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当年在学校里,沈大少风头第一,紧跟着就是杨越,这两人虽说长的都很标致,然而却风格迥异。沈老爷子行伍出身
,良好的基因遗传到沈锐身上却变了味,活脱脱一个旧上海军阀头子;杨越个子高挑,身形消瘦,一言一行都透着优雅,
虽然面上是温和的,但总有一种难以接近的错觉。
所以总体来讲,沈锐的受众比较广。
说到苏和,大家的感情就不一般了,他虽然长得也不错,然而却是靠着自身的猥琐积极出位,黑网吧,图书馆,公共澡堂
,夜市大排档,到处都留下过他的身影。
杨越就站在他身后,盯着他佝着的背脊,心里一阵酸涩,这人当真宁可住在这种地方,也不愿放弃与自己对抗,他有些失
神,不自觉的伸出手,苏和犹如触电般浑身一颤。
“杨先生,请自重。”苏和冷淡的站在一旁。
杨越发现时隔多年以后再同苏和讲话,仍旧难以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一把拽过苏和的胳膊,狠狠摔在床上:“苏和,如
今没有人敢同我这样讲话。”
苏和笑了:“越哥,派头不小,还在道上混着呢?”
杨越跪在床上,双手按在苏和耳侧,就这样低着头看他,过了许久嘴角又挂上那一丝淡淡的微笑。
苏和知道他想做什么。
从小到大,杨越想要什么从来都不会直接说出来,但不管多么艰难,他都会通过自己的方法得到,不管这方法是不是会得
到别人的认可,曾经,他的偏执,他的一意孤行都是苏和所欣赏的,然而到了今天苏和才猛然发觉,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了
自己的想象。
苏和侧着头,不再看他,白皙的脖颈呈现在杨越面前,漂亮的线条立刻勾起了他的欲望,他深吸一口气,轻轻的吻在上面
。
苏和紧闭了双眼,睫毛微微颤抖着,像是在逃避身体上无法克制的享受,他的气息开始变得急促:“——你要做什么就赶
紧,做完了麻烦你收拾干净,然后——”他喉咙里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低吟:“——然后滚回美国去……”
杨越周身一震,停下了所有的动作,苏和睁开眼睛,竟从他眼底看见一丝哀伤,但仅仅是一瞬间,他又恢复到了往常的冷
静。
记得从前那个人说过,苏和,要冷静,只有冷静才能救你自己。
本来是好好的一句话,现在早已经面目全非。
杨越终于勾起半边嘴角,狠狠的摔上门,只留了一句话:“准备替沈锐收尸。”
05.未来的主人翁
沈家口口相传着这样一条祖训:万事和为贵,到了沈锐这里就彻底颠覆了,他充分认识到了只有出手快,下手狠,花样多
才能直接对恩格尔系数产生实质性的影响,对于他的做法,穿一条裤子的程少左曾有过这样一个疑问:“沈老爷子是你亲
手掐死的?”
所以说,改革派不好当。
当改革派头子沈锐拖着石膏走上法庭的时候,全场无一例外的投给了同情的目光。
“沈老师,您上座。”
沈锐闻声望去,杨越西装笔挺,头发像是刻意梳过,正站在旁听席边上朝他招手。
人人都知道沈锐是个人物,但杨越是谁,却没几个能说的上,只当是一场师徒间的相见欢。
沈锐点点头,面上看不出什么变化,他走过去找了个后排的位置。
“沈老师,您的伤势……”杨越紧挨着他坐下来。
沈锐压低声音:“你来做什么?”
杨越淡淡一笑:“参观学习。”他看向审判区,原告与被告都已经到场,双方递交了传票和身份证上去,国徽下摆着一张
长法台,主审官收了二人递来的证件,宣布开庭。
这一场是产权纠纷,说到底也没什么悬念,就如同沈锐想的一样,胜诉败诉不过是面子上的事,舆论导向才是重点。
案子很简单,一个知名的网络写手出书了,书出完了版权方不淡定了,上蹿下跳去抓盗版,辛辛苦苦挖了半年,终于发现
在零城旗下的网购平台上发现了不到三百本盗版书的出售记录,于是一鼓作气,连着零城一起告上法庭。
沈锐请的律师果然是用了心,紧紧抓住零城作为网络运营商,没有获得单笔交易的收益因而不负有连带责任这一点大作文
章,到了庭辩阶段,形势完全一边倒,旁听席上的人走了大半,大抵也觉得乏味,只剩了几家媒体还苦守着裁决结果。
杨越眯着眼睛,被告席上那个秃顶的中年人引起了他的注意。
“沈老师。”他客气的转向沈锐,“贵公司的法人代表是股东之一还是股东指定的?”
沈锐想了一会儿:“你猜。”
杨越回道:“学生猜不到。”
沈锐心知杨越不怀好意,对他也是提防得紧:“猜不到就别猜了,猜多了伤身体。”
做辅导员时,沈锐的学生工作应当说是做的很到位的,师生关系也相当融洽,他唯独对杨越不冷不热,十句话有九句里含
着讽刺。
就在杨越沉默之时,沈锐的烟瘾突然犯了,他干咳了两声:“小杨啊,要不你替我在这坐会儿?”说完轻轻起身。
杨越依旧是客气的点点头。
对于沈锐的冷淡,杨越始终表露出很大程度上的隐忍,照常理来说,他的父亲杨致远正是沈锐的导师,他完全有理由将整
个局面颠倒过来,但是杨越似乎并不在意表面上的气势高下,在他心中,永远酝酿着一幅近似于基督山恩仇记的复仇蓝图
。
走出庭审大厅,沈锐打开走廊边的窗户,一阵凛冽的空气钻进鼻腔,他感觉有些酸涩,揉了揉眼睛,掏出一根烟点上。
随着杨越的回国,自己的公司也遭遇到越来越多的问题,他不确定这些问题是不是跟杨公子有关,但起码不是一个好兆头
,因为杨越做事的底线在哪,没有人清楚。
他眯着眼睛朝窗外张望,无意中瞥到楼下有人在争吵。
省高院门口,苏和被保安拦在外面。
“既然是公审的案件,让我进去也没什么吧。”苏和有些焦急。
“对不起,您已经错过开庭时间。”保安面无表情。
“您看我,外地赶过来的,齐齐哈尔您知道不?刚下的飞机,就为赶这场听证会,就不能通融通融么?让我赶个下半场,
看个大结局就行。”
保安冲他翻白眼:“您这是上电影院看戏呢?”
苏和开始耍无赖:“我是庭长的儿子!放我进去!”
小保安笑了:“那巧了,我也是庭长的儿子,我怎么不认识你?得了,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哦。”苏和蹲在路边抽烟。
突然有人轻轻按在他的肩上,苏和一回头,原来是吊着石膏的沈锐。
“沈锐,我……”他站起身方要开口,再一瞧,杨越站在边上摸下巴,一脸的似笑非笑。
“你来做什么?”苏和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同杨越正面对抗,无论他想做什么,杨越似乎都能看透,然后抢在前面给一个
似是而非的警告。
“苏和,我想我们之间有些误会。”杨越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一辆CTS在不远处应了声,“一起吃个饭吧,正好想跟沈
老师取取经。”
苏和向沈锐丢去一个拒绝的眼神,沈锐却用另一只手揽着他:“想吃什么?”这是个极暧昧的动作,苏和明白这两人都是
逢场作戏的高手,但又因着杨越早上那句话无论如何也不放心留他和杨越单独在一起,“随意,反正老子工作丢了,正哭
天喊地到处求包养。”
杨越斜倚在车门上看着他俩,脸上仍是保持着友好的微笑:“那就去宁海路那家茶餐厅吧。”
这个地方苏和是熟悉的,本科的时候常常通宵打活动,半夜饿了就来吃点东西,老板是个广东人,普通话虽说的不利索,
但这并不妨碍他在本地发展第二春,老板娘半个月一换,苏和常常感慨,幸好老板只有换老板娘而没有换大厨的嗜好,然
而当他最后一次踏进餐厅门的时候,大厨正站在收银台边上一边按计算器一边朝他微笑。
苏和挑了边靠窗的位置坐下,心不在焉的看着窗外车行里的老伯给人换车胎。
沈锐刚掏出一根烟咬在牙缝间,杨越就递上火来:“沈老师,您不方便,还是让我来吧。”
沈锐吐了一口烟:“不要叫我老师了,只是当过你几天班主任而已。”
杨越拿过菜单翻着:“怎么说也要谢谢您,那天晚上要是换了别人来查房,我杨越恐怕就得重新参加高考了。”
苏和的视线忽然从窗外收回来,直直的投在杨越脸上。
沈锐会意的一笑,悠悠的吐着烟圈。
苏和突然发现杨越和沈锐之间的关系比自己想象中复杂,他们似乎各自都有一套牌路,该出哪张出哪张,根本无关自己的
立场。
三个人坐在桌边,扯些无关紧要的话,饭吃到一半,苏和竟然有种错觉,好像时间停滞在四年前——
那时的杨越拉着他——苏和,这是我们班主任。
故事最动人的时光永远在过去。
“杨越,你不是有事要问我么?”
“就是问问国内公司法的情况。”杨越放下筷子,“听说沈大少对各项法规都是门儿清,做生意这一块是把好手。”
沈锐伸出食指弹了弹烟灰:“哦?你们道上也这这么评价?”
杨越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但是很快他便换上那一套惯常的微笑:“沈总说笑了。”
沈锐脸上却看不出半点笑意:“要我说,改天把你们道上的兄弟组织起来,搞个培训班什么的,怎么说呢——”他想了想
,“——毕竟知法才好犯法,你说是不是?”
杨越在外头做些什么,大家多少有点感觉,但不是一条道上的,这一层层的又都是师生同学关系,所以明里不挑破,成了
一件心照不宣的事情。
外面车行的老伯似乎失手弄爆了车胎,一声清脆的炸响后,杨越推开椅子站起来:“我下午还有事,先去把帐结了,二位
慢用。”
沈锐只是抬手表示了一下:“麻烦你了。”
杨越走后,苏和疑惑道:“你何必把话挑明了说。”
“他既然喊我一声老师,我就从人道主义角度关怀他一下。”
苏和犹豫了一下:“——他说要你的命。”
沈锐大笑:“想当初,老子的队伍刚开张,总共才十几个人七八杆枪,遇皇军追的我晕头转向——”
苏和点了根烟:“草,兄弟好心提醒你,省得将来还得花一笔治丧钱。”
沈锐看着窗外,杨越正站在路边,拉开车门的同时朝他微微点头。
“杨越想杀我?”沈锐抢过苏和手中的烟送到嘴边,“他是什么人,你不是比我清楚么?”
苏和叹气:“他这次回来浑身邪气,我看事情没这么简单,你还是小心一点。”
沈锐哼了一声:“笑话,法制社会下能容许他胡来?”
06.万象更新的时代
苏和心里想着恐怕杨越说的是一时气话,也就没较真,私下里找杨老头打听了一下,扒着手指头数他回美国的日子,此间
与沈锐每天保持一通电话。
再往后日子过的有些乏味,苏和也见过杨越一回,年三十的晚上,杨师母一通电话召唤他吃年夜饭,苏和适才发觉自己确
实已经没有家,于是叼着半根烟提了几瓶酒就上他们家蹭团圆去了。
一落座才发现沈大少也在场,三人再度相见的场景颇为尴尬,然而尴尬只维持了半分钟,杨越和沈锐又各自扮好角色,一
场团圆戏就唱开了。
老爷子半斤白酒下去不计前嫌搂着苏和自称爸,杨越也客客气气又是端水又是送茶,一家老小话家常,共同谱写社会稳定
合家幸福的新篇章。
苏和那晚上喝了三两,微醺之中他听着窗户外边儿爆竹烟花,看着电视里头董卿刘谦其乐融融,烟雾氤氲下他眼眶开始湿
润,生命中不能承受的过往开始抽丝剥茧,家的温存与爱的缱绻围绕着他升腾,美好的诉求在他心中翻滚,他屏住呼吸,
却被呛得咳嗽不止。
他夸张而不能自已地咳着,似乎要咳出五脏六腑,咳出那些积压在他胸中的重量。
他想醉得悄无声息,醉得大大方方,他不愿意自己像个姑娘一样哭泣,或者仅仅是止不住悲伤。
最后,在一声叹息之下,有一只手将他揽入怀中,那种力量使他平复,使他安心,使他停止哭泣,继而安静地入眠。
到了年初九那天,苏和蹲在自家小院里拆学生送来的年货,手一抖掉出一个红包,疑惑着打开,发现是几张游戏点卡,不
由暗叹这礼送的得体大方,佩服这学生溜须拍马的功力之强劲,再仔细一看点卡背面的运营商落的不是零城的款,而是一
个从未听闻的飞跃集团。
他当即拨了沈锐的电话,无奈一直占线又挂了打给公司前台,对方答沈总有事在开会不方便通话,苏和急了,锁了门就直
奔网吧。
弹开的几个网页都大篇幅登出了零城失去「奇幻」代理权的新闻,各大论坛也议论纷纷,苏和终于明白沈锐这回出事了。
他点开MSN,发现沈锐的头像一直挂着忙的标记,发过去几条简讯都没有回答,公司的网页发表了公开声明告知代理权正
处在过渡阶段,具体事项稍后再发布。
这种情况持续了一个礼拜,苏和本意是这件事跟自己没有关系,沈锐既不愿说,他就不多问,然而思来想去终于在好奇心
和失落感的双重驱使之下打的去了零城总部。
零城总部落在交通要道上,给上访群众带来了极大的便利,苏和一下车就看见门口保安拦着几十个个义愤填膺的学生,凑
上前一打听才知道是来退点卡的。
媒体闻风而来,话筒和摄像机一就位,镜头前就蹿出几张愤怒的面孔。
“零城垃圾啊,服务器一到晚上八点半就卡,能安安稳稳打个活动我就管他叫爸!”
“这次换代理实在是众望所归。”
“少跟他们废话,我们今天是来讨说法的。”
苏和望着这群稚嫩的脸庞,心中涌起无限感慨,商业纷争里往往消费者都是第一个被愚弄的对象。
“沈锐来了!”一个学生大叫。
苏和顺着人群骚动的地方看过去,沈锐戴了副墨镜在几个保安的陪同下钻进一辆福克斯三厢,几分钟后自己的手机收到一
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晚上去你家。”
苏和心神不宁的躺在床上,面前摆着一架14寸的黑白电视,至今用的模拟信号,天线扭曲至一个不可名状的角度才勉强能
收到中央几个套和地方几个台。
“全球线上第一游戏「奇幻」近日更换代理权,美国总部方面做出确认,据相关报道称新代理公司飞跃集团已经预售点卡
三千张,对于未消费旧点卡的赔偿决定零城集团尚未作出公开答复,专家称此举将会导致消费者的维权诉讼……”
苏和起身关了电视,门外响起了沈锐的声音:“苏和,开门。”
打开院门的时候,苏和发现他浑身酒气,一进门几乎站不稳,于是上前扶住:“怎么喝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