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恍然有沙沙声,就仿佛一只回忆的沙漏在见证着分分秒秒的流逝,薛宁惊恐地四处去寻觅,却哪里瞧见有沙漏,周遭
依然只剩下永无止尽的黑。
原来,只是幻觉。
闭上眼,静了须臾,薛宁又迅速睁开眼,眸中瞬间蒙上一层绝望,隐隐中又仿佛流露出些许癫狂。下一刻,他站起身,飞
快地冲到门前,大力地敲着门,尖声喊道:“开门,放我出去,薛然,你快放我出去!”
恐惧一点点上升,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这个地方给人的感觉太熟悉,黑暗、阴森、恐怖,密闭的空间,所有的挣扎都
显得那般无力,仿佛打出去的力量全都会被弹回来,他不要一个人呆在这儿,一秒钟都不想再呆下去。
然而面对他的呼喊,门外却一点动静都没有,这点也和六年前那样的相似,当日在罗恩家的地下室里,他也是拼命地敲着
门,撕破喉咙般地叫喊,可是没有人理会他,到最后手拍得肿了,喉咙也哑了,可依然只有他一个人处在黑暗里。
六年前的那一天,敲门时手铐磨破了手,加之水米未进的饥饿,到最后,薛宁终于是倒了下去,昏迷前的时刻,他满脑子
都在想着薛然,渴望着他哥能来救他。然而醒来后才发现,奢望,永远都只是奢望。
眼泪缓缓划破眼角,薛宁双手伏在门上,身体一点点地向下滑落,而就在这个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了意阑的声音,“二少
爷,请您再忍耐几天,等大少爷消气了自然会放您出去。”
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薛宁贴在门恳求道:“意阑,我求你,放我出去,我不要留在这里,你放我出去好不好?”他的
话里已明显服了软,可是没有薛然的命令,意阑又怎么敢擅自放他出去?
无奈地叹了口气,意阑说:“对不起二少爷,意阑不能这么做。”伴着他的这句话,薛宁再一次表现出疯狂来,“何意阑
,你快点放我出去,不然我一定不放过你!”他是真的着急了,意阑说要他等个几天,等到薛然消气了才会放他出去,可
是他等不了了,这里的感觉总是让他情不自禁地想到六年前,那个黑暗的小屋子、那两个壮硕的保镖、罗恩决绝的笑容,
以及……以及第一次被男人压在身下的恐惧,和对要被卖到夜店去的命运之绝望。
“我们走吧!”门外,意阑不知是对谁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响起一串脚步声。薛宁大骇,连忙使劲地拍打着被锁住的房门
,“别走,不要走,求你,放我出去!不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这话里透着哭腔,意阑又怎会听不出,本已走到阶梯口的脚步突然停下来,他回头看着那扇紧闭的门,眉头紧紧地蹙起。
“哥,放我出去,求求你,我错了,哥,饶了我……”薛宁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下去,求饶的话听在意阑耳朵里是那般令人
震撼,分明前一秒那个倔强的少年还固执地坚持着自己的原则,可此刻言语间已透了数不尽的孱弱,有那么一瞬间,意阑
已有了冲动想要不顾一切地放薛宁出来,可最终他还是选择了理智,好不容易冷静下来,他最后朝着那扇门的方向瞄了一
眼,一握拳,转身离去。
意阑本是想着为薛宁去向大少爷求求情,却不料去的实在不巧,那时候嘉昊正和薛然在一起,看样子似乎是在复命。意阑
也不敢打搅,心里计算着等他们忙完了再去说,可没想到他们俩在房里说事一直折腾到半夜,等薛然出来时已经快凌晨三
点,距薛宁被关起来已过了整整十七个小时。
意阑立刻上前想要说话,却被薛然抢了个先,“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早点去休息吧,明天还有很多事有的你忙活呢!”
“可是大少爷,二少爷他……”意阑的话没能说完,薛然已抬手制止了他接下去的话,“可以了意阑,我就再关他一天,
明天老爷子的葬礼一结束就把他放出来,你早点去睡吧,别明天顶着个黑眼圈出去见人。”说着便自顾自地往自己卧室走
去,转身之际还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如此一来,便是将意阑想要说的话硬生生地堵在了喉咙口,大少爷说再关一天,可是他总觉得今天的薛宁有些奇怪,他说
不上到底是哪儿不对劲,只是心里莫名的产生一种恐慌,好像有预感薛宁一定撑不到那时候一般。
可转念一想,薛然其实也没做错,明天是个重要的日子,若现在把薛宁放出来,恐怕那家伙疯起来真会闹个鸡犬不宁,这
样一来却是给了那些一心想着要将薛然赶下台的家伙抓住了把柄,倒不如索性就把他关到事情结束。
望着薛然渐行渐远的背影,意阑又轻轻地叹了口气,继而瞥了一眼挂在墙头的挂钟,时针已经指向了数字3。是时候该睡
了,必须养足精神才好以最佳的状态去帮大少爷对付那些心怀鬼胎的人。
“算了,明天一早再去看看吧!”暗自低语了一句,意阑也迈开脚步往自己的房里走去,那个时候谁都没有想到,此刻的
薛宁已经倒在地下室里渐渐陷入昏迷,他的意识始终停留在六年前,而精神一点点地陷入崩溃境地。
……
“哥,救我,不要让我被卖到夜店去,哥,快接我电话,我不想当MB,求你……求求你,救我……”黑暗之中,薛宁倒在
地上不停地胡言乱语,他全身都在发抖,而额头却烫得厉害,眼泪顺着脸庞滚落,惹得一张泛着些病态潮红的小脸越发的
狼狈。
早晨两名保镖打开房门查看情况的时候发现了薛宁的异样,见他抖得厉害,于是赶忙跑去知会意阑,意阑得知薛宁情况不
妙二话不说就立刻去通知了薛然,同时还对身侧的一名仆人吩咐道:“你立刻去请一下孙医生。”
而薛然到底还是紧张薛宁的,一得到消息就飞奔向地下室,那时候薛宁仍在不停地说着呓语,但反反复复总是那么几句。
薛然一把将他抱在怀里,在他耳畔轻唤了两声,“小宁,小宁!”可薛宁却好似真烧糊涂了,完全听不到他的话,只是一
再绝望地启口,“救我,哥,救我……”转眼更多的眼泪划破眼角。
薛然使劲地摇晃着薛宁地身体,焦急而问:“小宁,你怎么了?你清醒点,别吓我啊!”
可薛宁却仍旧闭着眼睛,泪水不停地流,嘴上重复着脆弱的话,他说得含糊,薛然起初倒也没怎么去细听他到底说了些什
么,只隐约听到“救我”这样的词汇,而突然静下来,才听清楚,薛宁说的那一长串是:“我不要当MB,不要把我卖去夜
店,哥,求求你别不接我电话,我错了哥,你不要不理我,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求你……救我……”
忽然间,小屋子里安静了下来,薛然不再拼命呼唤薛宁的名字,薛宁也好似彻底地陷入了昏迷,连梦呓都不再有,而意阑
和两名保镖则守在一旁,谁都不敢吭一声。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薛然的声音才缓缓响起,“意阑,立刻派人去查六年前
薛宁去了多伦多后究竟遇上了什么事。”
意阑自然明白薛然的意思,只是,要查明真相并不那么容易,“大少爷,这件事两年前不是已经查过了吗?”
薛然挑眉看向意阑,语气中含了些微不可察的恼怒,“不错,两年前就查过了,但是有结果了吗?”
意阑垂下眼睑,谦卑地回答:“抱歉,大少爷,是意阑无能。”两年前,他受薛然的指示去调查薛宁之前几年的下落,只
查到薛宁离家之后是去了多伦多,可在多伦多究竟干过些什么事,与什么人接触过却都查不出丝毫,就好像他的过去被人
刻意地抹去了一样。
薛然摇摇头,倒也没有太苛刻地责骂,只是说:“继续查,这次把多伦多大大小小的夜店全部扫一遍,无论如何都要把六
年前的事情弄清楚不可!”
“是。”
那以后,薛然抱着昏迷的薛宁回到房里,恰逢孙医生赶到,便替薛宁诊了诊,又问了意阑和两名保镖一些问题,了解了大
概的情况后,他才站起身,对薛然恭敬地道:“大少爷,二少爷只不过是有点发烧而已,不过,我建议您为他找个心理医
生来看看。”
薛然闻之一愣,下一刻紧紧地皱起了眉头,“你什么意思?”
孙医生双手背在身后半俯身,礼貌地启口,“刚才我从您的几名手下口中了解了一下二少爷发病前后的一些状况,得知他
一被关进地下室就不太正常,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二少爷应该是患有幽闭恐惧症,并且根据您手下们所言,他是在黑暗中
独自处了十个小时后开始服软求饶,如此看来,他的病症不算最严重,却也绝对不轻。”
闻言,薛然和意阑纷纷怔住,过了好一会儿,薛然才不敢置信地问道:“这怎么可能?小时候他被我爸罚禁闭时从来没有
表现出这样的恐惧啊!”
孙医生点点头,依然用一种平铺直叙的口吻缓慢地说道:“幽闭恐惧症通常不是先天的,而是由于受过某些刺激,才后天
而成的,所以二少爷小时候没有这病,并不代表现在也没有。”见薛然面露愁色,孙医生复又启口,“大少爷不妨想想二
少爷是否受过什么刺激,比如被人关起来过,使得他心理存在阴影,所以如今一处于黑暗密室内,内心的恐惧就会达到顶
端?”
话说到这里恰到好处,想表达的意思已完全表达,孙医生再度看了一眼面前脸色极度难看的薛然,依然表现得恭敬而谦卑
,“大少爷如果没有其他吩咐的话,那么我先离开了。”
薛然仿佛已无力启口,甩甩手,打发了孙医生去了。而后坐在床边静静地望了薛宁好一会儿,才侧过脸对站在一旁的意阑
发问:“你说,在多伦多的时候,他是不是吃了很多苦头?”
意阑抿着唇,良久后才轻轻地点了下头。
“帮我尽快去联系一名优秀的心理医生,我想咨询一下薛宁的病情。”伴着薛然的话后,意阑郑重地应了一声“是”,转
而看了看时间,催促道:“大少爷,时间不早了,该出门了。”
深深呵出一口气,薛然重新站起身,最后看了薛宁一眼,低声道:“走吧,不能让客人们等久了。”自然,也不能让某些
家伙等久了。
出门前薛然还嘱咐了管家一句,让他派几个细心的女佣照看着薛宁,这才不舍地离开家。坐在车里,薛然专注地望着窗外
不断向后移去的建筑,久之才问了一句,“意阑,是我做错了吗?”
意阑的手轻颤了一下,继而更用力地紧握住方向盘,故作轻松地回答:“怎么会呢?大少爷也没想到二少爷会有这毛病嘛
!”透过后视镜,他发现薛然的脸色越发苍白,便又劝慰道:“没事儿的,二少爷一定会好起来。”
“但愿吧。”但愿,小宁能快点好起来,也但愿,他醒来后别因此而恨他这个当哥哥的。
Chapter 32
葬礼上的薛然表现得很是心不在焉,本来偶尔走走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偏偏薛然走神走得不是时候,今天这日子对
他来说何其重要,可他现在这种状态显然不正常,不过尹沐扬瞧他这副恍惚的神态,倒是心觉有趣儿。
献完花后,沐扬施施然走到离薛然较近的位置,悠哉地靠着墙,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看似是在自语,其实那话却恰好能不
偏不倚地传入薛然的耳朵里,“就你今天这状态,如果我是想扳倒你的人,恐怕你连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薛然一惊,立刻转过头来,错愕地对上尹沐扬的眼,却迟迟没有开口。尹沐扬倒也不着急,微笑着与薛然淡然对视,许久
之后,才闻对方漠然启口,“你是想告诉我什么吗?”
尹沐扬无所谓地耸耸肩,不答反问:“你觉得我应该告诉你些什么?”见薛然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终是“噗嗤”一声笑了
出来,继而又以他那惯有的邪佞口吻柔声而道:“我故意吓你的。”
薛然并未因沐扬的这句话而放下警惕,反是目光越发的冷厉,尹沐扬被他那样打量着,却也不觉得尴尬,而此时,已近十
二点。晌午的阳光特别毒辣,尹沐扬自顾自地迈出会堂,望着窗外射入的那一缕光线,低声说了句,“时间差不多了。”
至此,薛然才忽然勾起一抹浅笑,“看来你在来之前就已经猜到了今天会有事发生。”
抬手挂在窗沿,尹沐扬扭头朝他看来,那张秀美到极致的侧脸在暖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动人,纤长的睫毛在风中微颤,美
得令人着迷,“老爷子生前就已猜到一旦你当了熠风的老大,必会有今日这般局面,所以才会请我过来一趟。”
“所以呢?”薛然打趣地挑起眉,“你的意思是打算帮我吗?”他本来不想把话挑明,但既然对方已经起了个话端,他倒
也不介意顺势往下说。
“帮你?”尹沐扬阴阳怪气地笑着,“OK啊,把你弟弟借我快活两天,我就帮你。”这话语气说是挑衅,倒不如说是试探
更多些,他的用意也不过是在帮蓝铭枫弄清些事,例如薛然对薛宁的感情。
而伴着他的话音刚落下,薛然的脸上犹如刹那覆上了一层寒霜,就连声音也冷得没了丝毫温度,“尹少主居然看上了我那
不懂事的弟弟?”
“不懂事?”挑起声调,尹沐扬摇摇头,“我看倒不见得,只是傻得可爱。”这话他亦是故意说给薛然听的,而对方也显
然正一步步地栽入他事先设好的陷阱中。回过身,沐扬满脸笑意地望了一眼会堂内的情况,又不怀好意地开口,“接下去
就是丧宴了,你还有点时间可以考虑,你放心,我会对薛宁很温柔的。”
他刻意在“温柔”二字上加了重音,其中意有所指,而薛然却拒绝得果断且毫不拖泥带水,“不用考虑那么久,我现在就
可以明确地回答你,你想碰我弟弟,不可能。”
“哦?”尹沐扬用稀奇的眼光看着薛然,嘴角噙着的那抹微笑越发的具有深意,“我一直以为你对薛宁并不好,不然他不
会想方设法要逃离你身边。”
“这是我们薛家的事,似乎还轮不到你这外人来插手。”言下,薛然仰起头,高傲地与之对视,目光中含了些许鄙夷,“
其实你没必要用这种法子来激我,你和蓝铭枫的朋友关系我清楚得很,想要从我口中探到些什么,你倒不如明着问我,说
不定我还能爽快地给你个答案。”
薛然这话说得委实直接,尹沐扬闻之不禁开怀大笑,“薛然,你果真够直爽,我喜欢。”说着已直起身,走到薛然面前,
“你怕不怕我因为你与铭枫的矛盾而不帮你?”
本来尹沐扬问这个问题只是出于好奇,却不曾想到薛然竟然答得如此诚实,“怕,说真的,怕极了,不过尹少主,我薛然
可不是少了你就成不了事的人,今天你大可以冷眼旁观,看那群人怎么将我从这位置上拉下来,他日你一样可以看着,我
怎么重新坐上这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