轻落下一吻。身体轻轻靠过去,忽然他胸口一震,我心里本来就虚着,吓得猛然退了一大步。
虽然游戏要求上线时要保证安静安详,可是也没有说轻微的碰触会怎么样,他是不是不舒服了?可定一定神再看,他身体并没有动,脸上也没表情。
没惊到?那刚才是怎么回事?伸手轻轻摸上去,刚才那个震动了的部位。触手麻震。我失笑,原来他的手机装在胸口袋里,调了震动。
真是,吓我一跳,原来虚惊一场。
手机还在震着,那打电话的人真有恒心,倒和我认识的某人有些像。
这么老震着,万一扰到他,可不好了。我轻巧的伸手,把他的手机拿了出来。
唔,三星最新款,样子不错。如果不是实在用不着,我原也打算换个这种机型的。
顺手翻开盖,想按下挂断。银灰的萤幕上,一串手机号码正欢跃跳动。
只是那么一低眼,我就愣住了。这是……怎么是他的号码?
心里是一千一万个明白,我该干脆俐落挂断电话放回他口袋里,这才是理所应当。
可是手就是不听使唤,拇指一滑,就按在了绿色的通话键上。
手机颤颤的挨到耳旁,那边熟悉的声音传来,却是反常的压低了嗓门儿气急败坏!
「钟千羽!你个不守信用的混蛋!你答应过我什么?你现在在剑平家里是不是?你以为我打听不出你的下落来!」
我怔忡着,模棱两可,极含糊的唔了一声。
「当初医生怎么说的你忘了么!你也说过,除非他想起你来,否则你绝不到他面前!你现在……」他连珠炮似数落一通,悻悻说:「我在剑平楼下,你快给我下来。」
我定定神,确定我是没有看错号码也没有听错声音。
轻轻说了一句:「律超,是我。」
那边顿时像被敲了闷棍,死一般的沉静下来。
「他在游戏里,我下来见你。」
慢慢的把手机合上放回千羽袋中,他一无所觉,面孔依然安详。
日影迭迭,那层似梦幻一般的华彩依旧流转横溢。
拿了钥匙,轻轻关门。
楼下有间茶座,很小,我一眼看到律超的车停在外头,推门进去。
他端端正正坐在角落里一张桌子边,不像是喝闲茶,姿态严谨仍然像是来办公。我走过去,他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啪一声站起来,挺利索的给我拉椅子。
本来心里是烦乱的不行,让他这一手倒闹笑了:「自己兄弟,要这么客气么。」
话出口,自己也愣了。自己兄弟,这话多久没说过了?
「久等了。」客气一句,说完又觉得自己假。
招手叫了柠檬茶,一眼看到律超面前雷打不动还是铁观音。这个人的性格爱好,可以保持五十年不变,真是难得。
从前觉得他呆板,严谨,保守而且肠冷心硬。现在却觉得有点久违的温暖。
一人喝一口茶,我摸出烟来点上,全不避讳的松松吐个烟圈:「行了,说吧。」
他点点头,干脆沉稳,一贯不变的犀利简练的风格:「你大三的时候,喝多了,一头扎进湖里,住了两个月的医院。」
我点点头,是有这回事。
「等身体好全了,你不记得那个夏天的大部分事情了。」
我继续点头。
「钟千羽就是你那时候认识的人。」
我顿了一下,慢慢吐个烟圈出来。烟雾在空中停留的时间不长,就袅袅弥散。
侍应生走过来,客气的商量,请不要吸烟。
我把烟掐灭在碟子里:「继续说。」
「你和他怎么开始来往的我不知道,这个人骄傲得厉害,眼里谁也没有。我那时就知道你的性取向不同常人,劝两次你没听过。后来你遇到钟千羽的时候,他风评很不好。
你是怎么扎进湖里的,我也并不清楚。不过出事之后问他,他也承认是和你吵过架的,那么傲的一个人悔得想拿头去撞墙,我和他就是这么认识的了。」
听起来就是别人的事,好像和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
「你刚睁眼的时候他也在病房里,我想你许是不记得了——脑子里有瘀血,说话颠三倒四以为还没放暑假……可是又不确定。
等他来了,你根本不认识他,让所有人都很意外。不光他,还有和他相关的人和事,全都不记得。那件事情很蹊跷,我让他先离开,等你好了再说。
后来你出了院,还是想不起来。后来我模糊的知道,他的家世背景,和黑道有说不清楚的关系,你之所以落湖也和他有关。他的家里似乎对你们的事情很反对,如果你再恢复记忆,继续和他交往的话,可能还会遇到危险……
我和他约定,让他在确定所有的危险因素还存在的时候,就不能够来见你,除非你先想起他。去年半年没他的信,忽然打个电话来,说和你在一个游戏里遇上了。我告诉他别惹乱子,不过他也不是个能听话的人。
这几天他都没开机,公司也找不到人,想办法打听他出差行程,却早又结束了。想着他大概是来了。我在地下车库转了一圈,有个外地牌号的车,真是物肖其主,车型也够炫的。我试着打他手机,结果是你接了。」
我轻轻捻指。他说:「就这么多。其实……还有一句话。」
「什么?」
他深呼吸:「那件事情……是我对不起你,我一直欠你一句道歉。那时候我的话说重了。不过,虽然你忘了你的爱,可我不是替代。」
柠檬茶已经凉了,喝起来口感酸涩:「不是……不是什么替代。」我淡淡说:「起码,我不觉得是。」
他笑了笑:「行了,看你的样子也是释怀了。怎么样,什么时候回来帮我忙?」
我看着他,有一瞬间的迷惘。他伸过手来,我在他手上拍了一下,如……从前一样。他笑笑走了。
我坐在阳光下的茶座里发呆,已经是暮秋,太阳光依然很烈,我这种昼伏夜出的网虫根本不能摊到阳光下来晒,只抬一下头就赶紧低下,眼睛都睁不开了。
我对律超说的事没有印象,完全没有。
但是他这个人从来一是一二是二,话里的真实度不是百分百也是24K足金了。
懒懒抬眼向外看,忽然有一个人飞快的从社区大门里跑出来,衣衫不整,头发凌乱,居然是赤着脚的。在门口站定脚大口喘气,左顾右盼,惶急莫名。
心里微微一动,我往窗边凑凑,在大块玻璃上敲了两下。
那人果然闻声看过来。我抛过去一个浅浅的笑意。
或许是我看错,阳光太大,有什么幻觉真是有可能的。他的眼睛里亮晶晶一闪,站直了定定看着我。我招招手指,他吁口气,慢慢挪步,朝我走过来。
他站在桌前,屏息,肃立,和平时慵懒的样子大不相同。
我伸出手,慢慢说:「幸会,我叫林剑平。」
他目光灼灼落在我的脸上,明明是侵略性极强的目光,却还柔情款款,伸手和我相握:「幸会,我是……钟千羽。」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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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
千羽没想到会下这么大的雨,被困在书店里,看雨势一时半时是停不下来,索性也不急,捧了本国际贸易,在休息区坐着,就是可惜这里是禁烟区,未免无聊。
大的玻璃窗采光好视线好,街上一片白茫茫的大水,连路对面的店门都看不清。忽然有人急匆匆从对街跑了来,冲到了书店的遮阳篷底下,一身上下全在滴水,黑发凌乱的遮住眼睛。那人甩甩头,抬起手似乎是想擦水,抬到一半又放了下去。
千羽忍不住想笑,不知道这人从哪里来的,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还用得着擦?就是擦,又从何擦起?
那人身材很瘦,腰太细,腿够长,被大雨衬着,就是文弱书生四个字的真实写照。头发打着绺向下滴水,衬衫湿透紧贴皮肤,可是一点不显得落魄狼狈。
他手里拿着个包,用塑胶纸包得严严实实,千羽看他抹抹塑胶纸上的水滴,看到包里的东西没有湿,明显松了一口气。
那人似乎发觉了窗内的视线,回头看过来,千羽没来及别开眼,反而落落大方的点个头。那人愣了一下,也点了点头,又回过身去朝外站着。
就这么一照面,千羽看到他有一双明亮的眼睛,脸上还有几点水珠,肌肤竟然像是细瓷美玉一般,唇有些薄,大概是冷,所以显得苍白。
等到两个人熟识之后,千羽笑着抱住他腰:「从第一回见你,我就想这么做。」
剑平只是笑,他并不太爱讲话,但他的沉默并不让人觉得他拘谨羞涩。可能是因为那一双明眸的关系,总让人觉得他风华内敛,很是含蓄。
但总是觉得少了些什么。说不上来,明明剑平处处都好,作为一个情人,他无可挑剔。
大雨中一辆车停在路边,车门打开,撑起一顶黑色圆伞。千羽站起身来,司机已经看到了他,迈步朝书店门口走。千羽走出门,司机忙把伞全遮到他头上。
走到了车门边,不知道为什么千羽回过头来。那个少年站在遮阳篷下,雨太大,蓬子也吃不住,开始向下渗水。他的脚边也积了一汪水。千羽微微一笑,少年怔了一下,依然是点了下头。
「要去哪里?我送你一程?」
少年摇了摇头,说道:「不必了。」
「怎么不进去避雨?」
少年微微一笑低下头去,长长的被雨水濡湿的睫毛像两把羽扇:「我太湿了。」
他偏了下头,司机马上从车里另拿出一把伞来,千羽把伞递给他:「给你用吧。」
少年看了他几秒,把伞接了过去:「谢谢……怎么还你呢?」
千羽一笑,转身上了车。少年追出来一步:「手机号码留给我吧!」
千羽想了想,把号码报了出来。司机明显是吃了一惊,但良好的素养令他脸上一点吃惊或其他的神情都没有露出来。
这么眼高于顶、行事令人捉摸不定的少爷,做什么事情也不需吃惊。但连贺小姐那么缠都没有得到少爷的手机号码,现在却很轻易的给了一个路边的少年。
只是一个很小的插曲,所以过了几天,千羽接到一个陌生的来电,对方声音清朗,先道了谢,然后说要还伞的时候,他几乎要想不起这件事来了。
不,也不是。并没有全忘记。那天雨那么大,少年的衬衫湿透了贴在身上,清瘦不见骨……千羽失笑,怎么对这么一个青涩的少年起这念头,看样子就像个大学新生。
伞送来的时候,少年也只和他很客气的又道了一次谢,千羽什么也没说。
这件事,便真的要忘记了。
要说巧合,大约真的是巧合。从酒吧里出来去取车时,路旁的灌木丛里忽然传出一声低吟,千羽的步子一慢,脚踝忽然一紧,被人抓住了。
他镇定的很,一不惊二不吵,蹲下身去拔开草叶。握住那只手向外一带,树丛里跌出一个人来,一身潮热中带着淡淡的酒气,却仍然掩不住原本清新的气息。
「帮……帮我……」
两个字说得艰难之极,呼吸破碎紊乱。千羽见得多,这人不是酒醉,不是嗑药……
不过,却又两样都占了。
「你住哪儿?」
那人嘤了一声,身体软了下去。
千羽把他的脸端起来,路灯下那张脸上已经全湿了,一层蒙蒙的汗珠,脸颊酡红,唇似樱桃。千羽只觉得有几分眼熟,却没想起在哪里见过这人。
这少年并不是太漂亮的那一种,却出奇的顺眼。
呵,想起来了。好像他和水很有缘分似的,上次是一身雨,这次是一身汗。
已经问不出什么来,千羽打横把他抱起来,少年很瘦,不过一个大男孩怎么也比女孩子重多了,到药房买了一些清疏的药剂,把少年抱回了公寓。
钟千羽做事向来没有什么章法,不过带陌生人回家的事,却还是头一次。
说不上来,从第一眼看到这个男孩子,就觉得他出奇的顺眼。
把药给他喂下去,少年浑身上下已经湿得像浇了一层水。千羽去浴室放了一缸水回来,刚踏进客厅的门便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