胳膊被同桌戳了一下,铁尺在写满笔记的那页划破了一道裂痕。宋晓不悦地向左边挪了挪,没有看到冯萌的频频示意。
“看来你对我有意见啊。”负责十一班和十二班英语的杨凡站在宋晓身旁,拿起了摊在书桌上的英语书,“跟我出来,抽查你课文。”
还好十一放假的时候背完了那篇课文,宋晓站在走廊里,低垂着头背完了一整篇。
“我说怎么把书都撕了,原来是会背了啊。不错,你真是不错。”
“是因为书脏了,我才……”
“书脏了你就撕掉,那衣服脏了你怎么洗洗就穿?”这年头的孩子,都被大人宠坏了。一本书脏了点就直接撕,什么毛病。
“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就撕了五六页,要是故意的,你是不是准备把这本书都撕了?”
“我没有。”宋晓说完这句便不再吱声,老师心情不好,他越狡辩只会撞在枪口上被收拾的很惨。
“给我站在这里好好背后面的几个单元。”
在哪里背都一样,宋晓拿着书对着窗外出神,过了好一会才发现身边多了个人,正是他那个没带书的同桌。
“没带书,所以也被打发出来了。”冯萌拿着小巧的英语词典,装模作样地读着上面的单词。
知道是老师来了,宋晓翻到新单元那里,念叨着上面新单词。念着念着,那些字母在脑海里扭曲着,浮动着,变成了熟悉的的宋铭的脸。怎么又想起他了,宋晓揉着发酸的眼眶。恩,以后要早点睡,要不随时随地都可能中“宋铭”病毒。
下课铃声响起的瞬间,裤兜里的手机与之相呼应,嗡嗡振动着。宋晓摸出电话,是宋铭发来的短信。
“在教室吧,我给你送英语课文。”
“好。”
宋晓勾起唇角,发完后,合住盖子装进了裤兜。站在窗子旁边,冷风吹进来,
走廊的另一头,宋铭一手捏着和宋晓兜里一样的三星银色翻盖手机,一手拿着印好的课文,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专门站在这里等我?”宋铭温和地笑着,抚摸着宋晓的头顶。
“托你的福,朗读课被罚站了。”
“万事总有第一次,这么大了没被罚站过多可惜。”
宋晓捏着手里的复印纸:“你也被罚站过?”
“上初一的时候被罚站过。”宋铭托着下巴,阳光照在脸上,有着细细的绒毛,“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因为上课迟到。”
“迟到?”宋晓愣在那里,似乎想起了什么。
“不要又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要上去了。中午在教室等我啊,一起吃饭。”
“嗯。”
展开手里的复印纸,宋晓愣住了。这个黑红相间的课文,是宋铭手抄的?!红色的备注密密麻麻的分布在黑色单词的周围,就像包裹着自己的暖暖幸福。
那么聪明的人,怎么就不知道课文还可以复印啊。还是说,他是故意的?数学课上,宋晓对着抄着课文和习题的三张复印纸,第一次上课走神了。
宋铭上初一的时候,他是在上五年级……
“宋晓,老师再问你一遍,那些钱真的不是你拿的?”班里给灾区捐的三百多块钱凭空不见,走的最晚的几个学生都有嫌疑。思量过后,似乎眼前这个沉默寡言的孩子,是最值得怀疑的一个。
“你们从小就知道,好孩子是不会撒谎的。快告诉老师实话。”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即使在孤儿院的时候,宋晓都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
“刘宁是你的同桌,班里的捐款是他收的。这样一说,你是最方便的……”林岚尽可能婉转的表达着自己心里的想法。简化到宋晓的耳朵里就是——你是最方便偷东西的人。
“老师,您觉得,我为什么要偷那些钱,我偷那些钱有什么用呢?”宋晓抬起头,看着有着明媚面孔的女老师。
他是新来的学生,沉默寡言不合群。
他每天总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
听说他是宋家从孤儿院收养的孩子。
但是作为怀疑的理由,她对眼前的这个孩子说不出口。这双眼睛,清澈的让她心里的猜疑无所遁形。
僵持到最后,宋晓最后两节自习课都是在办公室度过的。
由于过度的紧张和委屈,宋晓缩进接他回家的宋铭怀里,哭了好久。
“晓晓,谁欺负你了?哥去揍他……”
宋晓闷闷的哭声立刻高了一个八度。
在宋铭的威逼利诱之下,宋晓坦白了在学校发生的事。第二天早上,宋铭从自己的抽屉里拿了一千块钱去了学校,微笑着放到了老师的桌子上。
“林老师,这是我弟弟一个人给灾区捐的款。您觉得,他有必要去偷那三百多块钱吗?”
宋晓第一次知道,宋铭的微笑,是可以用来“杀人的”。他记得那天林老师在听了那句话之后的尴尬;记得那天晚上宋铭搂着他说,其实想把钱甩到桌子上;也记得所谓丢钱,只是刘宁把钱装进书包的暗兜里忘记拿出来。
事隔多年他才知道,原来在那天,一直表现很好的宋铭,为了他的事情迟到了,还被罚站。那么,他们是不是扯平了?
其实,这么多年过去,所有事情早已说不清。
比如,生日……
练习册上的铅笔字在橡皮擦下只留下模糊的印记,淡淡的印记是一句——祝我生日快乐。
……
这一小时五十分钟,宋铭赶得很急。下课铃还没打,就满脸笑容地站在了教室门口。
“你翘课了?”这是宋晓面对宋铭的第一句话,结果是,遭了宋铭的一记白眼。
“你连我最后一节是体育课都不知道?我可是将你的课表都背过了。”
“哥,凡人怎么可以和神仙比。”
宋神仙板下了脸:“你是想告诉我,仙人殊途吗?”
宋晓沉默着推着宋铭的胳膊向前走,他不要在和他乱扯了,要不一会绝对是他们两个站在高一十二班门口唱黄梅戏。
“哥,中午吃什么?”
“你喜欢吃什么就吃什么,今天都听你的。”
“我想吃面。”
“好,前一段时间才发现一家饭馆的香菇面特别好吃,我带你去。”
宋晓反握着宋铭的手,心情渐渐愉悦起来。两个人一起吃一顿面,这样的生日也很美好。不过,宋铭是总能给他带来惊喜的。事实,是出乎意料的。宋铭带他去的不是面馆,是一家火锅店。轻车熟路地拐进一间包间,里面已经坐了七八个人,都是他见过的,宋铭的同班同学。
“宋晓,哥祝你生日快乐啊!”莫凡举着一瓶啤酒,说完对着嘴咕噜咕噜的喝了半瓶,“看,哥这句绝对有诚意。”
“我们都是带礼物来的,你就喝口酒,说说话,还好意思说诚意?那酒花的可是宋铭的钱。”一个他不认识的男生捧着一个黑色的盒子,递给了宋晓,“给,这是我和你嫂子给你的礼物。”
“晓晓,快接着。”
宋晓接过礼物,握着宋铭的手幸福的颤抖起来。
“哥。”宋晓觉得喉头堵着好多话,全部都想说给宋铭听。
“除了祝福的话你们什么也别说,咱们先吃饭。”宋铭牵着宋晓坐在桌子的最中间,面前是一个不怎么大的生日蛋糕。
听着别人一句又一句的祝福,吃着宋铭夹在碟子里的菜。
这一次对着生日蛋糕许愿时,宋晓觉得,他已幸福到别无所求。
冰凉的啤酒一杯杯地滑过喉头,进入腹中,欢声笑语中,宋晓觉得头越来越晕。他听见宋铭在自己耳边说还要和自己单独庆祝一次。
晓晓,生日快乐。
一辈子快乐。
永远,快乐……
在宋铭的耳语中,宋晓紧紧握住那戴着戒指的无名指。
19.祝生日快乐(三)
被宋家收养的那年十月,宋晓知道,他没有机会再在十月八号过生日了。至少,不能光明正大地在家里过。因为从和宋家人离开孤儿院的那天起,他就不再是孤儿院的孩子,他是宋铭的弟弟宋晓。自那以后,他的生日是十二月二十五日,宋铭亲弟弟的生日,几乎每年都会下雪的圣诞节。
每年那个时候,宋爸爸总是借着各种各样的理由不回家。家里只有做了一桌子好菜的宋妈妈,提着漂亮蛋糕的宋铭,和穿着新衣服沉默着的宋晓。怎么看,都感觉房子里空空的。
吃饭、看雪、睡觉,是他们从下午到晚上做的事情。有时候,宋铭会拉着宋晓坐在地板上,并肩靠着双人床,面对着窗外飞扬的白雪发呆。如果蛋糕对胃口,宋铭就会让宋晓捧着一盘子蛋糕,两人用一个叉子你一口我一口的吃着。两人都会动口,但动手的,只有宋晓。
开始的一两年,宋晓总认为宋铭在那会是该哭的,但是宋铭从来没有哭过。他只是在吃巧克力蛋糕的时候,总会仰着脖子说好苦。然后一口一口的咽下去,直到和宋晓一起吃完整块蛋糕。宋晓知道,巧克力蛋糕,是他弟弟最喜欢的。
到去年圣诞节为止,他们一起度过了四个生日。眼下的圣诞节是宋晓的第五个生日,从飘扬的鹅毛大雪来看,宋晓总觉得,这次的生日会有所不同。
寒风中,大雪在地上扑了厚厚的一层,踩下去,一双脚就被雪埋住了。走着走着,裤腿上便都是雪融化后留下的痕迹。得知不用上晚自习后,宋晓背起书包,来到高中部的楼下,等着宋铭下来和他一起回家。
火红的羽绒服映衬着宋晓的皮肤更加白皙,片片雪花挂在睫毛和头发上,显得他愈发唇红齿白,漂亮的很干净。在漫天漫地的白色里,来来往往的人流中,宋晓无疑是最醒目的那个。
“晓晓。”宋铭单挎着书包,拎着一个袋子,一边喊着一边走了过来。黑色的羽绒服,黑色的亮发,宋铭真的很帅。用小时候大婶们夸小伙子的话,就是长得很像明星。
“发什么呆,快走啦。今天这么冷,小心冻着了……”
“还好吧,我穿这么厚。”总觉得看见宋铭的笑容,自己就不会冷。那是不是该让哥自己照照镜子,宋晓好心情的想。
“不要以为你穿的厚,明天要是再降温,就得加衣服。对了,我给妈说了咱们先不回去,我带你去吃火锅。”
“不叫妈一起来?”宋晓的掌心被宋铭拉着拽进口袋,两个人紧挨着,小心地走下长长的石台阶。
“不了,就咱们两个。”
“哦。”
天气一冷,火锅店里的人就多的要命。要不是提前预定了位子,宋铭宋晓两个人估计根本找不到地方坐。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宋晓向玻璃上哈了一口气,手指在上面画着乱乱的形状。鸳鸯锅已经端了上来,菜一道也没摆上。
“这四年的圣诞节,你都过得不好吧?”宋铭握着冒着热气的可乐,声音很平静。
“怎么会不好。”宋晓微笑着喝着可乐,随即还露出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毕竟,这不是你真正的生日。”宋铭的笑容有些苦涩,伸手揉着宋晓额前的碎发,“想想以前的圣诞节,觉得,真是委屈你了。”
“不会委屈,我一直很高兴。”
“我为这个家尽了自己的一份力,为已经离开的弟弟,尽了一份力。”
“晓晓。”
“你是在叫我吗?”宋晓的抬起头笑着,晃了宋铭的眼,“不管是不是,听到这个名字就就觉得福祉。这些年,你们把对这个名字的感情全部给予了我。真的,很庆幸我会有这么一个名字。晓晓,那天你带我回家,也是因为它。”
宋铭无声地将盘子里的菠菜那些放进锅里,表情木然:“先吃火锅。”
这个时候,他不知道他还能做什么。只能在对面的碗空了的时候,迅速地添上煮好的热食。
今天的火锅很辣啊,吃着吃着,眼睛就酸了。宋晓拿着纸巾擦了擦眼角,埋头在一碗辛辣中。
“晓晓,这是最后一个在圣诞节过的生日。”
暖黄色的路灯下,宋铭沉静的声音也带着烘烘的暖意。
“以后,就给你真正的生日。是十月八号,对吗?”
两人都停了下来,寂静的人行道上,听不见咯吱咯吱的踏雪声。
“嗯。”
……
“哥,等到圣诞节,咱们再过一次生日吧。好不好?好不好,你说好不好?”宋晓半闭着眼睛,脸上的红色渐渐变深,张张合合的嘴中涌出的是雪碧和啤酒混在一起的味道。
“你弟弟喝醉了还真是好玩。”莫凡伸手想要戳宋晓脸,被宋铭挡了下来。
“笑什么,总比你一喝醉就唱民歌好,那首东方红我们可是记忆犹新啊。”宋铭揽着宋晓的腰,让他靠着自己。
“是啊,莫凡你什么时候再表演一次?”
听见某人凑热闹的话,莫凡豪气万千地将面前的酒推到了身边的死党身边:“快喝酒,这杯不给你代喝了。”
“凡哥你太爱过河拆桥了。果然是媳妇领进门,媒人扔过墙啊!太没天理了!”
“什么跟什么啊,那是妹妹,妹妹!”
那人捧着玻璃杯凑到嘴边:“伟人说过,妹妹是老婆的候补方队。你身后的妹妹,已经有一个连了吧?”
“晓晓,晓晓?”宋铭拍拍宋晓的脸,只换得几声嘟囔。
“要不下午你们回家吧,请假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那莫凡,你准备怎么给老师说?”靠在身上的人脸红的有些烫,回去上课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还是我给老师打电话吧,你太不可靠了。”
上次莫凡替宋铭请假的时候撒谎说他吐血,去医院看病。整的老师火速给他妈打了个电话,他妈妈当即扔下工作就和宋晓一起跑到医院找他。其实,他当时只是口腔溃疡。
“我浑身上下哪里不可靠了!”啧啧,莫凡酒气冲脑了。
“哪都不可靠。”宋铭招手喊来服务员,结了账。
“咦,你什么时候有女朋友了。”莫凡低着头,瞅着宋铭手上的戒指,几乎趴在了宋铭的身上。
“没有。”
男朋友当然不是女朋友。
“你骗谁啊,戒指都是在结婚后才戴在无名指上的。”酒劲上来的莫凡完全忘记平日里被宋铭压榨的惨烈,勇敢的披着白纱做飞蛾扑火状。
“只是大小正好。”宋铭拉起宋晓,微笑着说道,“这次生日还有后续节目,晚上莫凡请客去唱歌,你们好好玩啊。”
“好!”众人齐声响应,莫凡一人含泪,无语问苍天。他十月一刚回家带来的钱啊,飞了!
“哥,我们去哪里?”宋晓睁开朦胧的双眼,车水马龙是眼前划过的一条扭曲的线。
“回家。”
“咳咳,下午还有课啊,得去学校。”宋晓站直身子,挣扎着往前走。
“都醉成这样了,还上什么课,回家。”随手一拉,宋晓就软软的趴在了宋铭的胸前。
“我没醉,我还会踢正步!比我们教官踢得还正规……我这就踢给你看。”宋晓挺直身子,晃晃悠悠地踢了第一步,第二步没踏实,身子趴着向前侧边倒去,幸好被宋铭扶住了身子,才没有摔下去破了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