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答应放过你!
他咬牙切齿,又得意万分地想着要如何折磨他,如何出自己这一口恶气。可是他还没有想完,便听得耳边连串的惊呼声
响起:“小杨将军,小杨将军!”
他回过头,正看到杨晴照仰身向后,自了望台开口处向下翻落。两侧的侍卫纷纷奔过去伸手去抓,可是相距太远,最快
的一个人,也不过撕下了他一片衣襟。
李知微呆呆地看着,嘴里喃喃叫道:“杨晴照,爱卿,小照,小照……”
他想,自己怎么早没有想到呢?他要自己写什么已为国捐躯的时候就应该知道了的!
他想,这个鬼灵精的,思虑得可真周到啊!杨晴照已经为国捐躯,这可是有陈太傅等七位肱骨重臣为证的,所以今日挟
持皇帝,最后葬身在这城楼之下的犯上作乱之徒,自然就绝不可能是他杨晴照啦!
城墙高五丈,了望台,高八丈。跌一个粉身碎骨,面目全非,还有谁能认得出他究竟是谁?
可是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呢?
他抬手摸了摸耳朵,似乎还能感觉到方才他温热的气息,和柔软的嘴唇若有若无地扫过自己耳际的感觉。
他想了很久,觉得自己怎么想,都是想不通。
“皇上,皇上!”旁边的人见了他这呆傻的模样,直急得团团乱转。方自在城楼下送走杨家人等,刚刚气喘吁吁地爬上
来张德禄更是急得“哎哟,皇上啊!”地直叫唤。李知微仍是理也不理,顾自呆呆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好一阵才有些清醒过来,隐约听得旁边有人说道“小杨将军如何如何”,他心道,他死了,再也不是以前那副活生生的
模样啦,朕知道!摆摆手,失魂落魄地道:“摆驾回宫。”
旁边人等面面相觑,不敢违抗,张德禄扶着他,一群人前呼后拥地往城楼下走去。
到得底下,一行人也不等銮驾到来,跟着李知微直往皇宫方向走去。走出几步,身后一名守城将官奔上来跪下道:“皇
上……”手指指着城外方向磕磕巴巴地道:“那位,您身边那位,皇上不去瞧瞧?”
守城将士们方才都未见着杨晴照的脸,可是看他身上衣物,都认得正是方才站在皇帝身边的男子。
李知微摆摆手,心道,摔得血肉模糊的一团,朕不要去看。他方才笑得真是好看,就跟……就跟朵花儿似的,朕只要记
住他方才的模样就好了!
他自来爱的是胡作非为,读书习字能免则免,是以肚子里墨水少之又少,搜肠刮肚,也只想出这么个让人皱眉的形容词
来。
张德禄小心翼翼地道:“不瞧便不瞧!那皇上,该当如何处置?”
李知微道:“好好地埋了,挑个好些的地方,要山清水秀的,好好地埋了罢!”
埋了?
旁边人等一起张大了嘴。好半天,张德禄才呐呐道:“可是皇上,人,还活着哪!”
还活着?李知微一个激灵,转头瞪眼瞧着张德禄,抬手往上方一指,骂道:“还活着?你个老奴才!你倒是上去跳下来
试试?”
张德禄苦着脸道:“哎哟皇上,老奴就这么跳下来当然是活不成的了!可是,方才哪,底下有人接住了小杨将军了!”
接住了?李知微张大了嘴巴,也不等合拢,掉头直往城外跑。
外面城墙底下,一众守城将士正团团围拢,将一名白衣男子围在中间。那男子手上打横抱着一人,可不正是杨晴照?
李知微奔过去,小心翼翼地上下查看。看着是完整的,上下不见伤痕,可是抬手摸摸,怎么一动不动的,眼睛也紧紧闭
着?叫了几句:“爱卿,杨爱卿!”也是不得回应。
白衣男子皱着眉道:“别摸也别叫啦!人活着,是我点了他的穴道!”
杨晴照跌下来时,他还立在十数丈外,也亏得他轻功绝世,这才能一掠而至,险险将人救下。谁知杨晴照得他相救之后
,呆得一呆,竟满脸都是烦恼之色,挣扎下地,抱拳一礼,掉头便走。他方自不解,前面已有将士赶来查看,杨晴照一
把抽出前头一人身上佩剑,便往脖子上抹去,好在白衣男子动作够快,总算又将人救了下来。他恐杨晴照再寻死,索性
一指点了他睡穴,欲要带他离开再问究竟,但守城将士自然不肯让他将人带走,于是将他团团围住。
李知微这才抬头看他,看得一眼,登时大为不悦,喝问道:“你是何人?”
那白衣男子身姿挺拔修长,整个人看起来气度俨然,可是头上带着宽边白帽,帽沿一圈白纱,将一张脸遮得严严实实,
只隐约看得出面目轮廓似乎颇为俊朗。
白衣男子道:“你管我是谁?我问你,方才怎么回事?他为何执意要寻死?”
李知微大怒:“朕是皇帝!”
白衣男子不耐地道:“我知道!”暗道你是皇帝跟我问的事有什么相干?
李知微退后几步。宫中侍卫和守城将士们即刻围拢,将他护在中间。他这才一挥手,命令道:“拿下!”朕是皇帝,朕
问你是怎么回事还差不多!你来问朕?
白衣男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摇摇头,忽然间身形晃得几下,也不知怎么的,顷刻间就穿过了上百人围成的圈子,闪
到李知微面前,左手仍牢牢抱着杨晴照,右手闪电般伸出,一把扣住了李知微的喉咙,笑道:“嗯,拿下了!”
李知微气得直欲吐血!万料不到堂堂的九五之尊,竟一日之内,两度给人挟持,还两次都是给人老鹰捉小鸡般地捉着喉
咙。这一回更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皇帝陛下颜面尽失!
但怒过之后便是害怕。方才他给杨晴照挟持,清楚他不过是要救人,是以心中只有恼怒,并没多少害怕之意,可是眼前
这人来历不明,会做出什么事来,那可谁也预料不到!
白衣男子见他方自怒气冲天,却转眼便脸色煞白、两腿战战,显是心中害怕之极,不由失笑摇头,还是安慰道:“我知
道你是皇帝陛下,不会随便杀你的!”心下寻思,随便杀是不会,不过若真惹恼了自己时,那也不妨一剑杀了。
李知微听说,胆气立时一壮,将胸膛一挺,道:“那你还不快快将朕放了?”
白衣男子道:“放是要放的,不过你不许再命人抓我。虽然现如今龙华的将士都没用得很,多半抓我不住,但动起手来
,我嫌麻烦。”
此言一出,李知微的脸色登时涨得猪肝一般,两旁的龙华将士个个低头,羞愧无地。
白衣男子放脱了他,转身要走。
李知微顾不得恼怒,急忙道:“喂,你走可以,把你手上的人留下!”
白衣男子摇头道:“他死意甚坚,我既然救了他,便不能由得他再死一回,总要先问清楚了再说。”
李知微急道:“你不将人留下,便休想离开!”
白衣男子抬脚便走,边走边道:“第一,我方才已经说过,现如今龙华的将士都没用得很,多半抓我不住。第二,便是
万一,你们仗着人多势众,抓住了我,可是我家里还有爹娘,还有个师父,还有个妹妹,还有几个师兄弟。我的身手你
是见过了的,可是我父亲和我师父的武功都更在我之上,我娘亲、妹妹,和我几个师兄弟的武功呢,也都不在我之下。
若是给他们知道我给人欺负了去,到时候就一定会一起来跟你为难,那时你就算把整个龙华的将士都召集到身边来保护
,他们要取你性命,那也是易如反掌!”
李知微只听得目瞪口呆。活了二十多年,头一回见着个比自己更无赖的!
如今这模样,倒是他给自己欺负了去?还要叫什么爹娘啦师父啦妹妹师兄弟的都过来帮手?
眼见得对方不管不顾,已然走出去甚远,急忙抬脚跟上,叫道:“慢着!喂,喂!”
白衣男子说过方才那番话之后,却不再理他,抱着杨晴照走得头也不回。
好在他走的便是入城的方向,只是他步伐太快,李知微跟了没几步,便只得小跑起来。他这一跑,宫中侍卫和守城将士
们也不敢不跑。于是这一日,不少京中百姓都见着了这奇异的一幕:一名身姿潇洒的白衣男子抱着人在前面洒然而行,
龙华尊贵的皇帝陛下颠着龙靴,小跑着跟在后面奋力急追,身后还跟着浩浩荡荡的行伍。
幸而很快便有人召来了銮驾,扶着李知微上去坐了,皇帝陛下总算不用再跟得如斯狼狈。
第十七章
走出一柱香时分,白衣男子进了一间酒楼,正是京城里最富盛名的醉仙楼。他进去跟掌柜的要了个清静雅座,又叫把好
酒好菜都拿上来。
李知微自然也跟进去。醉仙楼开业百年,虽然名头响亮,却从未接待过如此尊贵的客人,里面人等,不论酒客伙计,一
起手忙脚乱,跪下三呼万岁。
白衣男子也不理睬,径自进了雅座,坐下等待酒菜。
李知微跟进来,白衣男子笑道:“你也坐罢!”
这话自然十分不敬。但李知微已经知道要跟此人计较礼节,那是自讨没趣,当下悻悻坐下。
白衣男子一指也要跟进来的张德禄人等:“你们出去!”
张德禄恼道:“大胆狂徒……”
李知微挥手道:“出去!”
张德禄等人只得退出。
一名侍卫扯着他到一边,献策道:“张总管,此人胆大妄为,只是……动起手来,只怕惊着皇上,不如在酒菜里下蒙汗
药如何?”
张德禄心道什么动起手来,只怕惊着皇上,分明是你们这群废物打人家不过!道:“皇上在里面,那不是连皇上也一起
药倒了?”
那侍卫道:“无妨的,蒙汗药又不是毒药,醒了就好了!”
张德禄暗想也无他法,便道:“快去!”
那侍卫应了,道:“属下这就去药铺。”
张德禄傻了眼:“药铺?你身上没有么?”
那侍卫摇头。
张德禄暗想那你说的这么起劲作甚?瞪圆了眼睛道:“先去问问这里掌柜的!”
那侍卫委屈不已,心道我身在宫中,又不是行走江湖的,怎会随身带着蒙汗药?便是行走江湖的,也没有几个人随身带
着蒙汗药哪!又想这里又不是黑店,哪里会有蒙汗药?!
也只得应了,正要跑去,便听里面那白衣男子笑嘻嘻地道:“喂,下蒙汗药对我可没用,一般的毒药也是不济事的。要
下就得下厉害点的,至少不能比丹顶红啦断肠散啦之类的差。不过当然啦,皇帝陛下既然在此,我要喝酒吃菜,都得先
让他试过!”
李知微恼得不行。此人先前已是太过无礼,谁知竟连让自己坐在此处,居然也是要拿自己试毒!
白衣男子哪里管他气得要呕血?等掌柜的战战兢兢地亲自端上酒菜,笑容可掬地塞了掌柜特地呈上来的银筷到他手里,
道:“皇上,请罢!”
李知微头转向门口,抬手一指,道:“你进来!”
一名侍卫走进来。李知微将筷子往他手里一塞,道:“试菜!”
那名侍卫将酒菜都挨个试了个遍。
白衣男子道:“皇上也先试过。”
李知微只得换双筷子,也试了一回。
白衣男子又候片刻,见他一无异状,这才撩起帽沿白纱,露出脸容,开始喝酒吃菜,边吃边啧啧赞叹:“不错,好吃!
名不虚传,果然味道很好!”
李知微暗自惊咦了一声,心道,这无礼的臭小子俊得很哪!这时他对白衣男子自是恼怒不已,肚子里早已千杀才,万仆
街的骂了几千几百遍,可是眼前这张脸生得实在说不出的俊逸好看,更兼眉眼犀利如剑,英气直是逼人而来,他左看右
看,也没能挑出丝毫毛病来。
他悻悻地收回目光,鼻中闻到勾人的酒菜香气。这时已是午时,又这么折腾了一番,他也早已饿了,当下不再客气,又
摸起筷子,下箸如飞,跟着大吃特吃起来。
白衣男子酒足饭饱,抬手一指门口:“你出去!”
李知微张着嘴,傻呆呆地看着他,手里兀自捉着筷子。
白衣男子指着杨晴照道:“我要问话啦,你在这里,他如何肯说实情?”
李知微心头怒气再也按耐不住,霍然站起,抖着筷子指着白衣男子,喝道:“你这个,你这个……”怒得半晌,扔下筷
子转身大步走了出去。出去之后,却不便走,命人掩上门,将耳朵贴在门上偷听起来。
白衣男子忍俊不禁,暗想这昏君虽然昏庸,倒是有趣!不再理他,解了杨晴照的睡穴,看他睁开眼睛,问道:“喂,你
寻死做什么?”
杨晴照坐起身来,看他一眼,又四下环顾一圈,道:“这是哪里?”
白衣男子道:“醉仙楼。”
杨晴照点点头,淡淡道:“抱歉,在下身无长物,救命之恩,倘是有缘,能来生再见,那便来生再报罢!”起身便往外
走。
白衣男子长腿一伸拦住他去路,道:“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
杨晴照蓦然转头盯着他,目光森冷,寒声道:“与你何干?你道你是救了我么?你是害了我!”
白衣男子皱眉道:“你且说来听听。”
杨晴照只觉心下厌烦已极。他今日挟持皇帝,虽然救出家人,可是手谕上写的什么“已为国捐躯”云云,毕竟全属子虚
乌有,边关之事,将来总会为人所知,倘若李知微恼恨之下,不肯为他压下此事,到时他这叛国之罪还是洗脱不了!
他决绝一死,又煞费苦心,直到最后一刻,虽然挟持了皇帝,却兀自对着他笑语温存,盼的不过是能就此消了李知微的
气,盼他念着这几日的一点恩情,日后不致再生事端,反正原本挟持皇帝,也是死罪难免。可是这人无端端这么插手一
闹,两人之间那原本虽是针锋相对、 却也微妙旖旎的情愫顿时消散一空,如今他便能死,怕也没什么用了!他虽知白衣
男子确是好心,但苦心孤诣的算盘落空,心中怎能毫无怨尤?
白衣男子恼道:“你这人好生不识好歹!”
杨晴照绕过他径自往外走去,一开门,砰的一声,门口跌进一个人来。自是李知微,他正贴耳听得认真,不提防杨晴照
过来开门,一时稳不住,便跌了进来。
身侧的几名侍卫慌忙将他扶起。杨晴照怔得一怔,缓缓跪下,束手就缚。
李知微定定神,喝道:“绑了!”
侍卫们齐声应是,正要动手,眼前一花,白衣男子已抢手将杨晴照捞了回去,又点了穴道扔在椅子上,大声道:“我救
了的人,要生要死都得我说了算!”
李知微怒极喝道:“好个狂徒!倘若朕真召来千军万马,你逃得掉么?”
白衣男子哪里怕他?道:“等你召来千军万马,我一早跑得没影啦!”指着杨晴照道:“喂,你到底要他死还是要他活
?”
李知微给他弄得无法,道:“朕要他活也罢,死也罢,跟你有什么相干?”
白衣男子道:“你这人好不糊涂!我既救了他,岂能就这么把他留给你?你若要他死,反正他自己也不想活啦,我便一
剑杀了他,如了你们两个的愿,也省得我自己累赘。但若要他活呢,那便不许再罗嗦,等我好好问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