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面舞会华尔兹 上——苏深

幼霖雄赳赳来到官医生门前，却又突然胆怯。由于官医生是心肺科的主治医生，他便只能以“自己最近有时候会突然胸闷，不知道是不是心肺出了问题”为理由，请官医生详细为自己检查。

在检查的过程中，幼霖发现这位医生温柔仔细，又很体贴，再想想胖护士长的话，觉得父亲若是真能够找个这样的人做妻子，简直是再好不过了。他很诚恳地感谢这么长时间以来，官医生对父亲的细心照顾，顺便偶尔说一两句自己“在国外比赛很忙，可怜的老父亲没人照顾”之类的孩子话。官医生一丝不苟地带着乖乖的幼霖完成了所有检查，让他过三天再来取结果，只是眼中却一直带着笑意。

做完这件事，幼霖投桃报李通报了最新的战果给胖护士长，给她们的八卦增加素材，然后赶紧去医院停车场，楚颐正在那里等他。今天的楚颐看起来比较随和，没那么精英，不知是他一身白色休闲装的缘故，还是因为他的嘴角一直噙着笑。

“久等了吧。真对不起。今天在训练基地和医院两个地方都有事耽搁了。”幼霖钻进车子后座，跟楚颐和前面开车的巴特勒打过招呼之后，连忙先道歉。

“没什么，我们也是刚到不久。昨天晚上的表演真是太精彩了。”楚颐伸手摸了摸幼霖柔软的头发，觉得触感相当好。

“谢谢。”幼霖腼腆微笑。

他们今天的计划是看电影。楚颐说话间变出一叠花花绿绿的宣传品放到幼霖手里：“你看看选个什么类型的片子？”

幼霖很惊讶，手里的电影海报和宣传册有几十种之多，不知道楚颐什么时候准备了这些，也不知道该选哪个。楚颐见他不知所措，轻轻一笑，去那一堆里挑挑拣拣，最后翻出了两张递给他。

“这些都是我让巴特勒收集的，翻了一遍之后，觉得这两部片子你可能喜欢，你自己觉得呢？”

幼霖接过那两张海报，一张是纯吸引眼球的商业片《007之帝国斜阳》，另一张则看起来很艺术的样子，红色夕阳背景下一个红衣女人，片名叫做《秋日》。幼霖觉得楚颐肯定以为他们花滑运动员都热爱小众艺术，因此才拿了这个纯文艺的让他选。

“就这个《007帝国斜阳》吧，看起来应该很好看。”

“之前你没看过这个类型的片子，所以想尝试一下不同类型？”楚颐果然对他的选择稍微惊讶。

“才不是。”幼霖反驳，“俱乐部里有个队友曾经用过‘007音乐集锦’作为比赛音乐，当初我陪他看过一点，觉得打来打去很热闹。不过剧情倒是没记住，只记得有一个很厉害的男主角和一个漂亮的女主角。”

“哈哈。商业片就是这样的，让观众当时看得高兴，回头就忘。不过这次里面那个女主角是中国人。”

“咦？真的？”

一行人来到商业区一家电影院的地下停车场，走VIP通道直接进了电影院贵宾包厢，一路上并没有见到其他人。巴特勒在暗红色调的包厢里快速布置，小茶几上摆好水果饮料爆米花之类，退了出去，留下楚颐和宋幼霖两个人。

这个包厢并不大，大概七八平米的样子，不过位置在放映厅的二层，正对着大银幕，还有近百名观众在包厢下面的普通座位上，从上面看下去，黑压压的一片。见幼霖好奇地四处张望，楚颐解释道：

“我猜你可能很少来电影院看电影，所以就订了这种包厢。若是你嫌吵，我可以让巴特勒去安排一个单独的放映厅，或者到我别墅那边的影音室看。”

幼霖连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只是没想到电影院里还有这种包厢，觉得很有意思。”

影片开始了。

其实按照楚颐的眼光，这类电影其实是很弱智的：男的装酷，女的卖弄风骚，剧情也是看了开头便能猜到结尾。

不过看旁边的宋幼霖，一手捧着爆米花桶，另一只手举着爆米花放在嘴边却忘了吃，双眼紧紧盯着大银幕，时而大笑，时而皱眉，看到男女主角亲热的镜头还会脸红别过头去。表情千变万化。电影院里一闪一闪的光线衬得他五官的轮廓异常精致漂亮。

和他接触越多，楚颐越觉得宋幼霖是一个很好懂的人。他所有的心思几乎都写在脸上，就算有时候因为礼貌或什么别的原因客气，也能让人很容易猜到他真正的想法。就像现在，这人满脸紧张地盯着大银幕，身子微微前倾，就好像只要他伸长脖子便能够看到银幕另一边的场景一样，眼中只有对那个007命运的担忧。

幼霖看着电影，情绪随着情节而波动；而楚颐看着幼霖，心里却是在不停盘算，就这样很快过了两个小时。

等到电影的片尾曲响起，放映厅的大灯也亮了起来，观众们开始议论纷纷地退场，这时候幼霖才彻底松了一口气，眼睛里带着些许雾气，看旁边的楚颐：“这个007真的很好看。”

楚颐温柔地笑笑，摸摸幼霖的头：“我看你刚才好像比电影里那些角色还紧张。”

“是啊，真的很紧张。现在当然明白自己是瞎操心，只是刚才情不自禁。”

第九章：新相知

两个人出了电影院，却没再看到巴特勒。楚颐单独带着幼霖来到一间非常幽静的私家餐馆，穿过层层拱门，越过小桥流水，走过一片竹林，又上了两层楼，才到达目的地，点了一桌非常精致的淮扬菜。

“听说这家餐厅的厨师是御膳传人，国宴有时候也会请他去做顾问。你常年在国外，估计很难吃到这么地道的中国菜。”楚颐一边说着，一边盛汤给幼霖。乳白色的浓汤上浮着漂亮的金丝小枣，香气浓郁，让幼霖食指大动。

淮扬菜看着色彩非常漂亮，味道也很细致。幼霖一边忙着吃，一边翻看菜品介绍，偶尔还会就某种菜肴提出一些怪问题，比如“‘松鼠鳜鱼’里的‘松鼠’、 ‘梁溪脆鳝’中的‘梁溪’都是什么意思”。大多数问题楚颐都能笑眯眯解答，这让幼霖满脸崇拜。不过若是宋教练也在这里，肯定会恨铁不成钢，教育儿子这么多年，竟然连“食不言”都没教会。

虽然是美味，幼霖也是赞不绝口，可他却基本上每种只吃一两口，非常节制。楚颐想起宋幼霖曾经说的，他为了保持体重，很多年里连饮料都不敢喝，心中不禁暗暗赞叹。

“再多吃点也不会胖，看你吃的不比小猫多多少，还真是让人心疼。”楚颐又将几个稍远的菜挪过来放到他面前。

幼霖闻言一呆，脸上挤出一个不大自然的微笑，等了一会儿，才小声说了一句：“刚才看电影的时候，爆米花吃多了……”。楚颐先是一怔，然后便哈哈大笑，笑得幼霖在一旁小脸越来越红。

好看的电影，丰盛的晚餐，宾主尽欢。楚颐把幼霖送回西郊的训练基地，还要往城南的自家别墅赶。回想今天晚饭的事，幼霖有些羞赧。不过这个小插曲似乎也让两个人之间感觉更亲近了。

由于前一天幼霖早早起床，完成训练之后觉得时间还非常充裕，新一天他也决定早早开始训练。依旧有粉丝堵在大门口，不过幼霖已经有了昨天的经验，直接奔后门找出租车来到市区。在病房里，幼霖仔细观察了一下父亲，发现还是能看得出一些被爱情滋润的变化，虽然他还是喜欢板着脸训斥幼霖，但是每次都坚持不到一分钟便罢，反而总在一些小事上对他叮嘱个不停，大有从严父转型到慈父的架势。

不过父亲说，昨天幼霖离开医院之后M大学曾经打来一个电话，希望幼霖能接受临时的单独补课，弥补他目前整个知识体系不完善的缺点。宋教练听完之后立刻答应，涉及到孩子的学业问题，他可是一点都不含糊。

“让你去你就去，不是一直说想体验大学的感觉吗？名义上你已经入学两年多了，可连大学的门你还没进过呢，的确有点不像话了。”宋教练感觉一向听话的幼霖似乎有点不大情愿，这倒是新鲜事。

幼霖没说话，只轻轻点了点头。只是这样的话，仅仅出去玩了一天，以后就又要被关回来了。有这样一件事在心里，幼霖下午便显得不大开心。不过，万能的楚颐在问清楚了前因后果之后，转眼就想出了解决办法：

“问问你父亲是否允许你搬出训练中心，若是你住在城内，每天完全可以在非营业时间去楚氏大楼二层的冰场训练。这样每天花在路上的时间就会少很多，也方便你照顾父亲、上学或者出去玩。”

“真的？你那个大楼里还有冰场？”幼霖不敢相信。

“嗯，听说是按照国际比赛标准修建的，你在那里训练应该没问题。早上九点之前和晚上十点之后都没有人。其实别的时间段若是你不介意被围观，也可以随便去玩。”楚颐说得轻描淡写，但幼霖却眉开眼笑。

说干就干。有了目标，行动就变得十分迅速。婉拒了楚颐城南别墅的邀请，在万能管家巴特勒的帮助下，幼霖当天晚上便买下了M大学外一个高档小区里的三室一厅，距离楚氏大楼非常近，房子是全新的精装修。柔和的墙纸、原木家具和素色的全套布艺，让整个小窝显得淡雅而温馨，幼霖只需将训练中心的东西搬过来就可以直接入住。

这样，幼霖每天早上四五点钟起床慢跑去楚氏，架好摄像机开始例行训练。上午九点到学校上课，一直到下午四点，中间去医院陪一阵子父亲，晚上又跟着楚颐四处玩。低低戴着鸭舌帽和大黑框眼镜，无论是走在校园里，还是走在大街上，都没有人认得出这个普通男孩是宋幼霖。

周末没有课的时候，幼霖还会偶尔翘了训练跟着楚颐去郊外打高尔夫或者钓鱼。若是楚颐没空，他就留在自己的小房子里研究做菜或者安静读书。两个人之间也越来越熟悉，甚至开始有点无话不谈的意思。比如楚颐也偶尔讲讲自己小时候的糗事，比如宋幼霖猛倒苦水指责安东尼。

可惜，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本以为至少能在国内待到五月底或者六月初，却不想鲁特森在五月中旬突然要求幼霖立刻回加拿大。

宋幼霖的编舞是花滑界著名的“鬼才”克劳斯，每年请他编排节目的选手绕着冰场能围一小圈。不管是男子还是女子，不管双人还是冰舞，所有的节目他都能完美编排，因此他在每年选手休息的时候总是最忙的，日程安排极紧。鲁特森急着让幼霖回去，是由于之前为幼霖新赛季选择的音乐出了一些状况，可能要立刻重新编排，需要他本人在场。

父亲自是很舍不得儿子离开，但是由于有了官医生的陪伴，再加上这阵子幼霖经常会拿这件事开玩笑，臊得宋教练老脸通红。因此这个坏小子走了就走了，电视里能见到，身体好了之后还要经常找他。嘱咐孩子好好训练，好好照顾自己，也就放心了。

官医生也开始以长辈自居，尤其是幼霖上次玩笑般的检查，让她发现幼霖的心脏功能有些不稳定。因此，在饮食和生活起居等方面，官医生给了幼霖不少有用的建议。这一乍然分别，她心里有些担心，又有些舍不得。

至于楚颐，听说幼霖明天一早便要回加拿大，倒也没说什么。他们今天晚上的节目是去歌剧院看圣?桑的歌剧《参孙与达丽拉》，优美的女中音倾情演唱的咏叹调《你的声音打开我的心扉》让幼霖满脸陶醉，不过看看旁边没什么表情的楚颐，很显然他这时候并没有欣赏的心情。从幼霖说要离开，楚颐身边就围绕着低气压。

背叛的戏码并没有看完。趁着演员中间换场，幼霖干脆拉楚颐离开了歌剧院。两人一上车，楚颐就开始飙车直奔城南，一直爬上城南别墅群后面的山顶才停下来。看看楚颐，幼霖自认猜到了他不高兴的原因。能有这样一个朋友关心自己，能在自己需要的时候每天陪着自己，能在自己要走的时候依依不舍，这种感觉真是非常不错。尽管楚颐顶着一张臭脸，幼霖却觉得心里满满的。

幼霖下了车，站在车前的空地上，看着墨蓝的天空中，闪亮的星星和温柔的月亮，衬着山下的点点灯光，回头看刚从车里出来的楚颐：“你觉不觉得从这里看过去，颜色上很像梵高的那幅《星月夜》？”

楚颐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面带微笑的幼霖，挤出了两个字：“有点。”

“万家灯火啊，看起来比星星还要多。可是那么多人，我偏偏认识了你。这段时间我很开心。真的。谢谢你。”

楚颐看着幼霖面带满足的微笑看着自己，亮亮的大眼睛好像会说话，告诉自己“幼霖很喜欢和你在一起”，心中一热，大步上前将他轻轻揽进了怀里。

半晌，楚颐才开口说：“其实贝曼银行开幕之后，我留在这边就已经没什么事了。”留在这里这么长时间也只是为了陪你。楚颐虽然并没有说出口，但是幼霖却很准确地捕捉到了他保留的意思。顿了一会，他继续说：“以后你要在全世界飞来飞去，我也一样。若是有机会碰巧能遇到，你一定别忘了请我去看你的表演。”

幼霖轻轻一动，楚颐的双臂便松开了。

“好。我会经常给你打电话的。”幼霖轻轻点头。

“训练的时候好好保护自己，别受伤。”楚颐又摸了摸幼霖柔软的头发。

第二天凌晨五点，带着父亲和官医生的祝福，带着挚友楚颐的不舍，幼霖直飞加拿大。

第十章：新节目

回到位于魁北克的比迪亚威尔俱乐部，看周围队友们积极训练，教练们呼来喝去，气氛虽然不紧张，但是非常热烈，幼霖立刻就有了“自己应该开始做正经事了”的感觉，时差还没倒，就直接跑去找教练问情况。

鲁特森原本属意的幼霖新赛季短节目音乐《假面舞会》（La Cumparsita）是一首非常著名的南美探戈，是上赛季他翻看老电影《真实的谎言》时突然抓到的曲子，节奏分明，热情有张力，幼霖自己也非常喜欢。不过让他们没想到的是，由于魁北克商演FESTA ON ICE的缘故，安东尼也来到了比迪亚威尔参加短期训练。他的教练和鲁特森一碰头，却发现这两个选手新赛季短节目的曲子居然是一模一样的。由于安东尼的教练直接负责他的编曲，因此鲁特森和克劳斯之前都不知道这件事。

顶尖选手采用同样的音乐，这种事情本来就极少见。若是没有安东尼在前，幼霖用这个曲子当然没有问题。不过大家一起参加比赛，由一向热情奔放的金发蓝眼的安东尼演绎起探戈来，气场上的确要比东方面孔的宋幼霖占优势。所以鲁特森急急忙忙将幼霖喊回来，商量换曲子的事。

幼霖虽然心里一万个不服气，但是在舞台上东方人演绎冰舞探戈之类，多多少少都会让外国评委感觉怪异，就好像中国评委看外国人唱京剧一样，天生就有劣势。可若是选择东方风格的曲目参加比赛，又不符合西方主流的审美观，这对成绩并没有什么好处。因此，发生了这样的事，就算幼霖有信心和安东尼拼一场，鲁特森也绝对不会同意。不过幼霖还是不愿意认输。安东尼选择南美的《假面舞会》，那他也可以选择哈恰图良的《假面舞会》，换一个角度，和安东尼拼到底。

哈恰图良的《假面舞会》管弦乐组曲（Masquerade Suite）改编自莱蒙托夫的同名戏剧，包含有五个部分，分别是圆舞曲、夜曲、玛祖卡、浪漫曲和加洛普，全部都是非常适合冰上演绎的音乐。其实鲁特森也很不愿意这么灰溜溜换曲子，因此在这一点上，他非常赞同幼霖的观点。另外，哈恰图良的音乐偏向严肃正统，其实比南美探戈更适合幼霖的东方气质。反复听了很多遍，又参考了克劳斯的意见之后，最后鲁特森决定选择五首当中的第一首圆舞曲。这样幼霖新赛季短节目的音乐就是《假面舞会华尔兹》。

确定了音乐，克劳斯便开始编舞的创作，鲁特森也在考虑是否要将四周跳加入到节目编排里去，剩下幼霖一个人独自为魁北克商演练习彩排。好在这次的商演并不是由他一个人独挑大梁，任务并不重，天塌了有世锦赛冠军扛着，不用他跟着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