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含黛(生子 第一部)下——妖三

作者:妖三  录入:11-24

我深一脚浅一脚的记忆里。雅少景的初次受辱,我长剑落地后的砰然倒地,血色的画面如染了色的波纹,在湖心中一层

层涟漪荡漾开去。那些粘稠的红色的场景随着我脚步缓行,来到十名王府侍卫团团包围着的一个人面前,悉数散去。

明黄色长袍上九条龙昂首向天,朝外伸出犀利尖锐的鳞爪。穿着龙袍的人气势迫人,即使身在重重包围中无逃生之地,

依然如衣服上绣着的几条真龙般霸气冷峻,看向我的视线也充满高高在上强者的嘲讽。

包围圈给我让开一条道,我穿过人群走进去,在那个与我有着血缘至亲的男人面前站定。

“二皇兄,这天下你坐了整整四年,让给少慕吧。”我与他平静对视,在彼此眼中看不到恨意,看不到痛苦,传承自同

一个父亲的眸角都是微微上挑,保持着同样一种睥睨众生的姿态。

“绛羲城已被我关西军占领,十万禁军不及回援,朝中大臣家中各埋伏有风林部队,一声令下便可不用圣旨的诛灭九族

。大势已去,还请二皇兄勿做无妄抵抗。”

年长我三岁的高大男人表情没有变化,看着我的目光依然可以用纹丝不动来形容。他的神情那么的冷静从容,仿佛我只

是如同以往一般上王城同他贺寿或是进贡,旁边围着他的侍卫们只是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御林军。

半晌,他突然微笑了起来。

以几乎是耳语般的口吻说:“还真是兵行险着呢,这招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秦沾当初那样保你护你,即使触怒龙颜

,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制止对你的行刺,当时朕就该发觉他抱持有不一般的心思。只不过这么多不见,朕没料到朕的小皇

弟成熟了,出息了,终于也学会利用别人的感情。”

“托皇兄之福,那一剑少慕领教了很多东西。”我冷冷道。的确没有秦沾的疏忽与痴情,这场仗不会打得如此轻而易举

。但此刻我不想提起秦沾,尤其不想在这个仿佛洞悉一切的男人面前。

他笑:“朕赐你的蛮族公子,滋味不错吧?听闻他身为男儿之身,居然肯为你十月怀胎忍受那妇人之苦——真是艳福不

浅,朕都忍不住想跟你交换交换。”

“二皇兄,叙旧的话题来日方长,我们两兄弟可挑个良辰吉日慢慢谈。当日你手下留情,今天我也留你一命。”示意冽

蠡上前,雅少铭仔细的看着他缓缓打开一纸拟好的文书,呈送到他面前。我道:“江山始终是我雅家江山,谁坐都一样

,先帝不会怪罪。还请皇兄用传国玉玺在这文书上按那么一按,这禅让仪式就算皆大欢喜的结束了。”

他俊眉一挑,竟是忍不住喝起彩来。

“朕原本一直在想会用什么方式逼宫,原来如此,‘染疾,无法主持朝中大局,禅位于卿王雅少慕’,”他念出文书上

的行文,上挑的眉眼中有着并无遮掩的欣赏,“这样一来便不至冠上反贼之名,朝中元老重臣也无计可施——这一招好

,果然是心思缜密的三皇弟会采取的做法。”

笑容转为嘲讽:“倘若朕不从呢?”

我语调无甚变化:“‘先帝驾崩,临终嘱传帝位于三弟雅少慕’。本王并不在乎看见这样的结果。”

“然后你便可以顺理成章去冷宫营救魂牵梦萦的心上人?”

“……”

“大哥神智懵懂,即便你去救,他也认不出你了罢。”男人轻叹着,我目光闪动了一下,冽蠡不由自主瞟了我变得难看

的脸色一眼。男人伸手从他那里接过文书,随意浏览一遍,像是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忘了问你,南尧月有没有说过

他为什么要帮朕对付你?”

这句话里潜藏的恶意太多,暗示着有某些我不曾了解过的信息隐伏在其中蠢蠢欲动,一种出于求生的本能让我下意识想

拒绝回答。漫天涌来的不安感太过强烈,几乎同4年前受到那濒死一剑一般尖锐。

我目不转睛注视着被男人拿在手里的文书,像是被夫子考倒了的学生,执拗的闭着嘴,妄图逃脱惩罚。

“他那个叫南离彦的身怀有孕的大哥,战败后就一直被朕软禁在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雅少铭的笑容里掺杂着黑暗冰

冷的讥讽,有冷光从他慢慢抬起头朝我看来的双眸中刺骨放射出来,“南尧月倘若不能杀了你或助朕一臂之力,首当其

冲死的那个人,就是他亲生大哥,和他大哥肚子里的孩子。”

“即使你一举夺得帝位,他所有族人都能得救也一样。南离彦会死在你的野心之下——你猜你那个视族人视感情重于一

切的南二公子,此刻会不会已经在狂奔去救他大哥的路上了?”

心脏忽然沉重得如同一块在烈火上炙烤过的秤砣,以千钧之势凶猛地自胸腔坠落到胃里,顷刻间煮沸蒸发了残存的理智

我向后倒退一步,遍体生寒,再也无法竭力维持从容不迫的风度。

站在雅少铭面前,瞬时变回了当初撞见他强抱雅少景却不敢挺身而出的那个惶惑的少年。

明明再一次站在了权力的顶峰,离那龙椅只有一步之遥——每次走到最后一脚关键棋子时我总是出其不意的被他打败,

即使绛羲城内漫山遍野都是我的人也一样——他总是能够轻而易举刺中我的死穴,在极短的瞬间就将我一举击溃,迅速

掌握主动权。

这就是雅少铭,雅少景亲手选择的雅少铭。

我一直天真以为我可以超越的二皇兄。

难怪离开前南尧月是那样一副表情。

难怪他会拉着我的手去触摸腹中的胎动。

难怪他会一动不动的注视着我,像是要看透这天荒地老的时光。

他分明,是在与我诀别。

时间像是在死寂中过去了有一个百年。我方听见自己声音微微发着抖:“冽蠡,去看南二公子……公子在不在宫里。”

冽蠡动作很快,毫无内力又心神大震的我根本没注意到他是怎样瞬忽来去的。只听见一个声音迟疑了半晌,终于在耳边

说:“秉王爷……和紫霞庄神医一起,南二公子不见了。”

我捂住胸口,一阵气血翻涌,两个时辰前被南衅震伤的伤处又剧烈疼痛起来。竭力按捺下喉口的腥甜,为了不被雅少铭

注意到我过多的失态,背在身后的两只手紧紧绞在一起。

小杳临死前的话又在耳边清晰回响,如深渊传来经久不散的诅咒——

雅少慕,你这辈子呐,注定毁在你爱上的人手里……

“关押南离彦的地方在哪?”

雅少铭微笑了,他悠悠的把目光调转,看向临渲殿外红漆大门,呢喃着重复:“关押南离彦的地方在哪?三皇弟你确定

自己想知道?这个秘密可是很重要的,重要到朕要拿朕的自由来换。”

我一字一顿:“关押南离彦的地方,在,哪,里?”

他忽然跨前一步,无视旁边受惊的侍卫们统统抽出长剑来架到他脖子上,也无视于冽蠡抓住他右手命脉的举动,左手轻

轻抚上我的脸。四目相对。从那双黝黑深沉又肆意散发出杀意的眸子里,我看出对我不加掩饰的赞赏与憎恨。

“今日朕若签下文书,你便可登基称帝,光明正大成为下一任大雅君主了。南尧月还不算一无是处,居然真能成功掳获

号称唯有野心没有欲望的卿王爷的心。”他收回在我脸颊上状似温柔抚摸的手,仿佛惋惜般轻叹口气,“有时候,朕偶

尔还是会怀念从前那个只会叫着大哥大哥粘在少景身后的跟屁虫。”

“把马车在午门前备好,朕会带着玉玺和雅少景一同离开。等朕到了安全处,宫中自有人会告诉你那个地方在哪里。”

雅少铭再不看我一眼,推开面面相觑的侍卫们的长剑,步履稳实朝门边走去。

“王爷!!!”冽蠡欲言又止,看着那个明黄色背影一副胜券在握的气势即将隐没在视野中,恨得牙痒痒,“就这么放

虎归山……等皇上纠集了人马重新杀回来,我们都是为天下人不齿的叛军!即便找到关押南族大公子的地方,也难防里

面另有埋伏,王爷您……”

我默然不语。

雅少铭即将走出临渲殿时,像是心有所感,回过头来,两兄弟的视线在此生中最后一次相交。冰冷空旷的大殿,他在殿

外,我在殿里,为着同一个人,同一片江山争斗了一生一世,此刻依然咫尺天涯,遥遥相望。

既然我和雅少铭,各赢一次,各欠一命,下次再相逢时,只有活着的那个人才有资格看到对方。

出现在胜利者面前的,只会是另一方的尸体。

雅少铭手握住朱红色大门上金色的铜环,若有所思的看了我许久。许久,他才慢慢道:“你不想,最后看大哥一眼?”

此去干戈再起,那个缠绕我午夜梦境多年的白衣胜雪的身影,大抵也就随着雅少铭一同走出我真实的生命。我曾想结束

他的悲伤,抚平他忧伤的眉眼,我曾想用我能找到的最美好的事物和我最深情的爱意填满他生命中每一个苍白的瞬间。

我曾经想踩着自己的脚印退回原点,退回当初一心一意、再无旁骛的青涩少年,我全部生命中只有那个景仰敬重的雅少

景。

“二皇兄。”迎着门外微微涌起的风,我看见雅少铭的长袍在风中萧瑟的飘动。我轻声说:“二皇兄,我选择南尧月,

并不是因为我有第三次与你交手依然能够全身而退的自信。”

“而是因为这江山,千秋万代的帝王做下去,换了哪一朝哪一代对我来说没有分别。可是万丈红尘,弱水三千里,南尧

月只得一个。”

雅少铭神色微动。

我转过身,雅少景月色下的初识,雅少景温柔给我手伤上药,雅少景微笑凝眸的眼神,雅少景清亮的声线一声声轻唤我

名字的动听,尽在朦胧的视线里溶解远去,幻化成风。

我听见自己心内最深处的地方在喃喃着不曾宣之于口的情话——娇柔春花迟早要谢,不如摘下来别在你发间……

临渲殿大门在身后缓缓关上。

雅少景,我爱你。珍重。

第三十五章

雅少铭兑现了他的诺言,两个小时后,宫中有个神色大义凛然的小太监跑来告诉了我绛羲城外一个荒山野岭的地址,然

后唾骂了一句“逆贼”,一头撞死在临渲殿台阶上。

冽蠡本想出手相救,被那声逆贼刺激到又收回手去。

我在脑海中搜寻着那个地点的具体位置,想起来离大雅的皇家猎场很近。

“王爷,您内力未解,还是由冽蠡替您去救二公子……”冽蠡话没落音我已翻身上马,双脚一踢马腹,听得一声马嘶便

掉头往城外奔去。从我进入宫中以来已经过了好几个时辰,眼见都要日暮时分,南尧月此刻是不是已经到了那个软禁他

大哥的地方?雅少铭在那里有没有预设埋伏?

越是心急如焚,越是想不出应对之计,我满脑子昏沈的担忧与恐怖的设想,足下连连发力,不觉将随后跟上来的冽蠡等

人甩开好远。等到远远望见广阔辟野上一座孤零零耸立的行宫大小的府邸时,它已即将隐没在夕阳最后一缕光线中。

我策马便径直冲了进去,昏黄的暮色在我身边一闪即过,隐隐照亮了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将府邸诡谲包围住的十几块黑

色坚硬大石头。

奇门八卦阵。

电光火石的掠过一念,已收势不住,连人带马一起冲进了虚掩的大门,撞进了一片柔软的绿草地里。正对着草地有一扇

雕花木门,连通着门后高大的三层楼房屋。

我提高警觉,跃下马正要朝屋内走去,忽然被一阵奇怪的呻吟声吸引了注意。

顺着发声处望去,离我不远处的草地上仰天躺着一个人,腹部犹如吹涨了的气球般高高隆起,他双手抓着身下的草地,

冷汗如水流般不断从额头上流下,方才那股奇异的呻吟又再度从他口中溢出来:“呃……啊……啊……”

在他旁边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忙碌着,我定睛一看,几乎大喜过望。

“青神医!”

青霖在这里,难道草地上那个正忍受痛苦的是尧月?

所谓关心则乱,我根本没空去想会不会有陷阱,一个箭步冲到那人身边,颤抖着低头看去——相似的眉眼,却比南尧月

多了一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倔强,紧紧咬住的唇角透出一股绝对的自我中心,被汗水浸湿的发仅长至肩背,面上的神情

显示他正陷于巨大强烈的痛楚当中,那副扣人心弦的美丽姿色却依然一点不打折扣。

南离彦。

看清他的同一时刻脑海中冒出这三个字。

依稀记得雅少铭说软禁南离彦时后者已有了身子,现在看这同南尧月一般俊美冷艳的男人腹部一阵阵紧缩,在这里痛苦

挣扎的样子,显然是要生产了。

换做平日,我或许会停留下来看看有什么能够帮得上忙的地方。但举目四望,这片不大的草地上只有即将分娩的南离彦

和青霖两人,我最想看见的那个身影却不在。

一股不祥的预感迅速蹿过脑际,我俯下身抓住正往手上戴透明薄膜的青霖,压抑不住焦灼的急急追问:“尧月呢?尧月

呢?你不是和他在一起吗?他人在哪里???”

青霖仿佛这个时候才发觉我的存在,头也不抬的回答:“他请求我救他大哥,把冶子剑提前给我了。所以我只要给他大

哥平安接生就好,至于他的生死,就不再关我什么事。”

青霖的脚边,果然放着那把南尧月须臾不曾离身的南族宝物冶子剑。

“什么叫不关你的事?”我脸色铁青,一把抓起那把剑,径直就对准草地上发出微弱呻吟的产夫,“今天本王如果找不

到南尧月,你别想成功给这个男人接生,冶子剑也轮不到你拿着!!!”

我已经急乱得失去了判断力,一心想着倘若尧月发生个万一,本王定要这个叫南离彦的惹事家伙陪葬!!!

“哪怕只是一片叶子一根草,本王拿在手里也可以取人性命,要杀掉这个碍事的男人不费吹灰之力——青神医要不要跟

本王赌一赌?”

青霖动作一顿,终于缓缓抬起了头看我。他的表情相当冷淡,一点没有被我的恫吓威胁到的样子。

反而是那个正被一阵阵激烈的宫缩折磨着的男人,伸过手抓住我脚踝,时断时续的努力挤出几个字来:“求你……进屋

救小月……呃……”突如其来的剧痛逼得他生生截断了话语,忍耐不住的更加用力分开了双腿,借着慢慢升上来的月光

我看清他腿间一片血红。

他喘着气,犹如精雕细琢般的秀美脸庞因为痛楚而深深皱在一起。捱过又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更加费力的说:“小月

他……为了救我,只身一人在里面和人缠斗……不能,不能让他……啊……啊……”青霖套上薄膜的手按上了那蠕动不

息的大腹,南离彦顿时一阵抽搐,惨白着脸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羊水破了,看来之前已经痛了很久。我看着他犹如脱水的鱼竭力朝上挺动沈隆的腹部,咬紧牙关用力的痛苦表情,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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