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敬低叹口气,解去阵法,已将来人身份猜到八分——江湖传言倚剑门灭门当日,门主的小儿子恰在崆峒做客,侥幸逃过
一劫,只怕便是此人了。
服孝青年见到秦敬,二话未说,屈膝便跪。
“当不起!”秦敬赶忙将人拉了起来,浅谈两句,果然猜得无错,来人正是留得一命的倚剑门少门主。
来者也无心客套,直接道出来意,却也是听说了有人上过浮屠山,辗转打听到秦敬所在,特来求一个入山之法。
秦敬也不欺瞒,几句讲明原委,续低声道:“少门主,我既救过那魔教护法,你觉得我可能算是个好人?”
“……”青年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与他对峙半晌,却是后退一步,竟又跪了下去。
“我若将入山法门告知予你,刑教中人定不会放过我,”秦敬再去搀他,却见那人是一门心思要跪到底,只得收手道,
“既然我算不上是个好人,又怎肯搭上身家性命助你?”
“……”
“即便我肯助你,你自己想必也清楚,你这一趟…… 无非是送死罢了。”
“血海深仇,我定要讨个公道!”青年终于开口,眼中并无泪意,却字字如断剑哀鸣,杜鹃啼血,“纵死无憾!”
“我……”秦敬心下一痛,走前一步,单膝点地,平视他道,“你若信我……”顿了顿,明知此事万万不能宣之于口,却
终忍不住说了出来,“你……你能不能再等一等……你若信我,半年之内,定会给你个公道。”
“并非不信……”无声对视片刻,青年涩然开口,“只是我等不了了……一天都等不了了。”
秦敬静静望着对方眼底一片死寂,重站起身,低声道:“少门主稍待,我将入山途径与开阵法门一并写给你。不过这只是
先前布防,如有变数,且看天意。”
言罢秦敬转身入谷,并不见身后人仍长跪不起,叩首为谢,只在心中默默忖道,有人求生而不得,有人明明能活却唯求一
死,或许当真有时与其活着日夜受煎熬,不如干脆死了痛快。
秦敬言道刑教中人不会放过他,的确不是打谎,而且找上门的,正是沈凉生本人。
与当日陷在迷阵中出不来的青年不同,区区谷口迷阵根本入不了沈护法的眼,上一刻秦敬方发觉阵法运转,下一刻便觉杀
气如山崩海啸,摧枯拉朽般将自己布下的迷阵扯了一道深长豁口,一袭白影如勾魂无常,转瞬已至面前。
“秦大夫,久见了。”
“这……其实也不算久。”
“沈某倒不知秦大夫有过目不忘之能。”
“不才除了脑子好使点,也没其他长处了。”
“脑子好使?”沈凉生执剑踏前一步,面上不见怒色,周身冷酷杀意却毫无遮拦,一时药庐之内宛若数九寒冬,“我看未
必。”
“你说怎样就怎样吧。”秦敬自知打也打不过,索性束手待毙——反正自己死了,待到对方寻得残本,得知自己便是他们
要找的血引之人,而下一个可用血引现世少说还要再等半百之数,这五十年,沈护法少不了有个一日两日要悔不当初,自
己若泉下有知,喝茶看个笑话也是不错,就是浪费了师父一番调教心血。
小不忍则乱大谋——倘若师父知道自己一子落错,坏了他一局好棋,定要气得胡子朝天了。
“秦大夫倒是好定力。”
“这倒未必,”秦敬心知沈凉生讽刺他逃也不逃,守在药庐里等死,回笑道,“只是天涯海角,又能逃到哪儿去?”
“或是你算准了,我不会杀你?”沈凉生语气平淡,手下却甚是狠辣,一剑递出,立时洞穿秦敬右边肩胛,而剑势犹自不
止,剑尖刺入墙壁,直将秦敬整个人钉在了墙上。
“我……”秦敬痛得眼前一黑,倒抽几口冷气方能把话说全,“我没那个神棍的本事,什么都算不出,只盼你念点旧情,
给我个痛快点的死法。”
“哦?怀梦草你已拿到,何谈旧情?”沈凉生冷冷反问,倾身凑近他,便如山洞那夜中挨得那样近,双唇间只剩毫厘之距
,吐息相闻,“秦敬,莫要自以为是。”
“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秦敬仍是那句话,身子动了动,似要抽身躲开,可惜整个人被剑钉在墙上,躲也没地方躲,倒
是挣动间撕开了肩上伤口,血如泉涌,汩汩往外冒,想是伤到了重要经脉。
“……”
“……”
一时两厢无话,秦敬垂着眼,气若游丝,面如金纸——不是将死,只是太痛。
“这一剑,便是给你一个教训,不该管的闲事莫要再管,好自为之。”
少顷沈凉生终再开口,抽身而退,反手拔出佩剑,手下用了两分真力,直带出一蓬血雾,飘散如雨。
隔着一小场纷纷扬扬的血雨,秦敬面上不见庆幸,不见悲喜,仍自贴墙勉强站着,静静垂目道:
“受教。”
七
其实当日伤重之时,也曾有那么一刹那,沈凉生以为自己是会死的。
那时他睁开眼,便看到一把油纸伞,伞上绘着漠漠黄芦。
那一刻,许是因为浑身上下提不起一丝气力,许是因为耳畔凄凉雨声,沈凉生真的以为自己便要命绝于此。心中却也无遗
憾,无挂怀,一切皆无。
唯有短短一个刹那,沈凉生平静想到,活了二十六年,一路行来,犯下多少杀孽,种下多少罪因,到了最后,他的世界却
是凝结成了这样小小一方所在:
孤庙。夏雨。芦花。
但他终于是没有死的。于是那小小一方所在便渐渐泯于虚空,遥远得仿佛前世旧梦。
一场夏雨早已止歇,绘着水墨芦花的纸伞早已委于泥尘,唯有那个曾为他撑开一小方天地的人留了下来。
沈凉生承认对于秦敬,自己已然一再破例。
既未拒绝,便是默许。既未杀他,便是想要他活着。
秦敬独坐在桌边裹伤。
斜斜背向门口,并不知晓沈凉生回转,只一门心思费力包着伤口。
伤在右肩,只能用左手,缠伤口时每缠一道都要抬一下胳膊,一下一下疼得低声抽气。终熬到打结固定,已是满身冷汗,
左手几近脱力,一个结,打来打去都打不妥当。
沈凉生立在门口看着他。既已亲眼见过人还活着,便该掉头离开,他却仍自未走,只是盯着秦敬的手,一次一次打着一个
总也打不好的结。
“别动。”
秦敬内力不济,未听到沈凉生的脚步,直到对方出声,方察觉身后有人,下意回头,又被按住肩膀。
然后便见来人绕至身前,微微俯身,抬起手,手指慢条斯理地,帮自己打了一个死结。
秦敬觉得口渴。虽知失血之后不宜进水,却还是拿过桌上茶壶,倒了半杯凉茶,一气饮尽,方撑着桌案站起身,慢慢整好
衣衫。
他没有问对方为何去而复返,只默默绕开他,走去厨间为自己熬一碗药粥。
沈凉生却似也不在意对方怠慢自己,无声跟在他身后,站在灶边,望着秦敬就水淘米,拨开炭火,添了两把柴,待粥水沸
滚后一味一味加进药材,盖上锅盖,又拉过一个板凳坐下,拿着烧火棍有一搭没一搭地拨着柴火。
厨间只有木柴燃烧时的哔卟轻响,秦敬或许是累了,对着炉火出了会儿神,眼睛便慢慢合上,似是盹了过去。
“沈护法,我想你大概也是知道的。”
就在沈凉生以为他已睡过去时,却又听他突地开口:
“我喜欢你。”
然后久久再无下文。静寂日光中,秦敬头慢慢垂了下去,这次是真睡了。
再然后睡着的人便做了梦。又梦见自己小时候,扯着师父的衣摆哭哭啼啼。边哭边还要一声一声哀求:
“师父,我不想死。求求你,让我找个没人的地方藏起来吧,我不想死。”
多久没做过这样的梦了呢?梦中秦敬似也留有一丝清明,已经成年的自己像一缕游魂,飘回旧年光景,冷冷看着那个撒泼
打滚,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小混蛋。
二百余年前,有魔头横空出世,心法奇诡,武功高绝,一手创立刑教,几将江湖搅得天地翻覆。
但最终邪不压正,刑教教主棋差一招,重伤濒死,却因修行五蕴心法之故,留下一条性命,也为这个江湖留下一个了不得
的隐患。
假死二百余年,静候天时,复生之日,必携百倍功力卷土重来,再无人能阻,只能眼睁睁看他屠尽苍生。
可惜刑教手中的五蕴心法缺了最后,也是最着紧的两页。故而只知教主复生需一道魂引,一道血引,魂引为历届代教主所
传承,血引却不知如何去找。
本来这般作孽的心法残页毁去最好,却又有传言道,残页上记有藏宝地图,当年魔头创立刑教只动用了小半,破解地图者
当富可敌国。
勿论是真有此事,还是刑教放出的虚假消息,却总归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残页几番辗转留存于世,被一世外高人得之,
未将之毁去,只交予佛门好友,钻研破解心法之道。
几番研究,还是需从血引之人入手,典记所谓血引乃指心窍精血,血引之人应天命而生,天生心器异于常人,若要魔头复
生,需此人心血吊足七日,而最终研究出的破解之法,便正在七日之后,即将功成那一刻。
正邪双方皆等了两百年,血引之人出世,刑教那边毫无头绪,秦敬的师父却正是当年那位世外高人的弟子,能掐会算,秦
敬尚在襁褓之中便被他带了出来,了断一切尘缘,只为最后赌一赌那个破解之法——由此可见秦敬好赌,没准也算得上是
师门传统。
诸般种种秦敬的师父并未瞒他,自懂事起,秦敬便知道自己生来是要死的。
为颠覆天下苍生而死,或为拯救天下苍生而死,无论哪种,总是一条必死的命途。
可惜小时候秦敬不肯认命,老是哭着求师父将他藏到什么没人的所在,让魔教找不着自己便好,哭着说我想活着,我还是
不想死。
不过年纪大了秦敬也想开了,变成了这么个不着调的德性,习得一身好医术,不管是飞禽走兽还是好人坏人,路过看到了
,总不免顺手救上一救。用秦敬自己的话说,既然能活就活着呗,还是活着好。
于是沈凉生沈护法,就这么顺手被他救了下来。佛曰怨憎会,大抵便指这世间越是仇人冤家越是躲不开,不想见你也得见
,总之算你倒霉。
老天爷跟秦敬开玩笑,秦敬却也甘之如饴,看见沈护法长得实在不错便干脆利落,一点不带挣扎地色魂授予,只当死前一
场快活。
自陈年旧梦中醒来,秦敬有一刻恍惚,鼻端闻见米香药香,眼中看到有个人立在灶边,低着头,不紧不慢搅着锅中药粥。
秦敬望着沈凉生的背影,觉得自己也算天赋异禀——自己告诉自己说,就是这个人了,喜欢上他吧,然后便喜欢上了。
至于是不是真的喜欢,秦敬自己觉得是真的。便像他说“为天下为苍生,我无怨尤”,自己也觉得是真的。
有人道谎言说了千遍便成了真的,秦敬觉得甚有道理。
由假入真,由真入假,反正不过短短一辈子,真真假假又何必太计较。
“沈护法,早知你没有那‘君子远庖厨’的毛病,你住在这儿那一月,就该让你下厨抵了诊金租子。”
秦敬站起身,立在沈凉生身后,凑得极近,下巴放在他肩上,伸手越过他,拿过灶台上白瓷碗勺,又自他手中接过煮粥木
勺,舀了一碗药粥,退到一旁边吹边喝。
沈凉生望着他低眉顺眼地喝粥,不知是不是小睡起来心情不错,嘴角一直噙着一缕笑意,腮边浅浅一个酒窝。
已是夕阳西下的光景,脉脉余晖透过窗子照在他脸上,自眼角至颊边一道细长伤疤宛如泪痕,合着嘴角笑意,便是似哭似
笑,却也非哭非笑的一张脸。
“我知道。”沈凉生淡淡开口,话却有些突兀。秦敬含着勺子愣了一下,方记起自己之前跟他说了“喜欢” 二字,摇摇
头,面上笑意又深了些。
“知道之后呢?”秦敬笑笑地看他,语中带了两分揶揄之意,继续往下问。
“在下亦有一问。”
“说来听听?”
秦敬本以为看上去无心无情的沈护法也不能免俗,或许会问一句“为何喜欢?”再不就是冷冷反问一句“喜欢又如何?”
“秦敬,你想我上你,已经想了多久?”
“咳,咳咳……”秦敬闻言一口粥没咽下去,呛了半天方道,“沈护法,莫要在我吃东西时讲笑话。”
沈凉生却不回答,只走前一步,遮去半道斜阳,薄唇印上对方嘴角,慢慢舔净嘴角残粥。
“你……”秦敬张口欲言,对方便趁虚而入,舌尖顶入他的齿间,一手抚上秦敬耳畔,指间夹住他的耳垂,轻轻揉弄。
秦敬感到耳垂一点酥麻,然后便觉对方的舌尖细细舔过上颚,又调头勾起自己的舌头,甚有技巧地缠弄舔舐。
“我……”秦敬回过神来,撤开半步,刚要说话,又被对方一手扣进怀里,重吻上来,吻得更深,舌尖探到他的舌根,轻
轻地,一点一点舔弄,再重卷起他的舌头,辗转吸吮。
及到此步,便是有千般话该说,秦敬也不想说了。他闭起眼,夕阳溜进两人面颊间的缝隙,轻擦着眼皮,眼前便一片红彤
。浓烈热吻似百年美酒,醺然醉人。
秦敬想要回吻过去,对方却全然不给他这个机会,一反片刻前的旖旎缠绵,猛然粗暴起来,一气攻城略地,只让人觉得一
张嘴似已换了主家,几乎找不到自己的舌头在哪儿,只如暴风骤雨中一叶扁舟,随着波涛来回摇摆。
秦敬被吻得稀里糊涂,半天才想起用鼻子换了口气,脑中回复两分清明,便觉对方也慢下节奏,舌尖却突地深入,抵至自
己喉间,仿似欢好时挺送律动,一下一下反复摩擦。
秦敬被他撩拨得喉口酥痒,津液充盈,想吞咽又咽不下,合着支吾呻吟慢慢溢出嘴角。
两人贴得极近,长吻未歇,秦敬胯下之物已然颤颤巍巍抬头,半软半硬地抵在对方大腿上。
他挪了挪身子,半硬阳物隔着几层衣衫在对方腿上轻轻挨蹭,似求渴,也似挑逗。
沈凉生却也从善如流,手指滑下他的耳垂,滑过脊背,手掌包住他的臀,按向自己,手底时轻时重地揉捏。
迷糊间一吻终于了结,沈凉生离了他的唇,转而吻住他的耳垂,轻咬两下,便整个含了进去,舌尖划过耳廓,钻进耳内,
细细舔得濡湿。
秦敬只觉浑身一怔,腰间一酸,竟有些站不住,方晓得自己的耳朵竟然这么经不得碰。
沈凉生将他整个人抱在怀中,自是知他得趣,愈发不依不饶,含着他的耳朵里外舔弄。
“嗯……”唇上没了堵头,呻吟便更加清晰。秦敬只觉耳中不是人的舌头,却似一条活蛇。舌尖所过之处一片酥麻,而对
方口中火热气息更有如灵蛇入洞,一直钻向深处,带出的痒意顺着耳道一直钻进心里,又顺着心血流遍全身,四肢百骸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