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说这事呢,刚得到的消息,说连州城,咱们姑爷已经不行了……”
桃良几乎要呆住了,愣了好久才回过神来:“怎么可能呢,咱们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
“我也不知道呢,连州如今封锁的死,这消息也不知道是怎么传出来的,可我看着不像是假消息,圣上刚下了命令,已经派韩将军带了十万兵马,正悄悄地往连州赶呢!”
桃良惊得说不出话来,她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信,忽然犹豫了起来,说:“这事……先不要告诉少爷,他一下子经受不住这么多事……”
“这事哪能瞒得住,迟早要知道……”
“晚一天是一天!”桃良忽然变了脸色,说:“你听我的,不会错的。”
关信愣了一下,看见她手里的东西,问:“你手里是……”
“是少爷写的信。”桃良呆呆的,想了一会儿,突然落下一滴泪来,作了一个决定,说:“把这封信呈到宫里去,除了皇上,不许任何人看。”
关信看她那样的神色,将信接在了手里,说:“你放心。”
桃良又急匆匆地往凤凰台走,雨下的更大了,她心里想着连州的事情,走的就慢了一些,回到凤凰台的时候,却看见冬奴换了一身颜色亮一些的衣裳,带着嘉平正朝外头走。她赶忙停下了脚步,冬奴走到她跟前说:“走,去老夫人那儿。”
她又急匆匆地跟着去了老夫人的住处,到了地方,冬奴将里头的奴才都叫了出来,自己一个走了进去,她和嘉宾在外头等了一会儿,里头老夫人突然哭了起来,隐隐约约,也能听见冬奴的哭声,又过了一会儿,冬奴才红着眼从里头走了出来,说:“去把关信关槐他们都叫过来,我有事情交代。”
桃良又赶紧跑了一趟偏院,将关槐他们都叫了过来,统共十二个人,冬奴看了一圈,问:“关信呢?”
“关信去宫里送信了。”
冬奴默默地,看了众人一眼,说:“我们燕家突然遭逢巨变,能走的都走了,难为你们还肯留在这儿。事到如今,我也没有别的人可以托付,我要送老夫人离开京城,唯有你们这些人可以信任,希望你们能忠守在老夫人身边,保护她的平安。”
嘉平吃了一惊,桃良已经流出泪来了。冬奴看了看那些护卫一眼,说:“我知道你们大多以前都是跟着我爹的,也知道你们的仁义,如今,我就将老夫人托付给你们了,大恩无以为报,请各位接受我燕来一跪。”
他说着便撩袍跪在了地上,那几个侍卫慌忙也跪了下来,叩首说:“少爷万万不能行如此大礼,奴才们就算粉身碎骨,也不辜负少爷的嘱托!”
冬奴含着泪朝众人叩了一个头,关槐上前将他扶了起来,说:“我们都去,这府里没有人守着,怎么办,门口林子他们一点功夫也没有……”
“这个你们不要担心,我自有主意。”他说着又看了看那几个在一旁站老夫人的丫鬟。他还没有开口,为首的那两个就跪下来说:“少爷放心,奴婢们都是从小跟着老夫人的,一定尽心伺候,今立誓言,终生不悔。”
冬奴也朝她们拜了一拜,说:“你们进去帮老夫人收拾东西,老夫人心绪难平,你们要好好纾解,就说我的话,不过两三日,就跟你们会合。”
那两个丫头拜了一拜,便躬身进去了。冬奴说:“你们也去准备吧,这一去不知道会有多少时日,你们把能带走的东西都带走。”
关槐红着眼,领着众人下去了。冬奴看了一眼桃良和嘉平,眼圈一红,便笑了出来。桃良立即跪了下来,说:“奴婢死也要死在少爷身边,这一辈子都不离开!”
“我也不走!”嘉平也跪了下来。冬奴噙着泪说:“只出去躲一躲,等到我们燕府没事了,我再去接你们回来。”
桃良忽然将发上的簪子取了下来,横在脖子上,说:“少爷若执意要赶我走,我就即刻死在这里!”
“桃良……”
“少爷,我跟嘉平不一样,她有爹有娘,有家可以依靠,我自幼是被人贩子卖进来的,无父无母,也没有什么牵挂,您让嘉平回去,让我一个人留下吧。”
她们两个自小就跟着他,说话也从来没有用过敬语,这一次用了“您”,可见她的真心。嘉平听见她这么说,说:“我也一样,我也绝对不肯走的!”
可她虽然这么说,冬奴却知道她的双亲都已经年迈,只有一个哥哥还不争气,家里的双亲需要她赡养,便还是狠着心把她送了出去,他们燕府如今什么也没有,银子却不曾缺少,给嘉平了许多,虽然不能保证她一辈子富足安康,过一些平淡日子也是足够了。送走了嘉平,他又反过来撵桃良,越是亲近的人,他越是不忍心留着,桃良哭的几乎断了气,拉着他的衣袖就是不肯走,冬奴哭着问:“你走不走?”
桃良摇着头,哭道:“我不走!”
关信挎着剑跑了进来,看见他们两个扯成了一团,着急地问:“这是怎么了?”
冬奴瞧见他进来,大声问桃良:“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到底走不走?”
“奴婢就是撞死要这儿也决不走!”
“好,你不走……”冬奴反身就将关信腰上的剑抽了出来,一把砍断了自己的衣袖,桃良抓着那一块衣料扑倒在地上,哭道:“除非是少爷亲手结果了我,否则我绝不走!”
冬奴恨恨地看着她,心里一酸,便将手里的剑扔在了地上,含着泪问:“你知不知道,得罪了刘弗陵,会有什么下场?满朝文武,这天下的百姓,谁不知道新帝残暴,连宗室的人都可以杀害,那些妃子宗妇都会被他剥光了衣裳叫手下肆意凌辱,你一个婢女,能有什么好下场?!”
桃良只是跪在地上哭,冬奴又说:“你知不知道我们家要是获了罪,下人一律要变卖为奴,发配到其他人家,或者连一条命也不能活?”
关信呆呆的,站在大殿里头。冬奴见桃良不言语,抱着她哭了起来。桃良说:“跟着少爷,哪怕粉身碎骨,奴婢也不害怕。”
冬奴擦着眼泪站起来,看向关信问:“信送到了么?”
“已经送到了,少爷……”
“你跟着你大哥一起走吧,送老夫人出京。”
关信一听说他大哥要走,立即就朝外头跑了出去。他气喘吁吁地跑到偏院里头,关槐已经整理好了行李,看见他回来,笑道:“我以为走之前见不到你了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都给弄糊涂了,你们这是要到哪儿去,老夫人为什么要离开这里?”
“我也不清楚,是少爷的意思。”关槐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玉佩来,笑着说:“这玉佩是爹留下来的,你一直想要,现在给你。”
关信愣了一下,说:“你说了,这玉佩是留给长子的,我不要。”
“拿着。”关槐将玉佩塞到他手里,说:“少爷虽然没有说,我也知道是发生了大事,咱们燕府,恐怕是要保不住了。老夫人身边我是一定要留下的,少爷最信任的,就是咱们两个,我跟着老夫人,你留下来,保护小少爷。”
“那……咱们什么时候能再见面?”
“也就几天吧,你放心,倒是你,留在京城里,还不如护送老夫人离开这里,你要多小心,留着命等我,等我安顿好老夫人,一定回来找你们。”
“大哥……”关信忽然抓住他的手,眼圈红了起来,说:“我……”
关槐握住他的手,捏了捏,便松开了,外头已经有人来催促他,他看了关信一眼,说:“保护好少爷,少爷若出了事,你也不要活了。”
关信握着手里那块还有余湿的玉佩,眼圈便湿了,他看着他大哥挎着包袱走出了门,赶紧追了上去。外头的雨很大,天色阴沉沉的像是到了暮晚。马车缓缓地朝外头走,冬奴他们三个撑着伞站在门前,都是一身的白衣裳,撑着昏黄色的油纸伞,站在郁郁葱葱的草木前头,雨声哗啦作响,打湿了他们的心肠。
冬奴想起他去岁离开京城前往连州时,他的父亲燕怀德一直将他送到了西山外;他从连州城回来的时候,与他的姐夫不告而别,也不肯多看他的姐姐一眼;还有这一次,他目送着关槐他们护送着老夫人的马车远去。所谓生死离别,最痛人的,并不是无法挽回的阴阳相隔,而是你挥手作别一个人,却不知道,原来这一别,就再也不会见到。
第六十三章 终入宫中
送走了老夫人,冬奴撑着伞往里头走,偌大的燕府,都笼罩在茫茫的烟雨里头,他们三个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头,夏日的气息浓郁,只是有些凄凉。冬奴看着这个他从小到大几乎不曾离开过的地方,心里也像被掏空了一样,说不出的难受。外头突然响起来敲门声,关信面色一惊,说:“我去开。”
冬奴撑着伞转过身来,大门打开,却见外头停着一辆鲜亮的马车,先下来的是两个身着宫装的小丫头,接着永宁便走了下来,立在门前伞下头。半年不见,她已经长大了许多,容貌也清瘦了,一双眼睛怔怔地看着他,叫道:“冬哥哥。”
冬奴赶紧跑了过去,将永宁搂在怀里头。永宁红了脸,眼泪却掉了下来,她伸手回抱住冬奴的肩头,说:“冬哥哥,我好想你。”
冬奴抱着她,唇边微微一笑,问:“你过的还好么?”
“不好。”永宁看着他,说:“贵妃娘娘被幽禁到洛城行宫之后,就没人再陪着我了,而且我听人说,皇帝哥哥不让我嫁给你了……”
冬奴微微一愣,随即松开她,抿着嘴唇说:“我……原就配不上你……”
永宁红着眼睛说:“可是我不管,我就是要嫁给你,除了你,这世上我谁都不嫁。”
冬奴握住她的手,心里想,他与永宁是不可能了,这样让她伤心,久久地念着他,倒不如断了她的念想,她是皇室里最有名的美人,这天下除了他,还会有许许多多的男子爱慕着她,给她一生富贵平安。可是他还记得他从连州回来的时候,他的姐姐曾经告诉他的话,他亦明白他们燕家到了这个时候,若想挽救,最快也最好的法子,便是娶了永宁。他的父亲死了,毁掉的不只是他们燕府,还有跟着他父亲的那些家臣,同样受到了牵连,一个个被杀的被杀,被流放的被流放,他是燕怀德的儿子,理应为他们家这些曾经的家臣尽一份尽力。只是永宁这样痴心喜欢他,他却不得不利用她一次,这样的愧疚,也就只能日后他们成亲了之后一点点偿还了。他便撒开了手,说:“我爹是怎么死的,这天底下的人都知道,你哥哥是我的杀父仇人,我是绝不会娶你的,你们皇家的人,没一个好人。”
永宁有些着急,拉住他的衣袖说:“他们是他们,我是我,冬哥哥,你连我也不愿意相信了么?”
冬奴瞧了瞧他们燕府空荡荡的院子,有细雨飘进来,打湿了他们的脸颊,他说:“如今落到这个样子,我谁也不信,只想安安静静地活下去。你是公主,我娶了你,就不得不跟你们皇家扯上关系,我爹一生为了朝廷,最后却也落得这样一个下场,我这一辈子,再也不想跟朝廷扯上任何关系。这样对你也是好的,皇上处置了我爹,下一步就是要处置我了,怎么可能让我们成亲。”
“他才管不着我呢,冬哥哥,你等着,我去跟皇帝哥哥说。”
“恐怕已经迟了……”冬奴露出了羞耻与不甘的神色,说:“皇上才来过不久,他已经打算叫我入宫去了,去……”
他并没有再说下去,可是刘弗陵的嗜好这天底下的人都是知道的,何况是住在宫里头的永宁。她有些发呆,脸色更是难看,说:“我去找他,冬哥哥,你只等着我罢,我就是拼了公主不做,也不叫冬哥哥受欺负。”
她说罢就急匆匆朝外头走去,桃良眼见她走的远了,才小声问冬奴:“少爷,公主可是救咱们最好的法子啊,少爷怎么……”
“欲破先立罢了。”冬奴垂下头,说:“永宁不懂得人心险恶,她一心对我,我却有心利用她,到底是我对不住她。”他说罢,便撑着伞往里头走:“将大门关上吧,咱们在家里等消息。”
永宁公主这一去,第二日就来了消息了,来的是永宁宫里头的一个小太监,一见了冬奴就跪下了,说:“公主在鸾观殿前跪了一整夜,少爷也知道公主那样娇贵,昨日又下了那么大的雨,公主千金贵体,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折磨,昨晚上的时候就晕倒在殿前了,一整夜的高烧不退,太医都束手无策了,好容易醒过来了,可公主知道皇上还是不同意她的请求,今儿早上又挣扎着爬起来去求皇上了。孙嬷嬷急得不得了,说这时候只有少爷劝得动公主,嬷嬷还说了少爷与公主如今已经是不可能的了,要少爷发发慈悲,救救我们公主。”
那小太监说罢就一直跪在地上磕头。小嬷嬷到底是宫里头的老人了,永宁来了他这里一次,就突然变了模样,她早已猜出这些都是为着冬奴说了什么的缘故,也知道只有冬奴阻止的了。冬奴坐在榻上,手指微微蜷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过了好一会儿,他终究是狠了心,说:“公主有自己的主意在,我哪里能阻止得了她。”
外头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他望着窗外头从檐下落下的雨滴,鼻子一酸,终于还是挥了挥手,说:“我如今已经自身难保,你走罢,好好照顾着你们主子。”
那小太监走了之后,冬奴一天都没有吃饭,只在书房里头呆着,这样无助关键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他的姐夫,心想那个人虽然无耻阴险,但若有他在身边,该是怎样的踏实安心。他想他们家出了这么大的事,他的姐夫在京城里安插了这么多的眼线,一定也早早地知道了吧,可是他却一句的问候也没有,好像他姐夫那个人已经不在这人世间了。
亦或者,是他已经被他伤透了心,此生此世再也不肯理睬他。如果真是这样,他也没有脸面再去纠缠他,寻求他的帮助。
傍晚的时候,外头的雨终于是停息了,院子里水汪汪的一片,风一吹草木哗啦啦地响,摇落下许多的雨珠子砸落在地上。外头突然响起了很大的骚动,接着就有人跑了过来,啪啪嗒嗒的脚步声传过来,甚至可以想象的到地上的雨水被溅开的情景。桃良紧张地从屋子里头跑了出来,说:“外头来人了。”
她的话音刚落,门就被人撞开了。一群侍卫闯了进来,关信也拿着剑从屋里头跑了出来,冬奴拦住他,说:“先别慌张。”
来的人为首的是陈公公,他看了冬奴一眼,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来:“请你们府里的人出来接旨,老夫人呢?”
“老夫人身体不适,公公有话,直接对我讲就是了。”
陈公公也不计较,摊开了手里的圣旨,瞧了他一眼,说:“还不跪下?”
冬奴屈膝跪了下来,陈公公声调尖锐,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燕相之子来,妄图引航皇亲国戚,以致公主永宁病重,此心可诛,立即押往宫中,不得延误,燕府其他人等,并所有,一律充入宫中,钦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