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7.迷局
铁萧山指着的正是台下坐着的白云从,顿时全场数千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了莲华门的坐处,众口议论纷纷,有那性急的
还站了起来想看看这边发生了什么事。
白云从心念一动,面色却是沉静如水,他站起来向铁萧山拱了拱手道:“素闻‘别离钩’铁萧山铁大侠是名震淮南的豪
杰义士,久仰。今日上山在下只为观礼,并不曾阻挠了比武。不知铁大侠疾言厉色是所为何来?”
铁萧山额上青筋爆出,显然是愤怒已极:“你听不明白老子的话么?你无端害死了我兄弟,却还要推诿抵赖,今日就在
天下英雄面前做个明证!”
白云从道:“在下与令兄弟素未谋面,何来加害之理?铁大侠莫非是听信了奸人挑拨?”
铁萧山大叫一声,道:“好!好!你不承认!我问你,半年前,我结义兄弟邓石给人杀死在济南城外的官道上,可是你
干的?”
白云从道:“在下这可就更不明白了。半年前在下尚身在塞外与马贼恶战,这事许多朋友都可证明,无需我过多辩白。
这位邓石又是何许人也,在下更是闻所未闻!”
永臻道:“阿弥陀佛。白门主所言非虚,铁大侠可是亲眼见到兄弟遇害?您二位不妨到老衲房中细细分说。”永臻见比
武突然给这么一桩事搅了局,便出面打圆场,想要让这两位暂时离开擂台单独解决私人恩怨。这场比试中获胜的柯敏的
风头全被白云从给盖了下去,所有人都关注着铁萧山和白云从的对话,却都忘了给柯敏摇旗助威了,更没有人来宣判她
获胜,柯敏神色尴尬,下台也不是,不下台也不是。
铁萧山见众人多有不信服之意,急得双脚乱跳,他本是个性情粗暴说话不会拐弯的人,脱口便道:“你既已夺得藏宝图
在手,自然是说什么也不肯承认的了,是也不是?!”
他此言一出,全场一片哗然,白云从心下雪亮,连坐着的贺兰夫人的神情也端凝起来。众人的议论声由小渐大,他们此
前多有听闻过莲华门持有前朝郡王藏宝图的消息,只是未得证实,今日一听其后竟然有此等内里玄机,便众口纷纭了。
沈祁是知晓内情的不多几人之一,他担忧地看了一眼白云从,但见他神情自若言语从容,再想想自家那位主子,便暗自
揣测大约不会出什么大的变故。
白云从淡淡一笑道:“这等荒诞不经的传言铁大侠是从何处听来?”
铁萧山瞪着一双眼睛:“哼,我若是告诉了你,只怕那人也活不了几日啦!你莲华门人多势众,我也不怕你,有种便将
老子也杀了,正好和我兄弟做伴儿去!”
白云从见铁萧山说话毫无逻辑,一味胡搅蛮缠,他涵养再好也不禁有些不耐烦了:“铁大侠,在下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
仇,何故一再血口喷人?莫非……阁下是受了谁的指使来与我莲华门为敌?”
永臻见两人说话间火药味浓烈,赶紧踱到两人中间,宣了一声佛号道:“有道是冤家宜解不宜结,当着天下英雄的面不
打诳语,铁大侠若是能拿出证据证实确是莲华门下的手,天下英雄自会助你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白门主也大可不必动
怒……”
铁萧山心下焦躁,打断永臻的话道:“我兄弟分明是丧命在你莲华门的独门暗器水华叶之下,你听闻我兄弟得到了一张
藏宝图,便起了贪念,暗中下手杀了我兄弟夺走藏宝图,还将我兄弟暴尸荒野!可怜我那兄弟身后好不凄惨!你说!你
说!你那藏宝图难道不是从我兄弟身上得来的?!”
白云从道:“水华叶虽然厉害,却并非致命的暗器,我门下弟子行走江湖,随身的水华叶中喂的也绝非毒药,铁大侠言
道令兄弟是丧命于水华叶,可有依据?”
铁萧山道:“说来说去你是欺我拿不出证据?!好,我这便拿给你看!”他探手入怀,掏出了一件物事高高举起来给众
人观看,那东西薄如蝉翼,在阳光下犹如水晶般熠熠生辉,正是莲华门的独门暗器水华叶!
058.死亡
铁萧山向众人展示了一遍手中暗器,道:“这便是我从我兄弟尸身上找到的喂了剧毒的暗器!这便是活生生的证据!“
水华叶的制作方法历来是莲华门中的不传之秘,外人想要仿造几乎不可能,也唯有莲华门才有如此薄而精巧的水华叶。
人群中见识过水华叶的都发出了“咦”“啊”等不胜惊讶的惊呼,显见他们也认出了这的确是水华叶无疑。铁萧山见众
人的反应,黝黑的面庞上绽出一抹得意的笑。
“这枚暗器确系我莲华门的水华叶,不过那倒也不值得如何惊奇。门下弟子行走江湖,遭遇敌人时发暗器还击,或者有
一两枚暗器忘记了收回,抑或是遇上了武艺远胜于己的对手,发出的暗器全部被对方收走,外人手中有这么一两枚水华
叶,原也并非奇事。”白云从朗声反驳,“只凭这样一枚水华叶便认定是莲华门中人下手,不是太过武断了吗?”
铁萧山收回拳头,恶狠狠地盯着白云从道:“老子是否冤枉了你,今日天下英雄在此大可做个见证!老子口头上说不过
你,你一心只要去寻那宝藏哪还管他人的死活?”
这已经是他言语中第三次提及宝藏,像是生怕众人怀疑不到莲华门身上。他口口声声白云从是为了谋财所以害命,更像
是坐实了谣传的藏宝图果然便在白云从手中一般。
“还有!我听说你姓白的明着是跟众位英雄出关,实则半途折返,偷偷摸摸回到了中原,正是这段时日害死了我兄弟!
”铁萧山在人群中看到钟越,又大声道:“钟大侠!你是言而有信的好汉子,你来说道说道,这厮可不是中途就自行溜
走并未与众人同行么?”
钟越眉头紧锁,沉吟道:“我等出关剿灭马贼,其间白门主的确与我等并肩作战并未有一刻离开过。不过……”他看了
一眼白云从,接着说道,“不过我等返程之时,白门主言道有要事需赶回中原,便先行出发了。”
“照啊,就是这么回事!”铁萧山一根手指头指定了白云从,“那可不就对上了!”
台下数千人议论声一阵响过一阵,已有数十人聒噪起来,永臻与黄令翔等几人低声交谈了几句,永臻清了清嗓子,正要
发话,一直稳坐不动的贺兰夫人这时却缓缓地站了起来,顿时群豪的议论声又是更加响亮了。贺兰夫人走上前几步,面
对面盯着铁萧山,她眼神中含着的犀利刺得铁萧山忍不住倒退了半步。退了这半步后,铁萧山自觉此举甚是丢了面子,
站定了脚跟,嚅喏道:“你……你……”
贺兰夫人抬起手来,摊开手掌,掌心握着一只玉瓶似的物件,中心有一点殷红如血,瞧着极是古怪。众人都不明其意,
都在纷纷交头接耳地问道:“那是什么东西?”铁萧山一见这东西,脸上先是不敢置信的神色,随即激动起来,目光犹
犹豫豫地望向众人中的一处角落。
贺兰夫人一字一顿地道:“看来你也认得这东西?你的主子呢?他见了这东西恐怕便会坐立不安吧?”她一句话说完,
突然冷笑一声,将掌中之物狠狠向着地面摔去!
铁萧山面上肌肉扭曲颤抖着,不知想到了什么,一副惊骇欲绝的模样,他只低低地喊了一声,便“扑通”一声一头栽倒
在擂台上。几乎是与此同时,贺兰夫人手中的物件被贯在了地上,摔得粉碎,众人都是“啊”地一声惊叫,却不知铁萧
山又是出的哪一招。有高手却听到了极细微的暗器破空之音,心知铁萧山已然遭了毒手,不知是谁如此胆大包天竟然在
这众目睽睽之下杀死了他。
白云从双足在地上轻轻一点,展开轻功极迅速地掠向擂台西侧散乱站着的人群那处,他这几下动作鹊起鹄落实在太快,
众人几乎只见到他身形一闪,便如一尾鱼般游进了人群中,再一眨眼时,他已经制住了一人,一手揪住那人的右手,一
手抽出软剑横在了那人的脖子上。众人定睛一瞧,那人的右手上握着一只小小的吹管,管头露出了半只正要吹出的钢镖
,尖端在阳光下闪动着幽蓝的光泽,竟然是淬了剧毒。
黄令翔与永臻匆匆奔上擂台,翻过铁萧山的尸身检视,果然在颈部发现了一处致命伤,正是淬了毒的钢镖。他方才还在
台上怒斥莲华门用淬毒的暗器害了他兄弟,却不料片刻之后他竟然也死在了毒镖之下。
059.请辞
永臻方丈甚觉头疼,经过这样一番搅和,今日这武林大会算是办砸了。他提议在莆田南少林召开武林大会结盟天下英雄
,原本是存着一些私心的:南少林虽然属嵩山少林的旁系,但近年来门下人才济济,声势坐大,渐渐地也便有了与本宗
分庭抗礼之心,永臻只盼这场武林大会顺顺利利地结束千万别出什么乱,便算在天下英雄之前大大露脸了。他此前专门
请贺兰夫人与白云从密谈,便是为此,没成想,竟然还是在莲华门之事上出了岔子。
黄令翔与永臻是多年老友,自然知道他这一块心病,但他也无法可施,只得低声安慰道:“方丈切不可灰心,今日比武
暂且就此作罢,还有明日呢,再不成,索性将这武林大会连开三日,不禁显得公平也更显出南少林是好客之主。”永臻
经他这一点拨,脸色稍和,转过身来面向众人道:“铁大侠不幸命丧奸人之手,此事本寺必定追查到底。今日大会暂且
到此为止!”他又转向仍站立在擂台之上的柯敏,“今日最后一位胜者峨眉的柯女侠请好生歇息,来日还得与其他胜者
比试。愿柯女侠旗开得胜之后更加锦上添花!”
他这最后一句话说出,是给足了柯敏面子,柯敏虽仍然还在为方才风头被压一事暗自恼怒,这时也不禁笑逐颜开。群豪
似乎这才从震惊中清醒过来,纷纷叫好。柯敏潇洒地向众人行了礼,飞身掠下擂台,峨眉掌门静慧师太见爱徒毕竟算是
博得了满堂彩,亦是喜上眉梢。
倒霉的只有那铁萧山,他本是江湖中独来独往的浪子,这次上南少林来也是孤身一人,他行走江湖也素来没有什么知交
亲朋,他死了更无一人伤心,只得他这死法着实令众人惊讶,但惊讶过后也就淡漠了。永臻吩咐了两句,便有弟子将铁
萧山的尸身抬走了。永臻这才有闲工夫瞧一瞧那被白云从制住的、以毒镖害死铁萧山的人。莲华门的下属已经将此人用
粗麻绳捆了个结实,他正颓然坐在地上。这人不过二十多岁年纪,皮肤黝黑,手指骨节粗大,像是常年在阳光底下干粗
活的人,他此刻虽面色仍镇定,眼中却流露出一丝惊惧之意。
永臻看了他许久,终于长叹一声:“阿弥陀佛,年轻人,你为何要当众害死铁萧山铁大侠?你以为今日到场的英雄好汉
都是作耍的么?”
那人猛地一抬头,道:“不、不是我!他……他根本不是我下的手!”
永臻脸色一沉:“你在这上千人的武林大会上被当场擒获,竟然还妄图狡辩?”
那人更是着忙,结结巴巴道:“真、真不是我!我那只吹管内的钢、钢镖还、还没发出呢!那人……不是我、我杀的!
”
永臻看向白云从,面露疑色,白云从会意,便道:“铁大侠被偷袭之时,那出手之人实在太快也太令人惊讶,我只见有
道银光一闪而过,铁大侠随即便倒了下去。我并没瞧见那第一镖是谁下的手,只能大致判断出是擂台西侧方位射出的钢
镖,于是便留神了那处,这人当时身形有异,我便上前将他制住了。”
那人也慌忙为自己辩解道:“正、正是!”
永臻思忖了片刻,挥一挥手示意弟子们将这人押下先暂且关在厨房。白云从见事情还是扑朔迷离,正想阻拦众僧再行查
问,贺兰夫人却上前一步挡住了他,向永臻深深万福道:“此事因我莲华门而起,却不意惊扰了方丈,打断了众位英雄
们比武的兴致,实在是难辞其咎,贱妾在此向方丈陪不是了。阿云,还不跪下向方丈请罪!”
白云从依言跪下,永臻却赶紧扶住他双臂,口称“不敢不敢”,一边又向贺兰夫人道:“贺兰施主这可言重了!白门主
今日被无端冤枉却淡定自若,一出手更是擒获了真凶,这般气度这般武艺,那都是武林中少有的了,更兼何罪之有?”
贺兰夫人脸现惭愧之色,再拜道:“虽则方丈慈悲不追究今日之过,但令武林大会中断,我母子实在难辞其咎,我们还
是这便向方丈告别,下山去了为好。”
永臻听贺兰夫人最后一句话正中下怀,心上一松,又道:“那也不急于这一时,还是用过膳再住一晚,明日再走不迟!
”
贺兰夫人顿了一顿,便道:“方丈如此美意,若是不领谢了那便是莲华门太过目中无人了。多谢方丈,那我们便再盘桓
一宿,明日再下山。”
永臻原以为贺兰夫人是坚决请辞的,挽留他们一番也不过是顺水推舟,哪知贺兰夫人竟然顺势就跳到了舟上,暂时不走
了,顿时颇有些哭笑不得。但他身为东道,自然不会下逐客令,只得又客套了几句便转身回了禅房。
白云从待得方丈一行人走远,方才靠近贺兰夫人身边,竖起了大拇指道:“以退为进,儿子自愧不如娘的机巧应变。”
贺兰夫人道:“你给我好生提防着吧,今晚可是不会风平浪静!”她向擂台下看了一眼,她方才摔碎的那东西仍留在原
处,破裂开来的碎片中空无一物,根本就不是“水玲珑”。
060.扑朔迷离
傍晚时分,金乌西陲,西天的晚霞亮丽如织锦,预示着明日的好天气。永臻站在廊上望了几眼,满意地点点头,便回禅
房执起了经卷木鱼。虽则寺中多有贵客,然而寺中弟子的晚课却是不可不做的。
僧人们的晚课伴着暮鼓晨钟,白云从靠在禅房回廊的阑干上,看着西边灿烂的火烧云,耳边是犹如仙乐般的梵唱,千丝
万缕的心绪竟尔在这一刻宁静非常。即使再过数百载,在这些僧人的日子里,也不过永远是如此。钟声一下一下传来,
那梵唱之音变得更加飘渺,便似从莽莽洪荒中传来,令闻者一时有些不知身在何方。白云从缓缓合上眼,用心聆听浑厚
悠长的钟声,山林间的鸟雀也在钟声波及下结群乱飞,发出扑棱棱的一阵响动,白云从听得哑然失笑。
天色逐渐转暗,晚霞还未完全褪去,却也已经失了火红的色泽。寺后的山谷间升腾起了浅而薄的白色山岚,一阵阵夜风
夹带着清溪流瀑的森森寒意扑面而至,虽已是盛夏时分,然而山间的夜风仍是有些渗人。各处回廊过道上已有知客僧逐
一挂上了灯笼,众禅房内也点上了灯烛。
一些今日未来得及上场的高手需得好好养精蓄锐以备明日之战,已经上过场获了胜的人便静坐吐纳调息,都是早早地歇
下了,因此许多房间内都是静悄悄地鸦雀无声。也有例外的,莲华门众人的房间便是灯火通明,整顿箱笼之声,脚步来
回疾走之声,在外间便可听见。众人都听说了贺兰夫人请辞一事,虽有些纳罕却也因为事不关己便不放在心上。有那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