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而不化——未良

事实上，自己也没什么印象了，这个是听父亲说的。据说当时自己将这小子欺负的很惨……

“……你是小妈的……”大概他也听自己母亲说过，所以也没有表现得特别惊讶。

“啊，对。”荣伟点点头，微笑：“你站得起来吗？我送你回去。”

“我刚才被敲到头……”对方迟疑了一下说，“有点想吐，事实上，我看不太清你长什么样儿。”

荣伟这才注意到对方虽然是看着自己，但是眼神明显是散的。

“我去叫人来帮忙，你等下。”这家伙虽然年纪比我小，长的可比我壮多了，我拖不动这家伙。

“等等。”对方叫住他，用黑黑的眼睛看了看荣伟：“你妈应该跟你说过吧？”

“啊？”

“她恨我们母子。”

荣伟愣一下，然后笑道：“我知道，她有时候都拿针扎草人咒诅你们俩。”

说完这话，不晓得是不是错觉，只觉得对方的脸色似乎黑了一下。

“不过，那是她的事。”荣伟笑了笑：“我不希望你出事。你在这等我，我马上回来。”撒腿往外跑。

躺在地上一时还无法动弹的孩子看着荣伟朝那光线明亮处跑去的身影，不自觉地眯了眯眼：“荣伟……”低喃，随即又皱眉，“总觉得这名字感觉不太好，我真的跟他曾玩的很开心……？”

3

之后，确认父亲那边派人来之后，荣伟便安心去吃饭了。

本以为，应该对那家伙采取有目的的接近态度才算正确，但是见到那孩子之后，却发现，那家伙意外地不招人厌。

也许，是因为他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个幸福的小孩吧。

明明父母都是有求必应，却看起来不太快乐的样子，对人充满了戒备心。

所以，还是算了吧，总会有办法的。

他不希望那孩子真的开始依赖起自己来，却被告诉自己接近他只是有目的的。

不讨厌。

但是自己从来就是对人性缺乏信心的人，基本上，也不会去喜欢上谁。

包括这孩子。

放弃了接近那家伙的打算，荣伟只得另做安排。

当务之急是——先去李小琴那里吃饭。

不说折腾了这么久肚子饿了，至少自己这么长时间没回去她那里吃饭就会被她抓着念上半天。

回到李小琴的宿舍推门进去，果然，那平时看起来慈眉善目的女人正坐在桌子前，怒瞪他：“我刚才给孤儿院打电话了，说你根本没去！你上哪了！”

荣伟在心里咯噔了一下，然后迅速做出了回应。

马上低下头，做出了受惊的样子来。

李小琴一见荣伟那样的表情，不由地又心软了下来：“荣伟啊，你知不知道，我刚才打电话晓得你没回去，我魂儿都吓飞了。”

……没那么夸张啦，再说，你对我又没有什么义务，不会要让你承担什么责任的。

“外面坏人很多的，知道么？”李小琴叹口气道，“而且，你又没有什么朋友，我很担心你啊。”

没有朋友我还不是四肢健全地长大了。

荣伟兀自在心里反驳。

“算了算了，回来就好。”李小琴叹息，走了过来，站在他身边，伸手摸摸她的头：“吃饭吧。”

虽然头发隔绝了手掌的温度，但荣伟还是能感觉到那带着淡淡温暖的手落在自己头顶，温柔地拍了拍。

荣伟默默坐下，吃饭。

其实，他也没有什么一定要活下去的打算。

因为总觉得很无聊，自己又没有留恋，也没有什么牵挂，不晓得活下去是为什么。

李小琴也跟着坐在荣伟身边，一边给他夹菜，一边继续念叨他：“你看你都瘦成这样了，吃这个，男孩子要多吃点才能长得高。”

荣伟看着自己的碗在几秒间被李小琴夹的菜填得满满当当看不到深埋在下面的饭——发呆。

“怎么不吃啊。”李小琴轻轻敲了敲他的头。

“那个，李老师……”荣伟有些困扰地抬起头看着她：“你为什么要让我在你家吃饭？”

李小琴看这荣伟那有些困惑的眼神，也考虑了一下，最终只是笑了笑：“小孩子管那么多干嘛。”

自己只是个孤儿，身无长物，长得又不招人喜欢，说话也不讨好，荣伟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值得让眼前这女人关注的地方。

如果没有变化的话，父亲直到自己十八岁时才晓得母亲逝世的消息，将人从某个垃圾堆里拣回去，重新开始念书，那时候，那家伙在国外鬼混，三年后，那家伙死于一场枪击案中。

想到这，荣伟不自觉地轻啧了一下：真无聊啊，真不晓得自己在这干嘛。

“怎么了？”留意到林翔的表情，李小琴关切地询问：“菜咸了还是淡了？”

顺便说一句，李小琴的厨艺非常烂，经常把握不住盐的分量。

荣伟咋咋嘴巴：“还好。”在人家里混饭吃还嫌东嫌西的不是太不地道了么。

好在李小琴倒是颇有自知之明，自己夹了一筷子茄子放进口中，然后噗的一声吐了出来，不可置信地看着荣伟：“这么咸你也吃得下？”至少她是看到荣伟面不改色地将饭碗最外面的爆炒茄子给吃掉了三块不止。

恶，嘴巴都发苦了。

赶紧冲去漱口。

回来看到荣伟还在慢吞吞地吃着碗里的菜。

这孩子是不是味觉失常啊？难道就不会口渴么？李小琴立刻倒了杯水递到荣伟手边：“别吃了。”一把夺下他的筷子：“今天我们出去吃。”她无比清楚今天自己并没超常发挥，做出的菜依然很难吃。

荣伟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其实，你今天是不是很奇怪？”李小琴拉着荣伟往外走，一边微笑着给他围上围巾。已经初冬，所以天气渐冷。

荣伟不解地看了看李小琴。有什么奇怪的。

“你很奇怪吧。”李小琴误解了荣伟的表情，笑眯眯地自说自话：“其实是因为，今天我有事要宣布，所以做了很多菜来庆祝喔！”愉快地宣布，但马上又委顿了下来：“可惜……还是很难吃……”

“……有事宣布？”荣伟困惑地重复。

“对啊。”李小琴其实算是个长得漂亮温婉的女孩，可能是才从大学毕业没多久，有时候说起话来有一点学生的青涩，这让她看起来充满了年轻女性的清纯魅力。

荣伟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李小琴倒是一点也不在乎荣伟的冷淡反应，兴致颇好地一把搂住荣伟的肩膀，笑眯眯滴凑近他：“我已经跟我爸妈说了，想领养你。”

呃？

这下，荣伟终于惊讶了，眨眨眼，看着眼前还一脸开心的女人：“你是说？”

“啊呀，真是的。”李小琴对荣伟的可爱的反应非常满意，忍不住轻轻揉了揉他冻得有些发凉的双颊：“开心吧，不过，因为我年龄不到，条件也不符合，所以是我家小叔领养你啦，你算是我的堂弟。”说着又开心地笑了起来：“他明天会过来请我们吃饭，嘿嘿。其实，前几天已经在偷偷看过你了，他也喜欢你。”

也？是吗……

虽然知道自己纠结这些细节有点傻，但是荣伟还是不自觉地露出了软软的笑意——变成孩子后，也许是因为身体心理上的落差太大，表情比起以前成年人的样子要多了很多。

“然后，你就有家人了。”李小琴带着温柔的笑容，看着荣伟轻声说。

……这个女人，真的是很漂亮。

漂亮得让人心口微微疼痛起来。

荣伟微微点了点头。“恩。”

他不是没想过回绝对方的好意，也不是没想过这样会渐渐产生很多预计外的变化，而自己不喜欢变化……

但是，家人啊……

真是新奇的词语，前生的自己跟每个有血缘关系的人都有过一段接触，却奇妙的，没有家人。

温暖的，家。

和里面居住的，会朝自己微笑，接纳自己的温柔家人……

没想到，我以为失去的功能还在运行着，我的情感中，仍然还期盼着这样的可能，在那样的三十多年之后。

这实在是个非常大的诱惑。

我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所以，就算是应下来，又能怎么样？

最多，再次失去，再次重复已经经历的人生罢了。

本来我就什么也没有的。

想到这，荣伟轻笑了起来，抬起头，对那兴冲冲往饭馆内冲的李小琴道：“李老师。”

李小琴回头，笑：“叫姐姐。”

荣伟磕巴一下，还是顺从地：“姐姐。”

李小琴很开心地：“我从小就希望有个弟弟了，总觉得好有成就感，哈哈，再叫叫。”一脸幸福地凑过来。

荣伟面无表情地后退一步：“我有个提议。”直接无视了李小琴的话。

“恩？”虽然有点不满荣伟的无视，但李小琴还是好好地听荣伟说话。

“明天饭菜我来做……如果你不希望人家再也不来的话。”

李小琴有些怨恨地瞪了眼荣伟：“突然觉得，你变得不那么可爱了。”

荣伟的回答是几声意义不明的冷笑。走进了饭馆。

“明明还是个小学生，这么拽干嘛！”李小琴不满地抱怨着，也跟了进去。

4

第二天是周五，荣伟下课后直接回李小琴的宿舍，因为今天要跟名义上的那个父亲初次见面。

母亲过世后，李小琴就强制荣伟住在自己那里了，毕竟荣伟一个才八岁的孩子一个人居住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

中午休息时已经抽空做好了菜，等等只要热一热就可以吃了，不过，要不要去校外小摊那里买一点凉菜来呢？毕竟是难得的客人。

荣伟一边盘算着，一边又去买了点卤菜凉菜然后往回赶。

这次，父亲的妻子赏给自己的钱被他好好的存起来了，事实上，李小琴根本没给那些人接近荣伟的机会，她压根没让荣伟回去过一次之前居住的地方。

屋子里面的家具什么的反正也不值几个钱，被转卖之后还房租都还少了几十块。

总之，现在自己唯一落脚的地方就是这所小学了。

荣伟微微苦笑了声，上了楼，推开门。

屋子内，一个穿着羽绒服的男人正巧端了一盆汤摆上桌子。

一听到荣伟推门进来了，抬起头，朝他露出了和气的笑容：“……是小伟吧？晚饭马上就好了。先去洗手。”

这个，大概就是李小琴的小叔？

呃，他们家的基因还真不错。

眼前的男子看起来大约快三十的样子，有一张很是儒雅温和的脸，打扮的也很有品位，一看就是高级知识分子的那种。

“……我买了这个。”荣伟抬抬手，让对方看到自己手上的卤菜。

男子笑道：“真是个懂事的孩子，放桌子上吧，我来处理，你先去洗手，小琴去端菜了。”

荣伟瞥了眼桌子上的菜，比起自己中午匆匆忙忙做的又多加了几个菜，看起来都很不错。

不过，荣伟倒是很清楚，这绝对不可以是那个端着菜边从厨房走出来边迫不及待地偷几块肉吃的女人做的。

这里唯一的女人厨艺差到令人发指，两个男性倒是能做出入口的饭菜，什么世道嘛。

荣伟在心里抱怨了一下，朝男子微笑着点点头，放好卤菜去洗手。

洗手出来，那男子和李小琴已经坐好了。

荣伟也坐了下来，三人正好形成了个等边三角形。

“这个，是我的小叔。”李小琴虽然对桌上的菜肴露出了垂涎之色，还是很尽职地跟荣伟介绍坐她身边的男子。

“你好，我叫李亚。”男人朝荣伟微笑，“这是你第一次见到我吧，小伟。”

荣伟点头：“我叫荣伟，你好。”虽然眼前这个男人其实跟自己年纪差不多，但怎么说呢，在这人身上总是有一种非常安定的气息，让人不自觉地产生好感。

“我在隔壁城市的大学教书，哪天周末有空的话，去我那里玩吧？”李亚笑道，“虽然没有什么好玩的东西，不过，我知道那附近有一家很好吃的蛋糕店。”

听到李亚这么说，荣伟稍微有点松了口气，他一直有些担心自己这名义上的父亲会不会要求自己跟他住一块，听他这样说，大概是没有这样的打算。

“等我们关系稍微好一点，我再过来接你。”李亚温和地笑，说出荣伟的顾虑，“现在你暂时跟小琴住着吧，你习惯这里了吧？”

对方那样安稳的表情，让荣伟不自觉地点点头。

很奇怪的感受，从来没有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宽厚的，有些淡淡的宠爱。

这个男人，很喜欢孩子吧……

“吃饭吧。”李小琴有些不耐烦地催促，她的肚子正在狂叫呢。

李亚微微笑了笑，朝荣伟道：“我们吃饭吧，你堂姐肚子在闹腾呢。”

李小琴瞥了眼李亚，哼了哼，朝荣伟挥挥手上的筷子，示意自己开动了，便头也不抬地努力朝桌子上的菜肴进攻起来。

“我给你留个电话，有什么事不用客气，直接打我的电话，我一定尽快赶来。”李亚拿过旁边茶几上的纸笔刷刷写了一溜数字，然后将纸递给荣伟。

荣伟接过。

李亚的字迹意外的非常刚劲。

以前做人力资源的时候学习过相关的东西，上面有说，一个人的字迹或多或少会展示出对方的性格。

这样说，这个男人其实是很坚定的人？

算了，荣伟无所谓地将纸放在一边，然后开始吃饭。

李亚倒是颇有趣味地看着荣伟的举止，微笑：“……你，没有什么对我好奇的吗？”

荣伟慢吞吞地咽下嘴巴里面的饭粒，才道：“我觉得我好奇的，你不一定会告诉我。”

“你也说是不一定了。”李亚笑。

“你为什么不结婚？”荣伟很直接地问了出来。

据昨晚李小琴所以说的，李亚今年三十五岁，是隔壁城市那所非常著名大学的教授，在学术界也很有名气，无不良嗜好……

未婚。

多奇怪，明明是青年才俊。

不晓得是不是错觉，荣伟感觉室内空气极其短暂地凝固了一下，确切地来说，是因为在旁边大吃特吃的李小琴动作突然动作一滞，抬起头看了眼脸部表情几乎没有什么变化的的李亚。然后什么也没说，继续吃东西。

呃？似乎这是个不该问的问题？

荣伟觉得自己这样破坏气氛实在是没眼色。

倒是李亚，仍是微笑着，想了一下，然后道：“因为结婚会失去一些东西。”

荣伟有些不解地看着李亚，具他所知，二十年前的人们应该不会担心什么结婚会失去自由这样的问题吧，那时候人们的思想还是很古板的。

李亚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的打算，而是转脸去问李小琴：“小琴，今天的菜还好吧？”

李小琴闷闷点个头。

“你喜欢就多吃点。”李亚笑。

呃……

觉得怪。

虽然李亚表情没有什么变化，李小琴仍然是埋头吃她的晚餐，但就是觉得屋内气氛莫名僵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