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鬼和他愉快的伙伴们（第五部）——木原音濑

被那样的父亲影响的缘故吧，悟史也若无其事地说着“如果没有你，不为你花钱的话我们的日子轻松得多。”这样伤人的话。

总是笑嘻嘻的姑姑也因为打零工的缘故，疲劳的表情变多了。早早地放学回家，帮忙做扫除，洗衣服、做饭，虽然姑姑会说“谢谢！”但是却被大白天就只会睡觉，什么事也不做的姑父怒吼到“不要晃来晃去，很碍眼！”

入夏以前，姑姑的脸上和手臂上的淤青一直都没消过，让人很在意。九月的第一个星期五，从学校回到家的晓听到了“咿呀呀”的惨叫。赶忙跑到起居室，看到姑父抓着倒在地上的姑姑的头发，抽着耳光。

“呀，对不起。原谅我……”

突然冲了过去。猛扑到姑父的背上叫道“住手！”姑父像抓小猫一样抓住晓的脖子，甩在一边。小小的身体撞在隔扇上，歪掉的隔扇整个“咚”个向旁边的房间倒了进去。

“住、住手。别对小孩子出手。”

姑姑跑过来一边流着泪，一边抚摸着晓的脸问到：“没事吧，没事吧。”“戚——”姑父咂着嘴走出了起居室。……传来了汽车启动的声音。姑父出门了。

“对不起、对不起……晓。”

姑姑的声音在颤抖。虽然自己也很痛，但被打得脸都肿起来的姑姑，看起来要可怜好几倍。

“姑姑，没事吧？”

颤抖的姑姑紧紧地抱着晓，抽抽嗒嗒的哭起来。

明明是成年人了，却嚎啕大哭。回抱着温暖又柔软的背，想到“自己一定要保护她。”这个人，自己不保护她不行。非常强烈地想保护她。

“因为你我们家才存不起钱。”

“你觉得为了养你花了多少钱？”

“别用你那张招人烦的脸看这边。”

顶嘴的话更会被打，为了不发出声音而使劲咬着牙，却被说“太狂妄了”而被打。就连呼吸也肯定会让姑父看不惯吧！

被踢了的腹部一跳一跳的疼。被撞到的脸发着热……侧躺着蜷成一团，望向柱子上的时钟。……姑姑还没回来。

之前，从进来阻止姑父打姑姑开始，姑父的目标就转向了自己。虽然姑姑在的时候会插到中间阻止，姑姑不在家的时候就会被当做那边的靠垫一样被打。头只被敲打一、两次就完了的时候也有，被踢打到失去意识了还被继续踢打的时候也有。

反反复复被打过后，一站到姑父的面前就像被紧紧绑住了一样身体变得无法动弹。一对上眼就完了，就会变成被殴打的人偶。虽然尽量小心不出现在姑父眼前，但是生活在一个家里，完全不碰面是不可能的，也有被说着“上厕所时间太长了”而被从厕所里拉出来打的时候。

悟史即使回到家也会窝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出来。也不一起吃饭。看见表兄弟被打也不会问一声“没事吧”，逃也似的离得远远的。像是不想看见施与暴力的父亲，也不想看见被打的表兄弟似的。

“这个死孩子！”

头被踢的瞬间，眼前一黑。晓醒来发现自己一个人仰躺着倒在昏暗的房间。家里就像死一样安静。姑姑大概还没回来。前倾着身子走到窗边，窥探向庭院，姑父的汽车不见了。……晓当场就无力瘫坐在地上松了口气。

按着肚子站起来，把翻倒的桌子、歪掉的隔扇重新扶起来摆正。走到盥洗室，照了一下脸，嘴角破了渗出了血，右脸就像嘴里含着食物的栗鼠一样肿了起来。肚子痛得站不起来，回到自己房间，横躺到床上。

明明很安静，明明姑父已经不见了，眼泪扑簌扑簌地掉了下来，无法停止。自己不知何时会被杀死吧。好可怕……虽然可怕，但是自己的家只有这里。而且自己不在的话，姑姑就会被打。与其让姑姑遭受痛苦的回忆，不如让自己来承受痛苦。

不知何时颤抖着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周围已经一片漆黑。想上厕所了，压低脚步声走过走廊。从厨房传来了电视的声音，三个人一边窥视着自己一边吃着饭。

“晓，快过来。”

发现自己的姑姑叫道。在看电视的姑父听到声音后转过头来。吊起眉毛用像魔鬼一样的脸怒吼到“没有给你吃的饭！”

飞快地跑回自己的房间。忘记想去厕所的感觉，钻进被窝里。声音、脸……好可怕。姑父好可怕。

过了一会儿，姑姑端着盛着晚饭的盘子进了房间。

“晓，对不起。”

姑姑消瘦的脸，轻轻俯了下来。

“那个人，今天好像心情非常不好。”

窥视着晓的脸问道：“难道被打了？”

“没有。”

“右脸很红啊。”

“……体育课的时候，被朋友撞到了。”

姑姑轻轻地抚摸晓那肿了的脸。不是疼痛，针扎似的麻痹感在皮肤表面流窜。

“让你经历这么痛苦的事，对不起。那个人，失业后心情很烦躁。如果重新找到好的工作，就变回以前的样子了。”

“……嗯。”

什么时候能找到工作啊。姑父明明从春天开始就一直在找……

“再忍一段时间就好了。”

这“一段时间”到底有多长啊。晚上，晓望着天花板想到。明明不是这个家的孩子，还被给饭吃，还让自己去上学。因为白花了姑父的钱，被讨厌，被打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吧。

但是讨厌疼痛。不吃饭也没什么，不去上学也没什么，不想被打。但是不吃饭的话会死。

……姑父，死了就好了。像是被谁杀了，或是遇到事故。这样的话，就不会被打了，姑姑也会因为少了姑父的酒钱而变轻松了吧。自己有姑姑就够了。

能够安心的时候只有睡觉的时候。一睁开眼，有姑父存在的一天就开始了。被揍的时候不管怎么想“死了就好了。”姑父被杀死或是遇到事故的事都没发生。

冬去春来，晓升到了六年级。从这时起，刘海开始稍稍留长。把眼睛藏起来后，淤青就不是那么显眼了。

被殴打的脸肿起来，严重的时候就请假不去学校。为了遮住手臂和脖子的淤青，就算天热起来也穿着长袖T恤。姑姑只要看到自己的淤青马上就会噙泪。每次自己都会撒谎说是“这是在学校摔倒弄的。”或是“在楼梯上被朋友撞到了。”

“对不起、对不起。”

被姑姑道着歉，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淤青，虽然有种自己被打而保护了姑姑的战士的心情，但是在姑父的面前还是像那边的靠垫一样。

从入夏之前开始，在学校上课时发呆的时候变得多了。明明没有睡觉，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已经下课了。然后会在无意间突然想起姑父的脸，身体便会直打哆嗦。自己明明活着，却感觉像是一点一点地从身体底部开始消失，很讨厌的感觉。

在快放暑假前，班主任老师突然来做家庭访问，直接说道“晓君总是穿着长袖，浑身都是淤青让人很在意。”姑父生气地说“我们都对晓很好。外人别说些奇怪的话！”然后将班主任老师赶出了家。

从那以后，姑父的暴力只是稍微地变了下方式。不在脸或手臂等地方留下痕迹，改为在衬衣里面，脚底这样看不见的地方狠狠地攻击。

因为从外面看不见，姑姑也没发现。误以为老师的家庭访问让姑父悔改了的姑姑露出了放心的表情：“那个人也冷静一点了吧。”

无法说出姑父还持续着暴力，无法说出姑父用点着的香烟去杵脚底、大腿，痛得让人想哭，无法说出这里好了，又在别的地方留下伤痕，伤一直都没好过。

也没用姑姑的安慰，只有疼痛和恐怖深深的像雪一样堆积着。在这样的积累下，自己变得冷漠、严肃。想干脆变成人偶。想变成就算香烟杵到身上，也不会感到疼痛的人偶。

除夕那天，姑姑和悟史因为奶奶的身体不好，就回乡下去住了。明明是自己的母亲，姑父去说着“很麻烦”而没有回去。

最近，认为姑父不会打人的姑姑留下“拜托你们看家了”的话，没有任何犹豫地留下了自己。好想她能带自己一起去。但是，增加一个人的话，来回的电车费就会白白的增加，所以自己也没说出来。

两个人出去后，马上窝到房间去了。尽管如此，姑父却故意走进孩子的房间，说着“一想到你在这个家里就窝火。”把晓赶到庭院去了。

外面下着雪。虽然钻进了房子背后的仓库，也比外面好不了多少。日落后的寒冷变得更重，嘴唇止不住地发着抖。被赶出来时只穿着袜子，所以冻僵的脚趾已经没有知觉了。

在这里的话会死掉。到深夜的时候绝对会死的。……环顾周围，看到一双姑父的长筒靴。因为被发现自己穿了的话可能会被杀掉，所以把长筒靴塞进扔在边上的塑料袋里，抱在胸前。

出了仓库，横穿过庭院。穿着袜子的样子在道路旁的人行道跑了一会儿，确认姑父没有从后面追上来后，穿上了长筒靴。

虽然以已经受够了的心情跑到外面，却没有去哪儿的目的地。抱着自己肩膀颤抖地走着。在昏暗中，便利店的灯光让自己停住了脚步。像蛾子似的被糊里糊涂地引诱了进去。店里，就像另一个世界一样。暖气设备起了效果，手脚马上变暖和了。想一直在这里呆下去。但是在里面闲逛了一个小时左右的时候，收银台的人看向这边的视线变得多起来。虽然有些难为情，但是不想出去。怎么办啊……这样想着的时候，想到了个好主意。晓出了这个便利店，向学校附近的便利店跑去。呆的太久而感到不太好的时候就去下一个便利店。同样的事情就这样反复做了好几次。

除夕夜的便利店有很多人，因为新年初次参拜神社吧，过了半夜十二点有个小学生样子的孩子和父母一起进来了。即使自己是一个人也不会太显眼。

因为什么都没吃，肚子很饿。在便利店的收银台前面，关东煮的香味让晓不知道吞了几次口水。肚子好饿……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望向窗外，隔着玻璃看到带着孩子的夫妇经过。孩子穿着白色的外套，被父亲抱在怀里。虽然天气很冷，但是看起来很幸福的样子。晓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底。粘在脚底的雪在姑父的黑色长筒靴里融化。周围形成了水洼。眼眶突然发热，啪地水洼展开了。慌忙擦了下眼睛。抬起头的时候，那家人已经不见了。

自己是孤独的一个人。就算寂寞的手都抖了起来，也没有一个来安慰自己的人。

晓咬紧了牙关。天亮了姑姑就会回来的。理解自己的感受的姑姑就会回来。

一个晚上都在便利店徘徊，午后才回到家。门没锁。

“啊，晓你回来啦。新年好！穿这么单薄去哪儿了？”

看到姑姑开朗的脸的瞬间，晓都快哭出来了。被赶出了家，一个晚上都呆在便利店这样的话说不出来。躺在暖炉里的姑父也没有往这边看一眼。

“外面很冷吧？来这里。有煮年糕哦。”

姑父邦的敲了一下榻榻米。姑姑缩起背像被鞭子打了似的发着抖。

“别给那家伙煮年糕！别从正月就给老子看那不景气的脸！”

跑回自己的房间。跟在后面的姑姑端着煮年糕和年节菜进了房间。晓狼吞虎咽地吃下将近一天没吃到的食物，都来不及品尝它们的味道。

“那个人不要在正月开始的时候吼人就好了。”

姑姑摸着脸，叹了一口气。

“但是今年肯定是个好年。回来的时候和悟史去初次参拜了，抽到的签是大吉。那个人也肯定会找到工作。然后他就会变回以前的样子的……怎么了？”

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紧紧的握着姑姑的围裙的瞎掰。告诉她吗。除夕那天，被赶到外面去的事。一个晚上都在便利店里，肚子非常饿的事。很寂寞的事。

但是，说出来又会怎么样？姑姑无法阻止姑父。肯定只会露出悲伤的表情。

“没什么。”

……结果，什么也没说出来。

正月过了很久，神签也没生效。姑姑还是在家无所事事，趁着没有人在家的时候就折磨晓。

脚底有好几个被香烟烫伤的痕迹，走起路来很疼。因为疼痛只能拖着脚走路，因此被同班同学嘲笑了。腰被打得肿起来，一坐在椅子上就疼。坐立不安地扭动，被老师责骂为不安分。

每当放学的铃声响起的时候，一想到不回家不行，心情就会变得沉重。走在回家的路上，心脏阵阵的绞痛。

那天，晓从学校出来走在回家的路上停下了脚步。不想回家的想法从心底涌上来，就一步也无法移动了。

转过身跑起来。远离学校，远离家。跑累了停下来，垂下头。等呼吸变得平缓一些了抬起头，发现自己到了后山。一下子想起了同年级同学的话。学校后山的洞穴里，有很多蝙蝠，很恶心。

地点自己还是知道的。大概走了十五分钟左右，看到了洞穴。岩石和岩石的中间，走进只能让一个人通过的缝隙入口，里面很黑。光从外面射进来，前面一点的地方有个像栅栏似的东西，没法再往前走了。

晓在栅栏跟前的墙边坐下来。从里面传来“吱——吱——”的奇怪的声音。是蝙蝠的叫声吧。……好可怕。但是这里的话，不会有人来。

鼻子痒了起来，忍不住打了个很大的喷嚏。瞬间，伴着就像暴风雨一样的哗啦哗啦的振翅声，看到一片黑色的物体从小小的裂缝里一下子飞了出来。

振翅声停下来后，晓往洞穴里面窥探。已经习惯了黑暗的眼睛，发现了悬吊在洞顶的蝙蝠。飞出去的是靠近栅栏的蝙蝠吧，里面还有很多的蝙蝠。多到几乎覆盖了整个洞顶的程度，吓了自己一跳。

每个都是以同样的姿势悬吊着。这些全部都是一个集体吗。就像学校的同学一样？

“吱——吱——”蝙蝠鸣叫着。大家都互相紧贴着彼此的身体，感觉关系真好啊。自己也想变成蝙蝠，想倒吊着看看。如果有来生真想做只蝙蝠。已经厌倦做人类了。

洞穴里安静又和平。但是太阳渐渐落山了，从缝隙射进来的光一变暗，心里开始乱了起来。……不回去不行吧。虽然不想看姑父的脸，不想被打，但是自己不见了的话姑姑就会像之前一样被残酷地对待吧。

保护姑姑。单凭着这样的心情，颤抖的脚迈了出去。唯一的希望就是，姑父死去。请保佑姑父已经死了。但是肯定今天也不行。迄今为止有几百回许着愿回到家，但是神从来都没满足过自己的愿望。

看到家的房子的话，脚步可能会停下来，所以低着头走路。因此到家门前为止，都没有发现从庭院里冒出的烟。穿过栅栏，看到姑姑蹲在那里烧树叶。应该是除过草了吧，荒废许久的庭院被整理得干干净净。

“在干什么呢？”

姑姑一边眯着眼笑着答道：“烤马铃薯。”一边从火的中间取出被铝箔纸包着的马铃薯。掰成两半后，将其中一半递了过来。热乎乎的马铃薯吃起来非常美味。一瞬间忘了腰和脚的疼痛。

“有好事哦。”

姑姑的声音一反常态的抬高了声调。

“神签应验了。那个人，找到工作了。日薪也非常不错的样子。开始出去工作的话，应该也不会再吼晓了吧。”

“我没事的。”

这样说着，姑姑把晓拉到自己的胸前抱住晓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