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莲夜 第二卷 上——麒之离殇

“打搅了，告辞。”

转身还未踏出一步，高枫就抱着脚丫子拦在我面前，抱歉的笑笑，极其不好意思的对我说：“青麟，我知道刻意瞒着你是不对的，我也不该特地引你们来这万剑山庄只不过……我也是从铭玉那里得知，他从小有个失散的弟弟，而且整个万剑山庄从来没有停止过对他的寻找，无奈人海茫茫，哪处寻人？就在大家都心灰意冷的时候，恰巧让我遇到了你，看见了夏公子，他那长相，可是和铭玉八九不离十。若真只是相似，那能相似到这份上，而且身上的印记都是一模一样呢？”

我挑眉：“什么印记？”

高枫拉了铭玉的左手，一点殷红的小痣印在白皙的手腕上，犹如一点朱砂在点在美人的额头。我回头望向夜，他惊异的和我对望，伸出手臂，绾起衣袖。同样的位置，同样一枚赤红的朱砂痣。

高枫摸摸鼻子讪然一笑：“自从见到他的时候，我就有点怀疑了。那次你让我给他把脉，借着机会，我特地查看过了。青麟，现在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我拉下夜的衣袖，遮住他那藕段似的手臂，冷哼一声，笑道：“那又如何？无论他姓王姓李姓什么，都和我无关。再说了，他这几年过得挺好的，也没见他缺少什么，你们强硬的塞给他一些他不要的东西，这又算什么？”

高枫没来得及说话，就被皇甫萧阑接了过去：“青麟公子，看你年纪不大，可是思路很是清楚，我想和你谈一谈，你应当不会反对吧？”

衣袍一甩，我转身在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一腿搁在石头上，一腿踏在地上。我淡淡开口：“什么话，这里说，进了屋，不知道又会从天上扯到哪里去了。”

皇甫萧阑大笑一声：“够阔气，我们也不选别的地方了，这里就这里。”

二十几年前，也就是皇甫锦天还在世的时候，他的大儿子皇甫萧阑的夫人怀上了头一胎。因为帮着父亲打理家业，萧阑算是很晚才婚嫁，而且夫人又久久不孕，全山庄的人都急成什么，名贵的中医补药，灌水一样天天炖给夫人喝，这样过了几年后，才好不容易的怀上了第一胎，这下子万剑山庄可是喜庆了，整个山庄张灯结彩，等候小少爷的出世。

不负所望，夫人生下了一名男婴，单名一个毅。也许是终于生了头一胎的缘故，夫人的身子渐渐的健硕起来，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又再次怀孕。临到产期，皇甫锦天忽然病逝，整个山庄的气势立刻跌落下来。外有旁人的虎视眈眈，内有亲兄弟之间的争权夺位，一时间，万剑山庄成了最纷繁复杂的地方。

在最辛苦的时候，夫人临盆的日子来了，几经周折，加上忙乱的氛围，使得夫人动了胎气，难产整整三天，最终拼死生下一对男婴，孩儿落地，还未看上一眼，夫人就香消玉陨了。

正巧当时有个小丫鬟被那些有歹心的人给收买了，偷偷的抱出一个男婴，将其交给他人，叫他人给抱走了。几天后萧阑力挽狂澜，在极短的时间收并了万剑山庄，从此万剑山庄重新认主。可是付出的损失却也是极大的，一个妻子，一个爱子。

萧阑不在续弦，膝下只有两个儿子，皇甫毅和皇甫铭玉。剩下的那个男孩，派出去寻找的人总是无功而返，一晃二十几年了。没想到还能再见，可想而知他们那些人激动兴奋的心情。

我倚在青石上，抬头看着天空飞过的鸟儿，淡淡的浮云，轻柔的微风，迤俪画卷，美丽迷人。

听到他们说完，我和景的拍拍手掌，裂嘴笑道：“好感人的故事啊，”笑容还未绽放完全，就被我收了回去，摔碎在地上：“可惜我不喜欢。”

几双锐利的眼神扫了过来，我熟视无睹：“你们讲那么多废话，最后的目的是想要干什么？直接说出来就好，我不是聋子，子夜也不是。说清楚，讲明白，这样我再看有没有可以商讨的余地。”

一把雪亮的剑指在我肩头，一直在旁边没吭声的皇甫毅，再也沉不住气，拿剑指了我道：“你是什么东西，我家里的事情，你这小子有什么资格来管？”

我歪着脑袋，眼珠子转到眼角，瞅着他道：“你又有什么资格拿剑指着我说话？你又有什么资格管我的事？你们想打动子夜重入你们家的话，最好对我客气一点，否则后果怎么样，别怪我乌鸦嘴，将丑话说在前面。”

眼瞅着他就要动怒，忽然临空一指弹来，弹掉了我肩头的剑锋，高枫手里捻着小石头对皇甫毅冷声道：“他俩是因为我的缘故才到这万剑山庄来的，大公子若给我面子，就请不要再为难他；若是我面子薄，你不屑给的话，那今天这闲事，我高枫还真是管定了，这里先给各位、庄主还有玉儿道歉了。”

转头，我对高枫龇牙咧嘴的笑着，他也对我傻笑着，我俩都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

“高枫，混蛋，你活该，这是你欠我的。”

“麟小子，我虽然是混蛋，但是欠别人的东西，我绝对会还的。”

一场原本就剑拔弩张的架，到最后还是没有打起来。皇甫萧阑几声厉命，所有的人都乖乖的住了手。子夜有些不安的望着我，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充满了各种情绪。

从头到尾，我都不想左右他的思想，虽然我喜欢他，在意他，可是我不想让他为我特地去改变什么，委曲求全什么。就算是这次，他若说离开，无论怎么样艰难，我绝对要带他走；如果他想留下，我也不会勉强他。

皇甫萧阑摆出一副长辈的样子，说了些好话，暂且将我和子夜留在万剑山庄几天，说是现在江湖上的人为了寒雪神功，闹的不可开交，他也不希望我们在经历了这样一些事情后，成为众矢之的。同时也希望子夜在这几天和他们好好谈谈，然后好好想想，思考一下，最后到底想怎么对待这件事。

我也希望子夜可以不被我左右的好好考虑一下他自己的未来，所以我挑了一间离他房间很远的地方。在这几天内，高枫陪着我，一直住在离常微院不远的一座小阁楼上。

在这舒闲的几天里，高枫陪着我谈天说地，谈古论今，从他的口中我也知道了不少有关这个万剑山庄更深的一些事情。

相传万剑山庄的上任庄主皇甫锦天和现在的武林盟主阳洪天，曾是一对最好的朋友，至少在少年的时候是这样。他们一起浪迹江湖，一起劫富济贫，一起畅游天下名山胜水，可以说是最铁的哥们，这一切好的事物，在皇甫锦天二十五岁那年，全部都改变了。

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女人，一个绝艳倾城的女子。少年英雄总是难过美人情关。

可叹的是，一心倾慕那女子的皇甫锦天，在一次偶然的机遇下，将那女子介绍给了当时已经小有名气的阳洪天。

那时阳洪天英雄豪气，意薄云天，那个女儿家不爱，于是自从那一面之后，那倾国佳人便深爱上了阳洪天，从此深陷其中不可自拔。而阳洪天也对那女子一见钟情，从此江湖上便多了一对神仙眷侣，羡刹了若干人的眼。

只不过却苦了皇甫锦天，还没开口的爱情，就这样被自己最好的朋友扼杀在摇篮里，怨恨？嫉妒？伤痛？所有的词语都已经不能形容他当时的感受了。至此，他远远的离开了阳洪天，也离开了那位让他倾心爱慕的女子，一个人闯荡江湖，只手开创了久负盛名的万剑山庄。

为何名为万剑？因为那女子喜用剑，皇甫锦天为博美人一笑，曾为她收集了天下许多的名剑，打算在告白那天，将所有的名剑全部赠送给她。可叹天意弄人，心爱的女子成为了自己最好的大哥的爱人，所有的名剑，全部被皇甫锦天锁进了常微院里的藏剑楼，从此在没人碰过。

没有英雄美人的完美结局，没有可歌可泣的感人爱情，就在皇甫锦天将毕生尽力都投注在万剑山庄的发展上的时候，江湖上传来了阳洪天当上武林盟主的事情。阳洪天本就少年英雄，更是难得的豪气人物，由他作武林盟主自然是众望所归。这是庆幸的事，可不幸的事，却是那女子。

她所谓的门派虽谈不上是邪门魔教，可总是无法让人将她和武林盟主阳洪天并列到一块去，而且她也心性高傲，不愿承受众人的白眼，辞了师门而和阳洪天在一起。一对好鸳鸯，就如此硬生生的被分开了。

之后她隐了身份，混在江湖之中，没有人再见过他。

皇甫锦天曾经下了大力气去寻找她，可奈他已经娶妻生子，其妻子更是对那女子恨之入骨，在极大的压力下，皇甫锦天只得放弃了搜寻。后来皇甫锦天又开始收集名剑，将其送入藏剑楼，他表面上一直和当初毫无二置，只是每年总有几个月的时间独自一个隐居到那常微院去，独自面对着那些藏剑，一个人黯然兴叹。

人生若不如初见。

第七章　茫然所思　

我躺在四月的阳光下，恣意伸展着修长的四肢。

良好的物质生活，加上我努力的锻炼身体，当然还有这里无污染的绿色蔬菜水果，外加我极其贪睡的性子，我年纪不大，身高到是不矮，而且四肢颀长结实，再配上我那相貌，那简直就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狗屁！我从来都不觉得。

近四年的皇宫生活，已经习惯了那里的虚假，蓦然面对皇甫家对子夜的态度，我的心底有些凉凉的。若说我在皇宫里那是多么威风，身份多么高贵，外衣是精致的，内心却是腐烂的；远远比不上一个普通家庭的温馨和睦。父算子，子害父，兄弟间更是争打的莫名其妙，连一个　可以交心的朋友都是那么难找。

对那样的地方，我只能选择逃离。想想那个让我天天想着逃脱的家，在看看找了子夜这么多年的家人，我抱着脑袋，在草地上打了几个滚，翻到湖水边。

手指摸到一个石头，闭着眼睛将其丢出去。“咕咚”的水声，在不远处传来。那声音像打在我心口，将我平静的心湖砸出一圈波纹，久久荡漾着。

继续在草丛里摸索着小石头，我一颗颗的将它们扔进湖里，“咕咚”声不绝于耳。四月的风最是温柔，温柔的就像母亲的双手，轻轻抚过我的发稍，抚过我的眉眼，抚过我皱起的衣角，抚平心底的哀伤。

忽然咬起嘴角，手指拽紧一个长型的石头，狠命就要丢出去。一拉之下，石头不动，再拉，还是不动，我恼了，回头就要骂那石头，一角青衣瞬时印入眼帘。

我心底微微一震，抬头望去，青衣黑发，人间绝色。

他也正看着我，清亮的双瞳中，只觉满天春风，三千春水，都化做那明眸中的涟漪，水眸横波如水，徐徐晕散，倾国倾城，叫人的心魂也都跟着散去。

低头一见，我正抓着他不离身的长剑，心下黯然。回望，他正坐在一棵大树后，高矮参差的灌木将他的身子挡在其后，由于穿着青衫，更是难以察觉。不过他功夫当真很高，我躺在这里这么长的时间，居然一点都没有感觉到他的存在。

他正握紧了剑柄，而我拉着剑鞘的剑锋处，他清亮的眼睛一瞬不瞬的望着我，隐隐中带着点点寒气。手里剑鞘古朴的花纹嗑得我手心有些痛，我放开手，将他的剑丢到他面前，转身又躺平在草地上。

不用想我也猜得到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我是因为寒雪神功而到了这里，同样的，他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江湖上现在也已经知道寒雪秘籍被烧毁的事情，一些不相信的人，自然会亲自前来查看，而他，自然也和这个脱不了原因。

想到从皇宫到这里的种种周遭，其间各色的机遇，还有各色的人物，除去高枫，他算是我见过面最多的一个，加上青楼的那次，这一共是第三次见面了。不过直到现在，除了知道他姓祈，其他的事情，高枫一概没有对我说过。

我眯着眼睛，看天上的白云，启口问他：“听说你姓祈，名字呢？叫什么？”

很自然的，背后没有声音，连一丝衣服摩擦或是呼吸的声音都听不见，可是直觉告诉我，他还在后面，也听到了我的话。

蓦地闭上眼睛，我大口大口呼吸着清新的树木气息，感受着大自然的平静，我喃喃开口：“我曾经梦到过你，还是这身青衣，还是这么冷漠，只不过你没在拎着剑指着我，而是像现在这样，在一个湖边，你对着我，想说什么，可是你还没开口，梦就醒了，直到现在，我仍然不知道你想对我说什么。”

细风卷起了我的长发，发稍被吹到脸上，迷了眼睛，我伸手去揉，这个时候，背后的声音响起：“祈月寒，十四岁，清韶宫。”

手指挑一起撮发丝，我裂嘴轻笑：“青麟，十四，无门无派。”

四下又恢复一片平静，我扫落满身的梨花花瓣，在地上拣了片青绿的叶子遮在眼睛上，鼻间嗅着清新的青草味道，迷迷朦朦，我又开始泛困，打开手臂，舒展双腿，仰了仰下巴，我成大字型的开始在青草地上睡午觉。

白鹭晴鸥飞翅而过，芙蓉临水，怪石斜横，熏风泛波，水天一色。细柳绵绵，春花翩翩，在湖上漾起一波波细纹。

眯了半晌的午觉，我伸手拣起落在唇边的一瓣梨花，轻含进口里，感受着娇嫩花瓣传来的苦涩滋味，舒服的在草地上又翻了一个身，我斜眼看见祈月寒还坐在那里，明亮如星的一双眼睛静静望着湖面的美景，直到感受到我目光，才抬眼看了过来。

我欣然一笑，摸过一块石头就扔进了湖水里，平静的湖面被我砸开了花，空气中微微透出一丝寒意，我旁若无人的继续手中的工程，小石子被我一颗颗扔下去，一声声破水声不停传来。当微风中明显夹带着寒气的时候，我的指尖忽然摸到一个湿湿滑滑的东西，不似石头的触感，带点软软的感觉。忽然间我的心就冷了，可我知道绝对不是因为当时的气温。我转头朝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顿时，天空响彻了我寒心彻骨的尖叫声。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小女子生平天不怕地不怕，惟独害怕一件事物。就是那四条腿的，大嘴巴的，红舌头的，走起路来一蹦一跳的，害虫的天敌，庄稼的好朋友，全身上下绿油油的，全身上下黏糊糊的，全身上下全是荚膜的东西。

我恶，我寒，我冷，我疯。指尖那湿滑的触感还不停的通过手臂传到大脑里，我忍着胃部的抽搐，退到了老远的一棵树下，不停的将刚刚碰到东西的手指使命在地上擦着。

想当初上高中的时候，我临桌的一个女生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我害怕青蛙的事情，当天下午就从菜市场买来了两只，趁着上课老师在黑板上写字的时候，将那两坨东西丢在了我的课本上，想想当时的惨烈啊，估计整个学校都听到了我悲惨的尖叫声，由于我的座位是靠窗户，要不是最后她良心发现，及时拉住了我，我差点就从五楼的窗户跳了下去。

时隔这么多年，我这毛病有增无减，如今见了这全身荚膜的东西，我还是忍不住想，恶！

头顶的阳光被一个身影遮住，祈月寒修长的身影站在阳光下，由于背光，我看不请他脸上的表情，我只知道，他每向前走一步，青色的衣摆就在空中摇晃一次，衣摆上墨色的梅花也摇曳一下，同时那离我很远的全身荚膜的东西也朝我跳近一步。

看他一步步朝我走了过来，那东西也一蹦一跳的朝我奔了过来，我全身寒颤的直起身子，咬了咬嘴唇对他吼道：“老子不就是碰了一下你的佩剑么，有什么了不起的，你居然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来报复？姓祈的，你给我记住了，你那把破剑，总有一天我要抢过来扔了，叫你一辈子找不着。”说完我就头也不回的跑掉了。

一路小跑到阁楼，我正好撞在来找我的子夜的身上，子夜伸手环住我，将头轻靠在我肩上，伏在我耳边说想我。猛然被他这么一抱，我刚刚还神游太虚，惊慌失措的心，被他吓得更厉害了。

我拉了他进到房间里面，高枫正巧不在，估计是去找他那小情人去了。好几天没见子夜，我以为他会怎么样，以为他会为我怎么样，现在看来，他一切都好，经过皇甫家上上下下众人的调理，他那尖尖的小脸也有些肉了，气色也相较和我一起逃脱皇都时，好上了很多，白嫩细滑的脸颊，真真诱人的想咬上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