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你虽然打的这个算盘,朕又岂会让你如愿?
张德禄道:“放人的话,老奴一人也就够了,若要请齐这七位大人,不免多费时辰。”
杨晴照道:“这个问题,只好请公公自己设法解决。我和皇上会去城楼等着,臣的家人早一刻安然离京,臣便会早一刻
放人。”
张德禄只得取了手谕,却不便走,道:“老奴又怎知放了人之后,将军也定会放了皇上?”
杨晴照一笑道:“那我立个誓便是。”
李知微咬牙切齿地道:“以你家人为誓!你若不放朕,杨府满门死无葬身之地!”
杨晴照道:“好!我杨家所有人等安然离去之后,臣便放了皇上,有违此誓,臣的家人个个死无葬身之地。”他发过了
誓言,道:“臣也请皇上立个誓。”
李知微道:“什么誓?”
杨晴照道:“臣要皇上立誓这一生一世,都不得再为难臣的家人。”想了想道:“要皇上以旁人为誓,那是毫无用处,
就请皇上以自身为誓,倘有所违,日后肠穿肚烂,尸骨无存!”
这一下原本的算盘落空大半,李知微只气得七窍生烟。可是脖子还捏在人家手里,也只得愤愤地起了誓。
杨晴照转向张德禄道:“公公见了我家人,还请勿要道出实情。倘若我大哥问起,你就说是因为皇上喜欢我,所以才放
的人,他若是不肯走呢,你便道,做弟弟的,要请他体谅我这番心意。”至于父亲那里,自有大哥去说。
李知微心想原来他连这样的细微之处都一一盘算好啦,分明是早有此意!他愈想,心下愈是恼恨。
张德禄无可奈何地一一应了,拿着手谕匆匆出来,吩咐了两名侍卫赶紧去请陈太傅和六部尚书,自己忙忙先赶去曦容苑
。好在这时文武百官都正在金銮殿前等候上朝,请齐陈太傅和六部尚书尚算容易。
杨晴照捉着李知微的脖子站起来,道:“皇上,我们也该走了!”
李知微恨恨道:“杨晴照,你好大的狗胆!你真不要命了么?”
杨晴照只微微一笑。
一条残命能解决此事,便该谢天谢地,有什么舍得舍不得的?
李知微想的不错,他确实早有此意。色诱之计他一早料到未必能成,可是他却无论如何都非救出家人不可,除了挟持皇
帝,哪里还有别的法子?虽然杨家从此沦于山野,那也总比满门抄斩,或者大哥为人所辱,杨家满门还要背负骂名的结
局来得好!
第十六章
杨晴夕奔回曦容苑,一路直奔自己的厢房,沿途有人见着不对,赶上来要服侍,都被他怒声喝退:“都给我滚开!”众
人惶惶而退,不知究竟出了何事。他向来温文,极少对左右人等动怒,遑论喝骂。
他入得房中,砰一声关了门,咬牙道:“燕云暮!”
燕云暮皱眉道:“怎么了?”不等他回答,又心急问道:“探到小照下落了么?”
杨晴夕一字字道:“小照入宫之前,发生的事,你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一个字也不许隐瞒!”
燕云暮道:“究竟怎么了?”
杨晴夕浑身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燕云暮心知必是出了事了,道:“我自己去查!”心急之下,也不顾还是青天白日,抬脚便要出去。
杨晴夕喝道:“你不想逼死他就给我站住!”
什么事严重至此?燕云暮心下微乱,一咬牙,道:“好!”
他尽量简洁地将前事说了一遍,其中许多事他都不愿再提,可是心知这一回只怕干系重大,又不能不说。这时回头看去
,才觉过去种种,竟然大都是令人悔之晚矣之事。
杨晴夕愈听脸色愈是苍白,到得最后,脸上已不见丝毫血色,身子摇摇欲坠,心里反复只是想,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
燕云暮忙扶他坐下,焦急地道:“小照到底怎么了?”
杨晴夕抖了半天的嘴唇,道:“小照,在皇帝的……寝宫里。”一句话说完,人已几乎晕去。
燕云暮陡然间双目暴睁,一把抓住他胸前衣襟喝道:“你,你说什么?”
杨晴夕目光怨毒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他在皇帝的寝宫里,龙床上!”
燕云暮瞪着他,呼呼喘气好一阵,才放开了他,咬牙切齿地道:“李知微好大的狗胆,我去杀了他!”
杨晴夕摇头道:“不是李知微逼他。”
燕云暮顿时呆住,片刻才厉声道:“胡说!小照怎么会做这样的事?你,你敢这样说,此事,可是你亲眼所见?”
杨晴夕道:“我没有看见他的脸。我只看见床上有人,床边有靴子,男人的靴子。”
燕云暮道:“那也未必就是他!”
杨晴夕看着他,脸上露出讥笑,道:“那个是我弟弟!”就算他什么都没有看见,又怎能感觉不到那躲在里面不停地颤
抖,不敢露面的人,就是自己最疼爱的弟弟?他知道杨晴照既是自己入的宫,则必定有所盘算,却再也料不到竟会是这
样的盘算!可是他虽然知道了,却只能装作不知道,免得让心爱的弟弟屈辱更甚。
燕云暮僵立半晌,道:“我还是不信!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杨晴夕的泪水终于落下:“因为你逼得他无路可走!我家的小照,自小就比谁都聪明,无论什么样的难题,他总是有法
子解决的。可这一回,他终于给你逼得没法子了!燕云暮,你厉害!”
燕云暮浑身发颤,心中既愤且痛,喝道:“我去带他出来!”
杨晴夕道:“你嫌害得他不够么?你知不知道,若然可以选择,他一定宁愿以死明志,可是现在他连这一点都做不到!
”
燕云暮咬着牙道:“我会护着他!”忽然想起,这一句话,自己同杨晴照初遇之时便已亲口向他承诺,可是其后一路走
来,自己不单只不曾护着他,反而是害了他一次又一次!
“护着他?”杨晴夕嘿嘿冷笑:“他又不是谁的禁脔宠物,作甚要人护?”
燕云暮暗想我要护他,是因爱他,何曾视他为禁脔宠物?但仔细回想过往种种,又隐隐觉得,似乎自己当时确有此意。
他不愿再想,转身要去开门。杨晴夕轻声道:“我还是那句话,不想逼死他,就给我站住!”
燕云暮手已放在门上,却生生顿住。杨晴夕这一句话,他如何不知?
他几乎咬碎了钢牙,才苦苦忍下立即冲出去的冲动,回身道:“我是害了他,你呢?”他看着杨晴夕的目光越来越阴沉
:“莫忘了,李知微原本要的,是你!”
杨晴夕没有说话,只是抬手扯开了一边的领口。雪白的颈项一侧,一条细而长的伤疤。
燕云暮震动地看着那道伤疤。那是致命之处。
杨晴夕道:“他要,我就得屈服么?”他站起来,声音尖锐:“我虽然只是个书生,可一样是杨家人,一样士可杀,不
可辱!”
四年了!李知微又不是多有耐心的人,岂能没有行强之时?有一回急了眼,竟命身边侍卫按倒了他要强来,他挣扎不开
,便道:“皇上命他们放手罢,草民肯了!”
李知微心想他反正也逃不了,便命人放手。他从容起身,却一把抽出了身边侍卫的佩刀径往颈上抹去。幸而那侍卫反应
快,挡了一下,这才险险将他救了回来。自此之后,李知微便再不敢对他逼迫太甚。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就不能忍一时之辱?我想的,可我怕过后自己一定会自尽,我知道自己忍不住!你是不是还想
问我为什么不干脆一死了之?因为我知道我死了小照会反!他会反!”
燕云暮呆呆看着他,只觉眼前所见,耳边所闻,俱都不可思议之至。这杨家的人,他摇了摇头,心道,原来不是小照一
个人将名声气节看得如此之重!
杨晴夕道:“奇怪么?不必!先慈早亡,家父忙于军务,我虽然只大小照两岁,却算得是一手将他养大。人家兄弟,是
长兄如父,我家的小照,是长兄如母!”
燕云暮涩声道:“如今该当如何?”
杨晴夕茫然摇头:“我不知道。”这样的困境,一时之间,他哪里想得到破解之法?
燕云暮低声道:“无论如何,我不能由得他这样被人欺辱。”
杨晴夕摇头不语,心里又是凄楚,又是迷惘,暗想,李知微这昏君也罢了,这燕云暮明明对小照深情如斯,为什么竟也
害他至此?
寂寥之中,忽听得外面匆忙的脚步声响起,直向这边奔来,跟着便是急促的敲门声,有个苍老尖利的声音道:“杨公子
,开门,快开门!”
燕云暮眉头一皱,闪到一旁屏风之后。杨晴夕拭去脸上泪水,过去开了门,道:“张公公何事?”
门外的正是张德禄,一扬手里李知微的手谕,气喘吁吁地道:“咱家奉命带杨公子去天牢,圣上有旨,即刻释放杨家满
门,然后……削去一切官职,逐出京城,永不得再返!”
“什么?”杨晴夕欢喜得几乎傻了,万料不到竟会有这样的转机,这时哪里还顾得削去一切官职,逐出京城什么的?喜
得片刻,想起杨晴照,忙道:“既如此,我弟弟怎么不曾和公公同来?”
张德禄苦笑道:“他不能走!唉……”
杨晴夕心往下沈,道:“公公快说,究竟怎么回事?”
张德禄心想咱家若是说了,你还肯走么?只得依照杨晴照的交代说道:“皇上喜欢小杨将军,才答应的放人。”
杨晴夕暗道果然!道:“皇上不放我弟弟,我便不走!”他对张德禄方才这一句话毫不怀疑。虽然杨晴照入宫到今日也
不过短短七日,可是他疼爱弟弟,杨晴照又确实品貌出众,他心里便觉得谁爱他都是应该。
张德禄心想又给杨晴照料到啦!道:“小杨将军说道,做弟弟的,要请你体谅他这番心意。”
杨晴夕神色惨淡,张了嘴,却说不出话,心想,他要我体谅他的心意,可是我又怎能就这么扔下他?
张德禄催促道:“杨公子,快走罢,小杨将军还等老奴回去交差呢!”又道:“令尊也在天牢里关了不少日子了,杨公
子难道就不心疼,不记挂?”
杨晴夕心想我自然是心疼的,记挂的,可是天牢里虽苦,又怎能苦得过小照如今?他又想,我自然也知道应该先行脱身
再说,小照一人陷在此处,日后要解救,无论如何总比一家人都被困住的来得容易,只是,只是,我怎么舍得……
他缓缓点头,心如刀割。
张德禄松一口气,忙催着他走。杨晴夕道:“公公稍候,我收拾几件衣裳。”转入屏风后面,开了柜子,胡乱拿几件衣
裳,目光看向站在屏风后的燕云暮。
燕云暮看着他缓缓点头。
杨晴夕知道他这是应允自己尽力设法解救杨晴照的了,心里总算安定了些,向他微微一笑致谢。虽然燕云暮身份可虑,
这时他却顾不得太多。
跟着张德禄出了曦容苑,两人一起上了外头备好的马车,杨晴夕一路都在叮嘱张德禄日后多加照料。
张德禄心想咱家倒是想,也得还有机会才行!这话自然不敢说出,喏喏答应了。
候两人远去,燕云暮才闪身出来,细思对策。他思索片刻,咬一咬牙,心想,还是忍耐几日,等杨家人都走得远了再动
手,以免又生波澜!
这时他心头狂怒之下,已决意必杀昏君。但以皇宫戒备之森严,他身手便是再好,单枪匹马,势又不能泄露身份,还需
小心勿要再连累了杨晴照,行事不免缚手缚脚,无论是杀昏君,还是救杨晴照,都绝非易事,必得另寻时机方可。
方才杨晴夕想到的,他自然也想到了,两个人都觉得如此也好,丝毫不知原来事实根本不是如此。
金碧辉煌的銮驾一直抬到城门处,四周将士跪了一地,三呼万岁之声震耳欲聋。
里面杨晴照仍捉着李知微的脖子,道:“皇上,咱们到上面去。”李知微怒道:“就这么走上去,岂不是天下人都知道
朕被你挟持了?”杨晴照道:“皇上,你搂着我。”这个李知微倒不反对,当即伸手揽住他腰身。杨晴照右手仍牢牢掐
着他脖子,左手绕过他背后抱紧,乍一看,便似个相拥的模样,只是大庭广众之下,这姿势不免不雅了些。他道:“这
样,皇上再命他们都不许抬头就好了。”
李知微知道无法,只得命令道:“都不许抬头!”
将士们果然都低垂了头,眼见得两双靴子从銮驾里迈出来,两个人相拥而行,皇上身边的人分明也是个男子,心里都道
想必就是为此,皇上才不许人抬头。
两个人一步步走到城楼上,又走到更高的了望台上,杨晴照道:“请皇上命人将底下的銮驾仪仗都撤去,再令守城的所
有将士如常行事。”这是恐家人出城之时发现异常要坏事。
李知微知道反抗不得,只得一一照办。
这时早有跟出来的内侍搬了软椅过来请两人坐下,一众内宫侍卫分两排守住了望台两侧入口处,不许任何人窥见里面光
景。
两人默然无声,等得好一阵,才听得底下马蹄声纷乱响起。杨晴照精神一振,来了!
马蹄声在城门处停了片刻,跟着又响起来,已是出城而去了。杨晴照挟持着李知微走到了望台的开口处,低了头向下张
望。
城楼下尘烟滚滚,数十骑正自奔向前方,领头一人是个两鬓微白、衣裳污秽鄙旧,身姿却依然昂扬魁梧的中年男子,身
侧一人姿容绝世,着一身月白轻衫。其余人胖瘦高矮不一,但身上衣裳均是十分地污秽鄙旧。好在众人身上都未见血污
,想来虽然被关押时日已自不短,倒并不曾吃过甚苦头。
群骑奔出一箭之地,领头的中年男子忽然回头望来。杨晴照吃了一惊,急忙闪身躲在一旁墙后,但只片刻,便又小心地
探出头,贪婪地看着那张正自远离、渐渐变得模糊的面容。
他痴痴地看着,目光随着这数十骑飞向远方,慢慢地,脸上绽开一个浅浅的笑容。
直到这数十骑消失在天边远处,他才慢慢收回目光,转身面对着李知微,唇边笑容未散。
李知微道:“你杨家的人朕已经放了!”
杨晴照微笑点头:“罪臣瞧见啦!”
李知微道:“那你还不快快放了朕?”
杨晴照道:“请皇上莫忘了您自己立的誓。”
李知微不耐地道:“记得记得,你快放了朕!”
杨晴照点头:“好!”向四下看了一眼,道:“请大家各自往后退到十丈之外”
李知微吃了一惊,喝道:“你要做什么?你莫忘了……”
杨晴照附在他耳边,轻轻说道:“皇上放心,罪臣记得自己的誓言。”
李知微将信将疑,只是无可奈何,只得命人退后。
杨晴照放开了手。
李知微急步往一侧跑去,边跑边道:“杨晴照,你等着吃朕的苦头,哼,朕只答应了……”只答应了放过你的家人,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