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代桃僵(生子 一)——千里孤陵

作者:千里孤陵  录入:12-27

第15章

虽没遇上伏兵,但任谁在林子里钻了几天,还连一件替换的衣服都没有,这形容不说狼狈,也好不到那里去。

易缜还稍好一些,破军敬他侯爷的身份,比如猎兽摘果、打水拾柴一应事务都代劳了,衣服难免划得更破。

可这人神色端正自若,没有半分自惭形秽的难堪。站在路旁树下拍尽了尘土,解开头发重新束过。让自己看起来整洁些。然后去前面集市上买替换衣服和马匹。

易缜眼尖,瞧见他掂在手里的正是自己的银两,自落水那天被破军搜去,就一直没还回来。

他花起来也痛快,和马贩议定价格,当场货讫两清。

两人皆是年轻俊朗,换了衣服骑马走在路上,引来不少女孩注目。

易缜对众人注目早已习以为常,朝破军道:“敬文帝难道使你的白工?没有给你发俸禄?”

破军不明就里,认真的想了想,觉得说说也没什么。点头:“发的,最初几年没有,不过自从我当值之后一个月有八两俸银。”

“一年不足百两银子值得你这般卖命。”易缜冷哼。“反正你又舍不得花。”方才他看上的是一匹全身赤色的骏马,偏偏破军不肯买,反而挑了两匹灰不溜秋的,性子倒是柔顺。但却入了不易缜的眼,何况花的还是他自己的银子,更是不痛快。

“平时吃饭穿衣又不用花钱。”破军口气平淡,分明不介意他的不满。“那些钱攒起来,我日后要给小黑娶媳妇用。”话出口却怔了一怔,如今前程渺渺,那一天只怕遥不可及。

易缜气结,嘿了一声又问:“小黑是谁?”

“师弟。”破军把目光投向前方,分明是不打算谈下去。

他称作师弟的,大约不是贪狼就是七煞。易缜从只字片语里也听得出三人感情颇深。只是破军口风极严,一路上只同他谈些风土人情,经学典故。一旦触及泽国根本,立即缄口不提,莫说朝中格局官员动向,就连贪狼七煞的名字,都没能从他口中问出来。

一旦被燕淄侯追问得紧了,破军也不着恼动怒。只是一笑作罢,然后如蚌一般紧紧抿上嘴,不同燕淄侯争执,易缜也休想哄出他的话来。

眼看他又是不愿开口,易缜心下恨恨,径自转头去看两旁的街道行人。

泽国的风情景物他并非没有见过,但当时匆匆而来,随后又因少宣一事奔波,竟一直没能够好好看一看。

这时信马而行,放眼看去,远近房舍屋宇参差错落,皆是粉墙青瓦,飞挑的檐角优美纤巧,贵气的人家更以金粉描绘,在檐上雕琢着花鸟虫鱼的图案,依旧显得端庄淡雅。更有粉桃碧柳掩映其间,青石路旁花木相扶。纵然是小地方,也自有它独特的温润景象。

这是泽国数百年涵养出来的精粹,它开放得多姿多彩,温和鲜润脆弱,却缺少强悍坚韧的抵抗力。只需铁骑轻轻一踏,它就会化作琼华四溅,倏忽崩溃破碎。到那时,他定然也能够撬开甚至粉碎破军如蚌似的外壳,细细戳一戳里头藏着的鲜嫩血肉。

秦疏将他带至青洲郡府所在,挑明身份,吩咐府尹不得怠慢,又指派了一队官军在左右防守。易缜知晓这其实是监视防备之意,也不说破。

属下护送着少宣赶来汇会。少宣时醒时睡,一睡就是三五天,醒时一切如常,既看不出原因,似乎也没有什么大碍。此次同来的护卫只有百来人但,加上北晋太子和燕淄侯的身份,这使节团虽有些仓促,也足够分量。

破军虽有意和谈,但这等大事,却也不能够擅自做主。急于赶回桐城禀明敬文帝,商定了只等易缜一行人到达京城便将解药送上,先行回京。

易缜还特意送了他一程,依旧是骑了那天买来的灰马送到城头,客客气气的同破军拱手作别,然后注视着破军上马远去,眼神慢慢冰冷下来。

易缜将这消息传回北晋,在青洲又滞留数日,也等来了君王的谕旨。再青青洲府护送上京。真正到达桐城,已经过去十余日。

桐城方面早已备好行栈。也不知破军如何说动了敬文帝,前来迎接的官员职位俱高,言词间恭谦有礼。破军也在其中,只是身着侍卫服色,作为随从混在一干士兵中。

这人挺拨俊朗,神色一丝不苟。纵然全是一般的衣物,偏偏他身姿就要比别人更端正一些似的。易缜不由得多看了两眼,意味深长别有用心。

易缜代少宣出面,这些事果然驾轻就熟,一时间礼仪应酬,场面话说过,双方都拿出十二分的精神也看到彼此的诚意,只待细细需慢慢磋商,气氛慢慢缓和下来。尤其是泽国几名大员,神情中隐隐如释重负。

告辞之时,燕淄侯突然开口叫住他。

“破军。”他不理会几名大臣的讶异和彼此间交换的目光,面上是淡淡的教人看不太明白的笑意。“还请留步,本侯有事同你商量。”

他此次随行,众人虽知晓他的身份,但被燕淄侯当众叫出来,不由得目光齐齐移到他的身上。

秦疏无奈,只是上前一步行礼。

“破军只是区区一名侍卫,国家大事,侯爷还请同诸位大臣相商。”

“这事同议和无关。”易缜却不理会,朝几名还立在当场的大人一拱手。“各位先请自便。”

几人回过神,一一回礼告辞。“侯爷请。”

转身出去时,隐约还听见易缜正同破军说话:“我要的东西呢?”

直到出了行栈外,见左右无人,才向身旁同僚开口:“这……燕淄侯同破军竟是认识的?”

“你还不知道,这次两国和谈,似乎就是他在其中牵线搭桥。”另一人低声答道。

“他既身为破军,难道竟不知各司其职不得干政的道理?”

“事急从权,一时也顾不上这许多……”那人叹道,然而彼此目光相接之时,掩不住其中的隐忧猜疑。

他们身在朝堂,比惶惶不安的百姓,更加明白泽国太平繁华下的不堪一击,实在是没有什么资本去同北晋谈条件。如今燕淄侯主动示好,大臣皆是求之不得,然而凭着多年为官的敏感,又从和谈中嗅出如履薄冰的不安来。

连带的一点点风吹草动,都格外的引人注目。

第16章

“这便是贪狼留下的解药。”破军将一个白玉瓷瓶交到易缜手上,却半晌不见他有什么动静,他不欲在此久留惹人口舌,出声提醒道。“侯爷若没有别的事,在下这就告辞。”

“你总得等我试试这是真是假。”易缜慢慢道,抬眼淡淡扫破军一眼。“还有另一件事同你商量。”

他也不等秦疏回话,起身往后院走去。秦疏稍一迟疑,见他没有回头的意思,只得跟上去。

行栈是一座数进的院子,依着泽国的习俗,院中遍植花木,处处参差成景。

易缜走到里院一株山茶树下,转过身来看着他。

破军跟在几步开外站定,并不走近前来。看了看留在易缜拿在手中把握的瓷瓶,垂下眼道:“这里面装的确实是解药。”

“我信得过你。”燕淄侯轻声笑了笑,相较于破军的肃穆,显得很是从容。“都说了有事和你商量。”

秦疏于是等着他的下文。

易缜却又半天不说话,眼光在他脸上细细睃巡。破军向来笑脸迎人,这一次见面却一直端严沉静。虽然脸上看不出神情变化。但易缜知道,破军并非如表现的那般镇定。这人对于议和一事,其实心里比谁看重,那种不敢渲泄表露的忐忑,静悄悄的掩藏在沉默之下。

破军突然侧过头去,神色极为警剔:“谁?”

易缜微微一怔,他并未发觉有什么动静,四周也无人应答,只得强自解释:“我的属下没这么不守规矩,大约是端王派来的信使。”

破军转眼看他,蹙眉不语,露出询问的表情。

“他是端王身边的亲信。”易缜咳了一声。“我正要同你说这事,昨日收到端王消息,不出五日便可抵京。”

“在下定会转告陛下。”破军口气恭谦,然而眉心微微皱着,敬文帝既派了接洽的官员,此事方才就应当告知几位大人,而不应当私下同他商议。然而这人乐意给他找些非议,他也无可奈何。

“端王极不赞成和谈,有他从中阻挠,只怕徒生变故。”易缜道。“敬文帝既抱恙,只有由你先去同端王见上一面,我们再慢慢商议对策。”

破军本想同自己出面也只怕不妥,然而一转念,如今还剩下的朝臣,要么过于清流刚直不擅变通,要么软弱胆怯各怀心思,不论是由谁去,竟都是十二分的不放心。默默一点头,算是同意。

“既然来了,要不要去看看少宣?”易缜微微笑道,没有让他立即告辞的打算。

“不打扰太子殿下了。”秦疏没有心思去陪那位太子闲聊,想一想又说。“方才那人的功夫很好。”

“端王仇家众多,遇上刺客本是寻常。他自然要带些人手以防万一。”易缜一脸的不以为然。

破军告辞,燕淄侯并未相送,仍旧在茶树下站立一阵,几不可查的嗤笑一声。转身再进了两重院子,推开东侧厢房的门。

屋中一张紫檀木桌旁坐着一名素袍男子,见他进来仍旧端坐,并不起身相迎。

“其实和谈很好,不必节外生枝。”这人语气冰冷:“我很赞同议和,另外,我的仇家并不多。”

易缜不说话,提起桌上茶壶替端王茶杯里添了水,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苍衍,先退下。”易阖道。窗边还站了一人,闻言悄无声息的出去。

“属下冒犯,本该是我先赔不是。但眼前正是用人之时,那几人待回京之后再交由你处置。”易阖这才取过杯子,分明是道歉的话,端王用低沉的嗓音平平说来,却听不出多少歉意在其中。

燕淄侯心里不大痛快,但端王向来就是这样刚硬冷漠的作风,一时也发作不得。

他明知端王不会把真正心腹交由他处置,不过是用几个下等侍卫做替罪羊。但也不好当真撕破脸皮。况且更大的暗亏吃在破军那里,这事反而不愿端王多提,只向易阖摆手作罢。转而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比你早到了三日。”端王微微点头,也不在此事上多作理论。“桐城中半数商贾迁往西南百越一带,百姓也逃了大半。就在你我同破军纠缠不休的几日内,部分禁军混在百姓中出城,去向不知。桐城如今徒有其表,不过空城一座。”

“敬文帝并未乘机潜逃,一国之君,倒还有几分与国共存亡的骨气。”易阖略一顿,口气渐厉。“桐城兵不刃甲便可得。听闻你还奏请皇上请调神武军?皇上居然也允了?”

神武军一向镇守京畿一带,拱卫天子脚下,向来军纪严明训练有素。虽不曾多方征战,要论声势威吓,比之南征北战的平南镇北数之铁军毫不逊色。

端王的心腹手下动不得,他便把满腔怨气连本带利算在破军头上,议和自然比不得降服来得解恨。易缜手中握有镇北军,番军也颇有战力。然而他心下挟私,明面上反而要做得正大光明,于是向皇上请谕另行调度。但这番心思却不便与人明说。

“皇上挂念太子安危,派出神武军接应也在情理当中。”易缜笑道,被人这样严词厉语的指责,颇有些不自在。但也知道这人向来给人留情面,他也不住心上去。“……太子也在此处,你既然来了,可要去看看他,全一全人臣之礼。”

“我去见他做什么!”端王绷着脸,冷冰冰道。少宣在他眼里向来就是个废物。如今做太子已经是贻笑天下,日后若是做皇帝必然祸国殃民。他也从来不掩饰自己的厌恶之情,人前向来不假辞色。

易缜笑一笑作罢。突听得端王道:“皇上这次派了李甫章领军。”

“这人虽骁勇,但性情凶暴贪婪,怎么会是他?”易缜脸上笑容一凝,十分讶然。

“这不是因为——”端王说到一半徒然住口,静默一阵。扫了易缜一眼,眼神犀利:“这么百年难遇的机会,圣上多年求之不得。锦绣河山已经是囊中之物,不可毁在这等莽夫手中!”

“如今请皇上收回成命已来不及。远处一时鞭长莫及,桐城总不能再落在他手上。”易缜也不禁苦笑,两人难得的有意见一致的时候。“只等青岚一到,他和苍衍两人联手,足够对付破军。”

第17章

敬文帝七年四月二十三日,端王抵达,驻于桐城郊外。破军奉敬文帝旨意,前往接洽。

燕淄侯正同泽国的官员连日磋商,而破军虽受敬文帝信任,然而在朝中无官居无品。而将到而未到的帝国命运,正吸引住众人的全部希冀与忧虑,在这种患得患失中,原本并不是多么吸人注目的大事。

然而就在第二日,桐城的人们一觉醒来,猛然发现皇城被团团围住,而满城都是北晋士兵时,人人都疑在梦中一般,难以置信。这上万的大军,仿佛是平空从地底下冒出来的。

而晋军能够悄无声息入城的原因,只因当夜破军执令牌叫开南门,入城时突然发难,暗处隐藏的晋兵同时掩杀进来,直扑桐城各处驻军。晋军对各营的防备极为熟悉。京畿各营要么是措不及防,要么是力不能敌,一夜的工夫,局面就被全盘掌控下来。

晋兵困住皇城要求敬文帝投降,此外别无动静。但这足以使群臣六神无主,惊异失措。

敬文帝久病,早朝已经多日不上。难得这一日群臣齐聚,压着声音纷纷言论,却都是一筹莫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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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就在那一天夜里,当青岚苍衍两人将破军带到面前时,端王是微微有些惊讶的。

破军昏迷着,身上虽然不见伤,但脸色分明有些苍白,加上面目端正俊秀,眉宇微微皱着,瞧来像个弱质少年。

易阖不惊讶破军不似武人,毕竟之前收罗过破军的情报,并非一无所知。而是青岚苍衍两人,苍洗眉角细细一道划痕,血迹未干。青岚倒是脸面周全,然而身上衣物有几处破损。两人在说着幸不辱命之时,都有点如释重负的意思。

燕淄侯一向不喜欢有人时时在暗处盯着自己,青岚虽是他手上一等一的高手,此次却没有一同入泽。易缜急急把他招来,足见对破军不肯掉以轻心。而苍衍跟随在他身边多年,底细自然知晓。原觉得虽是要活捉破军,但动用两人未免有些小题大作,如今看来倒不是多虑。

端王取过茶盏,往破军脸上泼了一杯。下人伺候得周全,落脚小村依旧半点也不含糊,茶水备得温热适口,并未能够将破军沷醒。易阖将杯子放回桌上,稍一想,吩咐:“弄醒他。”

苍衍往他身上踢了一脚,破军低低呻吟一声,带点茫然的睁开眼来。

破军清醒得很快,在看清座上的端王时微微一惊,却很快镇定下来,苍衍两人一出手,他便知道入了圈套,此时身落到这般处境,知道呵骂斥问都是无用,反而神色平静冰冷,不肯露怯。原本想挣扎起身,然而力有未逮,只能够勉强撑起身来,仰头同易阖坦然对视。

“我是易阖。”端王简简单单一句话,打破了这种静默。

“端王爷?”破军虽猜到眼前这名清隽沉静的中年男子大概的身份,听他亲口承认,仍旧有些惊疑。“两国和谈在即,破军奉旨前来,王爷为何要这么做?”

“我曾指点过易缜箭术,论起来也算是半师之谊。政见上我们确有不合,不过还没真正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易阖语气平静。“这么做是易缜的意思,你若有机会,可以去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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