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之朱鸾（出书版）下 BY 凌影

一瞬间，天空的幽蓝统统不见了，只见铺天盖地的黑暗。

无数妖魔疯狂冲撞后的残破尸体从天空掉下来，有一只甚至掉到了大帆船的甲板上，发出轰然声响，将甲板撞出巨大的窟窿。

雁太邵惊愕地看着这里，而朱鸾则被海风吹来的血腥味薰得头痛欲裂，直到这时两人才想起得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因为嗜血的妖魔一定会攻击人类的，一只离魅他们就对付得十分吃力，何况是这成百上千的妖魔。它们究竟从何而来，又为什么会在门的另一边？这些都不是性命交关的时刻所该考虑的事情。

「小珀！快下来！」雁太邵对着桅杆上面的小珀大吼：「不想死的话就快躲起来！」

小珀似乎也被这突然出现的场面吓呆了，他只是个顽皮地想要捕获小鸟的顽童，完全没有想过自己欣赏的这些「小鸟」可以将他撕烂且尸骨无存。

这时候想从桅杆上跳下来已经不容易了。因为无数的妖魔从黑洞的另一边涌进他们所在的天地之间，黑色的羽翼在四周不断滑翔，遮蔽了光亮，看不到它们凶狠的目光和爪牙，只觉得无数惊栗的影子在身边盘旋，如同猛兽般盯紧着甲板上的几人。

「快跳下来！」雁太邵奔到小珀所在的桅杆下面，对他大喊：「我接住你！」

「不！」小珀坚定地说，在经历起初的震惊和害怕之后，生性大胆的他还是战胜了恐惧，他站在高高的桅杆上面，身边全是黑色死神们盘旋的影子，即使如此，小珀却还坚持着不肯离开。

雁太邵心想，这孩子真是疯了，难道他真的想要在这群妖魔里面捕猎一只？他不要命了吧！

可小珀却比想象中还要大胆，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他从身后的背囊取出一具弓箭，那一定是在他跑上甲板以前就已经准备好的，他早就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抓住妖魔出现的时机，只是他没有想到出现的妖魔竟会如此之多。

「小珀！住手！」老船长很清楚儿子想要做什么，可在这个时候，他这样做简直就是找死！

小珀的眼睛在黑暗中仍旧有着敏锐的视觉，可聪明的他却因为年轻娇纵，完全没有考虑过自己的所作所为会有何后果。

他站直了身体，拉紧弓弦，瞄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只妖魔，箭尖追逐着妖魔飞翔的轨道，就在妖魔发现小珀的动作、嘶叫着朝他俯冲过来的时候，射出了手中的箭。

在嘈杂的环境里，弓箭飞出的灵动响声根本就听不见，可甲板上面的雁太邵却能够感受到，那根箭正沿着他心脏的轨迹出发，朝向不可知的未来飞去。

妖魔一声惨叫，翅膀正中一箭，飞行顿时有些失衡，它惨叫着想要逃开，然而小珀的弓上面却连接着一条细长的丝线，一端就握在自己手中，妖魔想要飞开，小珀却抓着不肯放。

「接住我！」小珀朝甲板上的人喊道，虽然不知道他在叫谁，但雁太邵和朱鸾同时几个箭步上前想要接住他。

小珀纵身一跃便从桅杆上面跳下，顺着帆布哧溜溜地滑落，栽倒在雁太邵和朱鸾身上，把他们俩全都砸得趴下。

可来不及感谢他的救命恩人，小珀便紧抓住自己手中的丝线，因为妖魔正以可怕的力量在挣扎着，如果自己找不到坚固的支撑点，那么他很快便会被恶魔的力量拉上天空去。

小珀疾步跑到甲板上面用来绑缆绳的地方，把手中坚韧的丝线绑在上面，任凭那妖魔在天空挣扎，然而深入皮肉的箭却并不容易挣脱。

小珀洋洋得意地笑着，抬头望着半空中拼命挣扎的妖魔，「呵呵，小宝贝，我这箭上涂了毒液，刺入的瞬间你就全身麻痹啦。还能够挣扎到这时候，真是好样的，我喜欢这样的宠物。」

这个疯狂到不可思议的孩子，搞得雁太邵真想发飙，他不顾一切上前去给了小珀一记响亮的巴掌：「你不要命啦！」

本来沉浸在喜悦当中的小珀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吓了一跳，回过神来，他顿时生气地跳起来：「你竟然敢打我！」

「看我先打死你！免得你被妖魔咬死！」

小珀对他的威胁不以为然，可雁太邵的预言很快就实现了。

妖魔哪里有小珀想的那么好对付，更何况是小珀欺负到他们头上去了。受伤的妖魔在天空奋力挣扎，几乎要扯断自己的翅膀，而他的同伴们看到他的惨状，纷纷转向朝小珀飞来。

雁太邵这时候已经知道大事不好，他想拉着小珀逃走，但已经完全来不及了。

「啊——」朱鸾一声惨叫，指着天边喊：「他们朝我们飞过来了！」

小珀的行为触怒了妖魔们，他们张开恐怖的羽翼，银白的獠牙在黑暗中发光，成群结队地朝甲板上这几个手无寸铁的人类攻击过来。

小珀举起手中的弓箭还想还击，雁太邵却重重地拍了下他的后脑勺：「快跑啊！」

小珀和朱鸾的手同时被他拉着，拼了命地朝船舱的入口逃去，在那里老船长已经准备好迎接他们，等到小珀、朱鸾和雁太邵都跳进去以后，他就准备阖上舱盖。

然而人类奔跑的速度怎么也不可能胜过翅膀飞行的速度，没待到雁太邵他们几人跑到，几只妖魔已经飞在前面，降落在他们与舱门入口之间。

三人急忙刹住脚步，朝另一个方向跑去，但是那里也早就已经有妖魔守候。没一会儿工夫，空荡荡的甲板上面已经落满了无数的妖魔，从四面八方围堵住他们三人。

当发现再无退路之时，连小珀也禁不住冷汗直流，他惊恐地望着雁太邵和朱鸾：「怎么办？」

雁太邵已懒得再骂他，也许要不了一时半刻，他们就会被妖魔们一攻而上，碎尸万段。在此之前，互相争辩和推托责任又有什么用？

第二十二章

雁太邵从离魅那里得知，妖魔们并不是一群拥有羽翼的怪物，事实上它们与九州大陆的人类一样，是一支特殊的种族，而且它们其中有一些精通幻术，可以随需要而任意转化为羽形或人形，与羽神非常相似。

但是妖魔的世界对人类来说还是太过陌生，雁太邵只知道妖魔会在毫无道理的情况下攻击人类，将人们视为食物。但被触怒的妖魔们会做出什么来报复，他完全无法想象。

降落在甲板上的妖魔们，在黑暗中只是一群黝黑的影子，完全看不清面目，但他们的距离近到三个人都可以感受到妖魔们抖动羽翼所扇出的风，不由得更加恐惧。

朱鸾吓得连气都不敢出，他不是没有被一群鸟包围住的经验，但妖魔与羽神截然不同，与离魅的交锋已经让他深刻意识到妖魔的疯狂与凶狠。他不禁悲观地想，如果此时他拥有翅膀的话，那么九天之内再没有什么鸟可以追上飞翔的他，然而现在他失去了翅膀，只是个肉体凡胎的人类，恐怕要在这群妖魔的啄食下变成一顿晚餐吧。

天空仍旧盘旋着那些居高临下的妖魔们，他们围绕着大帆船形成旋风般的包围，整个天际都被黑色的恐惧填满了。

甲板上的三个人静止不动，他们没有谁在颤抖，也没有谁发出恐怖的叫声，因为这个时候，他们已恐惧得连思考的能力几乎都失去了。

雁太邵觉得很奇怪，身处在一群血腥妖魔的包围之间，而他内心却感到宁静无比，甚至比他之前还要舒服很多。胸腔中有道道暖流急涌而上，让他感到非常的亲切。

他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面对这群凶恶的魔鬼，他却像见到了亲人般感动。

真是见了鬼！难道是我预感到自己将会成为他们的盘中美食，会和这群可怕的家伙进行「亲密的接触」？

气氛正在凝滞当中，眼前突然有一道蓝光划过，雁太邵吃惊地看到他的骑兽碧焉掠过妖魔们的包围，一个纵身飞跃到他们前面，用精灵般的光芒照亮了心头的绝望和晦暗。

「啊——」

雁太邵叫一声，他万万没想到碧焉会在这个关头出现。但这的确合情合理，碧焉在白天的时候一直处在石头的状态，当雁太邵和朱鸾有三个月的时间都没有经历黑夜之时，碧焉一直都还是石形，在他们靠近南留的这夜，碧焉终于又化为兽形，并且及时出现在眼前。

「碧焉！」朱鸾感动地尖叫起来，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么喜欢这只生性倨傲的骑兽。

碧焉是个沉默的救世主，总是在最需要的时候出现。

朱鸾曾经看过碧焉在天上奔跑，确定它是飞天的神兽，这时候也许碧焉可以带着他们三人一同逃跑。可是看碧焉不以为然的样子，就知道它并不一定乐意朱鸾和小珀来骑它。

妖魔们看到碧焉的出现也很愕然，几只妖魔嘶叫着，它们正在进行人类听不懂的交流，其目的可能就是决定三人的生死与否。

雁太邵全身冷汗直流，碧焉却比他冷静得多。它淡然地望着面前耸立着的巨大妖魔，漫不经心地抖甩着尾巴，像是在草地上吃草一样地悠哉，它一身幽蓝的光辉，散发着宁静祥和的气息，看上去不具任何攻击性，然而它的存在却让那些妖魔们裹足不敢近前。

雁太邵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也许是因为碧焉曾经贵为神将天谴的坐骑，在北辰天的地位不可小觑，于是就连妖魔们都要敬它几分。可是连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天谴」都会被妖魔们追得到处跑了，妖魔们怎么可能是慑于碧焉的地位所以不敢上前？而且妖魔们连天纲和凤凰皇主都可以无视，他们生性反叛，怎么可能会在意这种事情？

但如果不是这样……为什么妖魔们没有将他们大卸八块以报同伴被伤之仇？

雁太邵正在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头顶盘旋的妖魔队伍中发出了奇怪的叫喊声，甲板上的妖魔们统统抬起头，以他们的叫声回应。

接着，盘旋在头顶上的妖魔们整齐地朝天边飞去，而甲板上的亦紧随其后，展开翅膀飞上天空。方才被小珀射中的那只妖魔也被同伴所救，身形有些不稳地跟上队伍。

他们越飞越远，渐渐消失在天际，如同他们的降临一样疑云重重。没有伤害一个人，和传说中的凶狠暴戾大相迳庭。

相比下来，身为人类的小珀还更加可恶。

妖魔们离开以后，天空又恢复了平静的幽蓝，而俊俏的骑兽碧焉在这样的光芒沐浴之下，周身都熠熠生辉，更显气质非凡。

小珀还是第一次见到化为兽形的碧焉，他完全不明白这宝贝从哪里冒出来的，但他第一眼就被深深地吸引住。

这家伙真是死性不改，他根本不去反省自己莽撞的举动差点害得雁太邵和朱鸾陪他一块死掉，还没从惊恐中回复过来，他的好奇心便又开始发作。

小珀慢慢地靠到碧焉身边，还没待他探出手，碧焉就突然回过头，用那双本来很温柔的眼睛，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小珀被吓一跳，愣在原地不敢上前。而朱鸾却怀满深情地呼唤了一声，一步上前抱住碧焉的脖子，把脸贴在它的鬃毛上面拼命蹭啊蹭，感慨无比地说：「碧焉啊碧焉，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哪！为什么你总能够出现得那么及时！我真是太感动了！」

雁太邵感到自己已经有很久没有看到碧焉，心中动容，他虽不至于像朱鸾那么夸张，却也上前去抚摸着碧焉的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一切倒让碧焉觉得莫名其妙，这两个家伙干么那么肉麻？它一直都在沉睡当中，自然不明白在自己睡着这段时间，发生了多少惊心动魄的事情，九死一生，雁太邵和朱鸾都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它只是歪着脑袋好奇地望着雁太邵和朱鸾，用蹄子在甲板上面跺两下，低下头不太好意思地面对他们俩突如其来的热情。

小珀可是不甘寂寞，这个刚刚闯下滔天大祸的孩子，没一会儿就把一切忘到脑后，他又嬉皮笑脸地凑近雁太邵和朱鸾的身边，有点撒娇地说：「唉呀，你们俩有这么可爱的骑兽，为什么一直藏着不让我看到呢？」

雁太邵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其实他心里愤怒得想要掐死这个孩子，「碧焉一直都在船上，是你有眼无珠而已！」

「嘎？」小珀遭他抢白，本想还口，但想到雁太邵再怎么说也在危机关头救了自己，不好意思像以前那样嚣张地对待他，于是勉强绽开一张讨好的笑脸，道：「我怎么不知道？」

朱鸾很好心地说：「碧焉就是和我们一起被拖上船的那块石头啊。」

「哦？是会变成石头的骑兽吗？真神奇！」

「是哪，碧焉可是雁子的宝贝呢。」朱鸾说着对雁太邵嘻嘻一笑，道：「连我都不能够随便碰呢。」

「小鸟，不用跟他解释那么多！」雁太邵有点闷闷地吼道，狠狠瞪了小珀一眼。

他发誓，等船入港之后，他一定要远远地、远远地离开这个惹事生非的小珀，这家伙实在太夸张了，如果说朱鸾的无法无天只能够闯出一点小祸来，那和这个小珀在一起，他简直时刻都面临着死翘翘的危险！

妖魔离开之后，甲板上除了留下凌乱的羽毛，一切都恢复了平静。幽蓝的夜色使几个人脸色都显得很难看，看来并非任谁都像碧焉那么有资格享用蓝色这种有气质的颜色。

妖魔来犯时躲在船舱中的船员们和乘客们，有些较大胆的已经冒出头来察看这边的情况，可怜小珀的爹早在看到自己儿子遭到妖魔围攻的那瞬间就精神负荷不住，晕倒在船舱里面，被船员们抱去休息了。

小珀在甲板上叉着腰对他们喊：「胆小鬼们！出来吧，妖魔都已经走掉了！」

甲板上面的舱盖循着次序打开，有些惊魂未定的人们从里面钻出脑袋来，纷纷一路小跑奔过来，瞪着星光熠熠的眼睛围在小珀旁边，问：「小公子，你是怎么将妖魔赶走的？真厉害啊！」

雁太邵一听这句话差点没吐血，可没待他吼回去骂那个笨蛋，小珀就很自谦地挠挠头，说：「不是我赶走的啦。」

周围人还是用崇拜的目光望着他，迫不及待地问：「你们都安然无恙吗？」

船员们将雁太邵、朱鸾他们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本来以为这几个人早就在妖魔的攻击下尸骨无存，没想到他们竟然好端端、活生生，毫发无伤。

这么一说，连雁太邵都觉得奇怪，他对朱鸾说：「的确很奇怪。以妖魔的本性，本该在发现我们的时候就来攻击了，可是直到小珀将他们的同伴射伤，妖魔都没有真正伤害我们。这究竟是为什么？」

朱鸾摇摇头，有点迷茫地说：「是呀……离魅那么可怕，我看到妖魔出现的时候吓得腿都软了，心想这次完蛋了，上次是翅膀，这次估计连骨头渣儿都会被吃得一点不剩……」

他害怕地拍拍胸口，「还好这次妖魔们似乎吃饱了，没有对我们下手啊……」

雁太邵啼笑皆非道：「这和晚餐时间没有关系吧！妖魔如果要攻击我们的话，根本不需要原因的！」

小珀这时候也插进来，装出一脸严肃正经的样子，连连点头道：「没错！传说中的妖魔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魔头，他们在留州肆虐的十年间，将无数的人口牲畜生吞活剥。这一次为什么对我们手下留情？」

雁太邵却说：「不，那十年间来到留州的妖魔是与天帝立下契约的，可以说他们是天帝的『使者』。」

「啥？会吃人的使者吗？」朱鸾做了个惊悚的表情。

「是肩负惩戒使命的使者。」雁太邵很镇定地说：「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妖魔们将会永远被隔绝在九州大陆之外，绝不可能穿越伪水来到这里的，更不要说会对九州的人民造成伤害。」

「是啊……」朱鸾也沉吟道：「而且这一次未免来得太多了吧！」

雁太邵浑身一颤，道：「小鸟，你方才不是说，你在黑洞的正中央看到了一扇门？」

朱鸾啊的应了声，说：「是啊！就在黑洞的正中央，有一扇门……不，其实看起来更像一块黑色的石头，形状很不规则地悬挂在天空，而那些妖魔拼命地撞击那块石头，使上面裂出很多裂纹，终于支撑不住而碎裂来。」

朱鸾这次的描述已经够详细了，但对看不到当时情景的雁太邵来说，理解起来还是相当困难，他只好问得更仔细些：「那石头是什么样的？碎掉了以后怎么样？」

「啊……本来的样子有点像一颗芒果……」朱鸾托着下巴想了好久，接着道：「可是在碎掉的时候，却连碎片都没有，直接消失在黑洞当中，接着我就看到无数黑压压的妖魔从黑洞中飞出来！接着……接着我就不敢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