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怎么好,如今终究做了下人,也值得你这么上心么?」
皇太后与完颜绪立刻明白过来。只得一笑置之,而被银姬戳中心事的完颜朔却恼羞成怒,他本就是个有仇必报的主儿,
虽知道银姬是仗着太后和父皇在此,自己不敢公然给她难堪才如此大胆,但这口气如何忍得下来。沉吟半晌,眼珠一转
,已是计上心来。
当下冷笑道:「母妃此话何来,我只是记挂着这样寒冷天气,我们金辽北边的牧民不知道要怎样遭罪呢。我是要继承皇
位的人,自然要从小为国事操心,哪像母妃那般好命,只要讨得皇阿奶和父皇的欢心,就可以任意挥霍,万事都不放在
心上呢。说起来,你如今也是后宫中的头一人了,也该为子民们考虑一下,一味的只知道吃喝玩乐。
哼哼,你既说到了前皇后,我索性也把话说开了,若是……若是他在此,也会像你这样不管民间疾苦吗?他虽是背叛了
父皇,但在这一点上,真是要比你强太多了。」
银姬登时被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太后笑道:「朔儿还是这样刻薄,你母妃不过说了一句,你看看你。行了,那人罪
大恶极,就别想了。」说完搂过这心尖上的孙子道:「不过朔儿肯关心百姓,哀家真是很高兴,我的孙儿也终于长大了
啊。就冲你这番话,将来之成就必不下于你父皇了。」说完看向完颜绪道:「你怎么整日只说朔儿贪玩,这不是很好吗
?」
完颜绪也被完颜朔一句话勾起了心事,闻言忙回神笑道:「是,母后就宠着他吧,越发的无法无天了。」说完看见儿子
的眼光直在银姬身上打转,便知他还有后招,因见他挂念素衣,陡生怜爱之情,明知他是故意捉弄银姬出气,也不制止
,反而含笑看着。
果然就听完颜朔道:「可是皇阿奶,我们在这里担心有什么用呢?北边的牧民们还是潦倒的很啊,牛羊再冻死了,他们
更没个指望了。」
说完从太后怀里跳出道:「皇阿奶,我有个好主意,我们可以拨钱给他们搭暖和一些的牛棚。牛羊是他们的命根子,只
要少冻死一点,他们的生活就有依靠了。」说完一双眼睛贼亮的盯着银姬,呵呵笑道:「我知道父皇迁都都延后,减免
赋税,国库里的银子虽有不少,却也要准备应付随时发生的战争天灾之类,实不宜现在就拨钱出去。但是我看到父皇赏
了母妃们好些的稀世珠宝,不如我们拿出去卖掉,卖得的钱也足够拨给北边的牧民了。嗯,我是出主意的人,我先带头
捐出父皇给我的王羲之用过的砚台和毛笔,呵呵,那也是我的最爱,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呢。母妃们也不要藏私才好。」
他一气说下来,竟把这事做定了,当下众妃子莫不是大惊失色,须知这珠宝首饰之类实在是女人的命一般。偏偏太后还
直赞好,说:「这是积阴德的事。哀家也出一份,把那两枝『朝阳五凤挂珠钗』拿出来吧。」
完颜朔就差没得意的哈哈大笑了。完颜绪则是又好气又好笑,心道这小滑头本就不喜欢文房四宝,管他珍贵与否,捐了
出来正是巴不得的。他时常乱窜,却对妃子们屋里的珍贵珠宝了如指掌。若真针对起哪个来,可是休想有一件半件剩下
了。看向银姬,只见这最倒霉的妃子已经快哭出来。
不由暗暗叹了口气道:若说到这儿,真是谁也比不上素素,若他还是皇后,必定为皇儿心怀百姓而欣慰,只怕倾囊而出
也是情愿的。唉,他的心里只有百姓,朕倒希望他能有一丝私心,能像这些妃子一样,偶尔把百姓放在一边,邀一下朕
的宠爱。只是造化弄人,他是再不会这么做的。
完颜朔报得一箭之仇,胸中的郁闷尽去。对太后道:「皇阿奶可还有什么要准备的吗?孙儿这就去吩咐人办下。」见太
后摇头,他这才兴冲冲的出去,听见完颜绪在后面喊着:「多穿件衣服。」又吩咐梓侬亲自跟着。回头看了一眼,只见
梓侬果然跟了出来,一边摇头笑道:「太子,你倒是慢着点儿,等等奴婢啊。」
两人一路来到红梅笃,只见千百株梅花或盛放,或含羞,映在雪地里显得好不精神。完颜朔笑着道:「皇阿奶明日看到
这般情景,必定喜欢。」说完进了笃里的小小厅子,只见宫女太监们正忙碌着调配桌椅等。色色预备的甚为齐全。他正
高兴,忽听门外有人问道:「干什么来的?」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哦,前日送去的布幔帐子已经洗烫好了,请
点收一下吧。」
完颜朔心头一窒,与梓侬对望一眼,发现对方面上也有惊色。他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大步奔了出去,却见素衣已经去远
,冰天雪地里,那身影就尤其显得孤单落寞,更似有无尽的寒气笼罩。
完颜朔默默的看着,忽然对梓侬道:「把屋里的点心拿一盘给他,这大冷天的,难为他……那腿脚也不好……」说到这
里,已是目中含泪,慢慢转过身去。梓侬则巴不得这一声令,忙端了盘糕点,就要向素衣追去。忽又听完颜朔叫住她道
:「梓侬等等。」她慢慢的转过身来,不知太子有何话说。
完颜朔看着她,苦笑一声道:「记着,别说是我给他的,让……让他笑话。」说完挥手道:「去吧,我先回宫了。」
梓侬感慨万千,知道太子虽然心疼素衣,却也对他叛逃耿耿于怀,更觉得送糕点之举实在有些软弱,方这样吩咐自己,
免得素衣耻笑,怔怔站了一会儿,这才出来,素衣已去得远了。
她忙追上去,素衣听得身后有脚步声急奔,不由得停身回头,一见梓侬,顿时僵在了那里。梓侬见他如此,也只得停下
脚步,主仆二人都在那里凝视,谁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又该说些什么好。
素衣遭贬后,与完颜绪父子都有过交集,和自己亲近的人也只剩下梓侬了,此时见她端着盘糕点,想起那日舟中遣她去
拿点心,然后给梓艳机会对自己说那些话,如今想来,竟如昨日一般,却谁知早已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了。
梓侬也怕人看到,若是有心人如银姬那样,见她这样不免要到太后面前吹吹阴风,自己是完颜绪的人,倒还不怕,就怕
素衣又要受委屈了,太后虽慈爱,却因素衣叛逃着实厌恶,她若不快,那些总管哪个不会看眼色,素衣此时早已不复为
后时的尊贵,还不受尽他们的欺压吗?
因想到这里,只得强笑着上前道:「天气冷了,公子也该多穿一些,这些点心,你拿去吃吧,也可抵挡一些寒气。」说
完头一垂,眼中已是滴下泪来,将糕点不由分说往素衣手里一塞,转身就飞奔而去。
素衣拿着那盘点心,天气寒冷,早已凉的透了,但他却自觉心里竟温暖的很。虽说人情冷暖,但时至今日,完颜绪与完
颜朔对自己仍是关心,就连梓侬,她本该恨自己的,却也仍有这份不忍,实在已是很难得了。
想到此处,目中虽觉湿润,唇角却已漾开一抹笑容,情不自禁的拈起一块点心放进嘴里,那糕饼入口即化,丝丝缕缕的
甜蜜浸了开来,一直浸到了素衣的心里,就连这寒冷天气,似乎也不像先前那般难熬了。他珍惜的将糕点用衣服遮起来
,先回自己房中藏起,这才又回洗衣房去服役。
到得第二日,太后果然和银姬等人去游红梅笃,完颜绪本将这件事不放在心上,却见太后兴头的很,特地派人来叫自己
,少不得去陪欢膝下。来到了一看,只见完颜朔也在那里。不由得笑道:「可是找着借口溜出来了是不是?就知道玩…
…」一语未了,太后已护在头里,先道:「你训他做什么,是哀家叫他来的。今日高兴,谁也不许说扫兴的话。」
完颜绪连忙答应,当下边走边细细赏玩了一回梅花,直走了半天,太后尽了兴,说累了,这才方到那小厅里坐下,此时
里面点燃了火炉,暖意融融,宛如春天。早有人流水般端上十几盘糕点和桂花酿等,又传那说书的女先儿来凑趣,当下
吃喝起来,好不热闹。
说话间,那两个女先儿已说了两回书,银姬见太后已经意兴索然,忙笑道:「太后,成日里听书,也怪腻的,不如咱们
传一班歌舞来看,又听了曲子,又看了舞,岂不是好?」
太后点头笑道:「正是这话,我怎么就没想到,依我说,也别叫歌舞,那舞必要身着重纱,翩翩起舞才好看,这大冷天
的,让人穿那样衣服,岂不作孽吗?我年轻时最爱笛子,如今老了,也多少年没听,我们不如单叫一个吹笛子最好的人
来,奏上几曲是正经,你们说好不好?」
众人谁肯扫太后的兴,纷纷说好,完颜绪便命人去传,稍顷一个长相平凡的女子走了进来,参拜完毕,有人搬过椅子,
太后说了一声:「就挑你拿手的吹来方好。」她便横笛于唇,一缕悠扬的旋律瞬间飘荡开来。
完颜绪起先还听得有趣,慢慢就出起神来,他记得在去年的秋天,在那大漠黄沙之中,自己也曾听过一曲凄怆的调子,
如今回想起来,那其中的滋味越发催人断肠了。他这样想着,不由就向窗外望去,也就是这么巧,竟一眼就看见了当初
的吹笛人,也是如今令他魂牵梦系的心爱之人。
在这繁华热闹的厅子里遥遥望去,那抹身影就尤其显得孤单凄楚。再细看了看,虽隔的远,却也看的清楚,原来素衣正
提着两桶水,在那条覆满了积雪的石阶上艰难的挪着。
完颜绪心中此时真是百感交集,幽幽轻叹了一声,完颜朔耳朵尖,见父皇叹气,忙也凑过来,却一下子沉默起来。太后
银姬等人见他父子这样,那厅子四面是窗,不由都撇头去看,也齐怔在了那里。
此时天气严寒,积雪早已冻得厚厚一层,宛如坚冰一般。素衣提着两桶水,身子又沉,双腿又不便,只得挨个石阶的往
上挪动,他衣裳单薄,幸亏因是武将,常年习武,有内功帮助抵御寒气,否则冻也冻死了。就连太后看到这景象,她虽
恨素衣,此时心头也不禁有些怜悯生了出来。
只是那石阶又窄,被这冰雪一覆,实在难以存身,一不留神间,只见素衣脚一滑,已经摔倒在地。梓侬惊叫一声,却又
连忙捂住口,众人极目望去,只见两桶水倾斜间已是洒了一半,转眼间又已成冰,素衣的衣服也被冻了少许在上面,他
连忙用手去抓,好容易拽了出来,却碍于伤腿,怎么都爬不起来,转眼间已经摔了几跤,那水已洒净了。
完颜绪实不忍再看下去,转过了头,因强忍不肯落泪,以致顷刻间双目尽赤,太后平素便是慈爱之人,看的这一幕,心
下也是凄然,回头望了望儿子,叹道:「何苦来,好好的皇后不作,却受这般苦。」
说完叫过贴身的宫女小楚,吩咐道:「找个人去扶他起来,这大冷天,别这么作践人。论理,本就该杀了,好歹也是个
有风骨的将军,也好过弄得现在这样屈辱狼狈,让人看着心里也不舒服。」
完颜绪不语,从理智上来说,不得不承认自己母后说的对,可是从感情上,哪里能够舍得,眼看小楚就要出去,他忙叫
住,向太后陪着笑道:「母后,刚才你听这两首曲子怎么样?」
太后点头道:「自然算是好的,虽不到只应天上有的境地,也就算难得了。」却见完颜绪笑道:「这两首自然算难得,
只是孩儿知道有一人,吹的笛子更是出神入化,真正是人间能得几回闻。」
太后大喜,笑道:「竟有这样人么?快叫来哀家听听。我也算听多了笛子,就不知还有怎么个好法,如今也见识见识。
」说完又埋怨完颜绪道:「皇儿可见心里没有哀家,你知道我喜欢听笛子,有这样好人,为何不早遣来吹给我听。」
完颜绪道:「孩儿怎敢不把母后放在心里,实在是因为我也只听过一回,还是在去年秋天的时候偶然听到的,母后知道
孩儿不在这方面用心,时间一长也就忘了。如今听到这笛子方想起来,只是母后,这个人却是不好叫的。」
太后哼了一声道:「怎么个不好叫法,莫非清高自许吗?学艺之人,若说孤傲那是有的,也别太目无下尘,就惹人生厌
了。」说完皱了皱眉头,完颜绪连忙回道:「启禀母后,这人随和的很,只是他现在……他现在负罪在身,孩儿怕母后
不允。」说完向窗外一望,只见素衣已好不容易站了起来,却又提着水桶,小心翼翼的向台阶下行去,只是这下台阶更
是为难,眨眼间又坐倒在地,他索性坐着一个一个台阶的下,好在是空桶,方不致有水洒出。
太后一见他眼神,已然明白。心里知道儿子是难过素衣受苦,特地要叫他到这屋里暖和暖和,只是不好出口,方借着这
个机会。有心答应下来,又犹豫道:素衣再怎么说也是钦犯,岂可因为我要听笛子便破例宣来见驾,在这些妃子面前也
不好看,但若不给儿子这个台阶下,看他二人也实在可怜。
因此沉吟不语,完颜朔已明白父皇用意,他心里早在翻江倒海,只是碍于皇阿奶在眼前,不敢表现出来,正憋的难受时
,忽见这个机会,皇阿奶似乎也不是那么决绝,忙故作不知嚷道:「啊,竟有这样人么?快叫来我也听听。」说完催促
完颜绪道:「父皇快让小楚姐姐顺便去把那人领来吧,我都急着要听听是什么样的曲子了。」
太后再看了一眼孙子,终究不忍占了上风,松口道:「凭那人是谁,也没有哀家不能见的道理,皇儿就告诉小楚,让她
顺便领过来吧。」说完对那些妃子道:「我们也都见识见识。」
完颜绪大喜过望,答应一声,上前对小楚说了一番,小楚领命而去,这里完颜朔和梓侬早已和他一样,急不可待起来,
就连太后,也都好奇一个将军能吹出什么样的好曲子,一时间,众人都翘首盼望,连东西也无心吃了。过了半天功夫,
方听小楚在门外道:「启禀太后皇上,奴婢奉皇上之命,带了下奴素衣前来见驾。」太后「嗯」了一声,道:「带进来
吧。」众人的目光登时都集中在门帘处。
早有丫头挑起帘子,将他们迎了进来。素衣施了礼,站在一旁,沉着道:「不知太后召我前来,有何吩咐。」他至死不
降,自然不肯自称奴才,太后也不以为意,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心中也不由暗赞,道:难怪皇儿直到今天仍是迷恋于他
,连朔儿都不能例外,确实有一份胸襟气度,单看他此时此地,如此身份,却仍然不卑不亢,不怨怒不矫情,便知他确
实非这些妃子可比了。
因此道:「叫你来不为别的,哀家听皇儿说你吹的笛子甚好,因此上想听一听,不知素将军愿不愿意为哀家奏上一曲。
」她对素衣存了好感同情,面上便露出笑容,更称他为素将军,便是承认他不降的高尚风骨,乃是尊敬之意。
素衣霍然抬头,没想到这金辽太后竟有这份大度,他为皇后之时,因太后深居简出,也不用他请安,因此竟未有过什么
接触,此时心中感激,诚恳道:「蒙太后皇上谬赞,敢不相从,只是这笛子,我已许久不曾吹了,更兼粗音鄙陋,恐有
污圣听。」一边说一边心下纳闷,暗道自从被俘后便没再吹过笛子,完颜绪却从哪里知道
太后笑道:「素将军过谦了。」说完命人去取一只笛子,完颜绪道:「母后不必说了,朕已命梓侬去了。」素衣更是惊
诧,稍顷梓侬回来,手中拿着一只紫竹笛,素衣一见,更吃一大惊,险些泪下,只见梓侬上前,双手奉上笛子道:「自
公子被俘,所有物品均由梓侬保存,未有一丝损耗,将军且试试音,看是否仍如昔日一般。」
素衣看了一眼梓侬,垂下眼帘,胸中百味杂陈,更兼激情汹涌,当下也不再说话,横笛于唇,只闻一缕宛如静夜私语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