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号机要员 四——沙与泡沫

训练场外因此挤满了围观的鬼魂，包括一些本应该去参加训练的其他殿球员。众鬼将那排休息椅围得水泄不通，仅留下通往场内的那个方向。

开阳怡然和柳兰君并肩坐在一起，手里执瓶纯净水，视线始终追寻着场上那个灵活的身影，唇边带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

“你似乎不喜欢我。”观望间隙，开阳忽然扭头看着他说了一句。

柳兰君回视他，没有承认这种说法，但也不否认，表情显得很淡然。

“这不是很有趣么？听说你和一千是舍友。那你为什么会对自己朋友的救命恩人冷眼相对呢？虽然我从未以恩人的姿态自居，但我真的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开阳侃侃而谈，目光在他的脸上流连着。柳兰君的脸长得很斯文，如诗如画的眉目虽不及开阳的惊世骇俗，却也让人看后感到极其舒服。

“我想，星君是有所误会了。”他不卑不

亢地开口，语调平缓，“星君是天上的神仙，而我们只是阴间的鬼魂。地位相差如此悬殊，我们怎能轻易接近？就更谈不上喜欢与否的问题了。”

“因此，你便对我敬而远之？”开阳反问，眼底闪烁的情绪很奇特，以至令柳兰君一时没能看懂。后来，他才明白那个眼神竟然是自伤。

“不，是敬而拱之。”他清晰地否认，然后将视线转回训练场，用行动表明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一千正和队友们进行分组对抗。他打入一记漂亮的远射，立刻兴奋地冲场外挥着球杆。柳兰君扬了扬手，脸上露出个与方才的礼貌客气全然不同的明朗笑容。

开阳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脸色慢慢灰暗下去，也扭头看向场内。

“你喜欢一千？”他忽然问道，语气听不出喜怒。

“喜欢，但只是对普通朋友的那种。小千没办法让人不喜欢。”柳兰君平静地回答，眼角却微微一跳。

“嗯，你说的对。”开阳始终注视着他的脸，目光冰冷，让人很难看出这个赞同里究竟含着多少诚意，也没有那个时间去分析，因为他随后又慢慢说了一句话，“所以，我喜欢他，希望你不要干涉。”

柳兰君猛然扭过头，神情愕然。开阳仔细打量他，唇边是个意味不明的淡笑。

“我，我为什么要干涉？这件事，小千他，能自己做主。”柳兰君语气不太顺畅地反问，心窝却在说完这些话后莫名地有些发堵，似是没想到开阳会提出这么一个奇怪的要求。

“我记住了，你已经答应。”

开阳没有解开他的疑问，而只是轻声说了一句，将目光重又转回训练场，唯丢下一个大大的迷团给他。

今天开阳驾车来接一千，小鬼原本并不愿意上那辆专用于情侣兜风的小跑车，还是柳兰君劝了几句才让他勉强坐了进去。

得到帮助的开阳什么表示也没有，只是淡漠地扫了他一眼，探身过去帮一千系安全带。一鬼一神的两张脸因此曾一度挨得极近，亚麻色头发几乎碰上了漆黑的短发。当时，他心里那种不顺畅的感觉又浮现了一次，让自己再次诧异。

而一千似乎对他这个举动生气了，噘嘴坐在副驾上不说话，直到开车都没有往外看过一眼。

至于其他人的反应，他那时只顾想着一千的情绪没能去注意，大概也好不到哪里去，至少开车的叶欢脸色就很难看。伍伍个头太大，只得把头伸在车顶外，虽然交谈是很不便，但也不至于一路连句话都没有吧。

五六七挽着三百的手走在稍后一点的位置，两眼使劲打量前面的开阳和一千，神色变幻不定。三百的表情也很严肃，一直紧紧拉住五六七的手没松开过。

他们不明白原本好好的朋友聚会怎么会突然多出开阳星君这么一位了不得的人物，而且他还一直粘在一千身边，让大家连正常的谈话都进行不下去。因此，对即将进行的游泳娱乐，他们心里充满了怀疑和担心。

身后拖着成群的泳客进入馆内，一行人在男更衣室换泳裤。尾随的女鬼失望地止步在门外，男鬼们则兴奋地一涌而入，令原本宽敞的更衣室都变得狭窄了。

找到个空柜子，开阳将旅行袋搁进去，动手去解钮扣，很快就将自己脱得全身上下只剩下条白泳裤。没有衣服的阻碍，他的身材健美得让周围泳客纷纷拿起手边的东西遮在体前，然后别别扭扭地换自己的泳裤，一个个脸上忽青忽红。

一千坐在椅子里低头解鞋带，没去理会周边泳客的异样，动作显得特别缓慢。

关上柜门，开阳见一千的衣服仍好好地穿在身上，只得先出去了，身后跟着那群勉强换上泳裤的其他泳客。

等到几乎所有鬼魂都离开了更衣室，一千却仍在麿蹭，旁边是也在慢吞吞更衣的叶欢。

送泳票那天，一千原本打算问清那张椅子的事情。可惜，正要进入正题时，魏司长却临时叫走了叶欢。后来的几次见面，时机也都不凑巧，因此直到现在他都没能问成。

“老大，我想问你个事。”

看看左右无鬼，连准备等他的柳兰君也被支走了，一千这才靠近叶欢小声嘀咕一句，一面将脱下的衣服塞进更衣柜。

叶欢系紧黑绸泳裤带子，瞟他一眼，没吭气。他现在全身只包裹了一条小小的泳裤，白皙修长的身体都暴露在外面，看上去晃眼得很。

可是一千只扫了一眼这具优美的身体，就继续压低嗓门说：“我在孟姐那儿看到一把新椅子。”

回身在带来的包里翻找着什么，叶欢没有抬头也没说话，动作依旧懒洋洋的。

“那是你做的，我知道。”

一千盯住他那个曲线流畅的后背接着又补充一句，表情很奇特，似乎不敢相信，还有些困惑。

第七十四章：神来鬼往

“唔。”

叶欢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将找到的防晒油倒一些在自己手心里，脸上表情缺缺。

皱眉望着他，一千更加迷惑，过了片刻，这才闷声闷气地追问：“你没有向她表白？”

“为什么要表白？”叶欢一面将一条长腿搭在椅子上抹防晒油，一面抬起眼皮闲闲地问他，似乎他们正在讨论的只是别人的闲事。

“可，可你喜欢她呀！当然要让她知道。”一千被问得口吃起来，感觉自己已经跟不上叶老大的思维了。

喜欢并表白，这在他看来就像是果子成熟就应该摘下来吃掉一样顺理成章。

“哦。”叶欢淡淡回出一个字，转手将防晒油递给他，“帮我擦在背上。”

一千懵懂地接过瓶子，倒了些油涂到对方结实的肌肉上去，一面执着地继续追问：“为什么不想向她表白？”

“然后呢？”叶欢背对着他问。

“然，然……后？什么然后？”

叶美人的皮肤太滑，稀乎乎的防晒油刚涂上去便顺着脊柱沟流进了泳裤，一千一面胡乱处理着，一面结结巴巴地反问。

“小千，你真笨。”叶欢刻薄地批评，不过还是接上话茬提醒他，“表白以后怎么办？”

“表白以后，当然是和她谈恋……”一千咬住舌尖，忽然发现自己果真笨得厉害。

“嗯，你也知道了？”

“可，可，老大，你喜欢她，不能就这么算了吧？”他仍坚持问道，同时将防晒油擦满叶欢的后背。

手下皮肤的手感太好了，又光又滑，还富于弹性，让他擦完了油仍想再摸。

“不算了，又能怎么样？明知不可为的事情，何必硬要去为？”

叶欢却不给他这个机会，直起腰夺回瓶子，将一千推转过身开始帮他擦油。

微凉的大手不紧不慢地由上至下推过后背每一寸肌肤，在泳裤边缘稍做停顿再反推上去，既没浪费防晒油，且又涂得均匀，很舒服的感觉。

但是一千却紧皱眉头一言不发，似乎仍在考虑关于表白的问题。他今天穿了条大红色的泳裤，窄小的布料紧紧绷在结实的肌肉外，看上去像团火苗在燃烧。

叶欢也没再开口，慢慢涂着防晒油，目光在他后背上流连，眼尾微挑。

涂完后背，发现一千还在神游天外，叶欢再帮他把剩余的部位也擦上油。

“好了。”他拧紧瓶盖，顺手在一千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一千惊醒般甩甩头，揉着被打痛的屁股弯腰去拿浴巾，眼神仍有丝恍惚。

“因为，想要。”

拎着装浴巾的防水小包路过叶欢时，一千轻轻说了一句，嗓音低沉而坚定。

“什么？”

叶欢微诧异地看向他，一时没能明白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所为何来。

“想要爱，所以要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心意。”站在门口，一千回身解释。

他的身体因了那条大红泳裤变得似乎更加健美，凌乱的短发下那双眼睛晶莹清透、黑煤晶核般闪闪发亮。

“这就是你今天请我们来这里的目的？”叶欢低声问道，安静地望着他。

一千默默回视他，嘴唇干净，泛着润泽的微光。

“你很清楚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叶欢继续说，语气缓慢飘忽，“非得在现实面前碰得头破血流才肯回头吗？”

他没有提那个“他”的名字，但他们彼此心里都很清楚那个“他” 指的是谁。

“你回头了么？”一千神情恍惚地冲他笑了笑。

叶欢没有回答，而是沉默着和他相视。此时，两只鬼的身体是前所未有的坦白，可是落在对方眼里却仍是摸不透看不清。

当两只鬼魂各怀心事走进泳票上注明的3号游泳馆时，发现这里极其安静，所有泳客都呈熟悉的发呆姿势面朝同一方向，正专心观察着什么。

那个方向上只有一位泳客，正站在十米跳台上准备起跳。他长得高大结实，宽肩蜂腰双腿挺直，白色泳裤外的皮肤紧绷光滑，全身无一处不可圈点。作为掌管天下武夫的神仙，开阳的身材可称得上是完美无暇。

他用半只脚掌踩住跳台边缘，两臂平伸双腿并拢，目测着台下的落水点，对周围的注视根本不屑一顾。

只扫了一眼跳台上的那个身影，一千就脸色发白地掉开了头。那个高度……让他看了犯晕。

五六七和三百同坐在一边的长椅上正在咬耳朵，看到一千出现，他们打了声招呼，然后咧咧嘴，表示对目前这个状况很无奈。

一千尴尬地回笑一下，感觉自己应该对开阳的行为负一部分责任。如果不是因为他，今天的聚会明明可以玩得很痛快，还有……他扭头四下巡视。

柳兰君和伍伍坐在面对跳台的泳池边缘，和其他泳客一起仰视开阳星君，表情显得很平静。他的长发整齐地束在脑后，骨肉匀停的身躯上穿了条淡蓝色的保守泳裤，坐着的姿态悠闲而悦目，夹杂在一大群鬼魂中间仍很显眼。

贪婪地注视着柳兰君细瘦的腰，结实却不粗壮的双臂，还有线条漂亮的大腿……一千吸了下鼻子，感觉鼻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要流出来，但肯定不会是清鼻涕。

正准备走向柳兰君，一千忽又停下脚步，用手指将自己那条已经紧小到极限的泳裤又往下勾了勾，露出更多腹股沟。然后，他这才放心地以自认为很帅，但落在别人眼里却带点炫耀的步态朝泳池走去。

跟在后面的叶欢盯住他那条窄窄的泳裤，以及奶白色的修长四肢，目光闪烁不定，随后默不做声地走向另一个方向。

“兰君！”

即将走到柳兰君身后时，一千扬声打招呼，将步子迈得更加做作。

柳兰君和伍伍闻声转过头，注意到他后都是一愣。伍伍睁大眼睛，然后痛苦地掉开头。柳兰君的眉头不易令人察觉地轻蹙，又很快舒展开，招手将一千唤到自己身边，将他那条几乎快要掉下来的泳裤用力往上提了提。

“你这是从哪里买的，没有更大点的吗？”

盯住那一小块红色的布条，柳兰君轻声责问，眼神看上去似乎恨不得它能上下再长出去十厘米方好。

“呃。”被他的反应打击到，一千丧气地垂下头，琢磨一下，才又强打起精神问，“兰君，你觉得这条泳裤怎么样？好不好看？花了我七千块呢。”

“什么，这么贵？”柳兰君大吃一惊，再次仔细打量几眼那条泳裤，脸上显出义愤，“怎么能这么欺负人？这条裤子哪值……”

话音未落，馆内忽然响起一片惊呼和口哨声，柳兰君下意识地扭头看向跳台，忘记再去抨击黑心商家。

一千也抬起头，正巧看见开阳以一个漂亮的入水动作跳进池水，水面上只溅起了一小团水花。

随即，开阳从水底钻了上来。他那个跃出水面的姿势优雅舒展，一身柔似雪花的肌肤挂满了晶莹的水珠，就连浓密的睫毛上都似有无数珍珠在闪烁。

在这个瞬间，一向清冷的开阳星君显得异常性感和魅惑，征服了所有在场的鬼魂，不论他们是何种性别。

微一恍神，一千随后低下头，准备继续同柳兰君就自己身上这条泳裤进行进一步的讨论。可是，入目处却见对方仍在望着星君，连头都没有回过。

定定地注视着他温文尔雅的侧脸，一千原本有些期待的神情慢慢消退，下意识地开始打量起自己的身体。

在窄小的泳裤下，细瘦的四肢、圆圆的白肚皮暴露无遗，整体效果显得突兀而缺乏可令人回味的余地。与高大健美的开阳相比，他仅仅是一只没有发育完全的青蛙。不，比青蛙还要小，是小蝌蚪。开阳星君才是真正的青蛙王子，惹人注目的闪亮恒星。

因此，他被忽视完全应该。

正在这时，柳兰君忽然一个猛子扎入水中，迅速向跳台游去。迅猛的动作击起水花片片，溅了一千满身。他抹了把脸，急忙掉头去察看。

跳台下原本开阳所在的地点，现在水面上只剩下他的两只手在无助地乱挥着，池水被搅得旋涡不断，看不清下面的具体情况。

随着柳兰君的举动，四周“扑通”、“扑通”下水的声音此起彼伏，还有鬼魂跑上跳台，准备空降施救。救生员朝泳池里扔下几只救生圈，接着自己也跃了进去。

望着正在池水中沉浮的堂堂武曲星君开阳仙人，一千瞪圆了眼睛。

这个玩笑开大了吧！天帝马夫也会……溺水？

事实证明开阳不仅溺了水，后果还很严重，在最终被柳兰君托上岸后，仍长时间处于昏迷状态。

众多泳客围住开阳和柳兰君七嘴八舌地出主意，却没有哪个敢于真的有所作为，因为昏迷后的开阳仍高贵得令他们自惭形秽。

开阳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地靠在柳兰君怀里，湿漉漉的头发耷拉在脸旁，胸膛上的水珠在银光下闪烁着晶莹的碎光，整个人显出一种奇特的脆弱感。而柳兰君的皮肤也特别白皙，两具此刻紧紧靠在一起的身体相映生辉，看在任何鬼魂眼里都感觉有丝异样的暧昧。

控过水后，开阳却仍未苏醒。柳兰君抬起头四下张望，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可是，挤在四周的泳客挡住了视线，观察一阵后，他失望地低下头，抿紧嘴唇。

一千站在鬼群外不远的地方，神情木然地望着从纷乱的腿间露出的柳兰君揽住开阳肩头的那只右手。那只手形状优雅，指甲因为用力而发白，与往常的淡粉色迥然不同。从前，这只手只抱过他……

动了动嘴角，他的眼神冷了下去。

“让开，让开！”

救生员吆喝着挤进鬼群，准备将开阳挪到担架上去。

“不行，你不能碰他。”柳兰君护住开阳。

“为什么？你没看见他还没醒么？我们得马上把他送到急救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