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袁亨在寻找一个说话的契机,也许是等梁予正先开口寒暄。
梁予正想起以前他好象从没关心过袁亨在想什么。
因为袁亨总是那样好懂。
但事到如今,他不知道袁亨还有什么要与他说的。
那样的声音,梁予正都一点也不想听。
无非是指责,梁予正想。
袁亨的身影淡淡的笼罩着他,大概是银灰的西装太过疏离的关系,不那么好接近。
袁亨已经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过着与他不相干的人生。
洗手间里只有潺潺的水流声,形同陌路的两个人。
袁亨的嘴唇动了动,轻吸了一口气,几乎凑足了谈话的勇气。
梁予正觉得寒毛都要竖起来,却不敢抬头,生怕看到那张脸上轻蔑的神情。
还好很快有不相干的路人进入,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梁予正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也没有烘干,逃回到那片花枝招展中。
最佳男歌手的公布历来是压轴大戏,放在最后,梁予正已经有些困了。
屏幕上四张年轻的面孔各占一角,袁亨笑得非常得体。
谜底揭晓,袁亨名落孙山,梁予正被身边的获奖者拥住。
或者说是,他的新宠。
这种事,是从来都不新鲜的。
梁予正也大方的回抱了那个人,甚至是亲吻脸颊。
然后微笑着看他上台领奖,再微笑着看他坐回自己的身旁,因为摄影机一直在拍着。
梁予正没有参加后面丰盛的晚宴。
这一晚对他来说,已经够了。
梁予正后来很少写情歌,那些缠绵悱恻,刻骨铭心的爱意基本在他笔下绝迹。
更多的是励志的,甚至是无稽的作品。
梁予正开始尝试更多的风格,生活的重心,也完全转移到了创作上。
外界赞誉他是反璞归真,绝不媚俗的艺术家,演艺圈里的一股清流。
梁予正当然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即便有些小明星央求他,讨好他,请他为自己写一曲打动人心的。
得到的也无非是我爱你,你也爱我,简单,直接,而又干净。
就好象生活在童话里似的那么甜蜜。
虽然也不是不好,梁予正仍然可以让歌曲悦耳动听,印象深刻,只是有点缺乏诚意。
就像人的年纪大了,就越来越不喜欢吃苦的,硬的。
至少在他触碰得到的部分,制造一些柔软的假象。
梁予正觉得自己真的老了,连在床上的需求都开始匮乏。
如果可以的话,梁予正很想只是身边有个人躺在那暖暖床就好了。
甚至不需要抱着睡觉,他的睡眠质量越来越差,不喜欢有人打搅。
但是,在那些小明星看来,这样的要求是怪诞的。
哪个爬上他床的人不是使尽浑身解数的想要他高兴?
梁予正也不想显得那么无能,可是为性事所累的滋味并不好受。
所以这样的情况能免则免,梁予正的床上,很少再出现新鲜面孔。
大多时候,床的另一半只能空着。
偶尔看一看电视节目,打发睡不着的时间。
不知是哪一天开始,他打开电视看到袁亨。
袁亨又开始了第三张专辑的宣传,这次完全是由高明来操刀制作,主打歌与以往的风格完全不同。
节奏缓慢而又有力,简单的编舞,微露的肌肉,整个造型都硬朗起来。
就像是从男孩变成了男人。
明明是一样的脸,看起来就很不同。
只有略带羞涩的笑依旧保留着。
梁予正恍惚记起,最后一次见面,似乎已经很遥远。
梁予正拿着遥控器,过了一会,放到一边。
主持人开门就问起袁亨的绯闻。
袁亨笑笑的拿着话筒,没有啦,就是朋友。
怎样问都是朋友。
滴水不漏,欲盖弥彰,极尽暧昧的称谓。
那节目真的很好笑,梁予正的嘴一直合不拢。
袁亨在里面插科打诨,也并没影响到他的形象,拿出专辑来推销,撒娇求主持人不要再逼问绯闻。
依旧是非常可爱。
节目的结束曲响起,梁予正还有些意犹未尽。
袁亨大概比他想象中过的还好。
梁予正满足的关上电视。
今晚大概可以做一个暖暖的梦。
梁予正从此就真的沉迷于八卦的综艺节目,守在电视机前,活像个独居老人。
事实上,他也确实是。
这样安全又无伤大雅的享乐让他非常快活。
一点一点解除他的自责,袁亨或许已经将他忘了。
这样最好,梁予正觉得解脱。
年轻人都是这样,很快就可以疗好伤,继续向前闯。
袁亨的消息铺天盖地,即便人不在现场,也能听到别的嘉宾提到他的行踪。
非常的活跃,应该也是非常辛苦的。
绯闻的女主角也是时常变幻,稍有些暧昧就牵到一起去,大家津津乐道,捕风捉影,猜测这场虚拟的爱情角逐结局将如何。
袁亨很懂得生存之道,只说大家都是朋友。
都是朋友就好了。
直到有一个女艺人非常不小心,又非常羞怯的爆出了袁亨的情话,如果到了40我们还是单身,就在一起吧。
这一下掀起轩然大波,女朋友的身份基本就坐实了。
梁予正仔细打量了那个女艺人,长的还不错,风评也很好。
袁亨原来是喜欢这一型。
虽然袁亨还年轻,但时间总是过的这样快,梁予正很清楚一眨眼光阴飞逝的感觉。
不过说起来,袁亨也快30了呢,梁予正掰着手指算着。
就这样安定下来也不错。
显然有人犯了众怒,很快就又有其他女艺人出声,袁亨也和她们说过同样的话。
这一下就不只是暧昧那么简单,袁亨简直成了当代陈世美。
袁亨只是朋友的说词已经不足以平息大家的八卦精神。
以职业的警觉性,梁予正断定袁亨不能再上综艺节目了,事情应该就此打住,不然袁亨的形象就要毁了。
梁予正焦急起来,他早就教过袁亨要保持神秘感。
袁亨到底是遭到了算计。
原定的专访不过进行了几分钟,嘉宾一个一个走出来,工作人员搬了凳子请这些佳丽入座,从左到右环住了袁亨,每个都是那样笑盈盈的。
跟袁亨接吻的女艺人甚至也在其中。
袁亨的表情有些错愕,又有些无奈。
接下来就是对质。
梁予正握着遥控器的手有些颤抖,看袁亨露出生硬的笑,勉强周旋着。
主持人袖手旁观,没有人要救他。
袁亨侧着脸,手托起下巴,微微翘脚,保持着风度。
像是沉思,又像是已经放空了一切。
眼眶有点泛红,看得梁予正胆战心惊。
那些佳丽终于数落了个痛快,才有个像是袁亨朋友的人勉强续了两句,说袁亨他以前被人狠狠的甩过,现在非常缺乏安全感,很怕别人不喜欢他,最后只留他一个人。
现场安静下来。
朋友说,以前怎样劝他也不听,那样的人哪会对他用真感情……
袁亨回过神来,无所谓的摆手笑着,没有啦,哪有,大家都是朋友……
后来又补充了道歉,自己平时说话不够慎重。
主持人说,那换一个问题,如果那个人回头来找你,你还会不会接受他?
梁予正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袁亨眨了眨眼睛,眼泪在眼圈里打滚,这样的情形,梁予正似曾相识。
犹豫了许久,最后袁亨点了点头,说:“恩。”
四座哗然,这样的选择让人难以置信。
然后,泪水的掉落,不约而同。
有人递给袁亨纸巾,而梁予正就只能这样任它流着。
他给袁亨造成的伤害,不得不这样血淋淋的面对了。
08.等待
梁予正狼狈的擦了擦眼泪,抓过床边的电话,播通了一个久未使用的号码。
对方很快就接了起来,略有惊讶:“予正?”
“不要再让袁亨上综艺节目了。”梁予正有些激动的说:“那样会毁了他。”
“……什么节目?”对方显然并不清楚。
“你应该保护艺人。”梁予正继续指责着,过于强烈的情绪,他总得找个人发泄一下。
“……”那样的声音沉默着,听任他的抱怨。
“不要让他上节目……”梁予正弓着身子蜷缩在床上,手搭在眼前,不想再看电视一眼。
“予正……冷静……”低沉的声音缓缓传过来:“无论如何,电视上播的都已经是一周前录制的内容了。”
“……”梁予正的情绪渐渐压抑下来,只是呼吸还有些哽咽。
“所有的内容,都要经过艺人的同意才会播出,袁亨他决定保留下来,说明他可以承受,一切的后果,他都有准备。”那样的声音就像一只大手,体贴的抚摸,平复他接近崩溃的心情:“他已经长大了,予正,他可以独立处理自己的事情。”
梁予正用衣袖擦干了眼角的泪花,点点水色在棉布上叠出圆晕。
“已经过去了,予正,不用担心。”
梁予正在那样的安抚中快要睡去,他有些后悔打给高明。
每一次都是这样……
这样温柔的对待他,他怎么能不误会呢?
“不会过去的,你知道……”眼泪又莫名的外涌。
那样的痛从来不曾停下。
已经错过的,没有办法再拥有了。
隔天,梁予正坐在办公桌后揉鼻梁。
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果然是人在晚上都会陷入疯狂,做的决定也是失控的。
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那样哭着给别人打电话。
何况是对着高明?
他软弱的像个孬种。
要惹人厌也要有个限度,梁予正自我嫌恶的想。
他当然知道那些都是过去了的事情。
高明说的每一句,他自己都懂。
只要他再……稍微冷静一下。
他昨天真是说了好多笑话。
梁予正狠狠的拍了两下脑门,以后记得要三思而后行。
刚想告诉秘书今天不要接任何人的电话,也不想见任何人。
电话却已经转进来,梁予正忍了那嘈杂的铃声很久,最后只得拿起。
高明笑着问他:“今天有好些了吗?”
梁予正也笑了笑:“很好,托你的福。”
高明说:“那就好。”
“是啊……”梁予正随口附和着。
“要不要……出来聊聊呢?”高明说。
“好啊,我有时间一定。”梁予正敷衍的答应。
“……这样,那好吧。”高明想了想说:“下次见。”
挂断电话,梁予正长出了一口气。
他的愚蠢,恐怕给自己惹出麻烦来了。
梁予正每天严密的遵循两点一线,在公司和家之间行动。
就像是他的堡垒,固若金汤,阻止任何人的入侵。
高明是个大忙人,自然没那么多精力和他玩这种你攻我守的游戏。
或者说,只是梁予正的神经过敏。
梁予正小心谨慎的度日,总觉得有什么他长久期待的,又一直恐惧的东西即将来临。
袁亨自那只后真的就没有再上过节目,似乎是忙于演唱会的操办了。
梁予正握着遥控器有些空虚,电视播了几个台,无聊到让他真的犯困。
那些嘉宾和主持也像失忆了一般,绝口不提袁亨的事情。
显然是高明做了些动作。
梁予正觉得自己有些多管闲事,袁亨是高明的艺人,自然该高明去关心。
他眼皮底下还有那么多事情要解决,那么多歌要写。
只是……多少有一点担忧……
袁亨当真可以承受这样的舆论压力?
绯闻可以成就一个艺人,也可以轻易的将他毁灭。
正当他为此烦恼时,唯一保持畅通的专线响了。
媒体大亨朋友说:“你家的艺人出事了。”
梁予正如临大敌:“情况怎么样?”
朋友说:“必须见报,你赶紧来挑一下照片。”
这些不争气的东西。
真是谁也不用笑话别人。
梁予正忿忿的挂上电话,披了外衣就往外冲。
梁予正风风火火的赶到报社,却见高明翘着脚坐在沙发上。
对他微微笑着:“你还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啊。”
“……”梁予正有些干涩的说:“最近比较忙。”
这样也能中了圈套,梁予正反而坦然了,有什么要来的都尽管来吧。
两人坐在酒店的餐厅里,白荧荧的烛光,梁予正没有什么胃口。
这情形有些奇怪,梁予正看着远处小桌上恩爱的情侣,只有他们这边坐了两个半老的男人。
高明说,他有一个力捧的新人写了点东西,想请梁予正配一下词。
哦,这倒不是什么大事。梁予正慢慢的磨蹭着刀叉,把曲子拿来给他看一下就好了。
以他们的交情帮个忙也没什么。
高明从文件夹里拿出几张乐谱来,认真的笔迹,每一个音符都异常清晰。
旋律婉转而又青涩,一些班门弄斧的技巧想要糊弄人的眼睛。
还真是逞强的新人。
梁予正几乎不会给这样的东西配词,完全就是浪费,侮辱他的水准。
充其量不过是练习作品而已。
到底是要怎样力捧的新人?
或者……
梁予正有一些模糊的预感。
抬起头来,高明笑笑的看着他:“觉得怎么样呢?”
“有待努力。”梁予正如实的说。
“他有很用心在写,想表达一些东西。”
“……”
高明拿出一张房卡放到桌面,慢慢推到桌子中间:“你要不要听听他的故事。”
“这是何必呢?”梁予正靠回椅子背上,下意识的尽量远离那个东西。
虽然他的喜好在圈内不是什么秘密,但高明这样却让他感觉,格外羞耻了。
“曲子我拿回去再考虑考虑。”梁予正尴尬的笑笑,手越过那房卡,拿起乐谱,塞进包里就想溜了。
“……”高明低沉说:“我一直都想告诉你。”
“……”梁予正的手顿了顿。
“我一直都想告诉你,我要结婚的事。”
“……”真相的揭晓如此突兀,梁予正如坐针毡。
“只是我,开不了口。”高明的十指相扣放在桌上,结婚戒指上淡淡的阴影:“那支曲,就是我当时的心情。”
“……”梁予正愣愣的看着高明,想从那双经历了风霜的眼中读出些什么。
澎湃的,跌宕的乐曲,将那样的哀伤烘托到极至。
高明直视着他,坦荡的眼神,事到如今,尘埃落定,欺骗已经没有意义。
“我想,含糊过去的话,也许大家会难过那么一阵子,我们依然可以保留友谊。”高明笑了笑:“看来果然是不行……只有自己疼了,才知道那是什么感情。”
“……没有那么严重。”梁予正干涩的说:“都过了这么多年了。”
高明说:“大概我们都有些,自欺欺人,心存侥幸。”
以为自己没有爱得那么深,以为自己还有逃避的能力。
时间慢慢冲淡一切,所有开心的,不开心的。
却不会带走事实。
朦胧的明白高明对自己曾经的心意,梁予正没有高兴,也没有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