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调其余的影子卫近身侍候吗?”
褚贻潇摇了摇头:“罢了,若是这时节调遣影子卫,难免又引得皇上更加疑心,就让这些金吾卫在府里待着吧,横竖也
翻不起大浪,你吩咐下去,让府中人这些天都小心些,别冲撞了他们。”他想了想,又问了一句:“林葭萌这些时日还
好么?”
安彤回道林葭萌行止如常,他重新给林葭萌安排了几个忠厚本分的仆役,林葭萌仍然时时去城外的鸣泉寺,神色间虽仍
是郁郁不乐,倒也没见他有多大的忧愁。
褚贻潇已知林葭萌在王府中过得不会有多么快活,但他力所能及的也仅此而已了,于是称赞了安彤几句,让他继续仔细
照料林葭萌的日常起居,不要让他受委屈。
安彤答应着去了。褚贻潇扶着椅子坐下来,只觉胸口郁结难抒,犹如压着一块石头般隐隐作痛。软禁对于褚贻潇其实并
不能构成太多的威胁,但是他不敢轻举妄动——褚震岚那句阴森的威胁还犹在耳边。京城发生的变故,白云从丝毫都不
知情,只怕还在等他回杭州吧?
他的心中有着另一个连自己也不敢揣测的念头:褚震岚在他的身边安插有密探,这个人,是谁?
他身边的亲信都是追随他多年,甚至可称得上是生死至交,他不想也不忍怀疑任何人,但是……他能够真正地信任谁?
071.遗孤
东南沿海的战事终于结束,此役剪灭了东南沿海势力最大的几股海匪,数名海盗头子或背被生擒或是在海战中身亡,其
中高致远被围困于孤岛仍然负隅顽就、抗,数日后其下属决意投诚,杀掉了高致远及其亲信,将头颅献给了朝廷军队。
闽浙水师大胜而归,各路领兵将领都有封赏,闽浙总督蓟鹏更是被加封太师,荣宠无比。
褚贻潇灾京城听到高致远最终的下场,心知此人罪当凌迟,如此死法倒还便宜了他,但顾惜柳的下落却是不明,不知她
是否早已在乱军中丧生?或许再过得几日,也该召沈祁和方晓楠回京了。
褚贻潇被软禁的情形并未有所好转,褚震岚这次似乎是不打算再姑息他的任性顶撞,虽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但守在静懿
王府的金吾卫一个也没少。这给他行动上带来了极大的不便,他索性足不出户,整日在自己的庭院中读书习文,抚琴遣
怀。
褚贻潇原以为沈祁和方晓楠至多再过得一旬便当回京复命了,却不料沈祁只传回一封密信,说是经由蓟佩玮之助有了顾
惜柳的下落,高致远身死时顾惜柳并未随军,她应当是被朝廷军队俘虏了,但被俘获的海盗家属甚众,目前尚在查访之
中。足足一月之后,这两人才回到了京城。介于褚贻潇被软禁的情形,他们不敢惊动金吾卫,扮作两名粗使仆役深夜才
由角门悄悄地进了王府。
沈祁与方晓楠长途奔波,劳顿之色清晰可见,褚贻潇料到他们这次办事甚是艰辛,也不问事情办得如何,先是温言安慰
了一番。沈祁进门之时手中挎着一只竹篮,其上覆着一层粗布,这时双手捧到了褚贻潇面前,说道:“王爷,属下终究
没能救得了顾姑娘,只带回了她的遗孤。”
褚贻潇大惊,他此前全然没有料到最终竟是这样的结果,一时有些五味陈杂。他掀开了竹篮上的粗布,篮中果然躺着一
个婴孩,睡的正香。
“属下担忧她哭闹起来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以给她喂了一些安神的汤药,明日睡足了自然就会醒来。”方晓楠揣度褚
贻潇的脸色,料想他应当想听听顾惜柳的事,便又说了下去,“当日朝廷发兵之时,顾姑娘即已身怀六甲,行动不便,
没有与高致远同行。后来顾姑娘被俘,得知高致远伏诛的消息,心力憔悴之下早产一女,属下找到顾姑娘的时候,她已
然油尽灯枯,她被救出后不久之后就去世了,身后只得这个孩子。顾姑娘临终前苦求属下照料这孩子,她说……她很是
对不住王爷,此身罪孽深重,只求王爷将她的女儿托付给一户普通人家,永远也别让她知道她父母的事情。当时这孩子
也是身体孱弱,属下担心恐怕长途颠簸便会要了她的命,只得将她带回了杭州,贺兰夫人亲手照料了这孩子半月,一时
找不到乳母,贺兰夫人用羊乳掺着蜂蜜喂她,总算将她身体调养得好些,属下这才敢带她回到京城。”
褚贻潇静静听完,又将孩子轻轻地抱了起来,移到灯下细看,这孩子眉眼不像高致远,倒是生得眉目清秀,依稀有顾惜
柳的影子。孩子柔软娇小的身躯在他的臂弯中有一种不真实的轻巧感觉,他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样娇嫩的婴儿,怕摔坏了
她,只是抱了一下就又将她放回竹篮之中。
“这孩子有名字吗?”
“没有取名,顾姑娘唤她作‘囡囡’。”
褚贻潇又看看孩子安详的睡容,叹息道:“惜柳啊惜柳,你这可是给我出了一个大大的难题啊。”
沈祁岔开了话题,问道:“王爷,为何府中莫名地多了这许多金吾卫?莫非皇上……”
褚贻潇却像是没听见他这一问,说道:“这孩子由贺兰夫人照料过一段时日?她可知道这是谁的孩子?”
“属下们只告诉她这是王爷的一位故人之子,属下都不会照料孩子,思来想去,只得求她帮忙。这些时日以来,贺兰夫
人极是费心,连白门主与春深都有帮忙照顾,这孩子总算福大命大,捡回了一条小命。”沈祁顿了顿,复又说道:“临
走之前,白门主托我带一句话,说是深秋时节,请王爷注意自己的身子,免得又犯了旧疾。”
褚贻潇点点头,正想要听下文,却见沈祁不像有再转述的意思,不禁诧异道:“没了?他就说了这一句话?”
沈祁见自家主子这副神情,不禁眼底满满的都是笑意,却不敢真的笑了出来,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方晓楠虽然也没敢
笑出声,但那满脸揶揄之色任谁都能看出来。
褚贻潇这才惊觉自己的失态,轻咳了一声:“好了,你们下去吧。”
072.抉择
顾惜柳的女儿囡囡暂时便在王府内安顿下来了,褚贻潇对照顾婴孩一窍不通,所幸王府中侍从不少,倒也不必劳烦他。
巧的是府中一个厨子的老婆刚生了一个孩子,不到半天就夭折了,褚贻潇赶紧将她请进了府,做了囡囡的乳母。囡囡自
出生以来历经波折,又得不到母乳喂养,身子骨始终长得不好,直到此刻方才算安定下来,每日里有人悉心照料,身子
也养得壮健了不少。
按理,囡囡作为朝廷通缉要犯之后,理应发卖教坊永世为奴——当年顾惜柳的身世便是如此,但既然褚贻潇已经将她救
了出来,自然没有令她再重蹈母亲覆辙的道理,高致远固然是死有余辜,囡囡却是彻彻底底的清白之身。“囡囡”一词
本是江浙人家对女儿的爱称,顾惜柳原本是苏州人,她便按家乡惯例这样称呼自己的女儿。孩子并无大名,到了静懿王
府中后,人人也都顺口叫她做囡囡,一来二去,这爱称反而变成她的名字了。囡囡尚在襁褓之中就父母双亡,褚贻潇亦
不禁为她感到难过,然而让她在王府中长住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也有负她母亲临终所托,褚贻潇这些日子里也不断地在
考虑为孩子安排一个可靠的去处。
转眼间就已入冬了,褚贻潇却仍是没有选好人家托付囡囡,而王府的金吾卫却出乎意料地被一道谕令撤走了。
褚贻潇知道这是褚震岚给他的信号。
出身于皇家,生来便享有的除了荣华富贵,还有与之相伴的倾轧和阴谋。自幼,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就不能被简单地
视作孩童的举止,他是皇子,他的身上不该有任何不合乎礼仪的存在,仿佛生来就该令身边人敬畏和景仰。可是他也是
一个人,他也会有七情六欲,自幼身边最亲近的母后与皇兄都是心机深沉之人,褚贻潇却更像他那位性情真挚的父皇,
母亲和兄长的作为反而激起了他的反感和抵触,他不愿像他们那样高高在上,用外人看来神秘莫测的眼神俯视着脚下的
一切。
为拉拢权贵的联姻是最普遍的情形,褚贻潇一直都知道这一点,他的婚姻对象应该是兄长精密分析算计后的结果,即使
,其中或许掺杂着一点点对他的意愿的考量。
若是放在两年前,或许他也就不会抵抗这样的结果,只会顺从皇兄的意见娶了辽东总兵的女儿,然后躺在锦绣堆之上,
相安无事地度过一辈子。但,他已经遇见了白云从,交付了真心,就不愿对自己以及他的心意有任何的玷污。
然而,褚贻潇每每念及白云从,总是免不了一阵心惊肉跳。
对白云从的感情是他的软肋,而这个软肋,被暴露在了褚震岚的眼前。
褚贻潇无可奈何,只得进宫面圣。
褚贻潇入宫时恰逢一队御医急匆匆地赶往内宫,惹得他多看了几眼,似乎连太医院提点与几位副使、判官都在其列,他
心中未免有些惊讶,这样大的排场,莫非是宫里的要紧人物身患疾病?
褚贻潇在上书房等了许久,连执勤的内侍都换过了一次铜鼎中的苏合香,方才听到殿外的传令太监喊“皇上驾到”。
褚贻潇跪拜在地,刚俯下身去,便听到褚震岚说道:“平身吧,赐座。”声音里罕见地透着一股喜气。褚贻潇满腹狐疑
地坐下了,褚震岚又笑道:“你方才想必已经见到太医院的御医入宫了吧?皇后有娠了。”
原来如此!褚贻潇闻言亦是惊喜非常,连声道:“恭喜皇兄!贺喜皇兄!”
褚震岚笑吟吟地道:“你可还记得当日大婚,鸿胪寺卿陈大人送的那把说是要给小皇子砸核桃吃的小锤子么?他这番好
口彩,应验得倒快。”
褚贻潇也笑道:“如此说来,皇兄也该重重地奖赏一番才是。”
褚震岚道:“正是呢,朕方才同皇后讲起这事儿,皇后也说该赏,还特地向朕讨要那把小锤子,大婚收的这许多礼物用
不着的都封在了内府库,一时也不知放在哪个箱笼里,得闲了还得令人去找找。”他说到此处,忽然话锋一转:“俗语
道‘好事成双’,静懿王的婚事若是能定下来,自然也是喜上加喜了吧?”
073.心意已决
褚震岚满怀期待地笑着看褚贻潇,被软禁了这段时日,再多的事情也该想得清楚了,更何况趋利避害,原是稍有头脑之
人都会的。因此褚震岚虽然问了这么一句,却心里是有九成九的把握,他今日既然已知皇后有娠,心情甚佳,面上笑容
更是亲切。
不料褚贻潇却竟不回话,只神色肃然地跪了下来,磕了一个头。
褚震岚笑意渐止,道:“贻潇,你……你这是何意?”
褚贻潇再拜,回答:“皇兄,贻潇身平头一遭这么求您,请您……放过我。”
褚震岚振袖而起:“这么说,你是打算抗旨了?!放过你?只怕你想说的,是求朕放过你那位‘情之所钟’吧?你想朕
会答应吗?”他看一眼拜倒在地的褚贻潇,冷笑道:“你说得不错,‘身平头一遭儿求我’,可是却是为了这种事!你
为了他,连自己的身份也不放在心上了吗?朕本来还不打算对那人怎样,现在经你这么一提点……哼,你就不怕朕发起
怒来,反而真就痛下杀手么?”
“皇兄若是真的起了杀机,又何必再出此言?”
褚震岚盯着他,面上逐渐泛起了杀机,语气中带上了森森寒意:“你以为朕真的不会下手吗?”
褚贻潇几乎是沉痛地、极轻极轻地叫了一声:“皇兄!”
褚震岚道:“你如此冥顽不灵,朕也没有耐心再等。你听着,朕明日就召戴将军的夫人进宫觐见,商议婚事。最迟不过
明年六月中,你就乖乖地娶了戴月明!不要再想玩弄任何花样,你那位‘情之所钟’的性命可是在你一念之间!”他突
然一把将案前的笔架砚台等物狠狠挥到了地上,怒喝道:“来人!”
守在殿外的宫廷侍卫听到重物坠地之音已然警觉,听到召唤便都立即推门而入,只见皇上脸色阴沉得极为可怖,静懿王
跪在地下一动不动,满地皆是摔坏的文房器皿等物,但皇上和静懿王两人都安好无恙,当下不禁将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大
半。
褚震岚道:“立即将静懿王护送到延庆殿!加派三队护卫,没有朕的命令,静懿王不得出殿半步,任何人也都不能进殿
!”
众侍卫答应着,扶起褚贻潇,半扶半架地将他带出了上书房,向着延庆殿而去。众侍卫都十分小心,轻手轻脚怕碰坏了
静懿王千金之体,好在静懿王神色平静,也不挣扎,淡淡地命他们放手,自己便向着延庆殿走了过去,侍卫们紧张地跟
在后面,直到将他护送进了延庆殿的大殿,这才松了一口气。
延庆殿原本是褚贻潇的旧居,他生来体弱又带有哮症,他的母亲许皇后不放心将他交给宫廷中的乳母教养,遂将褚贻潇
留在坤宁宫内照料他的起居饮食,事必躬亲。宫内历来的宫规有一条便是皇子不由生母教养,以免母子亲情过重,日后
皇子若登基为帝时造成外戚势力过大。而褚贻潇在坤宁宫内长至五岁才搬到了自己的宫殿延庆殿,这也是因皇后受宠而
特许的例子。
褚贻潇在延庆殿内度过了童年与少年,直到褚震岚亲政之后才搬出了宫,住到了御赐的静懿王府。但说起来,延庆殿于
他其实更像是自己的家。他搬离宫中已有数年,褚震岚也没有皇子,延庆殿也无人居住,大殿内的地板上、宫幔纬帐上
都积了厚厚一层灰。
褚贻潇推开殿门便觉一股霉味与呛鼻的灰尘扑面而来,忍不住掩住口鼻咳了几声,他回头看看“护送”他前来的一干侍
卫,道:“退下吧,莫非还要在这里看着本王歇息就寝不成?”侍卫们口称“不敢”,逐一退出大殿守在了门口。
他在殿内各处房间转了转,一应陈设都如同他当初离开的并无二致,单是陈旧了许多。他推开自己以往惯常住的北殿的
窗棂,清新空气透进来,阴湿的霉味逐渐退去,褚贻潇觉得好受了些,又在房中的春凳上坐了下来。
又被软禁了呢,而且,这次的情况比上次更甚。
不过,既然皇兄已经知道了白云从对他的意义,那么白云从暂时不致有危险了——褚震岚若是想要褚贻潇服软,自然要
保证白云从的安全。打个比方来说,褚贻潇可以被视为是褚震岚手中的提线傀儡,而白云从就是牵制他的线。褚贻潇深
知凭一己之力无法护得白云从周全,那么就只能主动亮出软肋,这样反而不会招致褚震岚的戒心。
074.旧居
褚贻潇静静地坐着,心绪繁杂,他近段时日伤神过度,这时竟然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褚贻潇恍惚
间听到有人在耳边低声换着“殿下”,他悚然一惊,从昏睡中惊醒过来。
唤醒他的是姜奇。褚贻潇弹了弹衣袍上沾染的灰尘,站起身来:“不知不觉竟然睡去了,不知姜公公前来有何要事?”
姜奇道:“皇上派老奴来伺候殿下,殿下,已是申牌末时,该用晚膳了,若是您觉得身子困倦,也该让奴才们收拾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