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有攻击力,可以穿透骑兵的重甲。”
“那边是弩兵,配备的都是三弓连弩。另外在下还刚刚改良了一种投石机,也带来参战。”林景贤遥遥指了指跟在弓弩兵
之后的一架黑漆漆的装置,那是他在图纸中发现的,于绩生前没有完成的草稿。
秦远点头,又问道:“这些多是西卫兵备,怎么没在赵桓这支西卫军里见到?”
“禀侯爷,西卫兵备种类虽多,但配备和更换都耗费甚巨,想是财力不能支持。”
秦远笑道:“西卫纵有能工巧匠,奈国力不足何!”
楚衍心不在焉地听着林景贤的介绍,目光在城关下面的敌军中逡巡,寻找着熟悉的身影,却始终没有发现。
寒风吹过,如同刀割。林景贤的每一句话都像这寒风,如刀般割过,提醒着他从西卫武经阁窃来机密的事实,以及,摆了
那么一个骗局,欺骗了那一个人的事实。
这种不后悔却又后悔的感觉是什么?
他说不清,只觉得苦涩难耐。
这时他想起晋北星说的话。想要就赶快去追求,不要再等失去了才后悔。
所谓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不过……这朵花,早就不是他所能折取。
上一次他是用伪装的真诚,去换取对方的信任。
这一次他想用真诚去换对方的原谅。但却似已无路可通。
楚衍双手扶在城墙的边沿,默默地想,——那么,就再来斗一斗计谋吧,让他再布一个局,来挽回那个骗局。
不管这样的过程有多么不光彩,只要达到想要的结果,一切都是值得的。
只是……他能否成功?他自己也不知道。
第二十二章(上)
第一天的战争,洛军毫无意外地大获全胜。无论是兵力上,还是装备上,他们都胜过西卫军一筹,更何况他们依托关口,
以逸待劳。西卫军大败而归,损失不小。
赵桓无奈,退兵二十里扎营。
秦远紧接着集合众将到府中开会,商讨下一步的行动。
不少将领建议乘胜追击,将赵桓的西卫军一举歼灭。
楚衍在一旁听着,欲言又止。
秦远注意到他的迟疑,点他的名字道:“楚参军有何建议。”
楚衍得到许可,便说道:“硬攻不如智取,敌对不如……议和。”
“议和?”
“侯爷,我们不妨站在赵桓的立场上想一想。他本是西卫守将,这次是未得旨意擅自出兵,本就是死罪。若此战战胜,他
回国还可交代。而如今他战不能胜,若败退回国,西卫皇帝一怒之下很可能会将他斩首示众。所以他现在是进退两难。”
“哦?”秦远觉得有理,让他继续说。
“我们若硬攻,赵桓走投无路,必定会与我们硬拼。但若许以利益,招降于他,对我们双方都是好事。”
秦远道:“他会投降么?”
“赵桓此人很有野心。我想他之所以会参战,其实是想一战得胜,凭借这功劳在西卫朝中获得一席之地。可以说就是赌博
。而他现在赌输了,不仅不能获得权势地位,反而要赔上身家性命。如果给他选择,他一定不愿意再回到西卫。”
“所以你觉得我们应该招降于他?”
“赵桓既有野心又反复无信,不是忠义之士,却是可用之人。我想若我军许他以高官厚禄,他一定会归顺。我们与他化敌
为友,可以联手进攻下稷。这样我们少了个敌人却多了股力量,定能把下稷一举攻克。”楚衍侃侃而谈至此,道,“侯爷
,你看如何?”
秦远听得频频点头,说道:“你说得不错,我即刻修书一封派人去劝降。”
“侯爷,我还有一事相求。”
“哦?”秦远听到楚衍说的是“求”字,奇怪地抬眼看他,“楚参军还有什么建议?”
“招降一事,侯爷能否交给在下安排?”楚衍说完,又连忙加上一句,“侯爷放心,在下定会把此事办得妥当。”
“交给楚参军来做,我当然是放心。”秦远打量了他一下,玩味地挑起嘴角笑了笑,却是答应了他的要求。
从将军府出来,楚衍一边走一边想心事,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城墙之上。脚下踩着青色的条砖,目光从墙缺飘出去,望着外
面被大雪封锁的山川。
银装素裹,山川如画。当年曾听说过下稷的三道险关既是战略要地,又是风景绝佳之所,如今雪中观看,果然又有一番风
味。
但此时楚衍完全没心思注意这些。
“参军,你找我?”身后一个声音响起来。是十六。
楚衍听到声音也不回头,直截了当道:“有件事想让你去办。”
“请参军吩咐。”
楚衍手指在墙砖上轻轻地点着,道:“侯爷修书一封,准备送给洛国守将赵桓,你把他送过去,若有回书,拿回来,这是
一。”
“是。”
“要紧的是其二。这封劝降信给赵桓,他若不肯投降,万事俱休。若是他答应投降,你要想方设法通知顾青鸿大人,且放
他逃走。明白么?”
“这……为什么?”十六忍不住问道。
楚衍手指在城墙上点来点去,半晌才说道:“青鸿性烈,若我们擒住他,他是绝不肯投降的。不如放他回去。他重罪在身
,回国一定逃脱不了责罚,但赵桓率军投降,他却未降,只这一条又足以证明他的忠心。所以他回国之后,西卫的皇帝既
不会杀他,又不敢重用于他,唯一可行的做法就是把他冷藏起来,关到监狱里去。”
他不再隐瞒自己的心思,这些事都要十六帮忙,不得不说清楚。
“我军灭掉下稷之后,紧接着要对付的就是西卫。只要我们灭掉西卫,他就不可能在对西卫抱任何幻想。”
“这……是。”
“还有其三。”楚衍道,“我当初看过顾青鸿的详细资料,他的父亲是西卫望族无疑,但母亲却是一位普通的民间女子,
我要你设法伪造他母亲的身份,把她变成……洛国人。”
“参军!”十六睁大了眼睛,“这……这怎么可能?”
“忠诚基于的无非是血统身份,和他人的爱护信任。就像你从小就在洛国长大,自认为是洛国人,而假如你有一天知道自
己可能有一半的西卫血统,你会怎么想?”楚衍问。
“我……”十六茫然地道,“我可能会觉得之前做的一切都很可笑吧。”
“是啊,你会怀疑自己所坚持的一切都毫无意义。”楚衍声音冷硬得如同冬日的寒风,竟带着一丝残酷,“要想让他放弃
西卫,就要摧毁他的信仰,有破而后才会有立,这是釜底抽薪之策。”
十六瞠目许久,楚衍一时也不说话。远山近雪之间他的面孔毫无表情,呼出的白色雾气在空气中漂浮,慢慢散去。
半晌,他自失地笑了,道:“为什么不应声?是觉得很难办,还是觉得太过龌龊,不屑于去做?”
“参军,这……”
“想什么就说,怎么婆妈起来了。”
十六喉头滚动一下,道:“参军,本来我们做侍卫的,只需听命行事。不过,小的还是想说,你……你还是不要费这么多
心机吧,或许……反而对大家都好。”
楚衍微微苦笑:“十六,你觉得我是在做无用功?”
“是。”十六很坦白地说道,“小的曾听人说过一句话,道是‘逝者如斯,未尝往也’。又道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你
和顾大人的事,过去就是过去了,强要扭回来,只怕适得其反。”
楚衍像是第一次见十六似的打量他一番,笑道:“你小子行啊,什么时候把事理看得这么透了?看来你不止会杀人打架啊
。”
十六嘿嘿笑了两声,道:“做太子殿下的侍卫,怎么也得读书明理,否则不是要丢人么。”
楚衍笑了一番,轻叹道:“你说的都没错。但并非我之所愿。没有尝试过,怎么会甘心?何况……我想要保住他。洛国终
究是要攻打西卫的,我不想再在战场上见到他,但也不希望他在我们的监牢里被折辱。”
“只要不死,总会有机会的吧。”
“我是在赌。赌逝水还能回头……只要引导得法。”
十六闭了嘴。楚衍想得比他更多更深,只是归结到底,这终究是场豪赌罢了。一场用骗局来换真心的豪赌罢了。
“用骗局……真能换来真心么。”楚衍听着他喃喃出声,慢慢地合拢了手指。破碎的风从指缝间穿过,他抓住的终究空无
一物。
雪后的天气,真冷,真冷啊。
黄昏时分,十六带着秦远的亲笔信去了西卫大营,半夜回来,说赵桓有意归降,但具体的条件还要商谈。
楚衍当即报告秦远。秦远做主,赵桓一旦归降,立刻授将军之职,并仍统领他的部下将士,待攻打下稷之后再重新收编。
吸取上次招降邬关守将反被诈降的教训,此次他们要求赵桓亲自率领将士到关前请降。赵桓初时迟疑,交涉几次,也就答
应了。他们孤军无援,迁延得越久越不利,不得不接受洛军的条件。
之后要做的事便简单了,赵桓引军到关下归降秦远,誓言从此效忠于洛国。他们仍旧驻扎在营外,然后回头向下稷的军队
攻去。
胜负之分生死之瞬,有时就是如此简单。
当顾青鸿发现赵桓的异常时,一切都晚了。
出乎意料的是赵桓并没有派人抓捕或看守他,好像已经忘记了他这个人的存在。顾青鸿自然不知这是楚衍事先安排好的,
在双方交涉投降事宜的书信中就已约好,放走顾青鸿,随他要去何方,听凭所愿。
顾青鸿因而得以脱身,他带领着这些日在军中培植起来的亲信,借着夜色的掩护和招降时的混乱,离开了西卫军。
落鹰关除了关口之外,另有一条栈道可通关外。顾青鸿一行几十人,想要从城门混出去是绝不可能了,只得绕路走向那栈
道,希图可以蒙混过关。
走到栈道时,已是深夜。一名亲兵探查回来,报告说前方没有任何守备。
这异常的情况另大家疑惑,但此时已没有其他选择。大家排成一列,缓步走上栈道。
天黑得如同泼墨。栈道上的木板飘飘晃晃,两侧有不知名的声音灌入耳际,似近似远,似平静似汹涌。
“大人?”一位亲兵见顾青鸿停步,低声叫道。
顾青鸿看着下面。即使天色已经黑得不见五指,他仍用力地向下面看去。他似听到滔滔的江水声在百丈之下流动,带着浮
冰沉重的撞击声。
“听到了么?”他幽幽说道。
“什么,大人?”
“……诗魂。”
亲兵没能听懂他说的是什么。没人知道他这一刻是在想那日对楚衍说过的话,更没人知道他是在因江水声想到了自沉汨罗
的屈原。这毫无根据的联翩浮想并非士兵们可以理喻,但却正是他心中之感慨。
如若此时死了,也许……
顾青鸿轻叹一声,叹息如风,消失在天地之间。
注:“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出自苏轼《前赤壁赋》。
第二十二章(下)
赵桓突然投降洛军,与洛军联手进攻下稷。下稷毫无防范,连战连败,洛军长驱直入,一路攻克邬关,直逼阙门关下。
下稷举全国之力来抵抗入侵,不想却在战场上遇见了洛军的“槽车”。
这种巨大的兵器是数月前西卫于绩所发明,林景贤学来,命人制造的。是专门用来抵御弓弩和攻城的利器。槽车的整个车
身就像一个巨大的盾牌,士兵们躲在盾牌之后,用战车的前端攻击城门。
有延伸到头顶的盾牌的抵挡,城上的弓箭射不到士兵们身上。城上人往下投掷火把,这战车表面之前就淋了水,结了一层
浮冰,根本燃不起来。下稷军对这种兵器简直束手无策,只得派更多的人在城门集结,合力顶住城门。
随即洛军出动了攻墙梯和弓弩队,三弓连弩射出的箭深深扎入城墙之中,士兵们可以踩踏而上。这正是于绩设计的“踏蹶
箭”,不仅可杀人,亦可攻城。
三日之后,下稷阙门关被攻破。又过五日,都城薛城被攻破。皇帝仓皇逃窜,在途中被乱军所杀。
下稷国灭。
顾青鸿回到了西卫。
进入西卫边关,出乎意料地得知这里的守将已经换了大将军杨瑁。想是之前闹出那么多事故,皇上也深感不安,特意派杨
瑁来边境镇守。
顾青鸿在关下报上名字,很快从关内涌出一队士兵,把他押进了城池。
顾青鸿面色只是淡淡的。他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样的待遇。皇上没有下令将他立即正法,已算是格外开恩。
杨瑁没有见他,只是命人把他关押起来,又派人传话来,说让他在落鹰关上待一段时间,之后再解送京城。
他也知道这算是杨瑁对他的照顾。解入京城就意味着要受审定罪,能多拖一刻当然就多活一刻。
于是顾青鸿就被关进了大牢之中。
狭窄的卧榻,尺许的铁窗。阴暗的囚室四面漏风,尽管杨瑁命人送来了棉衣棉被,仍旧抵御不了冷气。再加上终日呆坐无
所事事,等待的日子尤为漫长,简直要让人发疯。
狱卒奉命送来笔墨纸砚,说是顾大人若要写自辩的奏折或者谏章,都悉听尊便。顾青鸿提起笔来,落墨于纸,写的却是“
楚衍”二字。
一张一张,全是楚衍二字。
顾青鸿停下笔,静静地望着纸上那两个字。
恨吗?怨吗?想要杀了他吗?
经历了落鹰关和琨山一战,恨与怨似乎也没那么强烈了。或者说,折腾了这么久,再多的恨也好怨也罢,都失去了新鲜的
味道,变成陈年旧事了。它们慢慢沉入了记忆的漩涡,变得混沌不清。
其实不过是各为其主,智算天下而已。其实不过是对方布了一个精巧的局,而自己被骗进去了而已。
输了,不甘心。但说恨,已经泯灭了。
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是陌路,到结局依然是。就像是两个陌生人坐在一起下了一局棋,定下赌注,分出输赢,然后,各奔
东西。
顾青鸿把那一叠纸丢在地上,拿起油灯,倾下灯身。火苗落在纸上,很快燃起来,将那一叠纸变为灰烬。
顾青鸿开始写自辩表。说是自辩,其实里面并无辩解之辞,他所有的笔墨都放在请战上,希望陛下允许他参战,戴罪立功
。
每一封自辩表里都写着这样的内容,他用恳切的言辞请求,哪怕只做一个没有任何职位的幕僚也可以,请皇帝允许他出狱
参战,待打退洛军,再行定罪。
没有人向他通报天下的形势,甚至连下稷被灭也是一个月之后从狱卒口里偶然知道的。而那时,洛军已经兵临西卫城关,
为他们实现一统天下的野心做最后的奋战。
“秦远这个混蛋!混蛋!”
远在洛国的临都,太子府中一阵乱响。清宁公主将桌上的所有东西都摔在地上,愤怒地喝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