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鲁女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可是并没有惊呼出声,也没有目露鄙夷,只是愣了一会儿才道:“你,与皇上?龙阳之癖?”
东方朔点点头。
齐鲁女掐了自己大腿一下,仍是有些不敢置信:“你不是最喜美人么?”接着又道,“是不是皇上逼迫你……”
“怎么会,皇上身边美人环绕,怎会逼迫我这貌不惊人的。”东方朔自嘲了一句,又道,“是我对不起你在先,但确实无法再与你,与你……你想怎么罚我都成。”
齐鲁女哼一声,道:“你都是皇上的人了,俺敢么。”
东方朔只有苦笑,心里揪起来,却不后悔坦白。毕竟这件事早晚要摊开说,他不可能一辈子不回平原老家,这样太不负责任。所以,昨夜尽管争吵了,却没起意离开,而是躲到他哥家里,想办法解决问题。
齐鲁女思索了一会儿,道:“俺也不知该如何做才好。这事先瞒着蒲柳与辛苦,免得知道了胡思乱想。他们俩眼见着该启蒙了,你自己心里有数,别教坏他俩。若是你那皇上舍不得你,召你回去,你便早早起程回长安,我们娘仨没你也能过活。”
东方朔苦笑着点头,心里酸涩,道:“我知道。”
齐鲁女长舒了一口气,往后一仰,道:“俺累了,你先出去。”
东方朔沉默着走了出去,轻轻关了房门,也跟着舒了口气。坦白之后,也不觉轻松多少,但总归不那么压人了。
院子里杨得道正跟着辛苦玩闹,而蒲柳则拿着一片竹简,蹲在地上用树枝刻画。东方朔走到蒲柳身边,也跟着蹲下,道:“蒲柳拿的什么?”
“回爹,是《礼记》。”说完扬起小脸看东方朔表情,咬着嘴唇,迟疑道,“爹,蒲柳未经过您允许便私拿您的书简,您生气么?”
东方朔笑着摸摸他脑袋,道:“怎么会,我儿这般好学,我欣慰还来不及。”
蒲柳咧开嘴笑,道:“爹真好。”
东方朔没回答,看地上蒲柳字迹,到底是年幼,又未请先生来教,写的歪歪曲曲,不大好看。东方朔握住蒲柳的手,一边写字一边解释《礼记》中每句话的意思,毕竟是做老师的,又教过霍去病,故而教起蒲柳,十分有经验。
没过多久,一篇便学完了。蒲柳的字虽然不算好看,但比起之前已经好上许多。东方朔拍拍手,赞赏道:“蒲柳很聪明。”
蒲柳脸红了一下,小声道:“多谢爹夸奖。蒲柳长大之后想成为爹这样的才子,去京城做官,为百姓谋福。”
“好孩子。”东方朔拍拍蒲柳的肩膀,扶着他站起来,揉了揉腿,对着仍在院子里大呼小叫的辛苦道:“辛苦,你不累么,看看你哥哥,已经识字了,你会点什么?”
辛苦被他一问,傻眼了,圆润的小脸也皱了起来,跑到东方朔跟前,拉着他衣袖撒娇道:“爹,辛苦还小嘛。”
东方朔点了他一下,道:“还小?我看着可不小了。从明天起,每日与你哥哥一起学习半日。”
辛苦抡起小拳头,砸在东方朔身上,道:“爹,我不要学嘛。”
东方朔故意板脸道:“好啊,你这小崽子,连爹都敢打,知不知百善孝为先?本来还想宽限几日,如今看来,不学不行了!”
辛苦哭丧着脸,可怜兮兮道:“爹,我错了。”
“知道错就好。”东方朔笑着眯起眼睛,“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明日清晨,先晨练一炷香时间,之后诵读《诗经》。”
小县城地方偏远,外来人也不多,故而消息十分闭塞。东方朔活在这一片天地里,倒也逍遥自在,只是每每看见齐鲁女操劳模样,便心生一股没缘由的愧疚,她虽不美丽,却是个难得的有智慧的女人,东方朔是十分欣赏她的。只是齐鲁女一直不说如何处理这事,东方朔也只能拖着。
开春之后小麦已经返青,有些该种的作物也要开始翻地种植了。东方朔不用人说,自觉扛着锄头下了地。东方擎与他家的地连在一起,互相帮忙倒也不累。
尽管如此,东方朔还是腰酸背疼了好几天,在炕上趴着,让蒲柳站在他腰上踩。可能胖胖的辛苦觉得很好玩,也想上来,东方朔连忙让蒲柳下来,一翻身,道:“辛苦,爹让你哥哥踩就好,你人小踩着不舒服。”
单纯的辛苦被糊弄过去,东方朔重新躺好,眯着眼享受。
齐鲁女坐在炕的另一边,突然道:“相公,你何时学会做农活了?”
51.刘彻遇刺了,东方朔回京
东方朔正享受着小蒲柳的服务,冷不丁被一问,第一反应就是又什么地方不对了?东方朔转头看着齐鲁女,齐鲁女却没看他,又以略为落寞的语气道:“这人呐,总是会变的。”
东方朔挥手让蒲柳下来,坐起来,不知该如何接话。
“天晚了,歇了吧。”齐鲁女说完,便脱了衣服,往被子里一躺,转身面向墙壁。
东方朔哄着俩孩子也脱了衣服,搂着较胖的辛苦也躺下了。
自那日坦白之后,俩人就成了这种状况,齐鲁女自己睡,东方朔跟俩儿子一起睡。蒲柳与辛苦自然是极乐见的,因为爹温和慈爱,没有架子,与只会大声嚷嚷的娘十分不同。
东方朔算了算日子,一晃竟然过去了四个月,也不知长安那位如何。
身处长安的刘彻自然有些忙,开春之后,万事都需商计裁定,匈奴那边因为之前屯兵,较少来犯,一时边境安定许多。春季易旱,刘彻便让大司农早早备下粮食,若有旱情来报,便调运粮食到旱区。如此忙碌着,倒是没多少空闲思念东方朔。只是在自己独睡的夜晚,就会觉得感慨。也常会想,他东方朔究竟有什么能耐,竟让自己付出如此之多。
他身为一个帝王,又为何不能同时拥有许多?
刘彻想不通,东方朔为何会离开。现今这世道,龙阳之癖者不少,家里有妻子儿女,外边有同性相交知己,原本就是稀疏平常的事情。怎么到东方朔那里,就成了比十恶之罪还要不可饶恕的事情。
只是想起那人一身深色衣物,站在自己面前,说他不是圣人,只想与心爱之人心心相印,白首不分离,说他的爱里容不下沙子……
“怪人。”刘彻抿了抿嘴角,吐出这个词。
杨得意端来酒,刘彻对月而饮,状似不经意问道:“还是没回音?”
杨得意躬身道:“回皇上,没有。”
刘彻叹口气,望向外面,自言自语道:“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杨得意也叹息,东方大人哟,您还是快回来吧,不然皇上可真就相思而瘦了。
夏五月,刘彻得一女,赦天下。
消息传到厌次县,便是六月底了,正是炎热的时候,人们恨不能天天泡在凉水里头。东方朔见到百姓们奔走相告,听着刘彻的名号,竟觉得恍如隔世。又得了一个闺女,你该很失望吧。东方朔不知怎么个心理,竟然想说这句话。
“爷,该回家了。”杨得道拉了东方朔一把。
东方朔见杨得道着急模样,忍不住打趣道:“怎么,还怕我想不开?”
杨得道被点破心思,挠着头道:“我这还不是怕您又伤心么!”
“我不伤心。”东方朔回道,“都这么久过去,纵使再怎么伤心,也是无用。”说着,拿起农具,跟杨得道往回走。
路上,东方朔问他:“小道儿,你哥哥杨得意远在京城,你就不想念他么?”
杨得道道:“是有些想,但我兄弟二人打小就没在一块住,也谈不上多亲厚,还不如跟着您呢。”
东方朔道:“是啊,没在一起,就不亲了。”
回了家,果见齐鲁女与桑青做好了饭。过了这么久,他与齐鲁女关系略有缓和,而她对他也没之前那般冷漠,偶尔也说笑几声。东方朔渐渐也没了那么大内疚。但与齐鲁女睡一间屋子总归不大好,再加上蒲柳与辛苦渐大了,也不好与他娘睡一炕,便寻了晴朗天气,找了县里的瓦匠一起又盖了间屋子,搬过去睡。对此,齐鲁女只是让东方朔仔细点,别被蒲柳问出什么来。
蒲柳这孩子聪明的紧,学习速度很快,半年时间便学会了四书。东方朔知道刘彻迟早要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便有意让蒲柳学习儒家文化,连带着自己也学会许多。之前也曾问过蒲柳的志向,这小子想当官,东方朔想,虽然自己不想再回去长安,但是不能阻碍孩子的志向。于是便四处寻书,供蒲柳学习。
辛苦就让人头疼许多,这小子太好动,不爱学习,不舍得打,偶尔骂两句还会扮鬼脸回嘴。东方朔只能拿起剑,教他剑法。
东方朔以为这样的日子可以持续很久,却不想许多事还是按照历史的顺序发生了。
这天东方朔正给蒲柳布置了写字的任务,然后去院子教辛苦基本功,冷不防有人敲门。
东方朔开了门,见到一个许久未见的人。
“得意公公,许久不见。”东方朔愣了一下,随即寒暄问好。
杨得意满面尘霜,见着东方朔,拉着就往外拖:“东方大人哟,您倒是好兴致,还与奴婢客套,可皇上等不及喽!”
东方朔把着门板,不让他拖自己,皱眉道:“得意公公,你这是做什么?”
杨得意回头见东方朔不动弹,皱着一张脸,道:“东方大人,您真是一去不复回,是把皇上忘在脑后头了吧。”
东方朔看了看左右,对杨得意道:“得意公公,先进来说话吧。”
杨得意叹口气,松开手,跟着他进去了。
齐鲁女端了盆水出来,见到杨得意,愣了一下,问道:“相公,这位是?”
东方朔道:“皇上身边的得意公公。”
齐鲁女看了东方朔一眼,走到他跟前,小声说:“要跪下行礼么?”
“呃,不用。问个好就行。”
齐鲁女泼了水,对杨得意笑道:“得意公公大驾光临,俺家也没什么好招待的,若不嫌弃,喝碗茶吧。”
杨得意摇摇手,道:“不必麻烦了。我此次来是为了请东方大人回长安,不作停留。”
“是这样啊。”齐鲁女看着东方朔,道:“相公,你要回去长安了?俺去给你收拾行装。”
东方朔拦住齐鲁女,道:“我不回去,你先别着急。”
齐鲁女道:“回去吧,说不定有什么要紧事。”
杨得意上前道:“还是夫人明理。东方大人,赶紧收拾行装,这就走吧。”
东方朔道:“我何时说要回去了?”
杨得意惊讶道:“您都半年没回朝了,按例该免去官职啦!”
东方朔道:“那就免吧。”
杨得意急了:“东方大人,您就一点不念着皇上的好?皇上……你可知皇上出事了!”
“出事?”东方朔心里乱了一下,很快便镇定下来,道:“他在宫里头,能出何事?”
杨得意状似十分为难,纠结了一会儿破釜沉舟似的说道:“皇上遇刺了!”
“什么?!”东方朔果然瞪大双眼,不敢置信。
“是这样!”有了先头的勇气,杨得意说的顺畅了,“皇上在您走后几个月,一直专心朝政,不分昼夜。奴婢见了,着实心疼不已。后来皇上病了一次,御医诊断说是操劳过度,心思忧虑所致。奴婢要来寻您回去,皇上却说既然放了您走,便不会强求您回来。后来皇上病好了,便要去打猎,奴婢自然跟着,皇上心情不好,挥鞭越跑越快,御林军跟不上,谁知,就出现了刺客!”
东方朔顾不得齐鲁女在场,抓着杨得意胳膊焦急的问:“皇上如何了?受伤了么?”
杨得意被他抓的疼,双目含泪道:“是,奴婢等人赶到时,皇上,皇上已经受伤了……神志不清,嘴里喊着东方大人的名字,奴婢不敢再耽搁,立刻骑马来找您,也不知皇上,皇上现今如何了。”说罢,往地上一坐,呜呜哭了起来。
东方朔伸着手,呆滞了片刻,突然冲进屋子里,胡乱卷起衣服往箱子里塞,齐鲁女跟着进来,道:“相公,冷静些。”
东方朔手发颤,声音也颤:“对不起。我得回去看看。”
齐鲁女把着他的手臂,道:“去吧,你先去看看得意公公。我来帮你收拾。”
东方朔出了一身的汗,拉着同样一脑门汗的杨得意道:“得意,你告诉我,皇上都伤到哪儿了?”若是伤的不是要害,应该养几天就好了。
杨得意睁着泪眼朦胧的眼睛,道:“胸口,伤到胸口了。”
东方朔伸手摸向自己的胸口,那里也有一道疤,是刘彻留下的。
他是真的不打算回长安了,他在那里找不到归属感,也格格不入。但是刘彻遇刺,据杨得意说的,极有可能有生命危险,他就不能不回去了。毕竟是自己真心实意爱过的人,纵使曾心伤,也不能不去见一面。
只是心烦意乱的东方朔忘记了,他刘彻可是活了七十岁。
齐鲁女拿着包袱出来,又打发蒲柳辛苦出去找杨得道夫妻。道:“相公,你这就回去吧。待过两年,蒲柳辛苦长大了,勿要忘了回来接他们去京城。”
东方朔接过包袱,点点头,道:“我知道。”
没过多久杨得道跟桑青便回来了,没多做解释,几人就启程了,东方朔心里着急,便同杨得意与两名换了行头的御林军先走。桑青不堪颠簸,便与杨得道走得慢些。
东方朔骑在马上,顾不得汗流浃背,顾不得大腿内侧磨得疼得厉害,只一心快些赶赴京城,好见上刘彻一面。
52.东方朔回京,刘彻患热病
只是越临近京城,东方朔越觉得奇怪,若是刘彻真的遇刺,怎地所到之处依旧是一片太平,没有任何慌乱?东方朔也曾以为是因为古代消息不灵通,但都过去这么久,不该一点消息也无。看着身旁频频擦汗的杨得意,东方朔决定试探一下。
“得意,皇上……真的遇刺了?”东方朔端起碗喝水,突然问了一句。
杨得意冷不丁呛了一下,接着就道:“是,是遇刺了。”
东方朔俯身上前,对上杨得意的脸,笑道:“得意,你若是说谎话,可是犯了谋逆之罪啊。”
杨得意又想抬衣袖擦汗,但东方朔的脸就在眼前,若有举动反倒是心虚,于是干巴巴笑了声,道:“咳,是谋逆,谋逆。”
东方朔突然站起身来,皱眉怒道:“得意,我敬重你是皇上身边的人,一直对你信任有加。没想到你为骗我回长安,竟说下此等大逆不道之言,你可知罪!”
杨得意“哗”的一声倒在地上,又就势爬到东方朔身边,道:“东方大人,您别怪罪,实在是皇上思念你甚深,奴婢这才自作主张……”
东方朔听了这话,一瞬间竟有些失落,原来只是杨得意一个人的主意,刘彻没参与。呵,也是,他一个皇帝,每天殚精竭虑,处理国事,哪有时间玩这种游戏。
东方朔道:“我可以当做没听见。得意,你我就在此分道扬镳吧。”说罢,自怀里摸了四铢钱,扔给愣在一旁的茶店老板,牵了马要走。
“东方大人,已经到了此处,再回去的话,恐多麻烦吧。”背后突然传来杨得意不寻常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