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近来朝务极忙,萧云这边,有三日不曾过来,心里早已十分想念,这时候更是归心似箭一般,不停地催促着内侍,叫快些再快些,及至在忠王府后门落了轿,王府后院茂是清冷,平时不觉得什么,这时候看来,简直是冷落得不像座王府,他愤愤地想:萧云自来深居简出,从来不与朝廷百官往来,每日不过是读书作画,闲时整理些图书典籍,凌楚成不知怎么知道了自己和哥哥的私情,那密折上的事,只怕都是冲着这件事来的。
他愤愤地想着,脚下步子快了许多,走到萧云卧房,里面静悄悄的,屋里只有个宫女在收拾屋子,见他来了,吓了一跳,萧飞道:「王爷呢?」
那宫女伏在地上道:「一早去了成王府,说要午后方回。」
萧飞一怔,微微皱眉道:「今儿天气这样冷,他怎么会出门的。」
那宫女摇头,萧飞心里烦躁,挥退了众人,独自留在室内,踱了一阵步子,坐到萧云书案上,拿了一本道德经翻看,他累了大半天,这时候歇下来,便觉得困倦,翻了几页书,伏在案头睡了过去。
萧云回到府中时,已经过了午时,听宫女说皇帝过来了,在房中等他。他心里转了几个念头,面上却丝毫不露,快步了进了房中,屋子里却静悄悄的,案上一瓶红梅,正吐露幽香,萧飞却伏在桌上睡着了。
萧云倒有些怔住了。
萧飞最近很忙,脸色看上去极为疲惫,下巴也瘦得尖了出来,这时候伏在桌上睡得甚香,大概是觉得冷,身子缩了缩。
萧云呆站了一阵,取了披风轻轻盖在他身上,自己去看了看炭盆,火烧得还算旺,他静悄悄地坐在萧飞身边,仔细地看他,心里像有虫子在咬,轻轻地,一小口一小口,虽不很痛,却无法忽略。
他咬了牙,为什么还会心痛呢?真是奇怪得很。
那时候他带着龚小弯上路,去陌生而敌对的国家作质子,那时候他就发誓,绝不为任何人心痛,尤其不为姓萧的人心痛了。
当他一次次被人撕毁所有自尊与骄傲,一次次在晋还双疯狂的情欲中挣扎的时候,他就不止一次发誓,不但不为姓萧的人心痛,并且要永远地诅咒这个姓,然而此时,为何这誓言不起作用?
他轻轻地揭开衣襟,层层的衣裳解开后,能看到那朵殷红如血的木莲花。
有谁知道,这娇艳可人的木莲花,却是致人疯狂的妖花?这花红得如血,皆因为花里的毒素,致人沉沦巅狂,最后走向毁灭?
愈是美丽便愈是毒辣,世上事莫不如此。
他抚摸着胸前这朵血色木莲,这是晋还双纹在他胸前的,一点一点,一笔一画,那恨意合着笔触,一丝丝一缕缕地刻进骨子里,绝不原谅,永不原谅。
可是面对这个伏案小寐同胞手足,萧云还是感到一阵阵的心慌意乱,这心慌足以动摇支撑着他活在这个世界的信念。
他转身想要跑开,不料脚下一绊,腿撞在桌腿上,顿时痛得他倒抽了一口冷气,萧飞睡梦中听到怦地一声,立时惊醒过来,低头一看,萧云脸显痛楚之色,半蹲在地下,嘶嘶地抽着气。
他顾不得许多,连忙蹲下来道:「怎么啦?」一面说,一面挽起他裤腿看时,只见雪白的膝头,闯出铜钱大一团乌青。
萧飞啊地一声道:「怎么撞得这样厉害?」
眼见得萧云脸痛得变了色,便轻轻抱了他起来。
萧云轻声道:「没事,你放我下来,别让人瞧见……」
却见萧飞嘿嘿一笑,萧云自悔失言,他们兄弟的事,这王府内的宫人与萧飞身边的内侍们,哪有不知道的,这些人都是宫里历练出来的,什么都知道,什么也都不知道。
萧飞抱着他上了床,取了床头一瓶伤药,轻轻替他抹在伤处,道:「这药最灵验,专治外伤的,一会儿就不疼了。」
萧云呆呆地看着他,萧飞动作轻柔,眼睫低垂,比平时多了几分温柔,萧云心中一动,呆呆地看着他,目光一时温柔似水。
萧飞将药放回柜子里,回过头便看到萧飞的神情,微微一怔,笑道:「你怎么了?哥哥?」
这一声哥哥喊出来,萧云心软得提不起,突然仰脸看着他道:「亲亲我……」
萧飞一时没听清,又或者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萧云从没主动过,每一次的性事,都是萧飞要,萧云便给。这时候只当自己听岔了,萧云望了他,清晰明白地再说一次:「亲我,七弟,我想你。」
萧飞喜悦像是从心里开出来的花,浑身精神一振,狠狠地亲了上去道:「哥哥,哥哥,你……要吗?是真的要吗?」
萧飞的满足与喜悦,像是温柔的针,刺在心里,微微地痛,又带着些许甜蜜畅快,他点了点头。
这明白主动的示爱,令萧飞如上云端,整个人似乎也要飞起来了。
揽过他一气狂亲,片刻密集热情的亲吻后,彼此身体都燥热不堪,衣物不是被脱下来的,而都是几下扒下来的,地上榻上,四处是散落的衣物,片刻间,都裸裎相见。
血色的木莲盛开在萧云雪白的胸膛上,萧云似乎被这花感染了,超乎寻常的热情,竭力奉迎着萧飞,敏感而充满诱惑的身体辗转在萧飞身下,肉体很快便紧紧地相交,每一下狂暴的进出,都令他发出不由自主的叫喊声,萧飞从没听过他如此放肆的声音,那夹杂着些许痛楚的低叫声,充满着诱惑和挑逗,撩拔着萧飞激昂的情欲。
他是血气方刚的十八岁少年,性欲极强,平时萧云总是竭力不发出声音,实在忍不住也只是浅浅的低呤,他生怕伤了萧云,性事上总是极尽温柔。这一天被萧云的主动和放肆的叫声激发了少年天性,开始在萧云身上尽情释放。
一下猛过一下的撞击,令萧云再次体会到激烈交媾带来的极乐,他几乎放弃了所有的一切杂念,脑子中只有这个少年的脸庞,那样清晰美丽的十八岁少年的面庞,那因情欲刺激而显得分外明亮的眼睛,像是染着胭脂般的双颊,那样美,那样好,拥有他,被他拥有,从他那里得到快乐,也给予他快乐,这是多么美好的事。
房中不时传出低声的叫喊和低吼声,可以预见是一种极为激烈的性事。两人都已经是大汗淋漓,彼此湿漉漉的身体交错在一起,身体最敏感处连在一起,萧云半仰着头,微微眯着双眼,承受着身上一波又一波的撞击,一次次冲上顶峰,有那么一瞬间,萧云想要放弃。
就这样,天天相拥而眠,忘却一切,只有这人间的极乐可以品味,那本来也是不错的生活吧?
他觉得他似乎有一点爱上了这个少年。
这一天有些反常,萧飞没有回宫中去,午间激烈的情事过后,身体感到异常疲倦,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了,再醒来时,外面已经又是浓云密布,天色阴沉之极,室内四下点着灯,他撑起身体,迟疑道:「是什么时辰了?」
萧云正往香炉中添着香料,听到他问,回身过来,笑道:「还早呢,只是外头天色暗,怕是要下雪,睡醒了?」
萧飞揉了揉眼道:「我怎么睡到这时候了?」
萧云道:「昨晚没睡好?」
萧飞笑了起来:「是啊,昨晚想你来着,睡不着。」
他昨夜在书房里忙到四更天,确也没睡好,这倒不算假话。
两人说着话,屋里炭火烧得旺,都觉得有些发热,萧飞便跑去开了窗,外面一阵冷风扑面而来,吹得桌上的烛火一阵摇晃,萧云道:「睡了这么久,你饿不饿?」
萧飞这才觉得真有些饿了,笑道:「我到忘记了,本来便是过来陪你吃午饭的,谁料你却不在家。」说到这里,微微拧了眉道:「哥哥,你去成王哪里做什么?」
萧云道:「他来请过好几次了,今日是他五十寿辰,过来请,我不好推拒。这有什么不好吗?」
萧飞摇头道:「没什么,他和你说什么了?」
萧云道:「和我能说什么,不过叙下旧事,感叹些,没什么说的。再说,他就算和我说朝事,我也听不明白。以后不去就是了。」
萧飞见他脸色微微一沉,忙揽过他笑道:「不是的,自家叔侄来往没什么,哥哥,你是不是觉得在家无聊?」
说话间,宫女们送了膳食过来,萧云已经吃过了,便陪他坐在一旁,道:「吃饭吧,我在家看看书,养养花什么的,这种清静日子,再好没有了。」
萧飞端起碗粗乱吃了些,就不肯吃了,这时候外面雪已经下下来了,这算是入冬最大的一场雪,纷纷扬扬,半个时辰,房屋树木,都铺上一层白雪。
萧飞是个坐不住的人,拉起萧云道:「哥哥,我们出去看下雪。」
萧云道:「下雪有什么好看的,当心冻坏了。」
萧飞不理他,替他哥哥穿了外氅,怕他冷,严严实实地裹了,只露着两只眼睛在外面,他自己不过在外面罩了件头篷,拉萧云兴冲冲出了门。
他们上了快雪楼,这是王府里最高的楼,高有五层,飞檐翘角,修得十分华美。从楼上望去,偌大的宫城尽收眼底,望出去,却见楼宇殿阁,无不笼在漫天大雪之中,萧飞双臂环过萧云,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哥哥,我要你永远像今日这般,一直陪着我。好不好?」
萧云心里一颤轻声道:「这是傻话了,七弟,你将来会有皇后,有孩儿,我和你,终究是不能长久的。」
萧飞搂着他的手紧了一紧道:「不许说这个。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我只要你。」
什么都不要?也包括眼前这万里江山吗?
萧云惨白的脸上浮出一缕嘲讽的笑,那是不可能的吧?
他心里低低地呻吟了一声,为什么萧飞会是这样的人,为什么?他曾经以为他会像晋还双一样对自己的,对晋还双那种人,无论做什么也不用觉得过分,他早已经习惯了人家对他坏,他不习惯这样温柔缠绵的感情,他几乎要沉溺进去,他觉得他一定会溺死在这温情里的,这时候他需要一点冷酷而锋利的痛苦来提醒自己。
「是吗?七弟?你的意思是让我做你一生一世的男宠吗?」
他言语里的冷厉,果然伤到了萧飞,抱着他的双臂微微一僵,跟着报复似地紧了起来,箍在他胸前,几乎令他难以呼吸,只听萧飞恨恨地道:「哥哥,为什么说这样的话?」
他将萧云在怀里转了个圈子,让他与自己面对着面,萧云承受不住他眼里的灼热的光芒,想要调过脸去,却被萧飞又扳过他的脸,逼着他双眼与自己对望,只听萧飞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是要你一生一世和我在一起,但不是我的男宠。对我来说,你是哥哥,是朋友,是亲人,还是情人,是我一生唯一的爱人,是我所有的一切。就算是这万里江山,哥哥,那也不是我的全部,我的全部,都在你的身上,你知不知道?不要用男宠这两个字侮辱自己。」
萧云听得呆了,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哭,又想笑,每一个字都如此打动他的心,如果他还有心的话。
他觉得仿佛一个人在黑暗中走得太久太久,他曾经想只要有一点光亮,都可以支撑他走下去,然而没有。等到面前突然显出万家灯火的时候,反而觉得无所适从,这光明来得太迟,迟到他早已经决定摒弃光明了。
萧飞一只手托起了他的下巴,看住他的双眼道:「哥哥,我知道,你受过很多苦,你不愿意提起,我也不愿意提起,我只是怕你因为吃过太多苦,而不再相信任何人,现在我要说的是,哥哥,请你相信我如同我相信你一样。」
萧云喃喃地道:「相信你?」
萧飞点了点头:「是,今天有人告诉我,说你和成王勾结在一起,图谋不轨。可我不相信,哥哥,如果现在我问你这是不是真的,你会怎么说?」
萧云道:「无论我怎么说,你都相信?」
萧飞点头,双眼看着他,萧云道:「如果我说是真的呢?」
萧飞摇头:「不要如果。」
萧云双臂一振,便脱离了他的怀抱:「七弟,谁也是不可信的。你只能相信你自己。」
萧飞再度将他拉入怀中:「我相信你,超过自己。」
这怀抱如此温暖,萧云甚至觉得能听到心中那些厚厚的冰层融化碎裂的声音,他不再挣扎,伏在他胸前,听到那颗年轻执着的心有力地跳动着,他闭上眼,终于摇了摇头:「那不是真的。」
萧飞狂喜,接连不断地吻着他,喃喃地道:「你说不是,那就不是。」
雪还在静静地下着,似乎越来越大,天地一片冰冷。
高楼帘幕间,两兄弟紧紧抱在一起,暖意融融。
第五章
冬去春来,冰消雪融,又是一年春来早。
京郊的长亭,
一队全身甲胄的士兵沉默地守在路边,长亭内一老一少并肩立在一起,长者正是近日奉旨返回藩地的成王,少者却是皇帝跟前的第一红人,去国十年的前太子,现在的忠王萧云。
成王最后望了一眼京城,拍了拍萧云的肩道:「这本是名正言顺的事,云儿,你不必为此有什么欠疚之心。这事,不能再犹豫不决了。」
萧云沉默不语,良久才缓缓点了点头。
成王的车马已经消失在长路尽头,萧云仍站在亭内望着,龚小弯拢着马在一旁站着,只听萧云道:「小弯,他说得对不对?」
小弯挽着马缰绳,双眼直视着他道:「殿下觉得对那便对,觉得不对,那就不对。」萧云苦笑了一下:「你这和什么都不说有什么区别?」
小弯低头道:「殿下,在我心里,你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
萧云道:「为什么你和他说话一个腔调。」
小弯才说了因为二字,便住口不说。
萧云道:「说下去。」
小弯道:「因为,小弯的命是殿下救的,小弯曾立过重誓,一生忠实于殿下。而他……,大概是真的爱殿下吧。」
萧云喃喃地道:「爱?」
那人大约的确是爱的吧。
他呆了一阵道:「我们回去吧。」
与时同时,宫内御书房中,气氛极为沉闷,萧飞面无表情地坐在椅上,丞相凌楚成,兵部王书诚,刑部李少银,吏部宫内森,另有都尉司衙门几名官员,齐齐围在他旁边,或坐或站,齐刷刷地看着萧飞。
室内熏着香,檀香略为浓郁的香气,更增添了的室内压抑,谁也不出声,屋子里与外面的天气一般,沉闷,阴郁,仿佛雷雨前的天气。
萧飞把玩着一柄扇,天气并不热,然而他似乎很喜欢这把扇子,一个冬天都在揣玩这柄不起眼的折扇,却从没见他打开过,这时候他来回地摩挲着那扇子,突然哗地一声打开了,泥金的扇面上画着一枝素梅,虽然清淡雅致,却也不见得特别地好,实在不知萧飞为何如此钟爱。
萧飞呆呆地看了一阵扇面,又小心地合拢,终于说道:「朕知道了。」
凌楚成道:「那么……就请刑部会同都尉司一起拿人。」
萧飞站起来道:「拿人作甚?」
凌楚成道:「会同审问,彻查此事。」
萧飞站起身来道:「这件事,不用你们,既然事情是朕招来的,那便朕自己来查。朕有言在先,查了出来,随你们去办,若查不出来,你们……」
他咽下半句狠话,在场的,全都是他的心腹重臣,这江山有一半是这些人打下来的,他无法怀疑他们的忠心,也无法说出狠话来。
凌楚成不依不饶:「查不出来,老臣自来领罪,若是查了出来,陛下金口玉言,当一诺千金。」
萧飞几乎是憎恨这个忠心耿耿的老臣起来,为什么要如此咄咄逼人,他明明知道,这种事,本就是一柄戳在自己心头的尖刀,滴不出血地痛。他木然说道:「不是要祭谷神吗?不要再在这里耽搁了,起驾。」
说着他转身出门,将一干重臣扔在书房,李明连忙跟了上去,凌楚成却叫住了他,低声道:「李公公,你日夜随侍陛下,千万一切小心。」李明便点了点头,只听凌楚成又道:「有什么动静,你要作速使人来报。」
李明正要说话,却听萧飞在前头叫道:「起驾,李明你是死人吗?」李明只得对凌楚成再点了点头,匆忙地跟了上去。
萧云回来的时候,远远地便见府门外站了一队侍卫,皇帝的銮驾停在外面,全套仪仗都跟了来,心里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