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银色光芒,泛出冷意。
竟然……把秘银簪子整根捅进了溺道?
瞧见无力闭目的李珏一额头冷汗,嘴唇只细微颤动。目光溜到他偶尔抽搐一下的身体,绿桃又是心痛又是愤怒,脑子里乱成一团。
萧在渊还那样大喇喇坐着,垂头瞧着李珏,眼皮也不抬,只忽然开口道:“李三娘子来了。”
是对李珏说的。
李珏像是想开口回答,却只能胡乱摇头,翕动嘴唇似乎在说话,发出些凌乱的呜咽音节。完全不能理解意思。
人家愿打愿挨的事……
知道李珏心意,绿桃只是个女奴胡乱顶名头的假娘子,根本没啥立场挺身而出。只好拼命压住心头怒火,照常行礼,勉强道:“来送膏脂。”
萧在渊呆片刻,便痛快接过。
再不肯耽误在这里,绿桃掉头就走。
掀门帘之前,终于忍不住停顿了动作,僵着喉咙,低声道:“世子爷手下留情……这天寒地冻的,离城又远。万一……请大夫都难。”
有上次的惊悚经历,连厅堂都不敢呆,绿桃把自己厚厚裹成棉球,站到院子里去等。
极其不想听见细微动静。
又怕错过李珏求救,也不敢捂耳朵。
夹杂在极少的失控嘶喊中间,隐约有些求饶声,还有失声喊的“萧郎”,或者“爷”。
——声音中蕴含着很极端的情绪,非常像是上刑。但,这种事情,真到巅峰了,到底是因为痛苦还是舒服喊出来的,谁也说不好罢?
隐约有萧在渊的命令:“唤相公。”
回答他的,是不成音调的抽泣声,似乎是有气无力辩白“做人正头娘子才好唤相公”之类。
僵持不多久,萧在渊改道:“好歹做得你哥哥……便唤哥哥罢。”
又惨呼几声后,李珏依稀嘟哝着答应“远宁哥哥”。之后只一刹那,音调儿便猝然拔高,又凭空拐出几个惊险的弧来,抖抖颤颤地,染上了甜蜜意思。
可怜绿桃,站得两腿全麻木,快摇摇晃晃撑不住了,才听见耳边响起萧在渊声音:“绿桃过来帮忙。”
掉头看,萧在渊把人裹着抱怀中,正迈步出来,直往温泉池子走。
总算知道黏答答不能睡觉,应该做事后清洁,而不是自己倒头就睡。
或者可以算是剩了那么一丝良心,木有渣到底?
绿桃腹诽着“你又不是我家饭票”,却不能抵抗帮忙打理李珏的命令,磨磨蹭蹭进屋拿了澡豆、干帕子等用具上前——谁叫自家饭票不争气,被什么糊了心窍,好好儿兄弟朋友不做,偏生痴心要为奴为妾,服侍这混球?
做了多少心理准备,看见李珏,还是惊住。
把人缓缓泡进池子里的一瞬间,还是能看出来,软软闭目任由摆布的李珏还在昏迷中,烛光不亮,还是能看出浑身都湿漉漉:头上脸上满是大颗汗珠,还隐约透出黏滑的微弱反光,像是被舔遍了,又被某种东西泄在脸上过。身上也好不到哪里去,竟是全身所有液体都被强势拧成汁子流出来的模样。
狼狈透顶。
……能把人折腾成这样?
只匆忙一瞬,看不出那该死的簪子还在不在。
凌虐啊。
这是赤果果的欺负人啊!
——想到李珏一往情深思念的小模样,绿桃心底的小人默默祈祷,希望吃这么可怕的亏之后,傻孩子能大彻大悟,莫再傻乎乎痴情,抱着服侍某人的念头不放……
某武将的气场何等强悍?
绿桃哪肯上前找死,远远扔过布巾,扭身不看。
萧在渊显然很满意准备充足的一应洗浴用具,直接跳进池子里,抱着昏迷中的人洗洗涮涮,同时头也不抬,气势十足地吩咐:“不早了,自去睡罢。”
小心打量一眼,发现萧在渊嘴角含笑,神情……爱怜横溢。
绿桃站软了双腿不免踉跄一下,强撑着赶紧回房。
当然不是像以往一样睡李珏身边。反正厅堂也有火墙的,暖得很。胡乱抱出备用的铺盖,蜷在美人榻上,把自己撂平。
果然,第二天早晨,只有萧在渊起来吃早饭。
送饭的下人走后,绿桃懒怠上前献殷勤服侍,由得他自己吃,却缩在墙角,默默翻着黄历像是在看,顺便发呆。
贵族子弟教养还真没得挑,萧在渊悄无声息吃好了饭,才缓步走到庭院中,负手望着积雪中白雪红梅,摆的造型很帅。
静默良久,才隔着窗子,沉声问:“张白圭到过李府么?”
——拍拍胸口,绿桃不得不佩服他的情报能力很强悍,才回京,已经知晓李珏称病告假的根源。
不肯多说一句话惹事,绿桃只乖乖回答问题:“来吃过一次酒。”
沉吟片刻,萧在渊又问道:“双玉眼中,张某何等样人?”
绿桃道:“三爷盛赞张翰林宰辅之材,能为太子出力。”
停顿了一会儿,萧在渊又问:“七爷常来?”
绿桃只琢磨了片刻,就决定实话实说:“回京以来,昨夜是头一回见。不过寻常总有精致礼物辗转送来。也不明说是赏赐,下帖儿落款都用朱七爷。”
短促冷笑一声,充满讽意:“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嘿。”
突然很同情不知是昏迷还是昏睡中的李珏。
绿桃扭头不看那个又帅又酷的身影,忿然道:“送上门的礼物,退不掉。我是个贪财的,布匹自己裁了新衣,好东西昧下了,果子也削来待客,吃个精光。”
萧在渊忽然呵呵笑,赞道:“难怪双玉这般看重,果然是个伶俐的。”
谁喜欢那种就像拍拍狗脑袋、表扬尾巴摇得不错的语气?
绿桃默默翻白眼。
萧在渊又问:“那些生意,可做得?”
绿桃叹息:“若能规划妥当,让那些国家在大明境内挑几处大埠发债券、并就地结息,自然做得。”
觉得这位生意头脑虽没有李珏敏锐,却很有大局观,又补充解释道:“寻常国家收支有盈余,没甚生意。若打仗或遭灾,多了国债路子,不必立添苛捐杂税,小民松快不提,朝廷亦能从容弭乱。”
萧在渊喝道:“好!”
叹口气,绿桃补充道:“可惜不能学宋时发交子,终究……”
萧在渊拧眉:“宋代交子务只用得一时,后来物价腾贵民不聊生,市面不肯收交子,才废弃。大明开国时亦强推宝钞,数十年后百姓都不肯用,宁愿易物。实为不能长久之策,不成。”
绿桃摇头:“朝廷只当印纸成钱,随意多印以敷用——天下财货有定数,宝钞多了物价就飞涨,自然是害民之策。若以纸钞能十足兑换金银,便不为祸患。”
沉吟琢磨良久,萧在渊纳闷:“有金银存储才能印纸钞,又何必印?使金银也一样。”
绿桃怕长篇大论解释完,便成了妖精鬼魅之流,赶紧傻笑道:“恍惚听三爷提起,若大明宝钞以十足兑换通行天下,别国也流通,大事便成了。”
——饭票你是好人,帮忙背背黑锅吧……
萧在渊冷漠的语气中透出难言的粉红味道:“双玉峥嵘奇才,度支天下之盛世能臣啊……”
很感慨,很……得意。
绿桃拍拍胸口,鼓舞些勇气出来,小心翼翼问:“三爷醒了么?”
萧在渊并不回答,忽问:“李府上有许多客,若你自己回去住,可嫌不便?”
绿桃思维跳跃不过来,茫然:“呃?”
萧在渊断然道:“这便收拾应用物事,爷命人送你去侯府住一阵子。”
恍惚着答应,绿桃很快觉得不对,于是纳闷了:“忽佌巴喇的,怎么去做客?……再说,你夫人那边……”
萧在渊挥手打断她的疑惑,道:“卢管事送你去,自会交代我的话,奉翰林家娘子为上宾。”
绿桃悲愤:“婢子喜欢住自己家!”
呵呵笑几声,萧在渊道:“掌管禄庆堂生意,需防人眼红。靖海侯府纵然寻常,不如李家洒漫使钱的富贵,决计够庇护小命。”
呃……人家是好意。
绿桃脑子像是打了结,纳闷道:“婢子要服侍三爷,怎好自己躲进侯府?”
萧在渊似乎看够庭院景致,折了枝遒劲的含苞红梅,转身施施然举步回房,漠然道:“李双玉告病休养,自不在京。”
绿桃茫然:“生意再重要,三爷身边少不得服侍的人……”
进门来,萧在渊像看白痴般打量绿桃,冷冷叱道:“还不快去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