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
众人听他俩这一番对话,顿时心中都打了个突:的确,皇后为何肯放了戴月明出宫?戴月明又为何能如此轻易地扮作小
太监假传圣旨?戴月明能想到解救褚贻潇的招数,可皇上那边又怎会善罢甘休?
110.孤鸿
戴月明长出一口气,道:“无论如何,我不信皇后会害我。”
白云从淡然道:“是啊,她必定不会害你,可是她对别人却不会手软了。”
戴月明闻言脸色惨变,看向褚贻潇的目光带了一些惴惴不安。褚贻潇沉吟许久,脸色也不太好看,众人都不知他在想什
么,也不敢打扰,只是定定地望着他。
褚贻潇忽然起身,唤过方晓楠道:“你且去二门外瞧瞧,我先前令厨房为羽林军送了酒食,他们这会应当正在用饭。进
宫里去的那些羽林军就不必管他们了,这会早朝还没散,他们见不到皇上,我们要脱身,只得这一会儿时间了。若是留
在咱们这里的羽林军没有起疑,应当会放心地吃喝,你带几个影子卫去,想办法打晕几个羽林军,取了他们的衣服再回
到这里来!下手要快!”
方晓楠心知唯今之计只有与羽林军互换服色,来个金蝉脱壳才有可能脱身,当下便领命而去。
褚贻潇又道:“沈祁,你这就着几人去打点一下衣服细软,还有,水和干粮也带一些。月明,你也跟他们一起去,收拾
完了也回这间屋子。”
沈祁和戴月明也都知道事情的紧急,都不耽搁,匆匆地向着后院去了。房中顿时便只剩了白云从与褚贻潇,以及一个倒
在地上的肖慎。
白云从道:“你没有什么事情要吩咐我做吗?”
褚贻潇看了他一眼,向他伸出手去。白云从会意,走到他身侧,握住了他的手,继而笑道:“就做这一件事?没别的了
?”
褚贻潇却笑不出来,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但愿这次能平平安安地脱身吧,这许多人,生生是被我连累了。”
白云从正色道:“若果真是被你连累,他们却无一人肯抛下你,连王妃都这般不顾危险地逃出宫里来救你,可见你平时
待他们的深情厚谊,所以危机关头他们也肯为你豁出命来。这时节,你可千万不能有闪失,否则,他们作出的一切都是
白费了。”
褚贻潇道:“我怎么觉得……你中间半句话有些醋味儿?”
白云从故意抽了抽鼻子,诧异道:“有吗?我怎么没闻见。”
褚贻潇终于忍不住笑了一下,但他忧心忡忡,只笑了一声便又止住了。他站起身来,道:“你陪我在门口站一会儿吧。
”白云从依言陪他站到了门外,褚贻潇的目光扫过眼前的一草一木,眼神有些凄然。
这次如果能顺利脱身,褚贻潇今生再不能返回京城,这座他住了数年的静懿王府,今后也再不能看到了。白云从知道褚
贻潇是在伤心,但也不知如何劝解,便只得陪着他站着。
褚贻潇忽然回过头来看着白云从,眼中竟然蓄着泪光,他轻轻地道:“云从,再见了。”
白云从看这光景,心中腾起不妙的预感,然而还不等他有所反应,便只觉背心一麻,缓缓地坐倒在地,他在昏睡过去之
前只来得及揪住褚贻潇的衣角,然后便人事不知。
莲月从他背后转了出来,手里还捏着一片水华叶,他方才正是用水华叶将白云从点倒。
褚贻潇再看了白云从一眼,向着莲月点了点头,道:“你做得很好,多谢了。等他们回来了,你就带着你主子一起出城
去吧,逃得越远越好!”
莲月一向清冷的面容上也泛起了一丝伤感,他扶起了白云从,但白云从手指死死捏住了褚贻潇的衣角,费劲力气也掰不
开,最后莲月只得连那片衣角一起撕下。莲月望着白云从手里捏着的残破的衣角,叹道:“公子对你的心,真是天地可
表了。你这样做,公子醒来后,会痛苦一辈子,或许,也会恨你一辈子。”
褚贻潇的泪水从眼眶中滑出,沿着脸颊滴落:“纵使如此,我也不想连累他陪我一起送了命。”
莲月道:“你将身边的人都做了安排,却没有给自己留后路,你是一开始就不打算逃命么?”
褚贻潇惨然笑道:“我能逃到哪里去呢?我一日活在这世上,皇上就一日不会安心,即使侥幸能一起逃了出去,也必定
逃不脱朝廷的追杀。再说,我,和皇上之间,也该有个了断了。”
他心情平复了不少,这番话说得也很平静,提到褚震岚,他也不愿再唤一声“皇兄”,语气中是决然的陌生。
莲月深深看他一眼,抱拳行了一礼道:“殿下,今日一别,后会无期,请你放心,我定会好好照顾公子。”
褚贻潇点了点头,示意他退下,随即背过身去,再不看白云从一眼。
111.终章
傍晚时分,一小队卫士簇拥着司礼监秉笔太监姜奇来到了静懿王府上,羽林军此前得到谕旨,都退了开去,只褚贻潇独
自着一件素袍亲自前来迎接。
姜奇捏着嗓子道:“皇上口谕,安南国进贡上好美酒一壶,特赐于静懿王饮用。”说着从身后卫士手中接过一只盛着酒
壶、酒杯的托盘,“王爷,请用。用过了,老奴好回去复命。”
褚贻潇跪下谢了恩,从姜奇手中接过托盘,立即便有卫士为他斟了一杯酒,递到他唇边。
姜奇面无表情地又催促了一句:“请用罢。”
褚贻潇一言不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姜奇见他的确喝了,便反身欲走,这时忽然听到身后褚贻潇低低地吟诵起一首诗:“二子乘舟,泛泛其景。愿言思子,
中心养养。二子乘舟,泛泛其逝。愿言思子,不瑕有害……”姜奇忍不住回头瞧了一眼,褚贻潇却已经颓然倒地,嘴角
边溢出一丝鲜血。早已有下人将褚贻潇抬了起来,进了里屋。
暮鼓恰在此时敲响,姜奇冷不防被惊了一下,手一抖,壶中剩下的酒倾斜洒出了几滴,落在了盘中,酒色幽幽地发绿。
宫里,上书房内。
年轻的皇帝面容中少见地带着一丝倦意,他推开面前的奏折,扶着额头假寐。
姜奇跪在地下,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儿。
“他……可曾说了什么?”过了良久,忽然听到龙椅上的人发问。
姜奇战战兢兢地道:“老奴走时,殿下已经处于弥留之际,恍惚听得他似乎是念了几句诗,好像有什么‘二个儿子’、
‘乘船’什么的。”
褚震岚一时没有做声,半晌后才道:“你退下吧。”
姜奇心里一松,向着门外走去,刚走到门边,竟然听到身后的大殿之内,传来了皇上的声音,正是在吟着那首诗:“二
子乘舟,泛泛其景。愿言思子……”
姜奇没有念过书,不知道这是何意,但他即便再大的胆子这时也不敢去细想。
天色已经黯淡下来,褚震岚没有令人点灯,夕阳的斜影渐渐从窗格中退出,整个大殿内一片昏暗。
二子乘舟,出自诗经邶风,春秋时,卫宣公的庶子朔觊觎公子伋储君之位,与母亲齐姜向宣公进谗言,后三人设下毒计
,派公子伋手执白茅出使别国,同时派出杀手以白茅为信,欲将其杀死在路上。朔另有一同母兄弟公子寿,得知此事后
告知公子伋,公子伋却不听其劝告准备听从父命。公子寿不忍,将公子伋灌醉后执白茅代其上路。公子伋醒来后知事情
不妙,遂驾船追赶,但当他赶到时公子寿已被杀死,公子伋悲痛万分,告知杀手杀错了人,并慨然赴死。杀手将二人首
级送与卫宣公,宣公得见后悔莫及,悲伤过度而死。
公子伋与公子寿只是一小国的王子,尚且能做到同生共死,可是自己却难以容下惟一的手足。
褚震岚怔怔地坐着,忽然觉得有些冷。
“咿呀”一声响,大殿的侧门被人推开,褚震岚从冥想中被惊醒,低低喝问道:“谁?”
“皇上,是臣妾!”原来皇后见褚震岚久久待在上书房内,没招人伺候又没点灯,有些不放心,便领着一队侍女提着宫
灯来了。皇后走进几步,轻声道:“皇上,您还没用膳呢,可别太操劳了。”
褚震岚点一点头,忽然见皇后臂弯中抱着太子,忍不住一笑:“你怎的将他带来了?”
皇后也是一笑:“太子离了我就要哭闹不休,只得抱着他一起来了,这会不是好好地睡着了?”
褚震岚幽幽一叹,望着皇后娇美的面庞,道:“将晚膳摆在坤宁宫吧,朕今晚去爱卿处歇息。”
皇后喜动颜色,应了一声,褚震岚从她臂弯中将儿子搂入了自己怀中,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孩子安详的面孔,心下隐隐有
些作痛,这样小小的孩子,这样柔弱的生命,然而,生于皇家,他将来亦是逃不脱宫廷倾轧血争斗的命运。
贻潇,他一定前是怀着怨恨的吧。
可是,贻潇,我不是卫宣公,我不会后悔。正如当年的许太后,她能狠得下心,我,也一样。
贻潇,你好好地走罢,愿后世勿生皇家。
——正文完——
番外一:关山月共愁
漠北的风沙在春日里总会来得特别的迅猛,方才还是艳阳高照,一忽儿就天昏地暗,狂风裹挟着沙石,刮得人脸生疼。
戴月明虽然自幼随父亲在边疆长大,也习惯了这样的气候,但是每当风沙来袭,她也往往感到难以忍耐。
两年前,静懿王府发生变故时,崔莫宁当时并不知情。直到朝中颁下诏书,说是静懿王染上瘟疫,不幸谢世,而王妃与
王爷鹣鲽情深,竟尔殉情,皇上皇后深为悲恸,下旨厚葬,又赐予戴氏一族许多封赏。消息传到崔莫宁耳中之时,又已
过了近两月,崔莫宁初闻此讯,犹如身被火焚,但稍稍冷静下来,他便知道事情绝不会如此简单,他是深知褚贻潇与戴
月明关系的少数人之一,为何王府中的这等变故戴月明竟然没有通知他,这其中必有蹊跷,于是当下决定无论如何须得
赶赴京城一趟。谁知事有凑巧,仅仅过了一天,戴月明便在沈祁与几个影子卫的护送之下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了他面前。
崔莫宁惊喜交集,忙问起各种情由。
原来当日戴月明等人与羽林军互换服饰之后便逃出了京城,随后他们一刻也不敢耽搁,晓行夜宿向朔方城而来。戴月明
心知褚贻潇不肯与他们一起离开,是抱定了必死之心,但是她却不可能陪着他留下来,只得深怀愧疚之心被沈祁等人护
送着离开了京城。这一路逃亡路途中的艰辛自不必说,更兼戴月明与沈祁均是心情郁郁,每日里也不多话,只是板着一
张脸拼命赶路。
戴月明见到崔莫宁之后,郁积多日的情绪再也压抑不住,伏在他怀里便嚎啕大哭起来,而沈祁担忧褚贻潇,见戴月明终
于得以与崔莫宁相见,更觉刺心,也忍不住伏地痛哭,崔莫宁完全不知发生了何事,见他们哭得这般惨烈,竟被吓得脸
色都白了。
沈祁在将戴月明送到崔莫宁身边之后,立即返回中原,他说,他不相信褚贻潇会就这么死掉,他必须回去。戴月明也不
挽留他,但是叮嘱他,一旦有任何有关褚贻潇的消息,请一定捎个信给她。
戴月明在名义上已经“殉情”了,她自然也不能再回到父母身边,更不能被他人知晓真实身份,崔莫宁不得不与她一起
远赴关外。虽然不能再守卫边疆,但是崔莫宁却是不可能放下戴月明的,他二人从此便在关外定居了下来,过起了如同
鞑靼一般的游牧生活。日子虽然清贫,然而经历了大风大浪之后得来的平静令两人都万分珍惜。
他们如今已经来到关外近两年,也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前些时日戴月明又怀上了身孕,崔莫宁对她更是体贴有加,
恨不得将她照顾得十指不沾阳春水,弄得戴月明哭笑不得。
她直起身来,扶住自己的后腰,小心地扭动着自己的脚踝——她一直蹲在地上为母羊挤奶,蹲得太久,脚已经酸麻了。
刚从帐篷中走出的崔莫宁见状,急忙紧走几步上前来扶住她,心疼地埋怨道:“也不注意自己身子,这会忙什么?不是
还有我呢!”
戴月明笑了一笑:“哪有那么脆弱呢?这一年多以来,你待我可比从前要小心得多了,我可不是陶瓷人儿。”
崔莫宁也不反驳,只扶着她进了帐篷坐下,又给她倒了一碗水,细心地为她搭上一条毛毯。
崔莫宁将她扶上床安顿好之后,又出了帐篷去劈柴了,听着帐外传来有节奏的斧子劈木头的声音,戴月明只觉安心得很
。她低头看着自己隆起的腹部,轻轻地抚摸了一会儿,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
她又抬头看了一眼帐外的天空,风沙已经比刚才小了一些,天色逐渐恢复晴朗。
她的深思随着高而深邃的天空逐渐悠然远驰,脸上的笑意也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切的忧伤。
褚贻潇,他还活着吧?
她如今的生活全都来自褚贻潇的成全,虽然已经过了快两年了,她还是没有收到沈祁的信息,但她不愿也不能相信,那
个聪慧温良的人会就这样消逝。
他一定是还生活在世上的某一处,和白云从一起,就在这同样的一片青天之下。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