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好!
肖白笑了一下。
幸亏还有银子。
银子、银子。果然还是你最牢靠。
他这样一想,又觉得眼前有了一丝光明,于是抬头喜笑颜开:“价钱公道,我们立字为证!”
“好,我们就立字为证。”
6
中书省是朝廷设立的最高行政机关。
它的最高长官就是肖白他爹,名震威,肖震威。
肖白和他老爹之间的恩怨,粗略地讲就是肖白他娘作为肖震威的小妾直接、间接地被肖震威的夫人丫环害死了,十岁
的肖白在长期的忍辱负重中逐渐长大,并积累了如同喜马拉雅山般高耸的仇恨与冷酷。
肖白要讨好他爹,就得先去找他大哥——肖如玉。
从名字上可以看出,肖如玉作为中书令府的长子、大夫人唯一的儿子所受的宠爱与期望:“谦谦公子,湿润如玉”,
所以他的名字,叫作如玉。
可惜,肖如玉辜负了这个娟好的名字,他去从了军.在北朔最坚苦的战场,在大漠的滚滚烈日下,在刀光剑影腥风血雨中
,磨砺出刀锋般凌厉的棱角,光明地从事卑鄙的行为。
肖如玉和他爹一样在朝中是个传奇,甚至比他爹更要传奇。肖家一夜之间成为朝堂上无人比拟的望族,每日门廷若市
。
然而,每一个望族鲜光亮丽的深处,那隐藏在黑暗中的不能见人的卑劣恶毒,犹如食人花一般欲加鲜妍。
枢密院戒备森严,门前两尊门神非常蔑视地拦住了肖白的去路,问你找谁。
肖白早有准备,掏出袖里的黑铁虎符晃了晃,门神立刻变小猫,恭恭敬敬地把他请了进去。
过了假山,转过山水人物屏风,杏花疏影里,肖如玉躺在藤椅中,闭着眼睛摇啊摇。脸上平静得像七老八十的迎接的
老头子。
他的脚边放着一只大金笼子,一条长约一丈粗如碗的黑色巨蛇在里面缓缓蠕动。
哎呀,我的妈!
肖白脚步踉跄了一下,在离肖如玉十步的地儿就站住了,声音有点儿发软:“肖~如玉~”
肖如玉仍旧闭着眼睛像是没听见。
他不得不走上前几步,感觉那蛇的红红的信子都快贴到脸上了,不知道那笼子牢不牢?
“肖如玉、肖如玉!”
声音大得那蛇猛地转过头,绿幽幽的大眼锁着他,嗞地猛吐舌信。
“你要是惹了它,我把你喂了。”肖如玉悠悠地睁开眼,拍了拍笼子,笑道:“今天没吃饱吗?”
肖白看得肉跳,恨不得转身就跑,拼命忍住了:“大哥,我要见爹!”
肖如玉抬头看了他一眼,额头上几条浅浅的抬头纹显出一点沧桑:“见爹干什么?”
“看看他老人家的身体,买点东西孝敬他。”
肖如玉站起来,旁边的小厮捧着白面巾,他拿起来擦了擦脸甩在小厮一直伸着的手上:“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知道。”
肖如玉目光灼灼:“知道你还去?”
“非去不可。大哥。”
“你别叫我大哥,我没你这样的弟弟。”肖如玉叹了口气,“你去见爹,等于把咱家往火坑里推。太子与四皇子的战
争已经白热化,你陷在里面就罢了,还要把全家拉进去?”
肖白低着头,支支吾吾地说:“太子又不一定会输。”
“也不一定会赢。”肖如玉单挑了一边眉峰,“还是你有其他的企图?难道你恨我们到这个地步?”
“我没有。”
针对肖白的否认,肖如玉没发表任何看法。像一点儿也不关心。他看了肖白一会儿,重新坐在藤椅上,扶着藤椅臂手
:“过来。”
肖白挪了挪脚,怯生生地说:“能不能把那个撤了?”他指的是蛇。
肖如玉微微一笑,有点痞痞的:“不。我故意放这儿的。”
你就是故意吓我的吧?肖白在心里问候了肖如玉他娘,脸上笑得很开心:“大哥,你的品味真独特!”
“那是。不然怎么看得上你?”肖如玉挥退了身后的人,撩起墨玉云纹的下摆,打开腿悠闲地笑。
肖白仍只是盯着金笼子:“你把这个放在这里我不能专心,你也不舒服。”
肖如玉拨了拨腰间的金钥匙,拨得哗哗地响:“你再说我就把笼子打开。”
额头的汗一层覆一层,肖白抬手擦了擦。肖如玉几年不见,果然更加变态。
服侍完肖如玉,肖如玉很变态地让肖白喝了。肖白没能,全吐了。
“可以去见爹了吗?”
肖如玉沉下脸。
肖白缓缓地笑了开来:“我真想念大哥。大哥你上战场没被貔貅人砍死真是太好了!”他说得咬牙切齿的,特别是那
个死字,仿佛从牙缝里吐出来,跟那条蛇发出的嗞的声音异曲同工。
肖如玉轻笑若纱:“那当然,不然谁引你见爹?”
由于肖如玉的非暴力不合作,肖白只能在枢密院住了下来。枢密院乃军事重地,肖如玉成天忙东忙西,一来二去,肖
白狠狠过了数日清闲日子。
一日吃过早点,肖白精神爽朗地出门,带着身后影子一般的士卫在花园里乱逛。忽然腹痛如刀绞,蹲在地上脸色发白
直哼哼。
“最近的厕所在哪里?”
听到答覆后,肖白抱着肚子飞速地跑去。在红漆乌木檀香的厕所里上窜下摸,终于找到一个能爬出去的小窗户。
奶奶的,天天被这帮孙子跟着,都快憋出病来了!
出了花园,肖白抬头挺胸,哼着十八摸就要出府。迎面走来一个身穿鹭鸶绿袍的官员,见到肖白似是一惊,却迅速行
礼:“下官见过肖少傅。”
肖白恍惚觉得此人眼熟,但急着逃出监管,就随便回了个礼继续往前走。
那官员看着肖白出了大门,若有所思,然后转身走进前厅。
外面的世界真自由!肖白伸了个大懒腰,抬脚正要往青青楼赶,却在电光石火间想起了那个官员的名字:晴朗!平和
王的爪牙,六品校尉晴朗!
春日融融下,如同被寒冰整个浇透,肖白浑身一凛,迅速跑回府中。他蹑手蹑脚地穿过前院,踏上玉阶,转过回廊,
轻轻推开朱阁。
“地方弄清楚了?”
另一个声音谨慎嫌恭地答:“嗯。”
肖白屏息静气地吟听,忽然一阵风过,吹得檐角的风铃叮叮作响,一些细碎的呢语从耳边滑过,却抓不真切,正要细
听时,忽然被人一手提着衣领,整个人跃地而起,啪地一声摔在了地上。
他痛地一声惨叫,哭丧着脸望着面前脸色沉郁的肖如玉:“哥~”
肖如玉挥了挥手,示意晴朗出去,重新坐在铺着虎皮的椅子上:“听到了多少?”
肖白揉着屁股颠颠地站起来:“还没开始听呢,就被……”
脖颈突然被箍住,疼痛伴随着窒息感涌上肖白的大脑,他被顶到柱子上,肖如玉狠厉地眸子盯着他:“跟我说实话。
”
脚渐渐升高离开地面,肖白蹬着双腿,感觉空气一丝丝地从肺里被挤出去,金色的阳光射在眼晴里橙红一片,连眼前
的人也看不清,只听见有如来自地狱索命使者的声音:“再不说,别怪我无情。”
他伸出手捶打着那如铁钳般箍着自己脖子的手,拼命地点头。
“咳咳咳、咳咳咳……”空气骤然闯进肺里,肖白止不住地弯腰咳嗽,脖子被勒的地方涨涨地疼,似乎是禁锢太久的
血液正疯狂地涌向大脑。他的声音是嘶哑的:“刚听到‘地方弄清楚了’,然后那人答了个‘嗯’,最后一句话,起
风了,没听见。”
肖如玉沉默良久,似乎在考虑这话的真实性,半晌蹲下身,勾起了一抹似嘲讽般的笑:“早就告诉你不要对我说慌了
,以后还说不说?”
淡金的朝阳透过雕花窗棂照了进来,肖如玉古铜色的脸隐在了背光处,却有一种邪佞的气魄潮水般压了过来,肖白抬
睫笑道;“不说了。”
“乖,”肖如玉拍了拍肖白的脸,有些用劲的,拍得肖白向右偏了偏头,“今晚上等我。”他说着站起身,走出门外
。
门外,一名劲装皂服的年轻人跪在阶下。
“准备好了?”肖如玉抬了抬手,边走边问。
那年轻人称了声“是”,站起身紧跟在肖如玉的身后。
“行动。”
西华京的秦淮河,如今已是一条繁华的街道,无数青楼伎馆设在这里,一条巷子内无数的黑店,做各种生意的都有:
卖禁药的、偷东西的、杀人的……龙蛇混杂,朝廷数次清理,然而总是清理后不久,这些繁华之后的罪恶又犹如春笋
般冒了出来,如同火烧不尽的野草,是繁华的孪生兄弟。
最后,朝廷只能默认了这个地方的污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不影响时局的前提下,默许着黑暗的扩散。
然而,今天却不同。
沉睡中的秦淮街里突然响起了兵胄铿锵的碰撞声,习惯夜行的秦淮居民警醒地睁开了眼,抄起家伙伏在门后,小心翼
翼地打开了门缝。
大吃一惊!
街里最深的一个宅子里,燃烧着滔天的火焰,房顶的火舌似乎舔着了天,热浪扑着人的面孔,仿佛要裹到身上来!兵
戈相击的声音、厮杀声、惨叫声,和着大火吡啪屋梁不断塌下来的声音,犹如人间炼狱!
肖如玉负手立于门外一尺,以一种懒散的姿态平静地看着这一场近百人的屠杀,仿佛云端无情地神祗,只是偶尔抬起
黑色的衣袖挡住飞溅出来的鲜血,以免溅到脸上。
“真的全杀么?”仿佛是不忍,他身后的皂衣少年开了口,但又立刻纠正了自己的说法,“都是平和王的死士,全部杀
掉会不会引起平和王的不满?”
“不满么?”肖如玉微微一笑,称着面前的火光屠戮,仿佛衔血,“暗地赔养这么大一批死士,他意欲何为?我要让他
知道,在西华京里,没什么瞒得过是枢密院!”
不停地有人倒下,厮杀声渐渐变小、消失,而地上的尸体越来越多.火声吡啪中,一名士官上前跪拜禀报:“一百三十
名死士并洗食妇儒八人,共计一百三十八人已被尽数奸灭。”
肖如玉平静的声音回荡在血雨腥风里:“将首级取下,挂在城楼上,派兵日夜守着城楼,发现盗取者,格杀勿论。”
7
肖白等在房间里,如坐针毡。他没忘记许多年前许多年前的那些痛苦的往事。肖如玉秀丽至极的脸庞混合着野兽般的
情 欲驰骋在他的身体上,年幼的他那时候知道了什么叫禽兽,什么叫蹂蹑。
夜风依旧带着淡淡的茉莉清香吹进屋子,肖白被沐浴得非常干净,穿着极薄的白色冰蚕丝内衬,坐在灯下,静静地端
详着十个指头。
他反复地看着自己的十支手指,纤长的没有一点暇疵的手指,仿佛整个世界只有它们入了他的眼。可是仔细看就会发
现,他的神情很空白,虚无得像死人一般。
吱——
随着一声轻响,穿着黑色缁丝的肖如玉出现在门口。月光照在他的脸上,俊美得如同天边的神祗,神圣不可侵犯。
这个男人最利害的地方就在于,无论他做着或者即将要做出多少龌龊的事,他的脸上,永远是这么一副高贵得不容丝
毫怀疑的神情。
肖白抬头的一瞬间,就换上了一副偌大的笑脸,扑向肖如玉:“哥——”他一把抱住肖如玉:“你怎么才来啊,我等
你好久了!吃饭了吗?我先陪你吃饭吧!”肖白转头,刚要张口,就被一双手扳回。
肖如玉低下头,静静地看着他:“白费力气,今天晚上你准备死过去一次吧!”
肖白打了个冷噤,脸上的笑差点儿没挂住:“呵、呵!哥,你说什么呀!能伺候你是我朝思夜想日盼夜盼的,瞧你说
的我好像被强 奸似的。小灰、小绿,快点,上齐酒菜,我要陪大哥好好喝一杯!”
夜晚的风凉,肖如玉扣着自己的手更凉,肖白在内心疯狂地呼喊着:他真的很希望有个人来救他。哪怕这个人不是真
的喜欢他,只要能救他,救他出这片厮杀无形的屠宰场,他都会感激涕零,以身相许!
“你知不知道现在你的表情活像被强 奸的处女?”
肖白一愣,扯出个大大的笑脸:“怎么会呢?不可能。哥,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来,我们吃饭。你刚刚回来,还没吃
过吧?啊!你干什么?干什么?”肖白惊慌地喊着,浑身不由自主地开始发起抖来。
雕花的红漆檀木矮几上,精致的铜镜清晰地映着一张明秀的脸:尖尖的瓜子脸,秀挺的鼻梁,小巧的嘴。本是极好看
的脸,只是这张脸上,极不对称的,是如海般藏都藏不住的恐惧。肖如玉扣着肖白的脸,低吼:“你自己看!”
肖白盯着自己看了老半天,还伸手掐了掐自己怎么都摆不对的表情,无奈地叹了口气:“都怪今天吃太多茉莉糕了。
你知道,这东西皇宫里没有,我好不容易回一趟家,总要多吃点才够本。嗝——”他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嗝,又站起来
踮着脚凑天肖如玉的嘴边,张开嘴:“不信你闻闻,满嘴的茉莉糕味儿!”
没等肖如玉开口,他又转身走向吃饭的桌子,一边走一边摸肚子:“早知道吃那么多难受,我真的该省省。毕竟住的
日子还长,以后每天都吃得到。”他夹了一筷子香菇放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嚼得呲啪呲啪:“对了,哥,我这次请了
蛮久的假,想陪你多久都可以喔!”
肖如玉看着肖白吞下一筷子香茹又吞下一筷子的豆腐,看了看一桌子没动的雏鸡肉和鸽子,冷嘲热讽:“你的话要有
你的胃一半真诚,我就该烧高香了。”
肖白一听,一溜烟儿地跑到肖如玉身边,拉着他的手:“快坐,我们哥俩好久没这样说说话了。你跟我说说吧,在外
打仗感觉怎么样。我其实特好奇,要不是身子不好,真的想跟你一起去呢!”
肖如玉张口。
“书上说的长河落日、大漠孤烟,是不是真的?还有白骨覆野、鹰犬噬尸,你都给我讲讲?”
肖如玉摸了摸肖白的头:“其实没那么夸张。书上的都是文人润色的。真的看到,就不觉得什么了。”
肖白不满足地撇撇嘴,给肖如玉倒了一杯酒,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肖如玉接过酒,搂着肖白的腰亲了一下:“其实说到白骨覆野,倒是有那么一回。那是匈奴人突袭……”
烛火摇曳着,橘黄的烛火照着肖如玉的脸,他说着遥远光阴中故事,整个轮廓都柔软起来,看着肖白的眼睛,也渐渐
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温柔。肖白在这样的温柔里渐渐放松了神经,他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在一切都还没有发生的时候,
坐在哥哥腿上听故事的时光。
那些一去不复返的快乐无忧的童年时光。
肖如玉是家中长子,独小承着家族的重任。父亲严厉的教导让他显得孤傲冷漠,特别是在一众孩子游戏时,这种冷漠
突显得尤其彻底。他不会因为是同队的就有任何辜惜,不论是什么游戏,他一定会赢到最后,并且他胜利的方式,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