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漫天——月朗风清

杨晴照慢慢平静下来，扯下他手，怔怔看了他一会，道：“对龙华虎视眈眈的不是只有古兰而已，丹奴早已筹划多时，

西林也未必肯袖手旁观。大战将起，我的本事，不必自夸，你也是知道的。你救我杨家这一次，我若能活着回来，从此

对你死心塌地，生死不移。我随你一道保家卫国，管他古兰还是丹奴天鹰煲的，无论生死成败，咱们一起打他个轰轰烈

烈，名垂千古，你说如何？”

他恐为李知微利用，害了大哥，故此死活留在京城，拖延三年不肯前往边关，但一年前终于还是奉旨，心中自有所盼。

只是他既不肯让狄惊澜如愿，狄惊澜自也不肯让他如愿，是以一年来备受打压，虽然也助狄惊澜打了些胜仗，却远非他

心中所盼，但这时左右已逃不过去，再无所惧之下，心中竟反而又生出了这一股豪气。

狄惊澜心中砰砰乱跳。大战一触即发，此事他如何不知？他对自己有几分本事也清楚，算得良将，但以龙华如今的兵力

军心，单单一个古兰他已难以抵挡，若再加上丹奴西林，那是连万一的机会也没了！但若加上杨家，若加上杨家……

轰轰烈烈，名垂千古，纵使碧血染地，亦不枉此生！

只是若真如杨晴照所说的写那样一封信，这后果，便是狄家，也有些承担不起！他心念数转，难以决断，忽地心中一动

，问道：“小照，你是如何自天鹰煲脱的身？”以往两人都是大帅杨将军的称呼彼此，这时他心里已将杨晴照视为己物

，便自然而然地改了称呼。

杨晴照迟疑不语。他若说出实情，让人知晓自己和燕云暮的纠缠，一则此事对他本已是奇耻大辱，他哪肯轻易对人提及

？二则只怕更惹嫌疑，再生事端。但若随口胡诌，狄惊澜又岂是轻易可骗之人？

狄惊澜催促道：“这事很要紧，你说实话！”

杨晴照只得简单地道：“我以死相胁，他只得放我。”

狄惊澜暗道果然，心下忌恨，却也松了口气，道：“这么说来，他对你情意颇深？”

杨晴照默然点头。燕云暮待他的情意，岂止是颇深？

狄惊澜道：“好！咱们将他引来，活捉了他，我将这一件大功放在你头上，报上朝廷，让人知道你是为了龙华，才和贼

人虚与委蛇，那时也不必我说什么，皇上便再不甘心，也决不能再定你这叛国之罪！”天鹰煲此时尚未正式和龙华开战

，但二堡主燕云碧身为古兰大帅的事天下皆知，龙华朝中早已认定天鹰煲迟早都会出手，否则也不会有龙华十万大军围

攻天鹰煲龙华分舵之事！

杨晴照不觉心下怔忡，道：“我……”燕云暮辱他至深，他本该恨他入骨，但燕云暮对他情意之深也是让人无法不动容

。若是天鹰煲携手古兰丹奴来攻，那么到时沙场为敌，他绝不会有丝毫犹豫，此时要他设计相害，虽然这确是好计，他

却忍不住心中迟疑，难以决断。

狄惊澜见他迟迟不肯答应，心下焦躁恼恨，喝道：“你不肯，难道竟是对他生了情意不成？”

杨晴照又羞又怒，喝道：“你胡说什么？燕云暮百般辱我，我恨他尚且不及，怎会，怎会……”

狄惊澜道：“那么便是如此罢，这是最好的法子了！皇上那个人，你也是知道的，我便如你所说，写信要挟，他会否理

睬，又或者会否一怒之下，更要刁难你杨家，可也难说得紧！”

他这话虽有推脱之意，但李知微那人，还真不是不可能，只怕国家社稷，在他眼里，未必就比和杨晴夕的一夕之欢重要

多少！

杨晴照心乱如麻，半晌才道：“那么你要如何行事？”

狄惊澜微微沉吟，道：“只好委屈你了，我将你绑在城头，瞧他来不来救！”他并不知燕云暮原本就要跟来，不过其时

对阵双方都会互派探子查看动静，机要大事当然难以查探得到，但这么一个大活人绑在城头，总是看得到的，以燕云暮

和古兰的关系，想必很快就会知道。

杨晴照道：“那若是他迟迟不来，又当如何？事已紧迫，我哪有时间慢慢等待？”被绑在城头，难堪苦楚难免，但这些

他自不放在心上，却万万不敢再随意拖延时日。

狄惊澜沉吟片刻，决然道：“三日！他三日不来，我便如你所言，具奏保你杨家！”

三日么？杨晴照咬一咬牙，伸掌道：“君子一言！”

狄惊澜和他对击一掌，道：“驷马难追！”

计议已定，狄惊澜心事一去，情念便起，抱紧了杨晴照，隔着衣服在他身上摸捏，低声笑道：“这几个月，我可想死你

了，真是没一日不在后悔的！”

杨晴照心下正自烦闷，哪有心情和他周旋？推开他道：“燕云暮不是易与之辈，上一回十万大军都没能困得住他，你还

是快些去做准备罢！”

狄惊澜见他推脱，心下不悦，反而将他衣襟扯开，探手进去抚摸，道：“慌什么？他又不会即刻便来！小照，我这样为

你，你好歹也体谅我些！”

杨晴照气苦已极，挣扎着推开了他，掩住衣襟，喝道：“狄惊澜，你将我看作什么人了？我既答应了你，便绝不会反悔

，却要等我杨家无恙之后！”此事终非他所愿，虽知迟早逃不过去，但能拖得一时便是一时。

狄惊澜微微冷笑，道：“小照，你我不是初识，我狄惊澜是这么好打发的么？”旁边就是床，他站起身来，抱着杨晴照

压到床上，伸手便去扯他腰带，道：“总要先收些定金！”

杨晴照要挣扎，又不能挣扎，低低叫道：“狄惊澜，狄惊澜！”

狄惊澜顿了一顿，仍是扯下他上衣，目光贪婪地在他身上扫过，忽地一愣，一把将他裤子扯下，上下扫视一遍，将他翻

了个身，前后都看了一遍，又将他转回来，目光中似欲喷火，咬牙切齿地道：“你这些伤……，是不是燕云暮？”

杨晴照眼圈已自红了，咬着牙道：“是！我不肯从他，所以他就对我百般折磨。你是不是也要这样对我？”他这段时日

吃的苦头委实不少，身上伤痕累累，却绝不都是燕云暮折磨所致，但这时他自然不肯细细分说。他向来最是机灵，虽是

男儿，必要时装起可怜来可绝不含糊，狄惊澜分明已对他生了真情，这时情况紧急，如何肯不加以利用？

果然狄惊澜见了他这凄楚可怜的模样，心中又是怜惜，又是愤怒，怔忡半晌，虽然欲念难消，却终于不忍再下手，叹了

口气，道：“我怎会这样对你？只是你太过精灵鬼怪，让人捉摸不定，不和你成了事，我总是不能安心。”

杨晴照道：“你若迫我如此，我必不会心甘情愿，日后未必没有他念，你又要如何安心？”

狄惊澜哑然，好一会才苦笑道：“你说的也是！”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亲，扯过被子给他盖上，道：“你好生歇一歇，等

下还有你的苦头吃呢！我去安排这事。”

杨晴照松一口气，又叹一口气，被他强吻也顾不得计较了，看着他出去，闭上眼睛，只是思潮滚滚，一时却哪里睡得着

觉？

狄惊澜走出外面，命人叫了众将进来，商议抓捕燕云暮之事。

月余之前十万大军围攻天鹰煲龙华分舵的事，这里人等大致都听说过，不敢怠慢，当下各自出谋划策。

众人出言踊跃，却不知要抓的人这时就在后院，正正在杨晴照那房的屋顶上。

今日早些时分，燕云暮匆匆交代了堡中事宜，便打马一路奔冀州而去，仍依旧路穿过龙华边境，绕到冀州后方，先寻个

地方将坐骑藏了，这才进城，入城之后更不迟疑，直奔帅府。此处边关重地，守卫自是森严无比，尤其帅府，更是十步

一岗，五步一哨，但以他武功，哪会将之放在眼里？他到时已是入夜时分，天色已暗，他轻功甚高，速度奇快，在屋檐

上纵跃如飞，略无声息，更无一人察觉。

帅府里面布局简单清晰，主次分明，他很快便摸到议事厅，不见里面有人，却见到了门口他送给杨晴照的黑水，便知人

已到了，当下一路往里面搜索，果然没多久便在狄惊澜厢房上方听到了杨晴照说话的声音，但他却再也料不到竟会听到

、看到这样的事！

他来时稍迟，狄、杨两人已说了许久的话，狄惊澜正说到要设计抓捕他燕云暮，以证杨家清白之事，他心下惊怒交集，

既恨狄惊澜此计之歹毒，更怕杨晴照会应允此事。

杨晴照并未立刻答应，于是他在里面说一句话，外面的燕云暮心里便是一阵七上八下。

但杨晴照终究还是允了，他只觉心里一片冰凉。他虽知杨晴照多半已恨自己入骨，又是这样时刻，哪有拒绝这样好计的

道理？但亲耳听到，心里终究难过无比，暗想他对自己终究只有恨意，全无半分情意！

谁知接下去听到的声音更是令他怒不可遏。先前他已觉两人说话殊不似大帅与手下将士，只因满心里都担心着杨晴照会

否答允设计自己之事，这才忽略过去，这时听里面的声音，分明是狄惊澜正对杨晴照不轨！

他初遇杨晴照之时，正是他被狄惊澜放入绝境之日，心中还道是因狄杨两家恩怨之故，是以从未想过原来狄惊澜他竟也

对杨晴照抱了这样心思！

他恨怒之下，恨不得即刻冲进去，一掌杀了狄惊澜再说。但转念一想，毕竟身处敌营，他来此容易，倘若惊动了大军，

到时重重围困之下，他虽有绝世身手，亦未必能安然脱身，若再带上杨晴照，那是绝无可能！若说先将他留下，狄惊澜

在他身边被杀，他又本有叛国嫌疑，这一来，只怕他片刻间便要性命不保！

好在后来狄惊澜总算是放过了杨晴照，他迟疑良久，终于还是生生忍住。但杨晴照的说话却让他心下又痛又怒，他不知

杨晴照说道自己为了逼他屈从，对他百般折磨，乃是为了哄骗狄惊澜，还道他心里当真作如是想。

但无论他心里如何难过愤怒，此时总不能有所动作。好在既已知晓对方计策，那便不难应对。他暗暗冷笑一声，竟就在

屋檐上寻了个隐蔽之处盘膝坐下，吐纳运功起来。处此情境，常人自不敢如此，但他功力已入化境，虽是入定之中，但

教身周稍有异动，立时便会给他察觉，是以毫不担心。

二更时分才睁开双眼，悄无声息出了帅府，一路飞檐走壁，向北面城门飞奔。北面和古兰相对，杨晴照自然是绑在这一

边的城头。果然远远地便见杨晴照已被高高绑在其上一根木桩子上，他目光向四下一转，暗处人影幢幢，显然已排下不

少兵马。他心下冷笑，倒也不敢太过靠近，当下寻个地方停下，凝目向杨晴照看去。

以他目力，虽然相隔略远，也能看得清清楚楚，微弱月色下但见杨晴照发髻散乱，衣襟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头上、身

上都满是落雪，眼眸半睁，脸容憔悴。他初更时分便听得动静，知道是有人来带了杨晴照出去，想是那时便被绑在此处

了，虽然也不过一个时辰，但这般天寒地冻的时候，吃的苦头委实已是不小。

燕云暮看得一眼，心下大是快意，恨恨心想，竟要害我，且让你多吃些苦头！但多看得片刻，心下便又不舍，暗自寻思

想个什么法儿早早救了他走才好。

其实他既已知晓对方计划，那么置之不理便是，只待三日一到，事情便即了结。但以他心性，岂肯这样由得人在背后算

计？他若不知便罢，既已知道，说不得，总要设法出了胸中这口恶气。况且让杨晴照这般被绑上三日，他心里自然也是

舍不得的。至于说这一来定然坏了杨晴照的救人大计，他暗哼一声，暗想，这可是你先要对付我，须怪不得我，到时我

只作不知便是！

他沉思一会，心下已有了主意，回身一路向南，自南面城头悄然出城。

半夜时分，冀州城里四处起火，陷入一片大乱。将士匆匆报上狄惊澜，狄惊澜大吃一惊，出来略作查看，知道绝非天灾

，必是敌人所为，难道竟是燕云暮已来了？他虽料定燕云暮必来，却道总得过一二日光景，哪知竟会这等快法！

好在他一早已命人加强戒备，四下都有人手待命，火势亦不甚猛，想是对方匆匆而为，不及添加助燃之物之故，当下不

慌不忙，一面吩咐速派人手救火，但北面城头附近的埋伏绝不许动，一面率人直奔而去。料想燕云暮放火之后，立刻便

会趁乱赶去救人。

帅府离城门甚近，果然他人未赶到，远远便见一个人影正飞上城头，随即和上面的守兵斗成一团。那人脸蒙黑巾，身形

甚是高大，四肢修长，手里一把长剑寒光闪闪，当者披靡，看来便是燕云暮了！两人素未谋面，但燕云暮声名在外，狄

惊澜对他形貌倒也大致知道。

他心下又是惊喜，又是担心，勒马站在城下，凝目观看上方战局。

埋伏尚未发动，此时和那人打斗的人数虽然不少，却都不过是普通守卫士兵，哪里抵挡得住？片刻间便给他抢近了杨晴

照身边，长剑一划，削断了他身上绳索，跟着长臂一展，将人拉到自己身边。

这时又有不少士兵逼至，四下更有许多人不住奔涌而来，那人回过身去，长剑挥舞，杀得血肉横飞，带了杨晴照直往外

闯去。

杨晴照跟在他身后，心下迟疑，随即想起父兄家人，两相权衡，咬一咬牙，俯身自靴筒里抽出一把匕首，直向那人背后

刺去。

这才是这一个诱捕之计的重点所在。燕云暮武功太高，十万大军尚困他不住，狄惊澜自付再多埋伏也未必抓得他住，思

来想去，最保险的自然是让杨晴照动手，料想燕云暮绝无防备之下，必定中招，那时再埋伏尽出，燕云暮哪还有幸理？

但又不免担心他一怒之下，或者竟尔伤及杨晴照，只是更无他法，只得冒险一试。

那人果然绝无防备，嗤地一声，匕首没入他背后。他愕然回身，脸上蒙了黑巾，看不见脸色，可是目光中尽是震惊愤恨

。他高高举起长剑，想要对着杨晴照砍下，但终于还是停住。四下里将士涌上，霎时将他团团围住。

杨晴照退后一步，心下一片混乱。燕云暮辱他至深，他总道自己已恨之入骨，可是现在这样重伤了他，心里可没有半点

大仇得报的快意之感，反而觉得说不出的难受。

他茫然片刻，蓦地想起一事，心下一寒，愕然看向那人，叫道：“你……”

当那人将他绳索隔断，城头下的狄惊澜便抬手做了个手势，令埋伏尽出，务求拖住那人，要他绝无机会向杨晴照下手，

这时见事情顺利，终于放下心来。但他还来不及松一口气，忽然一侧劲风响起，一人不知自何处一闪而至，那人稳稳落

在他身后马上的同时，他只觉颈下一凉，一并长剑已搁在自己脖子上。

持剑的人，是燕云暮。

他命人假扮自己，引走兵力，自己躲在暗处，等的便是这一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城头上的打斗吸引，一击成功的机

会。

方才杨晴照忽然如此吃惊，便是因为察觉了那人不是燕云暮。燕云暮左手今日凌晨才被严重烧伤，此时尚自包扎得严严

实实，无法使用，那人的左手却完好无损，自然不会是燕云暮，可是穿了他的衣裳，这自然是燕云暮的计策无疑！

燕云暮慢慢抬头，月色下，双目中一片赤红，杨晴照那一刀虽未真正刺在他身上，却狠狠扎在了他心上。

第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