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人无踪 下——长清

作者:长清  录入:12-20

远远地看着妞妞,我会心地牵起嘴角。

刚要喊妞妞,那边却突然起了争执。

“你怎么不趴下?就你金贵啊?”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猛地一推妞妞,妞妞毫无防备被推倒在地。

皱着眉头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妞妞吼到:“这是岐岐给我买的漂亮裙子,你给我弄脏了!”说着就动手推那男孩。

周围的小孩子见状,都开始打妞妞,简直是群起而攻,嘴里还骂着:“得意什么?不就是有钱吗?”“不就是有爹吗?”“就是,臭显摆。我娘说了,那个白脸又不是你亲爹!”

“你们胡说!”妞妞誓不认输。

我扔下手里的东西,匆匆跑过去,扒开外围的小孩子,看到妞妞手臂上被抓伤了,然而妞妞却一脸坚毅。所幸妞妞并不是孤军奋战,还有一个略大的女孩子在帮她打架。

“妞妞,我们回家。”我向她伸手要抱她。

妞妞跑到我的腿旁,抬眼认真地望着我的眼睛,扯住我的衣角,喊道:“爹。”

我瞬间呆住。这是她第一次喊我“爹”。愣一愣神,我俯身吻一下她的额头,将她抱上我的手臂,说:“妞妞乖,爹爹带你回家了。”

妞妞咧嘴一笑,抱住我的脑袋,狠狠地亲了我的脸一口,“么啊”,口水沾了一脸。然后她得意地傲视下面的小孩子们,小鼻子“哼”了一声。

“妞妞,跟小朋友们好好相处,不许吵架打架。”

“他们讨厌!”妞妞嘟起小嘴巴。

“那是因为妞妞最幸福,而他们却很可怜。妞妞有爹有娘有舅舅,其他小孩子的爹爹却,却不在了。不许这样。懂不懂?”

“哼。”妞妞耍小脾气。

刚要迈步,却觉得衣角被什么拖住了。我低头一看,原来是刚才帮妞妞打架的小女孩。她扯着我的衣服,羞羞地一笑,睁着大大的亮闪闪的眼睛,对我说:“叔叔,妞妞好漂亮。”

我摸摸她的头说:“你也好漂亮。赶快回家吃饭去吧。”

女孩被夸得开心地笑了,脸蛋红红的,却还不松手。犹豫一会儿,又说:“妞妞的裙子好漂亮。”

我一愣,一股心酸从心底升起。看着女孩身上破破烂烂的从大人衣服改来的小衣裳,我沉默了,该怎样回她的话呢?

妞妞敲我脑袋一下:“岐岐,愣什么?不是又给我买裙子了么?送给花花姐姐吧。”

“对对对。”我把手里的竹编小袋递给花花,说:“花花穿上裙子也很漂亮。”

花花抱着袋子,笑得眼睛都没有了,开心极了,连声说:“谢谢叔叔!谢谢妞妞!”花花欢快地奔回自家院子,举着裙子给她娘看,她娘却不见开心,高声骂她:“不争气的东西,谁教你乱要别人的东西的!”

花花娘拿起扫把追着花花满院子打,花花一边“哇哇”地哭,一边口齿不清地喊:“花花想穿漂亮的裙子!花花想要爹回来!”

花花娘动作一滞,脸色黯下来。我站在她家院子门口,本想进去劝两句,却被花花娘狠狠地抬眼一蹬。于是,我识趣地走开了。

“妞妞。”

“嗯?”

“娘呢?”

“湖边洗衣服。”

“舅舅呢?”

“不知道,在田里干活吧。要不然就是去隔壁村找小翠了。”

“小翠又是谁?”

“舅舅的新女朋友。说是前天在湖边捡了人家的衣服,就认识了。岐岐你不许去找小翠啊。”妞妞拍拍我的脑袋,老成地嘱咐。

“这么说,今天没人能救你了?”我阴阳怪气道。

“啊?”妞妞眨巴着大眼睛望向我,不明所以。

“回家给我乖乖练琴!不许偷懒!”我咬牙。

“苍天呐!岐岐我讨厌你……”

这一年,妞妞四岁,我二十一岁。我比当初又长高了许多,该有长安高了吧。

这一年,我抱着妞妞走在回家的路上,以为一辈子就可以这样安稳地度过。

这一年,隐伯国灭亡了西南随国,势如破竹开始进攻这片陆地上仅存的殷国,并且取道平国。

“子岐,哥,你们这两天千万别出门,隐伯军队要从绿柳岸过,据说还顺便搜查逃犯和叛逆分子呢。”梨花压低声音,警惕地嘱咐。

“我们又不是叛逆分子。老子又不反他。”大虎夹一筷子青菜放到嘴里,无所谓地说。

“别较劲,忍一忍,等他们过去了,不就安全了嘛。”梨花皱着眉,埋怨到,“老是这么没轻重。我可不管你死活,别连累了子岐。”

“啊?”我抬头,受宠若惊。

“岐岐。原来你是逃犯哦~”

梨花拍一下妞妞翘在饭桌上的脚:“胡说八道,是隐伯国君残暴无人道,小孩子要明白善恶是非,不许乱学。”

“知道了知道了,我家岐岐是最好的人。”妞妞白梨花一眼,跑开了。

夜风微凉,院子里种的芍药花开了,馥郁芳香。我站在院中,赏赏花,望望月。战争的再度爆发,令我想起了心痛的往事。那一年,国破了,人亡了。这样的苦难,如今要一样的再来一次。区区殷国,怎敌得过愈发强大不可想象的隐伯国?这一次的国破家亡,又要发生在谁身上?这一次过去,世间是否能得以安宁呢?

眼皮突突地在跳,我不明白这预示着什么。天上不见一颗星,连月亮都显得晦暗,看来明天会下一场大雨。

肩头一热,我回头,看到梨花搁在我肩上的手正替我披一件衣服。她婉然一笑,看着我不讲话。

“还不睡吗?”我问。

“担心。不想你有事。”梨花垂着眼睛,小声说。

我不希望她如此关心我,是因为有了感情,因为这对她绝无好处。然而我能脸大地说“你不要爱上我”吗?这话是沐阳的风格不是我的,太脸大了,万一闹误会人家根本没爱我怎么办。

我从旁说:“你还会想念妞妞的爹吗?就像我现在,思念着一些旧人。”

梨花不讲话,默默地垂着头。微风携着花香扑面而来,芍药散发着爱的气息。然而站在这里的两个人,却不能是恋人。确切的说,我不该与任何人成为恋人,我不能被任何人爱上。选择成为你的家人,只是因为你心里爱着别人。我需要一点点温暖,但不要慷慨地给我爱。真是恶毒的诅咒,让我如何微妙地控制别人对我的感情呢?显然我想得太过简单了。

“我此生都在想念他。”梨花淡淡地说,“我爱他,一直等他回来。”

我点点头:“他是你爱的人,而我,只不过是与你们一起生活的人。不必太在乎我。”

也许当初选择留下是个错误,只是自私地渴望温暖,却忘记了人的相处是会有感情这个东西产生的。但愿现在挽回错误还不算晚。

一夜无眠,思绪纷乱。

清晨时分,鸡鸣过后。清冷的白光从窗子投进来,可以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拍打屋檐。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我从半梦半醒中惊醒过来。坐起身时,大虎已经开了门。

“小翠?这么早来找我啊,想我了?”大虎声音懒懒的,不正经地调侃。

“有急事。”那姑娘未曾梳洗,模样不错,披了一件大大的衣服,看起来跑得匆匆忙忙,“快躲躲,你快躲躲。”

“躲什么?”

“军队,有人举报了你们。”小翠急得快要哭出来,拍着大虎的胳膊表示催促。

远处传来大批人马行进的声音。小翠慌张地开门跑掉了。

“哥,怎么办?”梨花怀抱起还在打瞌睡的妞妞,焦急地从窗子望望远处,又匆忙跑到门前背靠着抵住门。

大虎走到我身边,伸手搭上我的肩,沉声道:“子岐,我们算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是不是?”

我点点头。

“那好,这件事我们两个来扛好不好?”

“好。”我坚定地搭住他的手。

“妹妹,带着妞妞躲到瓮里去,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出来,听到没有?”说着,大虎拖着梨花走到墙角,抬起落满灰尘的那只倒扣的瓮。梨花先把妞妞送进去,然后说:“等一下。”

梨花走到我面前,牵着我走到墙角,用最大力气把我推到妞妞身边,我几乎摔倒。她夺过大虎手里的瓮狠狠扣了下来。“照顾好妞妞。”她决绝地说。我看不懂她盯着我的雾眼中那深深之情,却记住了她最后的那个浅浅的微笑,美丽如满树洁白的梨花。

“妹妹你疯了吗?”大虎要掀开瓮,却被梨花死死按住。不知道她往瓮上压了多少东西,我费尽力气都不能从里面打开。瓮上破了一个小洞,我刚好看得到外面。两人争执不下时,门被猛地撞开。两人迅速离开瓮边,站直了身子面对闯入的军官。

妞妞终于睡醒,扑腾着要起来。我死死抱住她,紧紧捂住她的嘴巴。不忍让她看外面,她却死死盯着瓮壁上的小洞看向外面。

“你就是大虎?”为首的是我曾在修陵那里见过的那个白衣的恶毒公子。

“是爷爷我。”大虎大气凛然。

白衣男子冷淡地一笑,说:“还有一个人呢?”

“什么还有一个人?老子就一个人。”

“哦?”男子挑眉,打量大虎一番,又转头淡淡看梨花一眼,对手下说:“你们看……这个女子相貌如何啊?”

两名手下会意点点头,走到梨花面前,粗鲁地将梨花往屋外拖。

“你们给老子放手!”大虎一步跨上前,要拉梨花。手却停在半空中,腰身被白衣男子一剑刺穿。

我看着大虎直直地倒在瓮前,眼中燃烧着怒火。染血的剑又插入他倒下的身体,拔出时,鲜血喷出绚烂的花。门外响起梨花痛苦的哭喊声,我辨出那是有禽兽在凌辱她。愤愤地欲起身冲出去,尽量伸展憋屈的四肢,费尽力气却无法将瓮搬开。因为外面奄奄一息的大虎跪在地上正用尽力气抱着这只瓮,双手死死地按着瓮边,眼神望向洞里的我,无声地在说:“别出来!”只恨我为什么力气这样小,这样没用。

怀里的妞妞在不住地颤抖,双手紧紧扒着我的胳膊,强忍着恐惧与痛苦。我用衣袖遮住妞妞的眼睛,妞妞却扯开我的衣袖,咬着嘴唇死死盯着外面。我知道,她在牢牢铭记着这份仇恨。很像一个人。

一切重归平静,依旧是雨中微凉的清晨,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大家都还在睡懒觉都没有起床。除了满屋子的血腥味,在提醒着这里刚刚发生了什么。

许久之后,我都无力起身。看到一个妇人出现在门边,表情复杂地望向屋里。我认得她,是花花的娘。

第30章:左右公子

(三十)

门外横着梨花的尸体,衣不蔽体。我为她穿着整齐,悲痛地合上她瞪大的眼睛。

不远处还有一些妇人惨死的尸骨,无助的孩子在路边哭泣。

我站在树下,握紧拳头,恼怒自己这么没用,居然,居然要大虎和梨花的死和屈辱来换我苟活。我重重地捶打树干,直到鲜血直流,恨不能自己去死,来偿还欠他们恩情。

妞妞不知所措地望着我。她的家人,刚刚死了,为救我。我一定要抚养她好好长大,加倍对她好。但在此之前,要报仇。

抱着妞妞站在花花家院门口,太苍已出鞘,却不能进入院门。因为大雨中,花花撑着一把旧伞,穿着我送她的花裙子,小心翼翼地在井边打水。

“进去啊!杀了女人!”妞妞狠狠地咬牙说。

我握紧了手里的太苍,缓缓走进去。花花已经回屋,进门前认真理了理小裙子。

正要举剑挑起门帘,却闻到了门里有浓浓的药味。竹帘缝隙里看到,花花蹲在角落,守着火上的一锅药。花花娘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目光浑浊,盯着花花若有所思。

这药的味道,我认得,当然也知道花花娘已经时日不多。当年师父病逝前,就在吃这味药。那是还小,不记得他到底是什么病,但大夫说过,是个怪病,必死无疑。

我退出院子。妞妞气愤地瞪着我:“为什么不杀她?她是坏人。”

“她生病了,快要死了,”我说,“你恨花花姐姐吗?”

妞妞考虑一下,摇摇头。

“那就让她再陪花花姐姐几天好不好?”

妞妞望一望花花家的房子,目光是超出年龄的复杂。这让人感到难过。“好吧。”妞妞说,“她必须死。她是坏人。”

妞妞心里的仇恨,让我感到不安和心痛。四岁的孩子,面对了这样可怕的一切,我多希望她能害怕得大哭,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想要告诉她别害怕,她却一脸坚毅仿佛坚强。

“岐岐。他们死了是不是?”

“……嗯。”

“就是没有了,见不到了,是不是?”

“妞妞,别难过,娘和舅舅都在天上——”

“我们报仇,去杀掉隐伯。”

“……隐伯不是一个人,是一个国家。”

“那就杀掉隐伯!”

“……妞妞。”

眼下该去何方?三条路,一,回巫国我所熟悉的那座山,安稳过此生,但途中一定艰险万分;二,去殷国躲避,但殷国不知道能不能打得过隐伯,到时候还逃不过一个流亡;三,北上去杀隐伯王!为巫国,平国,长安,梨花,大虎报仇!不过等同于自杀。

妞妞坚持要走第三条路。我答应她。却决定先找个安全的地方把她安顿下来,报仇什么的我自己去。虽然晚了几年,但我决心要报仇了,因为我的人生,已经被毁得不可收拾了,被隐伯国,毁了。比起虚无缥缈的诅咒,我更愿意去恨残暴的隐伯王。一点点的安宁,就那样遥不可及吗?隐伯王,你知道吗?万千生灵努力地在活,却被你当草芥一般尽诛,何等悲凉。我此生已经不能再糟糕了,不如赌上一命,为天下除恶。

秋风卷狂沙,打在脸上刀割般的疼。妞妞双手圈着我的脖子,小脑袋缩在我的颈项里,睡着了。她暖暖的鼻息很有规律地打在我的脖子上,让我感觉欣慰又安心。无论怎样糟糕,我还有妞妞。我会把她好好的养大成人,给她买好看的衣裳,打扮得漂漂亮亮。她调皮也可以,不听话也可以,只希望她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等她十六岁,我老泪纵横地将她的手郑重地交到另一个男人手里,妞妞深爱的那个人,不需要多英俊,不需要多有文化,只需要他的手臂,能够保护妞妞一生平安。

蹭一蹭妞妞嫩嫩的小脸。

林子里落叶纷飞,遍地枯黄。我听到自己踩过满地枯叶的声音。规律而清脆。一点杂乱的声音传入耳中,我警惕地放慢脚步,竖起耳朵听着身后的动静。

野兽的粗重鼻息在不远处隐约出现,我紧了紧抱着妞妞的右手,左手滑到腰间。

之所以用左手,是因为我不是左撇子。右手力气大一些,所以我用右手抱妞妞。对我来说,妞妞的安全最重要,不能在打斗中让她受伤。然而小孩子长大的速度快得惊人,体重也是噌噌地长,搞得我一边欣喜,一边发愁,以后怎么抱她呢?

我佩剑的位置还是在左边,这让大家认为,我不仅是左撇子,还是反手拔剑,还能瞬间制敌取胜,真是厉害厉害。

推书 20234-12-20 :明星的兽人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