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相思 下——鲁庵

为了救获罪的鸾承，也曾同样被迫答允了鸾启，要一生一世留在朝中伴着他。面对此情此景，再忆当年，那一个曾被

自己认为是饱含着屈辱的允诺又是何等可笑的讽刺！

他骤然觉得自己的身心似已不堪重负，毫无预兆地咧开嘴角，低低笑出声来。

鸾承自小便在人前显出敦厚仁善的性情，其实只有他知道，这孩子任性倔强，但凡想要的东西，向来是撒泼耍赖都要

得到，自己这些年便都依着他顺着他，以至于如今予取予求，便是连自己的尊严都要拱手奉上！

天道伦常皆不由人，他上官子瑜枉为帝师！

他空洞冷冽的笑犹如一把利刃生生扎入了鸾承的心口，他蓦地将上官子瑜推入椅中，退后几步跌靠在墙壁上，闭了眼

喃喃低语：“终究不是我的！太傅，你竟是爱着东平侯……你……是个没有心的人！”自己待他如何也就罢了，据闻

鸾启对他言听计从，几乎到了掏心挖肺的地步，这人竟仍是连一分感激之情都未曾有过……

两人正在纠结之时，冬生在门外低声叫道：“主子！主子！有紧急军情！世子请您立即前去！”他语声惊惶，竟似发

生了大事。

“知道了。”鸾承微微苦笑，打起精神走到桌旁，提起酒壶仰头便喝。连灌了几口，忽然俯身看向上官子瑜，托住他

的下颚抬起，慢慢吻住他的唇，未等上官子瑜闪避，已将一口酒都渡入他口中，舌尖轻抵，把一粒味道腥膻的药丸推

了进去，逼他吞下。

上官子瑜毫无防备，丸药入喉，又被酒水呛住，忙用力推开他，弯了腰剧烈咳嗽，隐约听到鸾承软糯的嗓音道：“这

是同心蛊……承儿是真的爱您……太傅，便是死，我也要和您死在一起！”

好容易顺过气，殿中已空无一人，上官子瑜颓然缩在阴影之中，目光扫过窗纸上映出的侍卫们来回走动的影子，不由

自主抱紧了臂膀，缓缓闭目，唇边溢出一丝苦涩的低吟：“侯爷……”

但愿鸾承能暂时不去伤害东平侯二人，待明日鸾启攻下京城，定有解救之法。可此时已夜半，有紧急军情的又是哪路

人马？他垂下头，暗自盘算着明晨京城内外的布局。

突然，内室喀喇一响，上官子瑜吃了一惊，跳起身凝神细听，又没了响动，心内不觉微微失望。

他于这万籁俱寂之时，不知怎的倒是盼着鸾启能够现身眼前。可他也知道这不过是自己痴人说梦，以鸾启的性子，自

然不会轻易改变既定之策，冒险行事。

他深深叹息，刚转过身，空旷的大殿中便传来近乎温柔的轻唤，“太傅！”一双臂膀自身后环过来，将他轻轻拥入了

怀中。

第 46 章

上官子瑜全身僵住，顿了顿，霍然回身抬头：“陛下！”

眼前可不正是自己片刻前心心念着的人！一瞬间，满心的欢喜与激动如潮水般袭来，几乎将他淹没。

“陛下，您能来可太好了！”他顾不得自己尚在鸾启怀中，更不及细看他慢慢弯起的眉眼，两手用力握住他肩头，压

低了嗓音急急道，“瑞王已决意要杀害东平侯，您快去救他！”

鸾启目光一凛，低斥道：“这个无耻之徒！”他微低下头，将唇轻轻触了触眼前柔滑的额头，低低喃道，“太傅不必

担心，我已命人前去营救，理应无妨。我是专程来接太傅的。”

待温热的气息呵到面上，上官子瑜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松开手撤身后退，突地腰上一紧，被有力的手臂重新揽

住，紧紧压在那人胸前。

“陛下请放手！”他脸上燥热，尴尬不已，用力推开他的身体，“明日……便是一场大战，陛下此时前来，实是危险

之极。”

鸾启见他脸上晕红，微微一笑，“太傅放心，此时禁军正强攻宫城，而锦衣卫已自几处密道同时入宫，鸾承四下封锁

围堵，却恰恰忘记自己宫中的密道，他并不知我此时身在何处。太傅先随我自密道离宫吧，秦风与那颜已在内接应。

”

“不！”上官子瑜脱口道，“臣要亲眼见着侯爷脱险！”

“太上皇与东平侯有碧岚的锦衣卫护卫，自会顺利脱险。”

“对不住，陛下！”上官子瑜又后退一步，低垂下眼睛，“陛下不必管我，臣……”

见他犹自啰嗦不休，鸾启皱起眉，看了眼窗外晃动的人影，上前捉住上官子瑜的手臂，轻轻道，“太傅，快请随我走

！”

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有人在房门上急急敲响：“太傅！是我，冬生！”

上官子瑜大惊，瞠目压低了嗓音道：“是冬生！”

眼看着门就要被推开，鸾启心头微恼，却也只得先闪身避入床帐后。

房门一响，冬生气喘吁吁进来。

“太傅！”他大约是匆忙跑来的，一头汗水，手扶住门框道，“太傅！正阳门失守，启帝的禁军杀进宫来了，宫内不

知怎的也出现了许多锦衣卫，太上皇与东平侯都被他们救了去！”

“东平侯已脱险？”上官子瑜大喜，长长松了口气，微笑道，“好，既如此，我上官子瑜再无所虑！”

冬生喘息初定，抢步上前拉了他的衣袖便走：“世子明扬逼着王爷要捉了您去胁迫启帝呢！他们已经朝这里来了，太

傅，您快些避一避吧！”

鸾承竟是要用自己胁迫启帝？上官子瑜心头慢慢生出一丝莫名的哀戚，抬眼看向高耸的殿顶，微微苦笑：“好，冬生

，你先出去，我收拾一下。”

避一避，他又能避到哪里去？跟着鸾启避开鸾承么？那藏身在床幔后的人才是真正需要避开之人。

冬生犹豫着转身，刚一拉开房门，蓦地一道寒光闪过。随着一声惨呼，少年健壮的身躯轰然倒地，胸口一柄长剑兀自

晃动不已。

“殿下！你做什么！”上官子瑜骇然惊呼。

鸾承铁青着脸迈步进来，看着他冷笑：“做什么，太傅，鸾启的人马都攻入皇宫了，您怎的还没跟他走？”

上官子瑜咬牙不答，一步步走到冬生面前，弯下腰试了试他的鼻息，心中一凉，抬头求道：“殿下，您救救冬生……

”

鸾承哼笑一声，揪住他衣领扯起：“太傅，您还是先顾着自己的性命吧！现在随我去见你的好弟子……”

他话没说完，内室突地闪出一道黑影，风驰电掣般，身随剑走，如一道寒芒，直刺鸾承。

☆ ☆ ☆

鸾承万没想到内殿中竟会有人，毫无防备之下勉强松开上官子瑜拧身闪避，只慢了一慢，已被剑锋划伤了左臂。大痛

之下刚开口叫了声“来人”，对方剑刃翻转，又斜斜向他胸前刺过来。鸾承此时前力已尽，后力未生，已无法移动分

毫，只得闭目待死。

耳旁只听上官子瑜尖声叫道：“住手！”对方剑尖在他胸口点了一点，森寒的剑气刺得他心房骤然一痛。再次睁目时

，对方的长剑已然收回。

“鸾启！”鸾承自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看清这人，低呼一声，脸色顿时变了。

上官子瑜捉紧鸾启手臂退至内殿门口，将他用力向内推去：“陛下快走！”

此时殿外侍卫已应声入内，见此情状都愣住了。

鸾启慢慢勾起一边嘴角，气定神闲，抬眼看向鸾承，目光中露出明显的嗤笑与不屑。他轻轻按住上官子瑜肩头，喁喁

细语，问询可否受伤，见他虽是脸色苍白，神情间却无痛苦之色，稍觉放心。

鸾承捂住受伤的左臂，大声吼道：“给我捉住此人，加官进爵，赏金万两！”顿了顿又叫道，“来人，速去将本王宫

中密道封了！”

他的这些侍卫大多曾跟随庄臣在宫中供职，都识得启帝，可在鸾承的催逼下，不得不手持刀剑一步步逼上前来。

鸾承哈哈干笑两声：“鸾启，你便是功夫再高，还能敌得过这些千挑百选的侍卫么？”

鸾启微微冷笑，将上官子瑜推至身后隐蔽处，目光缓缓自十多名侍卫面上扫过，沉声道：“诸位都是我大鸾朝锦衣卫

，家世清白，向来忠君为国，若能就此罢手投诚，朕皆既往不咎，照旧按功叙用！”

就在这时，隐约的混乱嘈杂之声传来，渐渐向承德宫方向移过来。不一会儿，庄臣陪着世子明扬匆匆进来，贴近身附

在他耳旁说了几句话，鸾承脸色微变，不由自主看向殿外。

鸾启正眼也没去瞧他，眉尖轻挑看向上官子瑜，淡淡道：“敌不过便敌不过，大不了陪着太傅一死，朕心甘情愿。”

上官子瑜心中感动，伸手扯住他的衣袖决然道：“不！陛下，您不能死！”

鸾承眼见他因为鸾启的一句话神情激动，脸涨得通红，又气又妒，看着众侍卫一步步逼近，已将两人围住，咬着牙幽

幽道：“好，你为了他竟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好，鸾启，你今日把帝位让给我，我便将上官太傅送了给你，这交

易你可不吃亏！”

鸾启正仗剑御敌，没料到他会说出这等话来，微吃一惊，忙转头看向身旁的太傅。

上官子瑜身子微震，慢慢松开捉住他衣袖的手指，退去半步，后脊已撞在了墙上，他侧转身子，低头垂目，抬起左袖

半遮住面颊，喉间溢出低低的呵笑。自微微颤动的衣袖可以想见他此时极力压抑的激动情绪。

鸾启轻叹，左手五指自他垂在身侧的袖底探入，轻轻握住他冰冷而颤抖的手掌，感觉到他的挣扎，更加用力握紧，随

后慢慢回身，越过身前的两名侍卫看向鸾承，目光凛然：“对不住，瑞王殿下，太傅并不属于任何人，包括朕！”

鸾承挥了挥宽袖，哼笑道：“鸾启，你为他如此，可知道他喜欢的人并不是你！他上官子瑜真正爱着的是大鸾朝的皇

后、东平侯潇湘！”他狠狠盯视着鸾启，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满意地看到他温玉般的双颊瞬间褪去了颜色，面上的笑

意竟是说不出的凉薄肆意。

鸾启瞳仁如墨，缓缓低头看向上官子瑜：“太傅，您……您……当真……”他嗓音干涩，这一句话却怎样都问不出口

。他知道上官子瑜从前确是待他极为戒备，可自边城一战，两人虽不能说情投意合，却已是言笑晏晏，颇为亲近了。

可鸾承说的便如确有其事一般，回思前事，他又怎能不生出一分疑惑。

“是，我爱的是东平侯。”上官子瑜缓缓垂袖，抬起头，双眸黯淡无光，面如死灰，“故此，请陛下高抬贵手，放上

官子瑜自由！”他说完撩起衣袍跪下，恭恭敬敬行了君臣大礼。

方才那一刻，他几乎羞愤欲死。他此时虽是已不惧旁人知晓自己的这个秘密，可鸾承竟是当面告诉了鸾启……鸾启…

…自己竟是介意了他……他心中哂笑，鸾启又与旁人有何不同。这两位尊贵的皇子，他惹不起总能躲得起吧，从此避

得远远的，再也不见了吧……

鸾启竟似于这瞬间被他淡漠无情的话语灼伤了心肺，徐徐退后两步，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勉强站稳。他微微苦笑

，心中道，既是东平侯……他便绝无胜算……罢了，命数既定，太傅……总不是自己的……

他尚未回过神来，身前风动，一道青色人影掠过，扯起上官子瑜向后急退。鸾启一凛，强自定了定神，待提气运力已

自不及，只得眼睁睁看着明扬挟了太傅回到庄臣身旁，扬眉道：“瑞王，和他啰嗦什么？快些动手，杀了干净！前殿

大事尚需殿下主持！”

鸾承点头，刚要开口，鸾启突地抬手指向明扬，舌战春雷：“给我杀了！”

他话音刚落，明扬已大叫一声，扑倒在血泊之中。鸾承一惊回头，正看到庄臣自明扬后心拔出利刃，在他的锦衣上随

意蹭了蹭，还剑入鞘，将上官子瑜护在身旁。他属下的十多名侍卫眼见着自己的头领临阵倒戈，都惊愣退避，不知所

从。

“你……你……”鸾承又惊又怒，瞠目伸指点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身后却传来鸾启森然的声音，“鸾承，授首吧

！”

第 47 章

殿外激斗之声渐烈，庄臣看了眼鸾启，摆手吩咐周围的侍卫：“陛下有旨，捉了鸾承！”

众侍卫面面相觑，一个个磨蹭着手持刀剑上来围住了鸾承，却都犹豫着都不愿先动手。

此时鸾承孤家寡人，身旁再无一个亲近之人。他心中绝望已极，却仍是不愿在鸾启面前露出丝毫软弱，双手负后，狠

狠瞧着他。

鸾启瞥了眼上官子瑜紧张的神情，冷冷道：“杀无赦！”

“且慢！”

门口处传来一声威严的轻喝。

众人皆闻声回头，正见到太上皇鸾舞扶持着东平侯潇湘慢慢行了进来，在大椅中坐下。那颜和碧岚随后进来。

鸾启忙上前行礼，一抬头才发现潇湘眉心处青黑一片，吃惊道：“侯爷，您怎么了？”

鸾舞冷哼一声，指向鸾承：“都是这个孽畜！”他大步上前，喝道，“鸾承，快些取出解药！”

“站下！”鸾承低喝，后退一步，转目望向潇湘，却见东平侯神情淡漠，全无当年宠爱自己的模样，他闭了闭眼，慢

慢笑了起来，“侯爷，那药是太傅亲自取去的，解药我也只能给太傅一人。”

众人听闻都看向上官子瑜，鸾启熟知他的心思，先叫道：“太傅，不要靠近他！”

上官子瑜充耳不闻，神色漠然，推开庄臣，一步步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掌：“殿下，请将解药交给臣。”

鸾承神色得意，蓦然伸手捏住他手腕带入怀中，两指掐住了他的咽喉，狂笑不已：“鸾启，你瞧，太傅心中的人永不

会是你！”

眼看着上官子瑜紧闭双目，一言不发，片刻间已是呼吸不畅，半张着口，脸色渐渐发青，鸾启胸口大痛，犹如被利刃

搅动脏腑一般，他一步步逼上前，厉声吼道：“鸾承，快放手！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一直沉默的潇湘见鸾启方寸已乱，暗自叹息，站起身慢慢走近，温言道：“鸾承，放开上官太傅，这皇位传给你！”

鸾承收了笑，目光缓缓扫过眼前诸人：“侯爷，到了此时，我还能相信您老人家么？今日有太傅陪我一同归天，让你

们一个个都活着比死了还痛！”他摸向腰间佩剑，手刚触到剑柄却忽然顿住，喉间冰冷，不知何时被一柄利刃抵住。

上官子瑜双手紧紧握着霜梅刀，锋锐的刃口已划破了鸾承颈中薄嫩的肌肤，他面容苦涩，微颤着嗓音道：“殿下，求

您将解药给了东平侯！”

鸾承只定定望着他，似爱似恨似痛似悔似悲似怒，眼中慢慢浮出湿漉漉的水光，语气说不出的温柔：“好，太傅，能

死在您手里，承儿很开心……”

上官子瑜手微微发抖，低垂眼眸，不忍再看他。不料鸾承猛然瞠目，手拍腰侧，长剑出鞘，直直向上官子瑜脖颈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