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扬眉,“你尝尝?”
气氛一下子缓和起来。我松口气,将衬衫领口的衣扣解开,笑道:“其实我也喜欢家常菜。大厨做菜,最喜欢面上功夫,炒个西红柿鸡蛋,西红柿跟鸡蛋泾渭分明,分家了似的。”
我抄起筷子,闻着清汤面淡然的面香,“与其吃那几千一碗的海参鲍翅,真不如回家两个人拌个青菜,吃一碗海鲜面。”
蔡邵雍吃相斯文,深深看我一眼,回答:“我中午刚刚吃完,胃还没能够休息两小时,就得赶下一场。像不像高级交际花?”
我微笑摇头。
他又道:“为何不戴那块表?”
我抬头迅速瞅了他一眼,平静回答:“不是我的,也不是礼物。我还要将它还回去呢。”
蔡邵雍吃完抽纸巾擦手,“我还有三场酒席。不能陪你了。我叫司机送你回家。”
我连忙拒绝:“不用,今晚我也有一场。”
蔡邵雍疑惑挑眉。
我竟有些心虚,实话一溜而出:“晚上阿森纳有比赛。我约了哥们一起看球。”
他点头微笑,抬腕看表,又道:“八点的时间,现在有些赶不及。我叫司机送你去。”
口气有隐隐的不容置疑。
我
不能拂了他面子,只得点头,“好。谢谢。”
他快速走过我身侧,丢一句话:“别忘了告诉我结果。”
我呆呆坐着,少顷礼仪周到的服务生进来:“凌先生,账单已经结过,车在外面等。”
我看了看他,笑说:“谢谢你。不过——”
他瞬间紧张:“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么?”
我指了指满桌子未碰的山珍海味:“可否替我打包?”
第七章
我手拎着六个保温饭盒,手机夹在肩窝和耳侧,吼道:“赶紧下来给我拎东西!我知道你没吃饭,我也没吃饱,今晚哥哥赏你,有好东西给你吃!”
赫连口气懒洋洋:“什么好东西——呀?”
我怒道:“海参翅肚,外加帅哥一枚,想不想品尝一番?”
赫连趿拉拖鞋走出电梯,见我狼狈站在大厅,手疾眼快接过饭盒:“赶紧的!你背后是不是有狗仔!陷害我,早知道换名牌衣衫出来亮相。”
我与他摁电梯上楼:“吃吧。这是你老相好给你的。”
他笑得奸诈:“嘿嘿嘿。”
又问我:“美妮姐送你过来的?”
我摇头,头皮有些发麻:“没谁。”
方才我要打包的要求难煞了服务员,他从厨房将干净的保温杯全部给我装好饭菜,又与我浩浩荡荡走出酒店。
我一桶一桶的将保温杯放在后车座,司机也是一脸愕然。
我要上车,有人喊住我:“凌博仁?”
我快速答了一声,转身看见廖启望。
想必他也是赶场来的。
他问过我名字便沉默不语,气势威严站在门口,身后有一众随从亦是浩浩荡荡。
我只好自行解释:“跟经纪人出来吃饭。没吃完,打包带回家。你,也来应酬吗?”
他点点头,似乎笑了一笑,但似乎也没有。浓重黑暗扑在他脸颊,我看不清楚他表情。
我试探道:“那我先走啦?”
他点点头。
我关上车门,从半下的车窗笑着看他,摆了摆手,“再见。”
他又点点头,大步走进酒店。
我换了家居服盘腿坐在沙发,看着大屏幕。赫连这家伙形象全无,吃的手指嘴唇油汪汪,道:“廖五爷下午给我打电话啦。”
我摇着手里的啤酒,心不在焉的盯着球员,“约你去希尔顿?”
他跟一条鱼纠缠不休,“约我去槿城走红毯。压阵哦。”旋即色迷迷道:“一定是听到我的表白,误会了我,才会采取主动要追求我!是真的。”
我笑:“他的女伴一早定好江津燕,怎么会轮到你?”
赫连麻利的将鱼大骨剔出,“江津燕跟她婆婆吵架,被她老公甩了一巴掌,跑到加拿大养伤。”
圈中八卦众多,明星家务事毫无隐私可言,报纸常常被花大价钱压下报道,但今天你哭明天她笑,总有更新的爆料娱人耳目刷新屏幕。
这是一个如此容易被人快速记住,又极速被人遗忘的职业。
她在人前大秀恩爱,背后常躲在保姆车哭到崩溃。她妯娌是世家大族出身,与她常常互相拆台。家族中各个都是人中龙凤,一家人吃个晚餐都要穿晚礼服用刀叉。斗起来想必十分好看。
风光背后尽是堪忧。赫连轻飘飘甩着旺财哥最想要的大八卦:“喏,奉子成婚,结果前几日抽血检查不是赵二公子的种,是她妯娌老公的孩子哟。乱伦大戏狗血淋漓十分劲爆。她老公即刻起草离婚协议,勒令她闭嘴并移居国外,不准再踏进本城一步,不然要她命。”
我心不在焉,“哦。”
赫连看出我精神萎靡,问:“怎么了?”
我狠狠吐几口气,窝在沙发,“薛霭明的孩子夭折了。”
那时大小姐脾气骄纵为人直率。她是长女,跆拳道散打都要学习为防身,性格更有了几分男孩子气。她被培养出强大保护欲,最喜欢的全是稚龄小孩。
她的儿子才五岁,遭人绑架撕票是巨大打击,于上学途中被掳走,前后只差几分钟。动手的必定是熟人。
赫连一惊,他洗净双手跳上沙发揽住我:“别伤心了。你知道,这其实,与你无关。”
他黯然片刻,“今天阚博约我见面,想重修旧好,是因为听说我写了新剧本。”
他眼中泪水比我还多,“混蛋,混蛋。”
我心中悲凉早已不见踪影,连忙拍他肩膀,“无利不起早。要不是他这样急不可待,你肯定会吃更大的亏,说不定到时候翻身都不能。”
他点头,凝神思考了片刻,“别提他。我把剧本烧了也不给他。你说,我去槿城穿什么衣服好?”
球赛未结束他已窝在沙发一侧睡得香甜,打着呼噜吹着喇叭摊着肚皮,一点风度也无。
我无聊换台,见午夜娱乐已爆出最新新闻:
第一条是季爱爱自杀身亡。大批媒体聚集方如晦与她生前爱巢,长枪短炮遥遥对准豪宅,更有媒体记者现场连线相熟艺人,有人表达震惊,有人提自己正拍新戏好久未联络,有人感慨万千,亦有人痛哭失声,纷纷像刚刚知道一般适度的表达震惊和震撼。
我连忙打电话给美妮姐,却被转去语音信箱,除了忙音,再无消息。
第二条是许心暖遗产案确定明天开庭。镜头快速掠过她一众家人,各个脸上无半分哀伤,只有如临大敌般的戒备。
至于旺财哥向我追寻的那小明星自带投资买主角的八卦,在新闻中不过是一句话被匆匆带过,连浪花也未曾翻起半个。
第八章
美妮姐迅速启动强大危机公关能力。
她手中三部电话轮番炸响,一个接公司内部,一个是私人兼朋友,另一个则专为应对媒体。
“好的,我知道该怎么说。”
迅速语气冷硬:“不好意思你打错了。”
或者敷衍:“是。太可惜了。谢谢你专程打电话。”
也或者有半点真性情流露:“是方如晦。真是混蛋。他出去嫖妓带回家,被抓个正着。我知道季爱爱其实是个心高气傲的女孩子。她这一路太顺,经不起别人这样挫伤她的骄傲和自尊。嗯,我知道,你也别太伤心。她朋友很少,有你这样知心的姐妹,我想她在天堂也会过得很快乐。”
她直言不讳,丝毫不顾忌身边正站着害得季爱爱自杀的始作俑者。
方如晦在我身侧面对落地镜,最后整理仪表,确信无半点纰漏,向我说道:“她吞了600粒药丸。医生说换血也救不活她。”
他相貌瘦削,气质儒雅,平生风情全堆在眉角。行动之间有老派的绅士风范。
他大季爱爱十五岁。男人心理成熟年龄晚,季爱爱出身单亲家庭,又生来有恋父情结。两人只是排队注册,婚礼低调到只通知双方父母。
我黯然点头,不知道如何回答。
豪华保姆车在泰式酒店大门外候着,方如晦替我检查一身衣装,点头微笑:“准备好了么?”
他脸上满布哀戚,但将我脸上墨镜摘下扔在一旁。
我尚在诧异,一出门便被守候在侧的大批媒体围的水泄不通。数十家挎着自己娱乐标志的摄像机疯狂咔嚓,闪光灯不停闪烁,几十只粗短不一的话筒戳到嘴边,喧杂的人声吵得沸反盈天即刻将我的视线和听力一并淹没:
“方先生,请问季爱爱是为情自杀的么?
“她自杀时有没有留下遗嘱?”
“坊间流传她将全部身家都留给你是吗?”
“是割腕自杀的么……”
“是你招妓被现场堵住是么……”
“葬礼怎么安排?是海葬么?”
“……”
大批保镖挡在身侧,每一步移动都异常艰难,拥挤的人群向前推搡。间或高亢的尖叫咒骂响在耳侧。
另有数不清的粉丝声嘶力竭的大声呐喊助威:
“方如晦!我们爱你!”
“永远支持你!”
有激动的哭泣声:“我们陪着你——!”
“……”
方如晦站在车侧回头,目光扫视,现场顿时安静下来。
他开口,声音藏着压抑:“一切消息我都已安排经纪人和凌博仁代为应答。谢谢大家关心。”
他说完即刻上车关门。我听言一怔落后半步,立刻被记者团团围截:
“凌先生可否告知季爱爱自杀真相?”
“葬礼花费百万是吗?”
“公司可有抚恤金?家属要上诉法庭是吗?”
我用手臂挡住戳到耳边的话筒,沉稳开口:“所有事宜都在处理中,稍后经纪人会召开新闻发布会。到时候会给大家发通告。谢谢。”
旺财哥挤在人后,大喊道:“可否做专访?”
我精神分散,看看车内面无表情的方如晦。回头之际不知道哪个粉丝或者记者将纸片塞进我衣兜,并顺手摸了我的胯下。
我靠!
我眼神一冷,不敢乱说话,咬着牙朝他挥了挥手,狼狈不堪的钻上车。
保姆车缓慢移动。我按捺不住满脸怒气。
方如晦回头:“抱歉事前没有跟你通气。”
我摇头:“不是这个。”
他解释:“美妮的意思。他要我捧你。从今天起,你我就要形影不离很长时间。如果你不开心,我很抱歉。”
我又气又囧:“刚才有人……摸了我。”
助手拍着方向盘大笑,方如晦肩膀不住抽动,眼角都有泪花,他说:“还好没撕你衣服。以前出席活动,许心暖的经纪人为造声势没注意,害得她裙子都被人踩掉,春光大泄。但她反而一举成名。你还好了。”
他安慰我:“早晚都要被人咸猪手。说不得说不得。”
我将头靠在车侧,一脸落魄。
方如晦侧头打量我,忽然又笑了笑:“你准备好了么?”
还有完没完了!
酒店到会场路途很短,我下车到贵宾休息区等待踏红地毯,一众熟面孔上前与方如晦寒暄搭话,我闲闲站在一侧,见到旺财哥关心的那自掏腰包的小女明星也衣衫华贵屹立旁边,脸上有些许羞涩与拘谨。
赫连看别人有时候很精准:“那小妞不会红的。她是千金大小姐,在圈子里属于玩票性质。父母看管得极严,没有生活阅历始终是少女心态,怎么演的来那些厚重角色?未经世事难成人,不经打击老天真。”
“导演给她戏份要一句一句解释给她听。这是轻的。马上要三十岁的人要么转型,要么拿得出有力度的代表作,混在卖青春的偶像影片里,迟早审美疲劳。”
我听着外面红毯上一波高过一波欢呼雀跃,姹紫嫣红晚礼服裙翩然而过,有人为搏出位几乎真空上阵,也有过气巨星奇装异服与女伴抢镜。
陪在萧安身侧的换了位年长女士,面容平淡,简单几件珠宝衬托出身周无限贵气。
亦有年轻演员为拼人气拼虚荣,越过男女一号,步步跟紧大导演。想出名是艺人的本能,不能说孰好孰坏。
但是不懂得夹着尾巴做人一味强居人前,终会引人嫉恨。
方如晦带我走红毯。
我笑着四处颔首,一边低声问:“咱们之间是不是应该有一朵大红花?”
闪光灯在傍晚如同灼人的激光束,方如晦笑着回应:“原本是有的。我把她送出去了。咱们俩是大卖点。”
此时长长的红栏杆旁站着无数黑衣保安,相熟的媒体时不时跟方如晦打招呼,众人知晓我是葬礼代言人,也要我一起照相合影。
我挂着标准的微笑和得体的身体语言一一照应,等到主持人将他请到一旁做访谈,才觑了空走进会堂寻位置坐下。
方如晦坐前排,美妮姐将我安置在G排中间,是看歌舞表演以及电影的……好位置。
第九章
槿城影展与世界各地大小影展丝毫无半分差别,但是标榜提携后辈,有许多本土力作与实力导演常被挖掘,不算是华而不实,十几个奖堆给同一部电影;也没有地方保护主义,一票电影人跋山涉水排档期,结果末了发现全成陪衬,给几个名不见经传,在偶像剧中混脸熟的小年轻颁发最佳上镜奖。
压阵的果然是廖启望带着赫连。只是这次不像表白,因为廖五爷居中,阚博与赫连一左一右。一个黑超黑衣,一个冷面对人,居中那位气势威迫,三人组合十分耐人寻味。
礼堂中布置周全,主流媒体拍主流照片,一切亦都十分谐和。
身侧身后全是穿着定制礼服的男女嘉宾,我四处看了看心里疑惑。
等到蔡邵雍于昏暗的灯光中轻轻坐在身侧,才恍然大悟。
他见了我诧异微笑:“你好。”
“你好。”我轻轻侧头,“我不是故意坐错的。”
我摸了自己领的标牌,纯粹走红毯的嘉宾都在Q区,像我这样临时加塞的人员,主办方也只是见缝插针,工作人员忙碌异常,竟然将我当做赞助方或者大商人,发错了标牌也未可知。
只是巧的令人可恨。
主持人报幕,嘉宾插科打诨,几个奖项陆续颁出,没有丝毫惊喜可言。
大屏幕闪过一出出悲欢离合。男女老少俱是在角色的粉饰后,演绎自己的欢喜哀怨,痛苦悲伤。
蔡邵雍低声道:“是不是很无趣?”
大概我神游天外引发他的注意,我略微侧身:“其实我愿意来,是因为主办方说有出海游玩项目。”
他颇为惊讶我的乖觉,“那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不愿意来。我是来开会,被人勒令前来助威。”
我笑着说:“嗯,彼此彼此。”
他手腕的表反射着明暗的冷光,“比赛结果如何?”
我一愣,想起来那晚的酒席,“输了两个球。后半场没看,因为太累睡着了。”
他迅速看我一眼。
我有些心虚,实话又一溜而出:“那晚没吃多少,喝了太多红酒。我一喝酒就犯困。”
他点头,说道:“我坐了二十个小时的飞机,很累。我睡一觉,有情况,你叫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