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重心下一沉,瞳孔瞬间收缩,呆滞地看了元佑帝好久,才抬起头来,喃喃对立在下首的皇后以及众皇嗣们道,“皇上……驾崩了……”
众人闻声,表情各异。皇后脸色瞬间苍白,恍惚了一下才又稳住了身形。
赫连重稳了稳自己的心绪,按照之前元佑帝告诉自己的位置摸到了暗格的机关。从里面摸出了遗诏,郑重地在众人面前交到了奉舜华的手里。
奉舜华担忧地瞄了一眼赫连重,从他手里接过了遗诏。粗略地看了一遍,当即对众宣读,“……先皇仁亲王王之子孙,现今俱各安全,朕身后尔等若能惕心保全,朕亦欣然安逝。静亲王皇三子宁远,仁心宅厚,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帝位,即遵与制,持服三十日,释服布告中外,咸使闻之。元佑四十年三月十二日卯。①”
奉舜华音落,众人怔了一下,当即俯首,三呼万岁。
其实众人都不知道的是,赫连重从暗格里拿出来的,并不只有一份遗诏。
那第二份遗诏,是元佑帝留给他的。诏文上清楚地写了当初他离宫的前因后果,直至如今昭雪归宗,敕封重亲王,以辅君政。
他甚至也向奉舜华隐瞒了依照的存在。除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之外,这遗诏,也会成为赫连重手里一张强有力的底牌。
可是赫连重却把这样一份遗诏直接交给了重宁远。“昔日我们是兄弟。如今你为帝王,我为臣子,若他日众皇兄与你反目,你就将此遗诏布告天下。我重泊明就算马革裹尸还,也定为你守土开疆,扫平乱党,换你盛世太平!”
第廿七章:雪落无痕……
自从元佑帝驾崩之后,赫连重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装起了待字闺中的千金小姐。不出门,亦不见客。就在乌衣笑以为他这辈子都不打算出来的时候,却意外地看到赫连重一袭白衣如雪,眯着眼睛踏出了房门。
“哟,大小姐要出阁了?”乌衣笑上前调笑。这几天都不见赫连重出门,他还真担心那人会憋坏了。
赫连重乜斜着乌衣笑,面不改色,“穿着白衣出阁这种事,只有你这种白痴才做得出来。”
乌衣笑闻言,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咳咳……那你今天出来为哪般啊?”
赫连重捏了捏手里的鎏金腰牌,言简意赅,“入宫。”
“对了。”乌衣笑突然拦住已经绕过了自己的赫连重,将一枚蜡丸塞到他手里,“师父来信说让我们回去。玉儿出事了。”
“……我知道了。”赫连重身形明显一顿,很快又冷静下来,“你先把车备好,然后在北城门等我,我从宫里回来,就马上启程。”
乌衣笑复又拦住赫连重,“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入宫的好。”
就知道乌衣笑想到了什么,赫连重玩味地笑了笑,“你觉得一个能一拳打碎我脑袋的人,会有成为弱点的可能么?”
“呵呵……好像……是不太可能……”乌衣笑讪讪一笑,“那你早些回吧,小徒弟……就别带着了。”
“不带着难道等着被绑架么?”赫连重倒是不想带呢,可那人未必肯同意啊!
乌衣笑眸中精光一闪,似是恍然大悟,“你对那孩子的感情,还真是很微妙啊。”
赫连重眯起眼睛淡淡地笑了笑。“微妙吗?恐怕我跟那孩子之间的关系,比感情来得更微妙吧。”
“何意?”乌衣笑不解,下意识就问出口。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赫连重搪塞了一句就往外走。他自己都没搞明白的事,要如何跟别人交待清楚?再者说,他现在也实在没有跟乌衣笑解释的必要和时间。
出了御乐宫的时候,天空飘起雪来。这还是帝都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正巧赶在了元佑帝的头七之日,这一路都洋洋洒洒,仿若神只从天而降的低语,轻柔而深沉。
赫连重抬起头来睁大了眼睛看着暗沉的天空,雪花落在眼睛里,冰凉冰凉的,激起一阵短暂的刺痛感,让他不由自主地快速眨了眨眼睛,却还是仰着头,等雪花落下来,落在眼睛里,化为眼泪的一部分。
“你来了怎么也不进来?”奉舜华出门,刚好看到赫连重呆站在雪地里,仰头看着天,也不知道他站了多久。遂蹙眉上前,抬手掸落他肩上的雪花。
赫连重低下头来看到是奉舜华,原本灰紫的眸子瞬间清明,眼泪在不经意间滑落眼眶,人却是笑着的。“你看,下雪了呢。”
“嗯。先进来再说吧。”奉舜华握住赫连重的手,拉着他往屋里走。第一次觉得这人的手比自己的手还凉。
赫连重没有拒绝,也没有应声,任由奉舜华拉着自己进了房间。却在那人关上房门的一瞬将人带入怀中,压倒在门边的墙上,把头埋在他颈窝里,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重儿……”奉舜华背靠着墙,回抱住赫连重,刚唤了他一声,就被他坚决地打断,“我才没有哭!我才不会为了那种不负责任的人浪费我的眼泪!我才不会呢……”
奉舜华哑然。其实他并没打算说什么。反倒是赫连重这么不打自招,让他心里好一阵难受。那人温热的眼泪顺着自己的颈间流进去,洇湿了自己的亵衣。还是第一次,看到赫连重如此无助脆弱的一面。结果奉舜华原本想要说出口的话,全部都忘掉了。
良久,赫连重才抬起头来,神色已恢复如常。“你要跟我走吗?”
“嗯?”奉舜华一时没反应过来。今儿不是先帝头七么?他这是要往哪走?
“外公差人来信说玉儿出事了,我得过去看看。”赫连重沉吟了一下,关于赫连玉和自己被盯上的事,还是决定告诉奉舜华,“玉儿被涅盘盯上了,而且之前,一直有人在找御乐宫的麻烦,连青门都或多或少的受到了影响。”
“所以你此番也是为了看看青门的情况?”奉舜华顺着他的意思继续说下去,“无论是好是坏,也好做个心理准备,是吗?”
他早就听闻江湖人说御乐宫最近似乎不太平。但始终没有找到机会去问赫连重,而赫连重对于此事又绝口不提,到头来倒像是自己对他不闻不问一样。
赫连重点点头,看着窗外不知何时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雪,“但是今天是父皇的头七……就算要走……我觉得,我也该进宫先看看他再走。你看那雪,说不定就是他老人家在跟我做最后的告别呢。”
“……”奉舜华几次试图说点什么,最终都没有发出半个音节来。他该说什么?说你节哀?还是你不要太难过,还有我在你身边?他又该用什么身份来说这些话?他们之间这种不尴不尬的关系,实在是让奉舜华很难开这个口。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要不要跟我走。”赫连重把思绪抽回来,一扭头就看到奉舜华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有些忍俊不禁。
“我们……到底算什么?”奉舜华慎重考虑之后,很郑重地问出口。
赫连重彻底笑破功,上前捏住奉舜华的下巴,“你不觉得这个问题应该是我来问你吗?我当你是什么人,你心里再清楚不过吧。”
奉舜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问的问题有多么白痴。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想收也收不回来,只好别扭承认,“好……我跟你走就是了……”
“就只是跟我走而已么?没有其他了?”赫连重谆谆善诱,一定要听到那个答案。“你难道还没想好要不要跟我在一起吗?”
“……”奉舜华面露愠色,“先帝的头七是让你打情骂俏的?”
赫连重勾起唇角笑了笑,“哟,还就得趁着他老人家还没走,让他把未来的儿媳妇好好看看清楚。他可还说过要为我赐婚的!”
“我才不是你媳妇!”奉舜华面色绯红,连耳垂都粉嫩粉嫩的,“我又不是女人,怎么可能嫁人。”
赫连重有些委屈的扁了扁嘴,“怎么就不能嫁了?奉天不就是嫁出去的男人么!你们是兄弟,他能嫁,你就不能嫁了?”
奉舜华语塞,而后看着赫连重一脸得意的表情,愤懑不已。想他堂堂虞国主祭,有谁见了不礼让三分,恭敬有加的。怎么在赫连重面前,却总跟个小媳妇一样,处处都在气势上矮了他一节。
这么一来二去的,赫连重的心情倒是好了不少。虽然心里多少还是有点难受,但总归不能再消沉下去了。索性,就此打起精神来,朝奉舜华伸出手,“走吧。”
奉舜华想都没想,直接抬手拍开了赫连重的手,径自往外走。辅一拉开门,冷风夹杂着雪粒子就迎面吹来,打在脸上生疼,让奉舜华不禁打了个寒战。对于他这种体质寒凉的人来说,冬天真是不好过呢。
赫连重有些好笑,弯起唇角走向奉舜华,自背后拥住他,把他的手窝在自己手里,在他耳边道,“你看,这样就不冷了吧。”
“那这样子还要不要走了?”奉舜华偏过头来,两人几乎四唇相贴了。
“我倒是不介意抱着你上车。”赫连重用鼻尖蹭了蹭奉舜华的脸,呼吸喷薄在他耳边。
奉舜华不禁缩了缩脖子,抬手推开赫连重,眯着眼睛反问他,“你不介意吗?”
“……嗯。”看着奉舜华还算可掬的笑容,赫连重竟然觉得自己有点发毛。
奉舜华满意地看着赫连重一脸狐疑的表情,笑得更加灿然,“但是我很介意,怎么办?”
“这个……那个……那……”面对奉舜华这个问题,赫连重真是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好了。那了半天,也没那出个所以然来。
而这厢,奉舜华已经悠哉悠哉地上了马车,怕冷地从里面探出头来,“你到底还要在外面站多久?”
赫连重回过神来,足尖点地,很快掠到车上,内心窃喜,“这次你不打算带着泉泉一起吗?”
“所以才让你快点上车!我们一起去接他。”奉舜华倚在软垫上,反客为主。“穆宁,可以启程了。”
赫连重觉得自己好像被人迎头打了一棒。到头来还是要带着那个黏人的小家伙。
奉舜华抱着小手炉斜睨了赫连重一眼,“我告诉你,别又打什么歪主意。这次我会让泉泉在一边好好看着你!”
“……主祭大人,你想太多了……”赫连重干咳了两声,再怎么说也是他亲爹的头七,不管是不是在他身边长大,他总要为那人守孝满一月吧……更何况,他又不是不顾大局的人,现在哪来那么多功夫做好玩的事。
“……”奉舜华吃瘪,索性窝在软垫里假寐。赫连重宠溺地笑笑,坐到那人身边,将人圈到怀里。
“真好。”赫连重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么两个字,倒让奉舜华有点反应不过来。
“我是说……还有你在我身边,真好。”赫连重把自己的话解释了一遍,突然觉得有点矫情过头了。
赫连重刚想再说点什么,帘子就被人掀开,紧接着一个圆滚滚的小雪球就直接滚了过来。奉舜华很速度地向一边歪了歪身子,那小雪球直接就卡在了两人中间,并且毫不客气地把自己两只冰凉的小手分别塞进了赫连重和奉舜华的衣服里。激起了两人一身的鸡皮疙瘩。赫连重这才看清楚,那个小雪球正是奉礼泉。
“嘻嘻!暖和多了!”奉礼泉笑得那叫天真烂漫,人畜无害的,“师父,爹爹,我们又要一起出门了吗?”
奉舜华看了看塞进自己怀里的那只小手,干脆把暖手炉丢开,也学着奉礼泉的样子,不动声色地把手塞进了赫连重的怀里。“好像是挺暖和的。”
“……”赫连重抬手扶额,顺势戳了戳奉礼泉肉嘟嘟的小脸,“奉礼泉。把你的手……拿出去!”
“哎?为什么嘛……”奉礼泉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已然把两只手都塞在了赫连重的衣服里,“爹爹可以放进去,泉泉就不可以吗?师父偏心哦!”
“……”赫连重无语地看着这父子俩一个淡定,一个无辜,最终认命地妥协下来。咬着后牙槽道,“我上辈子一定欠了你们父子一屁股的债,完了还没还完,让你们一直追债追到了这辈子!”
奉舜华微扬起唇角,并不与否认。心安理得地继续把手放在他怀里。
第廿八章:乌龙事件……
穆宁驾车到青山脚下的时候,照例把车停下来。以青衣尊者的脾气,决计不会让马车也进了青门的。但是从青门出来的马车,那就另当别论了。然而这一次,似乎例外了。
“哟,真难得外公会让咱们直入青门腹地。”赫连重看着眼前的青石板路,嘴上虽是打趣,心里却是一紧。看来赫连玉伤得不轻,否则青衣尊者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可以哄骗逗弄别人的机会。
乌衣笑看着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青石板路,悠然启口,“我倒是比较在意小玉儿伤到什么程度,非让咱们都回来不可。”
“那,外公给你的信上怎么说?”想到青衣尊者托乌衣笑给自己的蜡丸里只有四个字,赫连重的心情就直线跌到谷底。
“只有四个字……”乌衣笑想起自己当时看到信时那种心下一紧的感觉,还真是有点不安,“玉伤速回。”
“果然……”赫连重摊开手,手心上的小纸条里赫然就是乌衣笑说的那四个字。“先上去再说吧。”
奉舜华拉着奉礼泉的手站在一边,表情有些尴尬。自己当初答应了青衣尊者会离开赫连重,如今又跟着他回来,好像出尔反尔。这实在不是他的作风。可人都到了山脚下了,再折回去,显然也不现实。
“怎么了?”赫连重走了几步,发现奉舜华依然愣在原地,遂又折回他身边,“不舒服吗?”
奉舜华摇摇头,欲言又止。赫连重看着他犹豫的模样,伸手把他的手握在自己手心里,“放心吧,外公不会把那些事放在心上的。你人都来了,他还能赶你回去不成?”
“可是我当初答应过你外公,会离开你。如今又跟你回来,跟出尔反尔有什么区别?”奉舜华嘴上这么说着,脚下却不由自主地跟着赫连重踏上了青石板路。
赫连重弯起眉眼笑开来,“只要你答应了会跟我在一起,我保证,外公这次一定会接受你。”
奉舜华不知是因为天气冷,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脸上飞起了一抹薄红,小声道,“现在这样不算是在一起了么?你还想让我怎么样,才算跟你在一起啊……”
“你……能再说一遍么?我没听见……”赫连重忍住笑意,他当然不可能漏听任何一个字,只是这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音调,总让他觉得不太真实。
奉礼泉仰起头看了看两个爹爹,又眨了眨眼睛,突然上前几步拽住了乌衣笑的衣角,一本正经地对乌衣笑道,“二师父二师父,咱们快走!快点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