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跟在旁边的侍女想劝又不敢劝,见清宁又要扔掉一个玉镇纸,连忙上前拉住:“公主不可,这是太子殿下喜
欢的东西!”
“他喜不喜欢,与我何干!”清宁狠狠地将玉镇纸摔在地上,发出“当”的一声。
侍女连忙跑上去捡起来,所幸玉质坚硬,没有损坏。跪在地上劝道:“公主息怒。”
“秦远这个混蛋……”清宁发泄了一通,没了力气,发呆地滑坐到地上,“他明明答应过我,只要我刺杀了太子,他掌权
,就不会进攻西卫……”
“公主慎言!”侍女急急低声道,“当心隔墙有耳!”
清宁回过神来,闭口不言。侍女低声道:“公主,可是您……并没有刺杀太子……”
清宁也低声道:“我上次想要下毒,不是失败了么。自从落鹰关那件事之后,他对我一点都不信任,请他赴宴也不来,晚
上也不进我的卧房,我有什么办法?”
她之前和晋北星同时被送归国内。秦远上奏给秦泱,称已调查清楚,落鹰关一事与公主无关。秦泱鉴于还各国形势混乱,
还没有攻下西卫,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责罚清宁。对她还是以礼相待,但却把她安置在寝宫之中软禁起来,形同
冷宫。
清宁没有机会接近秦泱,也就无法施展自己的计划。
“公主,依我看,倒不一定是侯爷不想履行诺言。而是现在太子还活着,侯爷说话不算。他让侯爷去攻西卫,侯爷怎敢不
听?倘若您刺杀了太子,国内形势一定会大乱,到那时侯爷一定会立刻收兵回朝,西卫不就得救了?”侍女一边把清宁扶
起来,在椅子上坐下,一边窃窃私语地道,“所以当务之急是您赶快想办法刺杀太子。”
“这还用你说?之前我们商议的是下毒,哪知道他那天刚好带了银扳指,若不是我见机得快,被他发现我就没命了。”清
宁纤细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连带着好看的面孔也显得狰狞起来。
“公主,我倒有个办法。”
“快说,别啰嗦。”
“您还留有那对凤凰玉坠么?”
侍女所说的是西卫国主赏赐给公主的一对耳饰。清宁道:“我出嫁时放在妆奁里了,怎么?”
“公主还记得么,陛下赏赐这耳饰给您时说过,它玉质特殊,冬暖夏凉,还可解毒。”
“解毒?”清宁摇头,“进贡的人倒是说得天花乱坠、神之又神,我却不信它真能解毒。——但你提这个,是要做什么?
”
“公主,您虽不信,大家却都这么说。现在我听说晋北星将军中了箭毒,请了很多大夫也不见好,越拖越糟。晋将军和太
子的关系非同一般,若您能以此做诱饵,请太子过来,他一定会来,到时候您……”
清宁眉头舒展开来。
“这玉是否真的能解毒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子一定不肯放弃这个机会,所以您也就因此得了机会……”
“说得好。”清宁拍了一下椅子的扶手,咬着牙道,“就这样做。你去通知秦远的人,我们再商量下细节。”
当日晚上,秦泱罕见地踏入了清宁公主的房间。
清宁笑意盈盈,亲自捧了那一对凤凰玉饰出来,对着秦泱妩媚一笑,似嗔非嗔:“殿下,您可是多日没来了。若非这东西
,臣妾还不知要如何请动殿下。”
秦泱听得微觉抱歉,随口托辞道:“父皇病重,我要朝夕侍奉,冷落你了。”
清宁还是微笑,将玉饰递了过去。灯光一跳,恰好映得凤凰身上一片青蓝,随即角度变换,青蓝消失,让人以为那一瞬间
只是幻觉。
清宁溜眼去望窗外,她知道,秦远派来帮助她的内应已经安插在府中,此时就守在外面。只要她一得手,立刻带她逃离临
都。
她眼看着秦泱将玉凤握在了手中。
秦远率领的洛军一路攻占西卫边城,其势锐不可挡。
杨瑁率领的西卫守军拼死抵抗,但还是连连败退,丢弃城池。防线迅速地后移着。
顾青鸿虽然身在监牢,却也同守将一样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破城,奇怪的是每次破城,他和看押他的狱卒们总可以绕过敌方
大军,退往仍属于西卫的城池。甚至有好几次,他们就在洛军眼皮底下出城,守卫们都对他视而不见。
如此一来二去,不仅顾青鸿觉得不解,连杨瑁等人也对他产生了怀疑,对他的看守越来越严密。而他上的请战折子也就都
被当做废纸,无人问津。
一座又一座要塞被攻克,一位又一位将军或太守投降。西卫向来只凭借强兵利器与洛军抗衡,如今失去了这等优势,在战
场上一触即溃,发展到后来乃至望风而降,整个防线土崩瓦解。
内地的百姓,乃至朝臣们,都在准备逃亡。
第二十三章(上)
西卫出现了民间自发的刺客组织。
这支叫做“黑鸟”的刺客队伍频繁出入洛国军中,目标是洛军的将领高官,一共得手两次,一次杀死了一名统兵的副将,
另一次则重伤了一名参将,那人被砍了双臂,险些丧命。
也有一名刺客失手被擒,但当场便服药自尽了。
秦远下令军中加强戒备,任何人不得私自出营。其实军中防范严密,刺客得手的几率并不高,但“黑鸟”的刺客都十分精
明,并不硬闯,而是利用洛军守备的漏洞,以及将领们偶尔的疏忽,一击之后立刻撤退,成则建功,不成则立刻跑得无影
无踪。
所以,这天十六发现林景贤背着个包裹向营地外面走时,连忙拦住了他:“林大人,这么晚了你要到哪里去?”
当年在西卫的时候还是十六在指挥着林景贤,所以虽然林景贤如今身居要职,他们之间还是没怎么疏远。
林景贤见十六拦住他,支吾着说道:“我想去外面,随便走走。”
“随便走走?侯爷下了严令,任何人不得私自出营,当心刺客。”
“我……很快就回来。”
十六怀疑地看着他:“你到底要去做什么?”
“……”林景贤料瞒不过去,低声道,“今天是师父的生日。我想出去祭拜他一下。”
听得这话,十六也是一阵沉默。片刻后还是摇头,语气却缓和下来,也低声道:“祭拜为何要出营?他的坟又不在这里。
”
“我……总觉得在洛军营地里,心不诚。”林景贤低头说道。这一刻他好像又变回了那个被人耳提面命的小子,带着怅惘
望向地面,眼神飘忽。
十六没想到是这么个匪夷所思的理由,呆愣了一会儿,理解了他的苦衷,便道:“那我和你一起去。”
林景贤也不再拒绝。两人一起向营地外面走。
快步走出营地,他们渐渐地离营地越来越远了,灯火与喧嚣远去,前方是无人的静默。
漫无目的地走了一程,十六站住道:“就在这里吧,乱走又能走到哪儿去?”
林景贤这时听到隐隐小溪流的响声,央求地道:“再往前走走,我听见水声了。就在河边祭奠吧。”
十六只得依着他。
两人顺着水声又走了一程,眼前终于出现了一条小溪。可是看到那溪水的同时,两人都愣住了。
因为那溪水竟然是红色的。
红色的溪水里浮着奇异的泡沫和不明的黑色物体,一股血腥气传来,令人反胃。
要多少人的鲜血才能染红这条小溪?他们洛军攻入西卫以来,到底杀了多少人命?
林景贤呆望了溪水许久,慢慢跪下来。而十六站在一旁,怔怔地道:“要在这里祭奠么?”
林景贤抖着手,解下背上的包裹,在地上摊开,把里面的祭品一件件拿出来,一边摆好一边说道:“就在这里吧……这一
切难道不都是我们做的?”
十六沉默。
林景贤也不说话,就那么跪着。
今晚的月亮虽不圆,却亮,在水上映出很多跳跃的光点,如同跳跃鲜活的血。
林景贤嘴里念念叨叨,不知道在说什么,但那内容想也想得出来。于绩对他意味着什么,他又做了些什么,心中是怎样五
味杂陈的感觉,不言而喻。
十六叹了口气。他发觉自从从西卫回来,他叹气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如此过了好久,十六见林景贤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催促他道:“该回去了。”
林景贤魂不守舍地答应了一声,却不动弹。十六干脆走上去帮他把祭品收拾起来,林景贤这才回过神来,却挥手拦住了他
,拿过祭品,一股脑全都丢进了红色的溪水。
祭品掉入河中发出“咚咚”的声音,在静夜里格外清晰。
就在此刻,耳边忽地响起了另一种声音。
——那是会武功的人凌空飞跃的声音!
林景贤尚未听到那声音,十六已然惊觉,忽地凌空跃起,一手掣出两把短刃。
剑气袭来,他在空中与来人连连交了几下手,上升之势已竭,脚下落地。
落地的瞬间忽然发现对方手一甩,掷出一个黑球。十六手脚比脑袋反应得更快,转身一把拉住林景贤,“咕咚”一声就跃
到了小溪。
接着便听得水面上一阵轰隆隆的炸响,那人丢下的想来是霹雳弹之类,威力巨大,若非他们躲得快,定要被炸成粉末。
这溪水很浅,十六一抬身又站起来,顺手拉着林景贤,全身都是血红色的水,林景贤闻着一股刺鼻的腥味,顿觉恶心,仰
着脖子干呕起来。
但他一抬头,却和十六同时发现,烟雾的后面站着的人,竟是无比眼熟。
“于……于云!”
林景贤这一声喃喃声音不大,但却比刚才的那枚霹雳弹更具有轰炸的效果。十六目瞪口呆地看着站着岸上的黑衣女子,尽
管带着面罩,看样貌身材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是于云。
那女子听得这一声,慢慢地抬手揭开了面罩。面孔在月光下暴露出来,却让林景贤和十六再度一惊。
因那张脸上满是烧伤的疤痕,原本秀气的面孔如今变得狰狞可怖。
林景贤怔了一刻,忽然叫道:“于云,你没死,那……那师父也没死对不对?对不对?”
于云不答话,只是死死地盯着林景贤,两只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她一手倒提着一一把短剑,微微一晃便明亮耀目。
她一步一步地向前走来。
十六一把甩掉了浸了水沉甸甸的棉衣,全身戒备。
“林景贤,你还有脸叫他师父?”于云开口。和之前轻快的声音不同,此时她的嗓子沙哑难听,好像吞了炭火。“今天是
他的生日,就让我拿你的命去给他做生日礼物吧!”
林景贤对她的恨意视而不见,只是急促地道:“你是说他没死么?他还活着?”
“死了!他死了!”于云怒声吼道,“这不正是你的愿望么?林景贤你个白眼狼,狼崽子!害死了干爹,这不正是你的愿
望么?”
林景贤不再说话,失魂落魄地站着。
“林景贤,你是个灾星。”于云咬牙切齿地道,“如果没有你,我就能和他一直好好的。我都去请了媒人合了八字,就差
……就差那么一点……”
“林景贤,你、去、死、吧!”
短剑向着林景贤飞来,在空中被十六拦住。红色溪水四处飞溅,刀剑纠缠在一起,当当地撞击,不时迸出火星。
十六很快发现于云的武功是新学的,并不纯熟,尽管拼尽全力,还是在他训练有素的攻击下左支右绌,很快就呈现败势。
要不是因为衣服全浸了水,影响了十六的行动,他很快就可以擒住于云。
但十六心中很是犹豫,如果擒住于云,她必定是死路一条。尽管他们现在是敌人,十六在私心里却不想看她去送死。
林景贤一直站在溪水里发呆,好像所有事都与他无关。
两人的打斗终于惊动了洛军守卫的士兵,远处火把星星点点,有人向这边奔来。
于云看情况,自己已不能得手,急于抽身撤退,心念一散,便被十六在胳膊上划了一道口子。
林景贤好像突然醒过神来,叫道:“住手!”
十六听这一声,正合心意,便卖了个破绽。放任于云一个转身跃出了他的攻击范围。
无数火把在身后涌上来。于云回头的瞬间又甩出一枚烟雾弹,撞在树上,轰然爆炸,十六和林景贤被呛得连连倒退。远远
地却听到她的声音传来,道是:
“黑鸟不灭,西卫永存!”
洛军士兵很快把他们包围在中间。一名伍长叫道:“两位大人没事吧?”
十六用力拧着身上沉甸甸湿漉漉的衣服,道:“没事。没想到她居然加入了黑鸟。”
“她?……谁?”
林景贤被他拖上岸,却还是呆立不动,红色的水滴从头发和衣服上滴落,落在脚下。
口中喃喃道:
“原来,原来那时候她已经在合八字……”
想到他们动手前几天于云那些异常的举动,原来是在找人向于绩提亲。
他不可抑制地想到那时候和于绩于云同桌共食,他和于绩谈笑风生,于云则在一旁戳着鸡腿,不耐烦地瞪着他们。
但是……
一切都被他毁灭了,那些过往。
第二十三章(下)
流言在军中散布开来,有人说洛军之所以会这样长驱直入,和顾青鸿脱不了干系。有人说他早就投降洛国,把武经阁的机
密都泄露出去,现在又做了洛军的内应,将洛军引了进来。
至于顾青鸿已经入狱还如何能做洛军的内应,则无人去细究。
况且,即使是这些荒诞不经的言论也没人愿意关心,西卫败退的速度之快出乎所有人的预料,皇帝诏令将军勤王守城尚且
不及,哪里还理会一个关在监狱里的囚徒。
到后来,顾青鸿身边的狱卒都跑光了,他随着百姓们一起向后退却,随着西卫的军队一起退却,他想要加入抵抗的队伍,
但似乎所有的队伍都在逃跑。
所有听说他要参军的人都嗤之以鼻,把他一次又一次赶出来。
军队们都在京城集结,准备做最后的抵抗。——但事实上所有人都明白,大势已去。
顾青鸿最后孤身回到了西卫京城,被城门守卫拦住。守卫听说了他的名字,二话不说举起手中的长枪就向他扎来。
身边另一个守卫一把拉住他:“你干什么?想刺杀朝廷命官啊!”
“什么朝廷命官,他狗日的是个卖国贼!”那守卫喝骂道,“还有脸回来!”
另一个守卫看着顾青鸿的眼神也充满厌恶,却道:“那也不能杀,让他滚吧。”
“滚滚,滚回你的洛国去!”
顾青鸿被他用力一推,踉跄地后退,撞到旁边蹲着的一个人身上,忽然听得那人叫道:“大人?”
顾青鸿回头一看,却竟是洗研。
洗研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见到顾青鸿一脸惊喜:“大人,我在这等了您好几天了,您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