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枫听鹰博城似安慰又似威胁的话语,勉强睁大双眼在一片朦胧中看到鹰博城那张气极败坏到扭曲的脸庞,还有对方虎目中流淌的泪水不禁奇怪,这个笨蛋不是一直说要杀了他的吗?为什么现在又为他哭得这样伤心?
自苗疆老人去世之后,除了家中人再无别人像鹰博城这样关怀他,龙枫心里感到温暖,他不惧怕死亡只是对人世尚有留恋,现在神智越来越乱心中反而异常清晰地知道:他可能撑不了多久了。
「快说,你不会死的!」鹰博城见龙枫神色呆滞双瞳渐渐放大,心中顿时怕极,哪还顾得上死死追问所谓的真相,连忙伏身在龙枫耳边吼道。
龙枫呼出一口气,张口想说着什么,然而胸口猛然传来一股锥心的疼痛,他眼前一暗就此闭过气去。
等龙枫再次睁开眼睛,也不知过了多少时日,他感到脸上凉凉的一片,抬眼对上鹰博城那双满是红丝的眼睛,知道对方又为他痛哭,心中甚为感动。
鹰博城见龙枫好不容易醒转,原本欣喜非凡但又看龙枫神色古怪呆呆地盯着自己,以为少年的身体又有什么不妥立即紧张。
「胸口感觉如何?是痛还是麻?其他地方呢?」
龙枫轻轻摇头,这时他发觉自己全身赤裸躺在鹰博城腿上被男人抱在怀里,两人的衣物搭在不远处的树架上正被下面升起的火堆烘烤。
「我们身上的衣裳湿得厉害,我怕你伤口恶化,所以带着你来到这个废弃的小店暂住,顺便处理一下我们的外伤。」 鹰博城看到龙枫的目光不由大窘,红着脸讪讪解释。
龙枫在苗寨长大对礼节并不看重,衣物对他来说不过是御寒之物,现在靠在火堆边上不觉寒冷,何况鹰博城所做的事也是极好的处理措施,他自然没有其他想法。
鹰博城尴尬万分,心里万分不解他没有对龙枫起什么坏心,救人也是好事,为什么面对苏醒过来的龙枫却感到心虚难安呢?
慢慢放平龙枫,鹰博城跳到烘衣之处拿过他的衣物。此时衣衫尚润但他仍然穿戴整齐。之前龙枫昏迷不觉什么,现在鹰博城说什么也不愿他们这样赤裸地抱在一块。
「那个,姓龙的小子,我想了一个办法可以把你身上的针取出来,但是你一定要忍住痛。」
鹰博城取下龙枫的一件衣裳,回身搭在伤者身上盖着他腰部以下的部位。
「你只管……动手。」龙枫低语说着。
「那法子危险得紧。」鹰博城担心地说道。
龙枫对鹰博城摇摇头,刚才讲了那句话让他胸口疼痛难忍,哪有力气再说。
「本大爷会全力一试,若饶幸成功救了你性命。」鹰博城低头看着龙枫一字一句说道,「你必须将我父亲的死因原原本本说出来。」
龙枫见鹰博城这么认真不禁奇怪,本来他已经打算对鹰博城讲出这件事,为什么对方还要留到救了他以后再让他说呢?鹰博城怎么不想想万一他在治伤过程中死了呢?到时这家伙找谁去?
「听到没有?」鹰博城见龙枫不答,心下着急按住怀中人的双肩厉声喝道,「你定要给我好好活下去,然后老老实实说出真相!」说着,他两只眼睛睁得滚圆眨也不眨直视龙枫。
龙枫看到鹰博城眼里的执着,心中温暖萌生一股强烈想要活下去的念头,唇边亦泛起一丝微弱的笑容,对着大声吼他的男人缓缓点了点头。
鹰博城见龙枫应允心中更是大安。他知龙枫性情坚韧,现在做出这个承诺,对方一定会尽力活下去。成功激发了龙枫最强的求生欲望之后,鹰博城不再说话,曲膝于地将龙枫的身子轻轻侧翻过来,伸掌抵在怀中人的背后,掌下所在之处正是少年胸口中暗器相对的部位。
「放松,不要让你体内有一丁点力道游走。」鹰博城对龙枫说着,手中催力将一股真气送进了龙枫的体力。
这股刚猛的气息打入龙枫后背细分为千丝万缕,避过龙枫的右胸游走在他的上半身。龙枫很清楚地感到鹰博城送进来的无数股内力,似在牵引他体内移动到别处的细针,一丝一丝慢慢把它们慢慢聚集到打入的部位。
先前逃生时这些暗器的游走让龙枫疼得死去活来,不过当时在江中命悬一线他们神智不清、半晕半醒的倒也没那么难受。
如今他二人人神智清明,饶是鹰博城的力道尽量放软但痛楚还是来得异常猛烈,龙枫感到像有什么东西扯着他的内脏拉拽一般,疼得他身子紧绷满身是汗。他性子傲强不愿呼痛,咬得牙根湛血,身体颤抖间血丝顺着唇角流了出来。
「你再忍忍!」鹰博城见了也心惊龙枫的要强,怀中人的反应让他施力更加为难。但是他明白此时不能收手,如今他想不出办法让龙枫的身体松驰,只好硬起心肠用内力把散在龙枫体内的细针全部吸到右胸那块位置。
龙枫轻轻呼出了一口气,感觉鹰博城温暖的气息包着他的伤处,针也因对方的内力聚到一处,现在似乎没有刚才那般痛苦了。他明白鹰博城所用之法与那日他替走火入魔时的男人疏导内力时用的办法完全相同。
现在鹰博城内力纯厚非昔日可比,龙枫估计没受伤的自己也做不到这般程度;抬头望着鹰博城满脸的汗水,龙枫禁不住想:当初他为何会救这个在嘴里一直叫着要杀他的男人,而对方如今又为什么要拼命救他呢?
鹰博城大大松了一口气,凝聚内力在针四周穿行。他听秦越说过解救之法,知道一定要把打入龙枫体内的暗器全部弄出来,此刻没有磁石他只好借助无上神功将暗器硬生生逼出去。
这招兵行险着,稍有不慎便有可能把龙枫的内脏从体内逼出,能否成功鹰博城也拿捏不准。不过现在他发觉先天罡气第四层的心法能够牵动那些细针,鹰博城的信心不由大增。
趁着龙枫呼吸平缓身体再次放松的时候,鹰博城咬牙把体内的真气一分为二,一面护着龙枫的内腑,一面在那堆暗器之上用力一顶。
鹰博城感到怀中人的身子即刻狂颤,耳中听龙枫低低叫了一声,然后低头见怀中脸色惨白的少年接连喷出数口鲜血便再也不动了。这样的情形让鹰博城心惊眼跳,他垂目见龙枫胸前血渍一片,知道是细针从其体内倒退出来所致。
此法虽然粗暴,但却是目前唯一的可行之道!瞧着龙枫气息奄奄的模样,鹰博城心痛如绞,事已至此他只能手下用劲一力更胜一力,接连将内力催入龙枫体把把暗器逼了出来。
龙枫痛得失去知觉晕死了过去,鹰博城用力在他体内探试,知道怀中人身上的细针全无,他欣喜之下翻过龙枫身子吓了一大跳——
龙枫胸前血肉模糊,腰下那件衣服也被鲜血染得通红,血丝还在不断渗出。鹰博城手脚无措,他知道龙枫胸前的经脉伤得厉害,点穴止血也没多大作用,急得抓过衣裳死死按在龙枫的胸上,低头看见源源不断从指尖浸出来的血丝,鹰博城五内俱焚,肝肠寸断,忽然心里灵光一闪他转身施展身形急急奔了出去。
他们栖身的野店不远处有一大片树林,鹰博城飞身落在林间斜坡上,四下张望瞧见一片淡黄小花,眼中不由一亮。他连忙奔上前拔出数枚低头细看,发现手中之物叶片呈细锯齿状,根茎短小光滑无毛,扯下一粒嚼在嘴里感到此物味苦微甜——就是它了!鹰博城连连扯了更多这样的药草,心中狂喜龙枫有救了。
飞快赶回龙枫身边,鹰博城把手中药草捡些捣碎敷在少年伤口处,再将那植物的果实辗成粉末哺喂龙枫吞下,接着扶起龙枫将内力缓缓输进伤者体内,整理混乱的经脉。
那药草果然甚有功效,龙枫内服外用再加上鹰博城的内力相助,胸前的伤口终于不再淌血,伤情慢慢安稳了下来。
第九章
鹰博城此刻也感疲惫,倒在龙枫身边小憩。这一次救了龙枫他觉得非常欢快,扭头看着身旁的少年紧闭双目、嘴唇在鼻下一张一合浅浅呼吸,睡得甚是安稳,这画面让他禁不住裂嘴大笑心中无比欣慰。
龙枫此时满是血渍身上伤口也颇为吓人,然而鹰博城看着这个由他亲手救回的少年,越看越高兴好想抱着他连连大叫。
此刻鹰博城放下心中大石不久后也合上了眼,半睡半醒间他本能地依着先天罡气口诀所写之法运转内息,让真气越胀越大在体内奔流不息左冲右突,游走撞击,最终分散在各要紧关口才罢手。经此一来他的内力又增加了许多,再次睁开眼发觉四肢百骸每一处都精力充沛,好不舒服。
怪不得人人都要抢这东西去学!鹰博城拍着他的胸膛忖道,低头见仍在晕睡的龙枫,突然心升感激。这个时候他意识到一直不肯承认的事实,倘若龙枫真的杀了他父亲,对方又怎会舍得让他练这门无上奇功?只怕龙枫还嫌自己命长?
龙枫在一阵浓郁的烤肉香味中醒来,他吃力地打开双目,依稀看到有人蹲在火堆边,过了一阵之后他才看清那是鹰博城。低头看向胸口受伤的地方被撕下的衣裳布料裹好,似乎还散着淡淡的药味,见此情形龙枫动了动,一股钻心的疼立即向他袭来,他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
「兔肉喜欢吗?本大爷快烤好了。」鹰博城听到响动急忙跃到龙枫身边,看着少年直直瞪着他的乌黑双眼,不待对方开口抢先兴冲冲地问道。
「有水么?」龙枫愣了一下,他失血颇多觉得口干舌燥,对鹰博城摇了摇头低声问道,
鹰博城随即转身捧了个瓦罐回来,扶着龙枫喂他喝了几口。那罐中汁水入口甘甜带着浓浓的果味,龙枫连着咽下几大口,缓过气来。
「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野果的汁水。嗯,你看这间店虽然废弃了,但是余留很多锅碗,我正好拿它们装东西。」鹰博城喜滋滋地笑道,顺手摸出一个红红的野果,五指一捏让鲜美的汁液流进罐内,「你看我的掌力。」
龙枫离言望去,鹰博城手中之果只剩一层外皮,里面全无果核残渣,原来是鹰博城用内力催化野果的果肉将它们化为汁水。这种保留外皮仅摧毁内部的柔韧劲力是鹰博城喜不自胜的原因。
「有什么了……了不起?脏死了。」 龙枫心中佩服嘴里故意不屑一顿。
「喂,我的手是干净的。」鹰博城闻言一跳老高。
「手拿来,把你的力道……咳,打在我身体中。」龙枫说完这话又咳了几声,他觉得气虚力短,以前内力充沛时哪会这么狼狈,心中顿时大为不甘。
鹰博城知道龙枫打算履行诺言告诉他父亲的死因,立即擦手依龙枫所言,将内息送入对方体内,龙枫精神一振娓娓说下去。
那日龙枫遵照师命找上鹰易阳代师报恩,要完成对方一个心愿——鹰易阳年轻时曾经在无意中帮过苗疆老人。
看出龙枫的身分,鹰易阳趁机提出让龙枫把先天罡气的口诀传授给他的儿子,因为鹰易阳自知病重活不久,也知道如果没有湘门的人相助,鹰博城无论如何也练不成此功,他见龙枫犹豫情急之下竟然跪求少年愿以命相抵。
「你答应啦?」鹰博城听到这里涩声问道。他心神松动手底收劲,龙枫一口气泄了。
「怎么……可能!」气愤愤的少年狠狠瞪了鹰博城一眼。
鹰博城回转神思,掌下用功重新将内力输进龙枫体内。
「你父亲当年在机缘巧合下救过我师父,我怎会听他胡言去杀害他?」龙枫咳嗽数下,闷声说道。
此话一出,鹰博城蓦然舒畅,先前郁积的闷气与紧张刹那间化为乌有,压在他心上堵塞已久的东西也烟消云散,此时他心中非常畅快,人也大大松了一口气。
「你爹说你筋骨好悟性也高,就是生性好动不肯专心习武,否则将来肯定会在武林中大放异彩。」龙枫说到此处,忍不住斜眼看向鹰博城,「我瞧不出你这笨蛋有他说的这么棒。」
「本大爷的好处岂是你这种目光短浅的小老百姓看得出来的?」鹰博城听龙枫口中转述父亲之言,觉得有如龙枫本人夸他一般,心中不免得意。
「你爹接着将你的名字告诉了我,还说他教你武学的方法不对又待你太过严厉,使得你故意与他处处为难,浪费了你的天分。所以他见我不愿依他所求杀他,便央我一定要依他的法子激你发愤练功。」
龙枫抬头看着鹰博城,「正好那时我们听到你在外面唤他,我不解你父亲的话意,分神思索下他竟然抢过我的剑自尽在我面前。」
鹰博城听得身大子颤心里悲痛万分,耳中清楚地听龙枫接着再讲下去。
「你父亲用我的薄剑刺中自己,临死前他忍着剧痛求我激你用心习武。他原意也不想让你误会我是凶手,只不过是打算让你勤练先天罡气以后再让我告诉你他的死因罢了。待你练成那日便是知道真相之时,他说他那把短剑就是让你相信我的证物。」
「所以你只好答应我爹,将他的短剑拿走了,还撕去先天罡气的口诀的封面把它放在我爹怀里,就是为了让我相信这东西是我爹的。」鹰博城颤声说道,难怪龙枫曾经说那把短剑是父亲给他的,「谁想我来进屋快了,在你拿了短剑,再从我爹身上拔出自己剑的时候便认为是你杀了他。」
龙枫点点头,这一切只是一个简单的局,鹰易阳只不过仿造一个他杀的现场,而龙枫是知道这个「杀人凶手」的人,鹰博城若要从龙枫嘴里知道「仇人」的名字就必须苦练武艺无敌于天下——
不巧的是,龙枫拔剑的时机让他误会了。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不是你杀我爹的呢?」鹰博城垂泪对龙枫大声吼道,他伤痛父亲之死,又惭愧以前习武不专乃至病重的父亲出此下策。
怀念父亲的同时鹰博城面对龙枫更感悔恨,回想之前他一心一意只想除掉这个少年,客栈那次趁人之危险些铸成大错,如今连累龙枫为救他几乎伤重丧命,心中的羞愧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那种情况谁说得清楚?我也从来没有承认是我杀了你爹啊。」龙枫毫不在乎地说道,「反正你爹的意思也是激你练功,而且你当时那种三脚猫的烂功夫也休想伤我半分。」
「你这可恨的小子,嘴巴仍是那么讨厌!」鹰博城听了这话不由翻动嘴皮骂了一句。
他低头见龙枫神情骄傲如昔,但是面色苍白形容憔悴,就连说话也是依赖他的内息,哪有初见时从这少年身上感到的飞扬洒脱的神气味道?他心中大感痛楚又是怜惜,禁不住紧紧抱着龙枫哽咽道,「你不怕我练成先天罡气真的杀了你么?」
「我又没真的杀你爹,怕什么?」龙枫皱眉,满脸的不在乎。
「你这个……小笨蛋!」鹰博城抱着龙枫在少年耳边喃喃低语。他遇上怎样的一个单纯可爱少年?只为了一个对陌生人的承诺便死守至今,放弃了至高的武学还一直留在当他是仇人的自己身边时时相助?
这种倔强、这种重诺、这种纯真……相信世上再无他人能像龙枫这般对待自己!
鹰博城一会儿大笑不止,一会儿呜咽流泪,好生感激上苍给了这次机会让他知道真相没有做出悔恨终生的事——
他如果亲手杀了龙枫,日后九泉之下有何面目相去见这个单纯的少年?现在鹰博城欣喜若狂,就连日前天天咒骂的秦越也感谢起来,若没有此人出来搅局,他又怎么有机会从龙枫口中知道真相?日后又如何能够好好报答怀中人的大恩?
「滚开!」龙枫的伤口被鹰博城弄疼,心中老大不乐意。
「很疼么?再换几次药,你的外伤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鹰博城连忙松臂,伸手在脸上抹了几把拭去激出的眼泪,对着龙枫笑得灿烂,「至于经脉方面,等我练成第六层之时可以帮助你完全恢复,而且还能顺便使你功力大增。」
「你会医术?」龙枫眯着眼狐疑地看着鹰博城,他老早便想问伤口上的止血药是从哪里来的?
鹰博城笑而不答,以前他随父求医于风星凌,在那神医为父亲看病之时曾经乱踢其院里的药草取乐,这举动引得风星凌和他打了一架。
当时他技不如人被神医塞了一把草药在嘴里。还记得风星凌大笑说白白浪费了止血的三七,后来那爱财如命的神医大大记了一笔银子在父亲的诊金之中。所以,鹰博城对三七这味药材深有印象,没料到现在救了龙枫一命。结束回忆后,鹰博城忍不住又是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