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艾文的春天——林沁人

也许人的感情就是这样脆弱，如叶阳所说，敌不过现实，敌不过距离。曾经轰轰烈烈无法忘怀，最后不过是过眼云烟，轻

轻一吹就散了，只能当做是伤感无聊时的一段慰藉自己的回忆，偶尔忆起那些甜蜜那些伤心，然后花点儿时间暗自感慨一

番，晚上睡一觉，第二天早起，又什么都忘记了，带着精明的笑容走进精明的现实。

齐原掐掉快要燃尽的烟头，直起身子望了望远处，这个城市真的非常繁荣，晚上的灯光非常漂亮，繁华又易碎。

洗了澡，换上睡衣躺在床上。睡着前，齐原朦胧的苦笑，又是个伤感无聊的夜晚。

第二天很早就起床，随便吃了点儿面包，就开车去公司，想要得到就必须付出。

这还是当初他毕业后选择的那家传媒公司，一做就是三年多，他从一个新人做到部门助理，再到部门经理，不久后就会被

任命为公司副总，老板已经找他谈过话，任命通知不久后就会下发。

公司里还零星的没有几个人，见到他都纷纷跟他打招呼，他微笑着点头回应。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叫助理泡杯咖啡，却想

到这么早，人还没过来，于是自己走去茶水间。

刚过了拐角，就见茶水间里出来一个人，出门后就往相反的方向走，看不见脸，但那背影让齐原心里一滞。

他一愣神的工夫，那人已经消失在另一个拐角处，他疾步赶过去，却只见空旷的走廊和楼梯。

齐原站在那里久久回不了神，半晌之后才摇头叹息，只是背影像而已，那人是绝对不会出现在这里的。是最近压力太大了

吧，才会以为自己又看到那个人。

茶水间里整齐的摆放着水果茶点还有各种可冲泡的饮料，水果上还有清洗过后的水珠，明显是刚放进去不久的。齐原手指

轻轻滑过那水珠，似乎看到某人仔细的冲洗水果，整齐的码放在果盘里，然后把咖啡果汁按种类分别摆好，动作细心又温

柔，纤细的手指骨节突出，但握在掌心的感觉很好……

又开始互相乱想，齐原晃了晃头，甩掉自己无聊的遐想。

泡了浓浓的咖啡，喝进去，就觉得神清气爽了许多，一天的忙碌就此开始了。

上午跟市场部的经理一起见了一个大客户，谈了新一季的广告策划方案，又给自己部门内部开了个小会，为即将到来的广

告年会做准备，时间就已经到了中午。匆匆的吃了几口助理买来的盒饭，又埋头于工作中。

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喧闹声，齐原有些疑惑的听了一阵，已经中午了，这会儿基本都出去吃饭了，是谁在吵架？

不管是谁，在公司发生这样的事情，他都应该出去看看。

他的办公室离这一层的茶水间很近，他推开门，就看见公司里总务部的小李正和一个背对着他的人影争论，齐原看到那个

背影就呆了呆，分明是早上才见过的那个。

总务的事情他本没有必要管，但看到这个背影，他怎么都没办法离开，他抑制不了想要看到这人面貌的渴望。

“发生什么事了，小李？”

正在争吵的两人一起看向他。

他终于看清了那人的脸，心脏像被击中一样紧缩了一下。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颤抖。

“刘艾文？！”

31.平淡重逢

预想中惊天动地的重逢场面并没有出现。

刘艾文回头看见齐原时，只是微微一愣，就转身走到齐原的面前，黑黑的脸，白白的牙齿，还是那样爽朗的笑容，“好久

不见啊，齐学长！”

齐原有些反应不过来的看着眼前的人，三年前的印象和现在的他重合起来。

“好久不见！”他低声喃喃着。

“原来你们是同学。”小李也靠过来，凑在旁边，“小刘，你可不厚道了啊，既然都是认识人，你就更不能要高价了啊。

”

齐原看向小李，“什么事情？”

“是这样的，齐经理，咱们公司食堂的蔬菜肉类，还有茶水间的水果饮料一直都是由小刘他们公司供应的，最近他们的价

格涨的离谱，我刚才正跟小刘说呢，要他们便宜点儿。”小李解释。

“这不是南方下雪闹的吗，现在的市场价格涨得飞快，我们的压力也很大，之前我们也是一直自己顶着，给贵公司的价格

一直都维持着原来的水平，这不是现在实在是顶不下去了吗，要不然也不会轻易涨价。”齐原的脸上带着无奈的温和笑容

，看上去朴实又真诚，“得，要不这样吧，我跟公司领导申请一下，再给你们让个百分之五，再多了可真不行了啊！”

小李勉强满意的点了点头，“好吧，那就先这么定，齐经理，你们好久没见了，我就不打扰你们叙旧了，我先去吃饭了。

”

小李离开后，两个人之间是良久的沉默。

还是刘艾文先开了口，他打量着齐原，笑了笑，“你果然做什么都是最好的。”

齐原摇了摇头，“离我的预想还有距离。”

刘艾文楞了楞，还是微笑，“你一点儿都没变。”

“你也是。”齐原回答，“还没吃饭吧，走吧，我请你。”

“好啊，”刘艾文跟着齐原回办公室拿了东西就一起坐电梯往楼下走，“这么久没见，得好好蹭你一顿。”

齐原侧头看着刘艾文笑，“几顿都没关系。”

这回刘艾文低着头，没有回应。

公司附近基本都是同事，齐原没兴趣跟他们挤在一起，开了车到了稍远的餐馆。

点菜时，齐原把菜单递给刘艾文，他翻看了几下，就点了个咖喱蟹和一份青菜，齐原接过菜单，“不点香辣蟹吗？这餐馆

的招牌菜，做的很不错！”

刘艾文摇了摇头，“我不大能吃辣。”

齐原有短暂的分神，他想起来以前两人一起吃饭时，刘艾文总是点带辣椒的菜，现在才知道，却原来是在迁就自己。

齐原又加了一份烤培根菜卷，一份多宝鱼，又点了两杯果汁。

两个人吃饭的时候，齐原装作不经意的观察对面的刘艾文。跟大学时期的他相比，真的没什么太大的变化，但是跟两人快

要分开那两三个月相比，变化就很大了。他又变成了那个健康的爱笑的刘艾文，脸还是黑黑的，带着健康的光泽，眼神明

亮有神，里面洋溢着快乐。那段时期让人心痛的瘦弱的身体，已经又恢复成了那种结实又柔韧的状态。当初，是什么让他

那么瘦弱，现在，又是什么让他如此精神奕奕？

“学长，你不吃吗？看我可管不了饱！”刘艾文的语调里有着调笑。

齐原有些尴尬的收回目光，刚才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太过专注了。

“还不知道你的情况，这几年，过得好吗？”

刘艾文耸了耸肩膀，“那么回事儿呗，肯定没你混的好，呵呵，我现在在那家公司做业务员。”

“这几年怎么不来找我？”齐原突然就冒出了这句话，说完后他有些懊恼，但忍不住还是多问了一句，“还是说，你现在

就是来找我了？”

刘艾文脸上没了笑，他用筷子拨弄着自己碟子里的蟹腿，“我不知道你在这家公司，否则我不会来。”

齐原的手倏然握紧，指甲陷在掌心里，“为什么？为什么不愿意见我？”

刘艾文抬头看他，“你愿意见我吗？这些年来，你又为什么不回去看我？”

沉默。

两人不再说话，沉默的吃着东西，刚才还觉得美味的食物，此刻却觉味同嚼蜡。

和刘艾文分开后，齐原开车回了公司，继续下午的忙碌。

本想先送刘艾文回家，但被坚持拒绝，自己下午还约了人，也确实时间有些急促，也就算了，互相留了电话就道了再见。

快下班时，他才顾得上回味两人的重逢。

想了想，他拨通了总务部小李的电话。

“小李，我是齐原，有件事想问你。”

“啊，你好，齐经理，有什么事，您说吧。”

“是这样，今天碰见的刘艾文是我学弟，毕业后我们一直很少联系了，今天太忙，我也没时间多跟他聊，你知道他家住哪

里吗？”

“这个我还真不大清楚，不过他们公司的地址我清楚，一会儿我发您邮箱里吧。”

“好，谢谢。”

“客气啥，齐经理，你说这么多年的同学这么相见，也算是挺巧的了，不过我还真是不好说你们到底是有缘分还是没缘分

啊！”

齐原的心里咯噔一下，“怎么说？”

“小刘在那家公司做了两年多了，一直做咱们公司的业务，每次送货也都是他自己带人过来，茶水间的水果茶点还是他每

天负责洗好摆放的，您在公司三年了，直到今天才见上面，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啊！”

“什么？他已经做了两年多了？”齐原的声音控制不住的拔高。

“是啊！”小李以为他也是惊讶于两人这么久之后才碰巧见面。

“谢谢你，小李，”齐原做了个深呼吸，挂断了电话。

他靠在椅背上，揉了揉酸痛的眉间。

怎么会呢？照理说，刘艾文应该是去年毕业，今年工作才对，怎么会在那公司做了两年多呢，那时他才大三吧，就算是提

前找工作，也不至于提前那么多！

还有，他们竟然在同一个城市生活了这么久，甚至每天都出入同一幢大楼，竟然现在才相见！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晚上，齐原推掉了应酬，一回到自己的公寓就给叶阳打了电话。

“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啊？我以为齐大经理已经把我给忘了呢！”

齐原没心情跟他贫，直奔主题，“叶阳，告诉我，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没头没脑的，你说谁啊？”那边叶阳的声音懒懒散散的。

“我还能问谁！刘艾文！”

“你终于问了，不是三年都没提过一句吗？”

“今天我遇见他了。”

电话里一阵沉默。

“怎么？他有什么不对劲儿？”

“很不对劲儿，他应该是去年才毕业才对，为什么两年前他就来这边工作了？”

“他大三就退学了。”叶阳的语气淡淡的。

“什么？退学？那时你怎么不告诉我？”

“三年都没问过一句，我为什么告诉你？”

齐原觉得头晕，他急促的深呼吸几次。

“那么现在告诉我，为什么？”

“我并不十分清楚，他不希望我们知道他家里的事。”

“是家里出了问题？”

“是。”

挂了电话，齐原觉得头更晕了，他靠在沙发里，静静的沉思了一会儿。然后从卧室床头的抽屉里翻出一个日记本，翻开，

一张照片被夹在里面。

坐轮椅上的刘艾文心急的捂着身上脏了的衣服，自己就蹲在他旁边，笑的沉稳。

手指轻抚过今天又见到的熟悉的脸庞。

“到底是怎么了？刘艾文。”

周末，齐原拿着从刘艾文公司要来的住址，找到了他现在的家。

32.为什么

挺偏远的一个地方，住宅楼斑驳的外表看上去就有不少年头了。

齐原四处打量了一下，就从楼梯爬上去。

二楼，一道半旧的防盗门，过年时贴的大红对联和福字儿还没撕掉，齐原又看了一眼地址，是这家没错。

他有点儿紧张的轻敲了几下门，很快门里就传出拖鞋摩擦地板的声音，然后刷的一下，门被人从里面打了开来。

“请问，这是刘艾文家吗？”

齐原看着眼前神色温柔的中年妇人，这该是刘艾文的母亲了吧。

“你是？”

“阿姨，我是刘艾文的大学学长齐原，现在也在本市工作。”齐原有些踌躇，这么就找过来，确实不大合适，可是自己又

抑制不了想了解事情真相的渴望。

出乎他意料的，刘母笑眯眯的就把他让进了屋子，齐原刚才在路上编好的借口完全没用上。

“小艾他上班去了，得六点以后才能回来，你先坐这儿等他，我一会儿去菜场买点儿好吃的，晚上就在家里吃饭！”

刘母让他坐在客厅沙发上，给他倒了杯温水，齐原连忙站起来接过，“阿姨，我还是不打扰了吧，等哪天他有空，我再约

他。”

“不打扰不打扰，难得他有同学来家里，自从我们搬到这里，就很少见他带朋友回家了。”

说着，刘母看了看主卧的方向，齐原听见里面传出轻微的咳嗽声。

“你先坐，我去看看他爸。”

齐原一个人坐在客厅里，耳边传来主卧里刘艾文父母低低的说话声，但听不清说的什么。他四处打量，很简陋的家，但布

置的很温馨，主卧旁边有一扇门半开着，顺着门缝看进去，有一张样式简单的床，还有一张书桌，桌子上是一台老式的电

脑。这该是刘艾文的房间吧。

齐原忍不住起身走过去，微微推开那道门，看向里面。

这回看得更加清楚，确实是刘艾文的房间，因为床头柜上相框里的照片，齐原不会错认，这三年来，同样的照片陪着他度

过无数个失眠的夜晚。

“小原？”

齐原从呆楞中回神，刘母的笑脸就在他的面前。

“这是小艾的爸爸。”

齐原顺着刘母的视线看过去，沙发边上放着一把轮椅，一个清瘦的中年男子正坐在上面对他微笑，齐原有些惊讶的看着他

，像是看到了另一个刘艾文，真的是太像了，只是这男子的面色苍白，明显是身体情况不好。

看上去病弱的男子却露出了近乎淘气的笑容，他向齐原招了招手，“过来，小原，让我看看你！”

齐原依言走过去，蹲在轮椅前，抬头看着他，“叔叔。”

“乖！”刘父摸了摸齐原额前的头发，齐原突然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孩提时代，自己的父亲也曾经这样的待他。

刘父拍了拍身边的沙发，“来，坐这儿，咱们爷俩聊聊，让你阿姨去买菜做饭。”

看着刘母走出门，刘父叹了口气，“以前这个家一直是我照顾，他妈妈肠胃不好，闻不得油烟味儿，饭菜都是我做，如今

我身体不行，苦了他们娘俩了。”

“叔叔是什么病？”齐原观察着刘父细瘦的身体。

“是尿毒症，”刘父目光平静，“那时小艾还在上大一，我们一直不敢让他知道，后来我急病入院，他妈妈才不得不通知

他回家。我现在还记得，他冲进病房时，脸白的瘆人，满头满脸的汗。”

齐原的心里咯噔一下，依稀想到黎千行后来告诉他，自己强迫刘艾文那次，刘艾文接了个电话，没有休息就回了家。

“为了治我这病，家里花了不少钱，积蓄很快就花光了，就开始卖家里的东西，那孩子那段时间瘦得不像样，我和他妈后

来才知道，他背着我们偷偷出去打工，什么都干，扛过水泥，去过工地，他从小到大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啊。”

“后来……”，刘父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齐原看着他的表情，发现刚才那轻松的笑容早就从他脸上消失了。

“后来，我的身体到底是撑不下去了，小艾自己偷偷休了学，去医院做了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