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钢索的人——阿BENBEN

作者:阿BENBEN  录入:12-31

“我真的不是故意和妈说的!”当我第一百次和韩旭解释的时候,他仍然只是一个人坐在房间的椅子上,窗帘遮住了光,他的表情是那么阴郁,他的眼睛都藏在黑暗里。他不理我。

“和我说句话吧,韩旭。”求你了。我受不了你的冷漠。

他抬起头,看了看我,眼神是厌倦的,他开口了,说:“滚。”

我呆住了,又是滚,第二次了,又是因为她……我笑了,我的脸一定皱得很难看,我想滚,我发誓,我真的好想滚蛋算了,可是,想到他可能过几天就要走了,我就要看不到他了,我的脚就挪不动半步了,我的嫉妒是这么渺小,和分别来说算什么呢?我说:“韩旭,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最后一次和你讲我不是故意的”我试着若无其事地说:“你不准,不准再错怪我,好吗?我妈说,爸要送你去当兵,我怕……”

“怕什么?”他陡然坐起身,压着阳光,他什么时候这么高了?他一步步地朝我毕竟,英俊,却有点憔悴的脸孔在我眼前放大,我看着他的眼睛,里面有愤怒,怀疑,还有些不清不楚的东西,他问我,怕什么?

我说:“我怕你离开,我舍不得你……”你懂吗?

他注视着我,他的眼光在压迫我,他沉默着,但散发出来的低气压却让人害怕。

“为什么?舍不得我?”

好多天以后,等他去了上海以后,我还是会梦见他问我这句话,可是在现实中,他却没问过我,在听见我说他舍不得他以后,在他严厉地审视着我对他的感情之后,他只冰冷地回答了我一句:“你舍不得,关我屁事?”

然后,我回到自己的房间,静静地看着窗外的夜景,一片漆黑中,玻璃反映着夜的模样,我隐隐约约看见窗户被雨打湿了,淅淅沥沥,雨的痕迹总是笔直的,却又分成不同的痕迹,冷风吹响窗棂,发出咣当咣当的声音,我呆呆地听着,等待天明……

韩旭走了,我恳求爸妈让我也去上海上学,可爸爸不允许,他说我和他们一样,都太让着韩旭了,我让着韩旭吗?原来爸妈也看出来了。我还是过我的生活,只是干什么事情都变成一个人了,上学是一个人,穿过地道,听着上面马路轰隆隆声音时是一个人,读书是一个人,读着读着发呆也是一个人,吃中饭是一个人,打球是一个人,打开冰箱,看着满满的汽水没人喝时也一个人。

日历是死的,它的翻动太慢,翻着翻着,就不想面对了。

我每个星期给韩旭写信,学校无趣的生活,在蓝色水笔下绘声绘色,我讲甲乙丙丁,我讲周吴郑王,就是不谈自己,我想,少谈点自己吧,他并不一定想听到你。一封封水蓝色的信,被放在墨绿色的邮筒里,每天,邮差会把里面的信一箩筐地倒出来,然后,它们就飞往天南海北,载着飘忽的,不知道能不能被回应的心。

“又来了啊?程同学~!”收信室的阿姨已经认识我了,她热情地招呼我进去吃糖,吃瓜子,然后又遗憾地告诉我:“没有你的信。”韩旭从来不回我的信,可是他会给爸妈打电话,他已经原谅爸妈了,就是每当妈说让我也和韩旭说几句的时候,那边往往已经挂断了。我也有点生气了,我犯了什么弥天大错?不就是把他招了吗?是不是他怪我害他见不着王卉了?可我还见不着他了呢!

一个星期六的上午,我寄完信,走在回家的路上,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看着那个绿色的,伫立在街头的邮筒,我觉得自己就和那个邮筒一样,在等待着,可永远发不出声音……然后,我就干了长那么大以来,最疯狂的一件事,我数了数口袋里的钱,有三百,然后就跑去了火车站,真的是跑步到了火车站,我问售票员,有去上海的票吗?那时候买票,还不用身份证呢,然后我就揣着车票,空着两手坐上了火车。火车开动时,我无聊地数着窗外的电线杆,我身上的钱,仅仅够买去的车票,可我的心却不慌,我知道韩旭的学校地址,待会就能见到他了,然后,就是无比的安宁,平静。

韩旭看到我的时候,当时他正在食堂吃饭,我到了他的寝室,他寝室人说他去吃晚饭了,于是我在食堂找到了他,他看着我,一口饭在嘴巴里,嚼也不是,吞也不是,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么狼狈的样子,可还是这么帅,于是我就笑了。

“请我吃个饭吧?”我说:“我没钱了。”八十块给的士司机了。

“程小愚!”他惊讶地看着我,像被我吓到了,我得意极了。

“怎么啦?不认识我了?”我边笑,边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操!你怎么来了?”他问。

我摊摊手说:“想你就来了呗。”

“想我?”他问。

“嗯!”我点头。

“所以坐了十个小时火车来看我?”他又问。

“嗯!”我又点头。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那是一种研究的目光,在昏暗的食堂里,我的脸泛起红晕。可我来这,不就是为了给他看我的心吗?

“请你吃个鸡腿。”他懒洋洋地拿起一个他啃我的鸡腿塞我嘴里,我抗拒着,说:“有你口水,不要!”

“那不正好?傻瓜。”他大笑着说。

那不正好?那是什么意思?我红透了一张脸琢磨他的意思,刚才我不是还挺有勇气的吗,怎么让他一逗连他揶揄的目光都不敢接触了?

我来看韩旭,他好像还挺高兴的,带着我逛了逛学校,给我指点他同学的名车。“他们都开保时捷来上学。”他说。我问:“你们不是住校吗?为什么要开车来上学?”“在外面开房呗。”他懒洋洋地说,一路上,总有女生和他打招呼。“为什么要开房?”我又问。那时候的我每天想着韩旭,可并没过多想性这件事,对于男女的事,也开始有意回避。“你是白痴啊?”他像看怪物一样看我。

“韩旭,你为什么不回我的信?你还怪我吗?”我问。

他把我拉进寝室,和我介绍了一下他的室友,大家客气了几句,坐下以后我问。

“不想回。”他很无所谓地回答我。

“哦。”

“看你!”他像以前一样,揉了揉我的头发:“就和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一样!笑一个,程小愚。”

“你本来就伤天害理,你不回我的信就是伤天害理,你知道吗,我每天都等你的信,传达室的阿姨都讨厌我了!因为我每次去都吃她一堆零食,你知道吗,我写信写得都起老茧了,我……”

在他灼灼的,饶有兴致目光下,我说不下去了。

“好久没见。”韩旭说:“你更爱撒娇了。”

“我……哪有?”

“像小狗一样。”他挠了挠我的下巴,说:“小狗最爱被人挠下巴了,你喜欢嘛?”

“不……好痒啊。哈哈。”我边逃,边为久违的亲昵而心跳。

“不可能吧,属狗的小狗怎么会不喜欢呢?”

“我属龙!比你小一岁!你怎么连我生日都不记得呢?”我委屈地说,随即又觉得自己好傻逼,他明明是在开玩笑。

“我记得啊。”他突然认真地说:“我记得你生日。”

我问:“还记得我什么啊?”

他看了我一下,笑着说:“还记得你是只小狗啊。”

“去死!”我打他一拳,问:“说啊,你还记得什么别的关于我的吗?”

“我想想啊。”他说,然后,故作高深地冥思苦想了好半天,我忍不住叫他放弃了。

“你什么都不记得。”我郁闷地说:“除了生日。”

“你又不是我老婆,我记得你这么多干嘛?”他笑着说。

“我……”我的脸又红了,可我还是厚着脸皮固执地坚持说:“可你现在还没老婆啊,不记点东西的话,脑子会生锈啊。”

“哈哈。”他看着我,笑得很惬意,又有点高深莫测。

“你笑什么?”

“笑你可爱啊。”他点了根烟,不太正经地说。他怎么学会抽烟了?

“我是男的好不好,可爱是形容女孩子的。”我一本正经,却有点心虚地说。

“嗯,嗯,你是男的。”他像和小孩说话一样重复我说的话:“你有小鸡鸡,虽然很小,要用放大镜找……”

“你才用放大镜找!”我压在他身上,像个恶霸一样挥舞着拳头:“不信来比比啊,哼。”说完,我意识到自己说了多暧昧的话,刚下去的血压瞬间又上升了,韩旭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我们四目相对,可能因为被我压着吧,他的呼吸有点急促。

手机铃声乍然响起,打破了屋子里的闷热,我跳起来接电话,是妈。

知道我在哪儿之后,老妈把我大骂一顿,说我做事没头没脑,也不和爸妈打一声招呼就去上海了,最后韩旭出面帮我摆平了她。

“你没和爸妈说一声就来了?”韩旭问。

“对啊。”我说。

“你是我的奴隶吗?我到哪儿你都跟去?”

“随你喜欢。”我咬了咬嘴唇,克服飞快的心跳,努力面不改色地说。

“你真屌啊。”过了一会,他说。

那天晚上,韩旭本来说带我去外面酒店住,他们学校里就有个四星的酒店,可我硬是死赖在他寝室不肯走,最后熄灯了,他们宿舍门锁了,他才不得已地收容我。他和我一起去洗澡,完后,我们都带着干净的沐浴露味道躺在他的床上。夜幕已经高挂,我和他小声地说着话,我告诉他爸妈很想他,他的同学也很想他,我也很想他,他静静地睡着,像是快要睡着时,他说:我也很想你们。我说:那我呢,你不想我吗?他说:你们里面不就有你吗?我支起胳膊看着他说:我是唯一的好不好!独一无二的!他笑了,月光下,他的脸完美得让我有点晕,他说:你越来越不要脸了!最后,我和他说:对不起。他问:对不起什么?我说:我不该把你的事情告诉妈,没经过你允许。我总说我不是故意的,可是我从来没和你说过对不起。对不起啊,韩旭,都怪我,你看不到王卉了。他沉默了好一会,问:你来这一趟就为了和我说声对不起?我说:嗯。他紧紧地搂了我一下。

第二天,韩旭送我去火车站。出校门时遇到一个全身名牌的男生,搂着一个穿露脐装的女生,两人嘻嘻哈哈的,完全置学校保安和老师的眼光为无物。那男生看到韩旭时说:我老婆今天生日,晚上大家一起吃饭啊。说完在那女生脸上亲了一下走开了。我问韩旭:你有没有“老婆”啊?韩旭笑着说:没有啊。我酸酸地说:那你要抓紧,不要做落后分子啊。韩旭把我夹在臂弯里锤我的脑袋,说:你好爱管啊?你要做管家婆吗?我看着他,说:好啊。你愿意让我管嘛?他放开我,笑了一下,没说话。

一个人坐火车时,窗外的景色好像格外寂寞,握着手机,里面有一条韩旭给我发的短信:“到家联络我。”。我的心里好像莫名其妙地多了一些自信,我回味他看我的眼神,又或是他不看我时他若有所思的眼神,我思考他说话的含义,还有他不说话时所代表的含义,我感觉他对我好像也有些特别,正是那种异样感让我在面对他时会心跳加速不是吗,这些小动作,加起来成了暧昧的烙印。

没有韩旭的日子,仍然冷清,可因为心里有了希望,日子好像变得比较轻松,我仍常给他写信,这已经成了我的习惯,慢慢地,写信的对象好像不再是韩旭,而变成了我自己,没人回我,我成了孤独的信筒,收和发都靠自己,偶尔他打电话回来,我总躲在一边听,我总想起他似笑非笑地问我是不是他的“管家婆”,其实,我讨厌这个称呼,可是奇怪地,又有点刻意地抗拒。

一次,妈已经把电话递到了我的嘴边,我已经听见了电话那头寝室嘈杂的声音,男生的调侃,电脑的背景,韩旭熟悉的呼吸。

他用一种揶揄的、自信的口气问:“你这么爱写信,对着电话怎么又总是没话讲?”

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面对喜欢的人,心里会滋长一种叫害羞的情绪。

奇怪地,我觉得他都知道。

有一会,我们都没说话,静静地感受着沉默,我问他:“你看了吗?”

他说:“什么?”

我说:“我给你写的信呀!”

“那些呀……”他发出古里古怪的笑声,我臊死了,生气地问他怪笑什么,他学着我的口吻,随意地念出信中的字句,就好像他已经看过很多遍、很多遍一样。我的心里像是亮起了一盏灯,它温柔、渺小。

快暑假了,韩旭快回来了,家里也忙的天翻地覆,爸妈把家从头到外重新装修了一遍,好像就在那几年吧,爸的生意越做越大了,家里中了一个标,接了高速公路的修建工程,家里的车换了,家具也换了,唯独位置没变,老房子住久了是有感情的,做生意的人迷信,深信现在的住宅是块风水宝地,搬了便失了地气,于是那年夏季石榴还是火一样地结在枝头,拉开窗帘,闷热的风穿堂入室,十六岁的夏,带着青春的影子,沉闷而躁动。

我看见家门口的鞋架上多了一双鞋,韩旭回来了!我欣喜地站在门口,过了一分钟,才打开门走进去,我竟然为他回来了而有点想哭,真恶心啊,温热的眼眶让我把我的背挺得更直,脸绷得更紧了,我不想他发现我为他开心又难过。

“程小愚!”他热烈地给了我一个拥抱,看上去,他见到我也挺高兴的,他用一种大人看小孩的眼光往我浑身打量了一圈,说我“长高了,长大了”。

他的热情把我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和伪装都缴械了,可我还是有点不好意思,我说:“你也长高了呀。”然后,就是傻笑。

家里人迅速地包围了我们,在爷爷奶奶爸爸妈妈的殷殷目光下我们比了比个头,我竟然差不多和他一样高了,在心里的感情像火一样燎原的时候,原来成长也悄悄地赶上了时光,我开心又骄傲,我说:“我要长到184,和三井一样高。”

他笑着看我,说我:“小样,看你傻的,你这辈子最多也就165顶天了。”

我气得跳起来拍他头:“滚蛋!我现在就180了好不好!”

他笑死了,说:“知道,知道。”

我们是这么亲昵,就像许久不见面的亲人,可是又多了些正在发酵的东西,这是只有我们俩能察觉的,在爸妈看来,我们只不过是一对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好兄弟。是啊,在世界上所有人看来,两个男人又能还有点什么别的关系呢?

夜晚了,吃完晚饭后,我和韩旭陪着妈去河边散步,妈在前面走着,我和韩旭跟在后边,刚下过雨,河边公园特意做的石子路有点滑,旁边花径的泥土湿润地打着盹,我一摇一晃地走着,拖鞋不防滑,我几次要摔跤,妈在前面说:“韩旭,扶到下小愚,等下他摔个四脚朝天。”韩旭听见后,愣了两秒,伸过手来时,眼睛看向别的地方,我握住,其实我们没必要那样手牵手,可当时不知为什么就没有选择别的姿势,我感觉怪怪的,又希望那条路永远走下去。过了一下,他变得自然了些,又开始笑我,说我摔倒没关系,砸到花花草草就不好了,我说是花花草草砸到我不好才对,我是世界第一美少年,很金贵。他讶异我什么时候竟然这么不要脸了,我轻轻笑着说:因为我心里开心啊,乐翻天了。月光照在我的脸上,他看着我,风软软地吹过头发,我们都忽而静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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