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纪事 上——西苑

闻人飞宇正从大门进来，看见西苑独自一人站在那里，想上前打个招呼，走近却发现，西苑面上的表情是他未见过的悲怆与迷茫，忍不住伸手去拍拍他的肩膀，西苑一震，回过头来发现是他，神色有些僵硬，强笑着叫了声“二弟”就匆匆走了，闻人飞宇的表情是若有所思。

而他们都看不见的是，闻人臻媛躲在厅堂厚实的屏风后，手里绞缠着那名贵的蚕丝手帕，脸上的表情既是不甘又是厌恶。

西苑倒在床上，心里一片混乱，他此时此刻想见林辙，但见了之后呢？他要做什么？问清楚？问什么……

多年来，他以为他的心思一直藏得很好，为何今天这么容易地就被他人揭穿，为何是由林辙的未婚妻来揭穿，这让他心里感到打击之外，还有一种负罪感，他生在闻人府本就不受宠，喜欢他的人不多，府里最疼爱他的人是那位奴籍期将满的大娘，他从来就不是一个明朗的孩子，甚至乎长久以来心里还有那么点自卑。平时在外面，就算在家人面前，他是那么一副放荡不羁的风流模样，他人看他爱调笑嬉戏，其实他只是寂寞，不那样的话，他就只有寂寞，他人看他风流倜傥，引得少女们芳心暗许，但谁有知道他心里其实一直都有那么一个人。现在他觉得好像他是那个不应存在的人一样。

二妹虽与林辙相差了几岁，但是看起来却是郎才女貌。他不该对林辙存在别样的心思，但是感情若能自己控制的话，他就不会喜欢上林辙。

西苑心里怆然，想了良久，决定明天还是找一找林辙，至于要说什么，等见面了再想吧，现在他什么也想不了。也不想想。

感知里只剩下的只有他的呼吸，和他的内心的惶惶。

晚上吃饭的时候，气氛是诡异的静瑟，西苑无心去留意。夜晚躺在床上的时候又梦见了小时候，每当自己受到什么委屈的时候，第一个来安慰他的必然是林辙。

他在梦中看见那时的自己强忍着眼泪对林辙笑着说没什么，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了林辙眼里的心痛，那时候他心里觉得是幸福的，这世上还有一个人是关心他的，爱护他的。

然后他看见他长大了，那人背对着他走得越来越远，他想捉住他，哪怕是衣角也好，他其实还是想对他说。他喜欢他，这么多年了，其实不是最想隐瞒，而是最想出口，可是没有那么容易。但他要走了，让他起码有个出口的机会吧，他在梦中呢喃着……

我喜欢你……

6、历历在目

翌日早晨，睁眼醒来，西苑盯着床榻良久，直到鸢蓝前来唤他起来洗漱更衣，鸢蓝替他更衣的时候，见他有些恍惚，便问

“少爷还是觉得很累么？”

“嗯？啊，没有，只是在想一些事情罢了。”

西苑笑笑道，鸢蓝不再多说，伺候完毕便退了下去。刚刚鸢蓝说爹还没有出门，这个时候没有出门算是出奇的了，西苑乖乖地往大厅走去。果不其然地，闻人老爷正坐在那里，喝着粥。

西苑上前给他请安

“爹，早。”

闻人老爷看了他一眼，便点点头示意他坐下。他给各位夫人一一请过安后，便坐了下来。

西苑端起碗慢慢地喝着碗里的粥，闻人老爷不多时便开口了

“现在趁人齐，我说两句。”

声音低沉威严，饭桌上静悄悄的，西苑把碗放下，静待着他接下来要说的话。闻人老爷开口道

“我们闻人家与林家是世家之交，我和林老爷少年是曾是好友，曾许下过联姻的誓言，这个誓言在馨语生下来的时候就定了，婚姻之事，父母之命。馨语今年也十六了。林家的长子不久便会来提亲。”

闻人老爷口中的林家长子便是林辙。这边二夫人开口了

“小辙啊，昨天才见过他，一表人才，风度翩翩，文武双全，实在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孩子啊，这真是我们闻人家的福分，更是馨语的福分呢。”

闻人馨语笑笑，显得是有些羞涩。西苑看上去还是一副风淡云轻的样子，似是一副祝福的模样。一旁的臻媛抿紧了嘴唇。三娘也说道

“馨语是好福气呢，有这么位‘俊安公子’作女婿。”

“馨儿也长大了，这么快就要嫁人了。”闻人夫人慈蔼地笑着

“娘……”

闻人飞宇倒是什么表情都没有。闻人茗和三夫人的小儿子闻人翌年纪还小，看见众人高兴，他们也随之高兴起来，扯着自家娘亲问长问短的。好一派和气融融的场面。

早饭过后，闻人老爷交待几句便出了门。并点名带上闻人飞宇。府里众人都知道，西苑这个挂名的长子早已不被器重，闻人老爷正逐步地把闻人飞宇训练为接班人。

对此西苑明里暗里被嘲笑过也不是没有。早已习惯。

等闻人老爷出门不久，西苑也出门想着昨天的事，去找林辙。

来到林府前刚好见到林辙走出门口，林辙见到他微微一笑

“小苑今儿怎么突然自己上门来找我了？”

“不可以么，难道辙哥今天有要事么？”

西苑像往时那样一副不正经的笑着问。

“倒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只是今天纭墨要回泯萍了，正想去送他一程。”

“这么快？！”

西苑有点吃惊，是有点不舍的，毕竟那样有趣的人他不常见，也和他真心谈得来，还是林辙的好友。

“本来是不打算回去那么快的，好像是那边的祖宅出了点问题，要回去看看。你也和我一道去吧，好歹相识一场，纭墨还这么喜欢你。”

“什么叫喜欢我……”西苑脸微微一红，从来只有他调戏别人，却不想被这唐萦反调戏了，一定是初见他的时候被他的外表骗到了，不敢贸然上去调戏他，结果错失良机，反被他先调戏了。

其实唐萦的表面并不是骗人的，只是唐萦初见西苑的时候当真有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所以对待西苑还是特别的，他对别人真的是一副极其淡漠的脸孔。除非是自己的好友。

从京都去泯萍，水路要比陆地上马车快，所以赶着回去唐萦理所当然是乘船走。两人来到码头，碰巧看见唐萦正站在那里，让那些劳工们搬货物上船，唐萦瞧见西苑有点吃惊，随即盈盈笑着给他们打招呼

“连小苑也来送我，真是受宠若惊了。”

“我只是去找辙哥刚好碰上你要走而已。”西苑说

“哦？呵呵，是吗？”

“小苑他也是想来送你的。”林辙替西苑说道，西苑嘴硬

“谁说的。”

“小苑你别不承认嘛。”唐萦继续用笑脸攻击着西苑。西苑被他的眼神看到语塞。干脆闭嘴默认算了。唐萦却不放过他

“啧啧，小苑真是可爱死了，等我回来再好好亲亲你。”

可想而知，西苑闹了个大红脸，随即他又疑问

“你还会回来么？”

“诶，你这孩子什么话呢，我只是回去一下而已，我的大生意还在这边，当然要回来。我是个生意人，要到处走的。”

西苑“哦”了一声，很快，货物都搬上了船只，唐萦也不多留了，上了船就跟西苑他们道别了，待船只行远，林辙才回过头对西苑说

“我们慢慢走回去吧。”

西苑说

“好。”

……走着走着，西苑决定直直问出他想问的

“辙哥原来你跟馨语妹妹是有婚约么？”

林辙一愣，随即笑着答道

“你都知道啦？”

“嗯，今天爹在吃早饭的时候宣布的。”

“呵呵，原来如此，我父亲近来问我打算什么时候成亲，看来我爹是准备让我提亲去了。”

西苑一时沉默不语……停下缓缓行走的脚步

“辙哥，我……”

林辙回过头来看他，问道

“什么？”

……又是一阵静默，西苑还是暗下决心，艰难地开口，忽然觉得一切都好像迟了，但他还是开口了，他只是想抓住那么一点点而已……

“辙哥，或许你一直都把我当弟弟……”

“嗯？”

“可我还是想对你说……”西苑抬起头来，苦涩的微笑挂在嘴边，望进林辙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对他说

“其实我喜欢你很久了。”

这下呆愣的轮到林辙了，他看着西苑，直到瞳孔微微长大，惊讶的神色从里面透露出来。良久才说出一个字来

“你……”

“辙哥我真的是……”西苑想表达他的心情，但此刻他的心情也是繁乱不已的。

“小苑我也喜欢你啊。”林辙叹出一口气来说

西苑眼里慢慢透露这欣喜，林辙看着他这样子忽然觉得很不忍心

“是当做弟弟那样的喜欢，西苑你一直都是好孩子。”

西苑的表情有一瞬间被击溃的模样，林辙看着心里也是一阵剧烈的疼痛，在很久以后他都不曾忘记过这阵疼痛，知道很久很久以后梦里都会那样疼醒，随即便是翻山倒海的悔恨，为何那时他……

“你知道我并不是那种意思的，辙哥……”

“小苑你听我说……”

“我喜欢你，就像恋人之间的那种喜欢，你明明知道的。”西苑嘴唇哆嗦着，眼里却没有要掉下眼泪的意思。

“馨语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也喜欢她，我明白我喜欢她和喜欢你之间是不同的，你明白吗？”林辙看着他说。其实他知道自己并不是口中所说那样地喜欢闻人馨语，但若不是这样说那能怎样，他和西苑之间是不可能的，两家是世交，两家都是有头有面的名望一族，怎么可能容忍他们两个男子在一起，况且他对西苑一直都是当弟弟看的，他这样对自己说。如果西苑是女子的话……如果西苑是女子的话……

林辙心里狠狠甩掉那些想法，他在想什么？！他看着西苑看着他的神情，他开始反问自己，是不是真的一点那样的意思没有呢？林辙快速地否定心中所想。林辙不知道他该说些什么，两手握住西苑的双肩，对他说

“小苑你别这样，或许你只是对我太过依赖而已，以后你会碰上一个让你更爱的女子的……”

西苑望着他，突然像变脸似的，笑着对林辙说

“是不是对你依赖，我心里清楚，我没有怎样啊，不过……”

西苑似乎强忍着什么

“你不要再这样碰我了，这样会令我对你更念念不忘……”

林辙语塞，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捉着西苑双肩的手逐渐放松，西苑似是不耐烦他这样缓慢的动作，捉下他的手，道

“我今天来找你就这事，没其他的了，我已经得到回答了，我先回去了。”

西苑说罢转身便走，林辙却一把捉住他的手

“小苑……”

“辙哥，怎么了？辙哥？”

西苑回过头来看着林辙，这下他的眼睛里是含着泪光的。

林辙最终还是选择了放手，如果他知道日后为这个放手悔恨的心痛不已，他今天此时就绝对不放手！

西苑看着他放开的手，隐去眼中泪光，淡然一笑对林辙说

“辙哥哥，我先回去了。”

林辙站在那里看着他离去。西苑脑海里一片空白，心里对自己说道

这样其实很好，这样就可以告诉自己，以后再也不要对他再存别样的心思了，闻人馨语说得没错，他再多心思也无用，也无用……

西苑浑浑噩噩地回到府里，整个人缩在被单里，闭着眼睛，心里很不好受，却也不想哭，他还没有忘记，他是男人……

他终是只落得一个如台上丑角般的嘲讽。

7、不过如此

暴雨一直下个不停，西苑瑟缩在荒庙里……终是逃了出来……不，不是逃，是离开。终是没有什么牵念的，如愿以偿地离开那个地方。西苑抱膝坐在庙里的角落。衣服已然湿了，身上有点发冷，身上的伤口让水浸到，一阵阵地疼痛。西苑在心里默念，千万别发炎的才好。

这样走出来既是突然，但也是内心想了已久的事情。他也不知道自己就这样跑出来是不是对的，就是想着离开……他要离开，他要离开……

……

前几天的他，人还在闻人府里头，那时候什么都没有发生。

不巧，那天，林辙林公子却提着聘礼，携着媒婆上门来提亲了。这下可谓是非常热闹的。府里上下喜气洋洋的样子。只差不是那天就举行成亲仪式了。西苑在房里等鸢蓝来唤了好几次才出厅堂去见林辙。林辙见了他，却是尴尬地撇过了头。

西苑倒是没有什么表情，脸上似乎还带着隐隐的笑意，他走过去，从容地对林辙说

“辙兄，你和家妹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们能结为夫妻，乃是天造地设。”

林辙顿了一下，随即也回应说

“我会好好对待馨语的。”

西苑微笑着点点头。却留意到闻人臻媛看向他的目光既是鄙夷，又是不屑。西苑想着该不会连他也知道了吧。

那天除了林辙上门提亲外，本该是一切如常，什么都没有发生的。如果不是有人下手的话，如果不是那样的话。

晚上闻人府里摆了宴席，招待的是林辙。每个人脸上各是不同含义的笑容。西苑不知不觉也喝了不少的酒，等到林辙离府，西苑最后看他一眼的恋恋不舍，不只是他一个人知道。

被人扶着回房，半夜三更却迷迷糊糊地感觉有人进入他的房间，扶起他，他想睁开疲惫的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也动不了。西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是被下药了么？这些人要带他去哪里。他模模糊糊地听到有人小声地对话，可以断定不止一人，那些人是谁？

没能多想，不就一阵熏香让他昏睡了过去。

第二天半眯着眼睛醒来的时候，房间不是他的房间，待他看清楚了，这简陋的布置，让他实在想不起是哪里，等他看到枕边人的时候，他就猜到十之八九了。

身边的是闻人飞宇的书童……居然是这种戏码？居然这衣衫不整的是男的？是谁这般心思，西苑心底顿时有个底。没等他下床，门口突然被撞开，进来一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西苑有点绝望地在心底叹息，那群人中有他的父亲，父亲的面容不怒自威，声音是前所未有的严厉

“孽子！”

一番“捉奸在床”，闻人飞宇的书童抽抽搭搭地说，是他半夜三更闯进了他的房间，给他下药，侮辱他。西苑是在很想仰天狂笑。当父亲面目表情地问他该作如何解释的时候。他抬头看看周围的人。

有面目表情，有幸灾乐祸，有得意洋洋。

这里没有一个人会帮他，这里不会有任何人站出来说他是清白的，这里任何一个人都不会信任他的。或者说，他也不屑得到他们假惺惺的信任。

西苑沉默不语，算是默认。闻人老爷眼里闪过暴怒。这时二娘却开口了。

“想不到我们闻人家的大少爷居然有断袖之癖，那么前日我房的小翠看到的可就是事实了。”

众人被挑起了兴致，闻人老爷眉头一皱。示意二夫人继续说下去。二夫人一脸严肃地说

“前日我房的丫鬟小翠去码头附近为我取点东西，却看到西苑和林辙林公子拉拉扯扯，状似亲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