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鬼和他愉快的伙伴们（第五部）——木原音濑

想去美国。想去留学。说出来的话，肯定会被打击的。没有钱所以不行之类的谏早所谓的现实性。他绝对不会说“很了不起呢，有梦想真好呢。”或是“我也支持你。”之类的话吧。

啊、但是……如果一开始就知道他会说不行的话，不也好吗。有了心理准备的话，就不会受伤。晓想看看谏早会有什么反应，不是在想象里的而是在现实里的……

晓抬起头。视线一对上，谏早笑了。银边的眼镜，三七分的头发。和最初见面时一点都没变。

“我想去留学。”

用温柔的眼神等待着自己说话的男人，表情一瞬间，动摇了。晓正觉得奇怪，谏早马上就用惊讶的姿态掩盖了过去。

“去哪里留学？”

听起来声调有一点高。如果不注意听的话不会发觉。

“美国。”

谏早一下子移开了视线，发出让对方感到绝望的叹息。

“那很难呢。”

“为什么？”

“金钱方面就不行。出国费用、在那边的大学学费、生活费加起来要上百万。我以前去都花了那么多。”

谏早说的话不奇怪。班主任老师也说了同意的话。

“我会去打工攒钱。”

“是啊。”谏早同意道。

“你很努力。但是不管怎么攒，要想上大学的话不得到奖学金不行。而且想要留学什么的是天方夜谭。”

“那么毕业以后我会工作一年。攒够钱再去留学。”

谏早交叉双臂，歪着头。

“是说要推迟上大学吗？已经工作一年，你以为还能再去外国的大学学习吗？再说你想要在美国学什么？那是非得在那里学不可的吗？”

晓一点头，谏早就追问道：“具体是？”但是晓不想说。在这方面晓不想听任何意见。持续的沉默。放在煤油炉上的茶壶，冒出很多蒸汽。

“莫非你是想去见理查德先生吗？”

自从初三的时候说过理查德想收养自己的话题以来，晓还是第一次从谏早的口里听到他的名字。

“如果你是那么想的话，我劝你还是放弃吧。实际上，自你拒绝了收养之后，他就没有再联系过我们。”

像是顾忌着自己似的的眼神、声音和表情。晓对这个为了不让人察觉到谎言而撒着谎的男人感到绝望。大概，一直……都是这样欺骗着自己。

“虽然他很亲切，但也只是母亲的恋人而已，和你完全是外人。从那以后过了将近一年半。理查德先生或许有了新的恋人也不一定，如果作为他的过去的你去拜访的话，我觉得不太好。”

演员捏造着对自己有利的话。可笑得让人感觉想哭。

“够了。”

晓不想再听谏早的谎言了。然而小丑却越来越起劲。

“不，我要在这里让你搞清楚。你不是个会心血来潮的孩子，所以是认真地在考虑这件事吧。因为母亲的事去了美国后，很喜欢那里吗？有兴趣是好的。我觉得很棒。但是你好好想想自己的状况。有梦想不是件坏事，但是那是否能实现，分清楚对一个人来说也是很必要的。……虽然我觉得这对一直受着苦、在不完全了解父母的爱的环境中长大的你来说是很残酷的话。”

……或许，这个人不觉得没有父母的自己可怜。那也无所谓。不觉得也没有办法。但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装出温柔的姿态。

“请你告诉我理查德先生的联系方式。我去问问看，我的存在对他来说是不是个麻烦。”

他肯定不会告诉自己。虽然知道，但是晓想知道谏早的反应。

“不行哦。”

骗子摇了摇头。

“和他取得联系，你准备怎么办。因为想去美国留学，你不是想拜托他负担你去美国留学的费用吧。或许他会答应你的要求也不一定。因为他知道你是个可怜的孩子。但是从我园长的立场来说，我不能告诉你。因为只是因为一时的同情就让他负担那么多费用。”

面前，说话的是个会腹语的布偶。假话萦绕在耳边。人偶的心是黑暗的空洞，什么都看不见。

晓按了门铃，却没有任何反应。按了两次都没有反应，晓正打算打道回府就听到：“真是的，是谁啊。这么大清早的！”伴着这不高兴的声音，门打开了。

紫色的长衬裙上套着一件对襟毛衣的由起奈揉了揉眼睛。可能昨天没卸妆就睡了吧，只有右边的眉毛还在。

“什么啊，原来是晓啊。自己进来吧。”

“茵格里特在吗？”晓问钻进屋里的由起奈。

“去便利店了。好像是洗甲水没了。姐姐也是从早上开始就很勤快呢。”

由起奈长大嘴巴打了个哈欠。

“茵格里特回来了，你帮我跟他说声谢谢。”

晓一转身，“等等、等等、等等。”由起奈穿着拖鞋冲了出来。

“晓，莫非今天就出发了吗？”

晓点了点头，“稍微等一下啊。”由起奈抓住了晓穿着衬衫的手臂。

“没有时间了。”

“你觉得你在姐姐那里到底赚了多少钱，麻烦了他多少事啊！”

“我也谢谢你。”

晓甩掉由起奈的手，逃跑似的跑下了楼梯。晓回过头时，看到由起奈从公寓的外走廊下探出身子像男人似的叫道：“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

美国大学的申请书是十二月寄出去的。然后在二月末时，晓在学校收到了合格的通知。用打工攒的钱交了学费后，入学许可书的文件就寄到了学校。这样的话从秋季开始就可以去加州的葬仪大学上学了。

留学的事，晓完全没找收容所的职员商量。如果对谁说了的话，马上就会传到谏早的耳朵里吧。因为讨厌被他说三道四和被他阻挠，晓留了学校的地址。因为有有过学生留学经验的老师，所以晓就去亲近他，从而得到了很多指导。

虽然合格了，但是老师也担心过晓有没有能在那边生活的钱。晓一说有人会带条件援助自己，老师就问是不是可以信任，之后再也没说过钱的问题。

晓参加了TOEFL和SAT的考试，取得了足够升学的分数，文件也准备齐了。寄出升学申请书的时候，只有在那边交学费经济能力的证明书没有准备好。这时就在茵格里特的帮助下制作了“不会添麻烦”的保证书。

晓在一边进行留学准备的时候，还想过这事会不会从哪里声张开来，像奥赛罗（注：莎士比亚四大悲剧之一，详情请百度。）似的形势逆转，一切努力都作废，但是却没有发生。虽然也有好几次被要求三方面谈，但是晓没有通知职员。晓跟班主任老师说“职员很忙。”老师也没有强制要求。……只有一次，晓让由起奈扮作母亲的堂兄弟来过。因为也不会用身份证去确认本人，所以也没有被拆穿。

今年高中毕业的孩子和初中毕业就职的孩子，包含晓在内一共有四人。特别是初中毕业就职的孩子的就职单位遭遇破产，为找新工作忙得不可开交，所以职员就没去关心说入学考试没有问题的晓。

以防万一，晓也准备了大学考试。虽然因为收到留学许可而没有参加考试，但是考试那天晓还是装作去参加而出了门，等合格发表日晓直接说“考试通过了。”虽然没有拿出合格证明，职员们也相信了。

“诶？这不是小卷毛吗？”

粉色运动衫外面套了件风衣的男人，摇晃着一小塑料袋回来了。

“怎么这个时候来？”

男人歪了下头。

“不是来我家吗？由起奈，在家吧？”

“在家。”

晓点了点头，看着男人。

“我今天走。”

去哪儿？这么问了后，男人可能是想到了吧，用双手捂着嘴叫道：“骗人的吧！”

“我说你，怎么什么都没说过？”

“所以我现在告诉你了。”

男人就像丢了狗的主人一样，突然开始慌了起来。

“就算你突然这么说，我也很困扰啊。我还跟由起奈说过在你去那边以前带你去吃顿大餐的。”

“不用了。”

男人生气似的嘟起了嘴。

“现在的孩子真是一点情趣都没有。还是小卷毛，你比较特别？”

自己也不是很清楚。见晓不说话，男人像放弃了似的叹了口气。晓觉得难为情而低下了头，却发现人行道旁边的黄色蒲公英开了。

“其实我本打算什么都不说就走的。不见的话，感觉比较完整。”

“……小卷毛真是个让人搞不懂的孩子呢。虽然你一开始就是这样。算了。到了那边后，还是给人家寄寄信来吧。”

“我不会写的。”

晓感觉到会被打而后退了一步，和预料的一样，男人的手掌从刘海前挥过。

“我不想写。……因为我讨厌收不到回信。”

男人怒吼道：“那人家就擅自给你寄过去好了！”

“没时间了，我走了。”

晓正打算回去，男人却挡在了前面。

“……你就让我跟你说说分别的话啊。走着也可以说话吧。”

明明说要说分别的话，走在旁边的男人却什么都没有说。风轻轻地吹过。

男人给自己介绍的裸体模特的工作，一直持续到快被学校发现的时候。时薪非常的可观。如果没有这份工作，是不可能能留学的。明明充满感激，却又很害怕。害怕不会有什么事吧，或是不知何时自己就发现什么“内幕”。所以今天的心情很放松。就这样分别再也不见的话，男人就是完美的。在自己的心中，是个完美的大人。

“你会回日本的吧？”

男人说道。

“不知道。”

“嗯？”男人追问道。

“回到日本的话，联系联系人家吧。”

“我不会联系你的。但是我会在远处看你们俩在干什么。”

男人停下了脚步。晓也被拉着停下了。

“喂，小卷毛。你回来的话，不论何时我都会抱着你跟你说‘欢迎回来’。”

说起来……晓想起来了。晓从衬衣的口袋里取出四折的纸片。

“给你。”

一递出去，男人就说着“这是什么？”一边打开了纸片。

“那边的大学的入学许可书。我没有给任何人看过。”

男人把纸片好好地还原后还给晓，“小卷毛，为什么你这么傻啊。”这么说着，男人稍微流了几滴泪。

不穿的衣服和日用品都给比自己小的孩子和职员了，扔掉不需要的东西后，自己的行李都塞进了以前理查德买的行李箱里。

飞机下午四点起飞，所以晓吃过午饭后马上就从收容所出发了。

“迄今为止，非常感谢你们。”

晓在玄关向职员和送行的孩子们道谢道。

“到了那边后来个信儿。”

岩本含泪说道。虽然户仓曾让自己写一下住所地址，但是自己以不知道大学宿舍的地址而敷衍过去了。

送行的人中没有见到谏早的身影。前一天，谏早还问道：“听说你明天走？”晓正想着那是最后的对话啊，一边在庭院上走时，“晓！”却听到了谏早的声音，不禁吓了一跳。

“我因为有点事，把你送到车站去吧。行李很重吧？”

晓正准备说“不用了。”户仓就拍着晓的肩说道：“不是很好吗，晓。”晓也就不好拒绝了。无奈地坐进了印着收容所标志的小货车。步行到车站需要三十分钟。开车过去的话不到几分钟就能到。

“你能顺利升上大学，离开这里，真是太好了呢。”

从驾驶座传来的声音，听起来真的很高兴的样子。

“大概是你高中一年级的时候吧。你无故外宿了几天吧。那时我真的很担心你哦。虽然我曾以为那是你的叛逆期，但是从那以后就再也没发生过类似的事……但是你再也没有和我聊过天，让我感觉有些寂寞呢。”

不和大人聊天就是孩子的叛逆期。晓终于知道在谏早的心里，自己的态度是被这样归类的。

“你是个很独立的孩子。但是你是第一次一个人生活吧。如果有什么不安、困难的事，随时都可以联系我们。因为收容所也是你的家啊。”

轻微的冲击。车在红绿灯前停下了。自己已经不会再回到收容所了。也不会再跟收容所联系。也不会再见谏早。这样的话，没有得到理查德的钱呀，礼物被当做垃圾一样拿去跳蚤市场卖呀，这些事都会离自己远去。啊、或许比起自己不想和这里再有任何关联的心情，谏早比自己更希望自己消失、不再回来吧。这样的话，已经没有人能拆穿谏早的谎言了。

“你真的是个好孩子啊。”

因为是最后了吗，谏早一点都不吝惜赞扬的话语。然后那些话语就像窗外的景色一样淡淡地流走。似短又长的行驶之后，到达了车站。晓拿下行李，谏早也下了车，递给晓一个纸袋。

“把这个带去吧。”

一接受，双手就感觉沉甸甸的。

“这是……”

谏早正准备说什么的时候，响起了一阵刺耳的喇叭声。一回头，看见谏早的车后面停着一辆四驱车，抗议着挡道而再次响起了喇叭声。

“都最后了，还这么慌乱啊。那么晓，好好照顾自己。”

谏早微笑着砰砰地轻轻拍了拍晓的肩膀就坐上了车。对着呆站在那里的自己轻轻地挥了挥手，货车像被四驱车催促着似的开走了。

想到一种“可能性”，晓的双手抖了起来。这个纸袋里……不会是迄今为止理查德援助给自己的钱吧。“收容所的运营费不够，所以借了一点给你的援助金。到最后了所以全部都还给你吧。迄今为止真是很抱歉。”谏早不是打算这样跟自己道歉吧。

心脏的声音咚咚咚地在耳膜边回响。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要怎么办啊。突然喉咙渴了起来，脑袋有些晕眩。

“冷静、冷静！”

晓一边对一点也冷静不下来的自己说着，一边决定先做该做的事。买了车票后，晓来到了地铁站里面。离电车到来还有五分钟左右。晓在椅子上坐下，深深地吸了口气。心跳声还是很吵。这种吵闹在自己确认以前是不会静下来吧。

下定决心后，晓慢慢地窥向纸袋的里面。那里面还装进了一个淡茶色的纸袋。慢慢地打开。

看到的瞬间，肩膀放松了，一股笑意涌了上来。透明的树脂盒子，里面装着各种饭团。大概，是哪个职员做的吧。

晓把纸袋放在一旁，呆呆地等着电车的到来。眼皮渐渐地热了起来，晓低下了头。泪水落在干干的混凝土地上。冷静地想想，不可能会是钱。而且是钱的话也不可能什么说明都没有就交给自己。即使如此……自己想相信谏早的良心。想要相信。

一直都想他对自己道歉。如果道歉的话，就原谅他了。钱的事就算了，一句话也行，想要谏早的谢罪。想要他说句“对不起。”只是这样就够了。

晓抬起头。……去追他吗？跑出车站，搭上出租车，去追谏早。告诉自己知道有从理查德那里得到的援助金和礼物，还有谏早偷盗的事。告诉他自己虽然知道但是可以算了，如果他道歉就原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