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公子伸出手,手指在安无倾背上连连点了数下,顿时有丝缕青烟断断续续从安无倾头顶升腾而起。
安无倾神色稍有缓和,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片刻之后,那些银针竟染上几分黑色。
钟离公子微蹙眉,袖子一挥,将插在安无倾穴位处的银针全数收入囊中。与此同时,安无倾闷哼一声,黑血与往常一样从口中涌出,融入池内药汁中。
钟离公子正欲上前将安无倾扶住,却被抬手制止了。
安无倾毫不在意地擦了擦口角,用力将残余血迹抹了个干净。
钟离公子神色凝重,又摸出囊中一根银针,发现它已变得通体乌黑。
“主上,感觉如何?”
“还好,”安无倾笑答,“辛苦了。”
钟离公子却摇头:“此举亦只能暂且压制住毒性,至于日后……”
安无倾打断他:“来日方长,能撑多久撑多久。”
“……”
一阵沉默之后,钟离公子低声道:“您这又是何苦……”
安无倾笑而不答。
只是那笑意,无限凄凉。
在潇湘阁白吃白住了一段日子之后,苍负雪终于忍不住了。
整日整日待在房间里,足不出户,这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极其萎靡不振。
苍负雪抬头望了望窗外,天色正好。
细细一想,已经有挺长时间没有见过上官昊月了。
苍负雪知道自己是故意没有去找他的。
但是,他呢?
终于,他鼓起勇气,冲出门去,直直走到上官昊月房门口,正要敲门──念头一转,手又放了下来。
……这样岂不是很没面子?
屋内一片寂静。
唉,算了,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苍负雪深吸一口气,抬起手。
但手腕随即被牢牢抓住。
来不及惊讶,来不及错愕,一个影子覆上后背,将他整个人环住。
力道不算大,但毫不迟疑,令他无法挣脱。
上官昊月默默把下颌枕在苍负雪肩头,双唇贴住那温热后颈,一寸一寸细细碾磨。
苍负雪的脖子顿时由温热化为火热。
手腕仍然被上官昊月扣在掌中,被狠狠按压在门上。另一只手则不知所措地僵在身侧。
完了,动弹不能。
“慢着……别……”苍负雪脑中一片混乱。
环在苍负雪腰际的手蓦地松开,伸手将房门猛然一推,再顺势将苍负雪推入房内。
反手又把门摔过去。
上官昊月的身体紧紧贴住苍负雪的,一刻也未曾离开过。
苍负雪呆愣在原地的时候,整张脸就被强行扳过去,嘴唇亦在瞬间被死死封住。
无法呼吸。
他却听到上官昊月有些急促的喘息声。
上官昊月的舌在他口中肆无忌惮地游走。粗暴的撩拨,激烈的深入,酥麻感觉窜至四肢百骸,身子止不住轻轻颤动。
不知为何,始终心觉不妥。
脑海深处,总是反反复复回想起上官昊月那日的眼神。
冰冷的,惶恐的,无助的。
又像在渴求,期盼着什么。
而如今这突如其来的火热让苍负雪顿感无所适从。他开始挣扎,死命躲避上官昊月的挑逗与俘获,并在得以喘息的瞬间断断续续大喊出来:“放……放手……唔!”
还没有完全吐出口的音符再次被完全淹没。
上官昊月不理会他,忽略那份微不足道的抗拒,手指一分分探入雪白的衣襟深处。
苍负雪有点恼了。
冒着脖子被扭断的危险,他用尽全身力气侧开头,喉间机械地爆发出两字:“放手!!”
上官昊月的唇缓缓移开,仍未就此松手,额头轻贴住他,低声道:“怎么了?”
苍负雪从他怀中挣开,擦了一把被吻得湿润红肿的嘴唇,喘息不止。
居然问怎么了?
“你有点奇怪……”苍负雪好不容易理顺呼吸,强装镇定道。
一见面就来这招?!
我若是不来找你,你是不是就一辈子都不会来找我了?
当然这句话他没好问出来,只在心底默默念叨了几遍。
上官昊月静静看着他。
虽然已看多了那寡淡视线,却还是止不住一阵心悸。苍负雪忙把视线转往窗外,再顺便不自然地整整衣襟。
“你上次不是说挺累了吗?”
──怎么还有多余力气来做这些事?
后半句被苍负雪生生咽进喉咙里。
此时是黄昏时分。天边落霞映得苍负雪的侧脸绯红一片。
上官昊月沉默。
苍负雪不敢直视他,眼角余光却始终停留在上官昊月身上。
──完了完了,气氛好沉闷,他不会是发飙了吧?
苍负雪心里喀嚓一声。
正在他内心忐忑不安之时,却见上官昊月身形晃了一晃。
苍负雪随即被狠狠朝后推了一把。
“砰!!”
身体倏地栽到床上,头很不巧地撞到了冰冷的墙壁,发出巨大声响。
苍负雪吃痛大喊:“……你干嘛?!”
上官昊月还是不理他,径直走上前,整个人毫无预兆地就压了下来。
苍负雪被那份重量压得喘不过气,下意识就开始新一轮的徒劳挣扎。
上官昊月的动作却忽然轻和了起来。方才还是如狂风骤雨一般的火热亲吻,此刻已化为比蜻蜓点水更为温柔的力道,细碎地洒落于苍负雪的眉梢,眼角,面颊。
苍负雪的挣扎停住了,满腔的窝火情绪都化解在突如其来的温情里。
上官昊月伸手,手指攀上苍负雪发际,再取下苍负雪头上的玉簪,泼墨样的绸缎铺散了一身。
他睁眼看着上官昊月近在咫尺的面容。
看着那无论何时,何地,都深远沉静,宛如清池睡莲,月下古井的双瞳。
瞳中只隐隐倒映着苍负雪一人的影子。
和那日冰冷的,惶恐的,无助的眼神完全不同了。
上官昊月的唇瓣沿着侧脸滑至他光洁的颈项,在喉结与锁骨处徘徊流连,弄得颈间一片滚烫。
“……嗯……”苍负雪低吟一声,脖子忍不住往后仰起。
但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稍稍挣了一下,哑着嗓子低声道:“笨蛋……你的伤……”
“别动。”上官昊月按住他,亲吻不曾停下。“淡月……很快就来了。”语毕,在苍负雪锁骨上轻咬了一口。
那句话的意思是……时间不多了?
苍负雪全身渐渐放松下来,任凭上官昊月的手解下自己腰间绸带。
依然……不明白你在想什么。
依然……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已经没有拒绝的力气了。
苍负雪轻阖上双眼。
衣衫褪去。
肢体交缠。
紧紧拥抱他,迎合他。
而后的记忆,全数模糊不清。
只依稀记得,他在身下的动作时而激烈,时而温和,激烈时如碧海潮汐,温和时又如风月低语。
耳边,交叠着噬骨销魂的压抑呻吟。
他的汗水涔涔落下,润湿睫羽,滴入眼中,涩涩的。
四十.
“属下参见宫主。”
潇湘阁厢房内,女子单膝跪地,冲上官昊月恭敬道。
来的却是碧月。
看不出受过什么严重的伤势,除了左手手腕处时不时露出些绷带之外。
自从来到潇湘阁的时候起,她注视着苍负雪的神情就十分怪异。
──当然这只是苍负雪自己的臆想。
当他的目光望向碧月时,碧月的眼神竟一下子躲闪开了。
仿佛……在惧怕着什么。
苍负雪立于上官昊月身侧,心中狐疑顿生。
对了,在那个危急的时刻,他们四个应该是安全脱身了吧?
苍负雪一边思索,一边听上官昊月问道:“事情办得如何。”
碧月接道:“属下已派人查明,那日在小湖中发现的碎尸……其中一名为柳望月的手下,另一名则是灵啻教的弟子,看来这两派联手已有一段时日。不过如今的灵啻教早已不足为惧,只怪当日属下未能提早觉察,请宫主责罚。”
上官昊月淡道:“你伤势未愈,这件事无须再提。”
伤势?
苍负雪本想开口详问,谁料上官昊月又道:“那件事呢?”
碧月的眉头一下子蹙起来,道:“属下无能,在那废弃的小屋中……并未发现冷月碎片的踪迹。可能……已被人抢先一步……”
声音越来越轻。
苍负雪脑子里嗡的一声。
她刚刚说什么?
……冷月碎片?
苍负雪记得他将那堆碎片草草埋在稻草堆里,平日里根本没功夫去管它。
除了某一夜从睡梦中醒来时,无意中摸到一块,并把它很宝贝地藏在身上。
后来他被那逆行真气弄晕过去,上官昊月带着失去意识的他来到医馆,若不是遇到钟离公子,也许连命都会丢掉。
……
那堆碎片,就这样被遗忘了?????
苍负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上官昊月……怎么会把那么重要的东西给忘了?!
此时,上官昊月亦是神色凝重。
“然后……属下方才从倚潇湘口中得知的最新消息……”碧月不敢抬头,仍然跪在地上,低声道:“……铸剑门的人于今日午时广发武林帖,帖中字字声称……他们已将……将传说中的冷月拿到了手,将其贡于居所内部的兵器架最高处,同时广邀各路英豪,天下群雄,前往参与所谓的……扬刀大会,一赌冷月之华。照那口气……似乎是已将冷月复原了……”
“不可能!”一句意想不到的话脱口而出。苍负雪有点激动,双手微微颤抖:“那些人有了碎片也做不了什么……因为……”
──因为其中一块碎片,在我身上。
──碎片缺了一块,纵然那个铸剑门有什么邪门秘术,也绝对无法将冷月复原的。
但苍负雪突然不知该如何开口。
突然不想让人知道,有一块碎片在他身上。
屋内几人的视线刷刷投向他。
“因为……”苍负雪支支吾吾,半天道出一句:“冷月碎成那样……要如何复原?”
此话一出,则是全体沉默。
上官昊月沈声问碧月:“什么时候?”
碧月道:“七日之后。”
从潇湘阁到铸剑门,快马加鞭,正好需七日。
“碧月,备马。”上官昊月站起来,从容道:“即刻启程。”
“是。”碧月听后,一个转身就没了影子。
苍负雪听得有点愣愣的。
即刻启程?
以现在这样的身体状况?
上官昊月缓步走向门外,身形映于苍负雪眼底,愈发模糊。
苍负雪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
却发现他已经走得很远了。
那破刀……就这么重要?
这时,上官昊月蓦地停住脚步,并微侧过头道:“你跟着碧月……回揽月宫。”
苍负雪伸出去的手僵硬在半空。
等他回过神来,视线范围内早已不见了上官昊月。
苍负雪愣在原地。
他走了?
他说,你跟碧月……回揽月宫。
回揽月宫?你居然让我回揽月宫?你居然要一个人拖着这么虚弱的身体去取回冷月?你居然如此轻易……就下了一个可怕的决定。
这不是去送死么?!让他去送死?!
苍负雪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发抖,心脏像被人死死捏住,痛楚一直蔓延到四肢,连站立都有些困难。
他不由得捂住胸口,微弯下身平息那绵延不止的痛觉。
这时,视野可及的地面上出现了一双靴子。
他抬起头来,就看见安无倾那张苍白的面容。
“你就这样看着他去送死?”
那声音飘进苍负雪耳中。
安无倾靠墙而立,嘴唇一张一合:“你就这样……看着?”
苍负雪张张嘴,满腹的话语都哽在喉中。
一个字都说不出。
安无倾笑盈盈地看着他。
笑容里,包含了几分复杂意味。
“有时候,若要成事,是需要一点点小手段的。”安无倾道,手指指向苍负雪身上某处:“这里,是人的昏睡穴,知道吗?”
苍负雪眼皮一跳,将安无倾手指直直盯住。
昏睡穴?
安无倾接着道:“至于具体该怎么做,就看你自己了。”
苍负雪一咬牙,暗地里捂住怀中那块冰冷的碎片。
抬脚就冲了出去。
终于,苍负雪气喘吁吁地追上了他们。
上官昊月人已跨上马背,双手将缰绳一拉,马儿低鸣一声,缓慢地挪了挪蹄子。
碧月牵着两匹马,紧随其后。
苍负雪站在原地,也不说话,只将上官昊月盯住。
上官昊月平静地迎上那视线,并重复道:“你跟碧月回揽月宫。”音调毫无起伏,语气亦比方才更为坚定,仿佛早已打定主意。
苍负雪一动不动。
碧月牵着马走到他身前,道:“苍负雪公子,请上马吧。”
苍负雪眼神都不移一下,照样一动不动。
上官昊月微微蹙眉,目光忽略苍负雪,侧头冲碧月道:“碧月,领路。”
“宫主……您的眼睛……”碧月似是心有顾虑,语气中带着些许犹豫。
“无时间多虑了。”上官昊月只微微摇头,“你且在前方领路,本宫自会跟上。”
“遵命。”碧月不再多言,翻身上马。
上官昊月正欲策马前行,苍负雪却突然开口了。
“等!”他将想说的话简略到最低程度,口中只冒出一字。
这一声大吼果然有效,上官昊月手中的动作微微停滞了一瞬。
苍负雪径直走向他。双脚踏在地上,发出啪啪的声响,毫不犹豫,坚定异常。他站至上官昊月马前,一只手撑住马背,一个翻身就跨了上去。
身体与上官昊月紧紧相贴。
碧月目瞪口呆地看着苍负雪跳到上官昊月马上。
上官昊月怔了怔,刚想开口说什么,被苍负雪抢先夺过话头:“我骑马技术很烂。”
“很烂……所以,没办法独骑一匹马。”苍负雪声音越来越小,“……出发吧。”
感受到背后那片临近的温热,上官昊月有些恍神。
不等他回答,苍负雪不知轻重地伸手将马屁股一拍!
马受了不轻的刺激,撒腿狂奔向前。
上官昊月回过神,低喝一声,稳住缰绳。苍负雪差点被颠下马去,下意识抽回手,猛地将上官昊月死死抱住。
手掌贴在腰腹,即使隔着衣物,也能感受到从掌心传来的温度。
如此的……
最终,上官昊月轻声道:“抓紧我。”
奔跑的速度渐渐慢下来,马蹄声有节奏地回响在耳边。听着上官昊月这轻飘飘的三个字,苍负雪心里蓦地沉重了几分。
不知不觉,双手有点松不开了。苍负雪紧紧环住他,侧脸轻贴在他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