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玘拿到底牌,先是垂眼扫了牌面一眼,接着就把牌扣在了桌子上,然后又微微抬眼,朝对家勾了个轻轻浅浅的无奈笑容。
——那个笑容就好像是在主动告诉对方自己的牌不好一样。
苏南站在旁边看着这男人的样子,他的眼睛里还是那样不兴波澜的沉静颜色。
而他的牌也确实不好。是一张红桃9和一张红桃7。虽然是同一花色,但都不是很大的牌。
他的上家是上一把最先弃牌的那个人,他的底牌是一张红桃K和一张黑桃5,下家罗二拿到的牌很不错,一张K,一张Q,同样都是梅花,而且非常大。他的对家,那个中年男人手里现在有一张方片A和一张梅花2。
底牌看起来谁都有赢的可能。没有人弃牌,君玘的上家很保守的推出十万筹码,君玘不动声色地跟了十万,罗二拿着两张同花大牌,点了根烟,推出十万,接着又推出十万。
谢顶的中年男人单手压着自己的两张底牌,跟了注。
他的下家和君玘也跟了,荷官发下三张翻牌——方片Q,红桃J和黑桃K。
这三张牌让罗二拿牌的手猛的一紧!他现在已经能配上两个对子了!加上一张J,在对子里面已经是相当大的牌了。但是这三张公共牌对桌上其他人也同样有用,如果有人拿到A,10或者9其中的两张,那么现在已经是一副非常大的顺子了。
而从现在每个人手中的底牌看来,那个中年男人手里的一张A的确有可能跟桌上的牌凑成一副大顺子,只要在荷官之后发下的两张牌之中能够敲中一张10,那么赢的可能性就非常大了。君玘的上家手里的K和公共牌能配成一个对子,但是能凑成顺子和两个对子的可能性都不大。
至于君玘……他的底牌最小,虽然公共牌中有一张红桃J,除非接下来的转牌和河牌都是红桃让他凑成同花,或者能够让他击中一张10和一张8配成顺子,否则这把牌他就输定了。
给他让位置出来的卓云松看着那三张翻牌就轻叹了口气。苏南在旁边留心观察着君玘的一举一动,他倒是不很在意输钱,只是非常好奇这男人那张总是挂着冷淡表情的漂亮脸蛋儿上会不会因此而露出紧张不安的样子。
然而,没有。
三张翻牌让君玘的上家又一次弃了牌,然后苏南就看着他漠然地随手推出十万筹码,跟注。
第四张转牌是个红桃8。
罗二的眉心皱了起来,这张牌对他没用。他凑成三条的可能性已经非常小了,但是公共牌非常可能让其他人凑成顺子,如果有人凑成顺子,那么他的两个对子就必死无疑。
他狠吸了口烟,重重吐出来的时候忽然觉得一种奇怪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他下意识地抬头寻着视线的来源朝君玘!看过去,在接触到君玘目光的那一刹那,他恍惚间看见他的上家在嘴角轻轻勾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轻蔑的笑容。
他被那笑容震得精神猛然一凛!可等他反应过来想看个清楚的时候,却发现刚才瞬间发生的一切仿佛自己的错觉一般——那个被苏南带进来的过气儿MB仍旧是那样静默的表情,坐在牌桌前,安静得简直一点儿存在感都没有。
好像是才感觉到有人在一直盯着自己看,他转过浅茶色的细长眸子,对罗二轻轻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罗二被他前后的变化搅得心神不宁,那边美女荷官已经开始催促,而在这种心神不宁中,罗二猛地把剩下多半的烟扔在地上狠狠碾灭,弃牌了。
牌桌上此刻就只剩下了君玘!和那个谢顶的中年男人。那男人拿着底牌又看了一眼,转而抬起头隔着长长的赌桌深深地盯了对面这个穿着地下一层应招统一制服的君玘!,推出十万的筹码,然后又加了一个十万。接着把两张底牌扣在桌子上,食指压在牌的中心,中指轻轻转动着牌角,语气悠然地开口,“我手里的牌不错,所以如果你跟带你来的那个男人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的话,现在最好弃牌,这样不至于让你的金主颜面扫地的输个精光。”
他说着就对君玘露出了一个带着些讥诮味道的笑容,整个人的气场很稳,似乎真的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顿了顿,接着就对刚才的话补充道:“——当然,如果你真的很懂这个的话,就应该知道,我不是在偷鸡。”
“的确,相比于您,我只有击中那唯一一张牌才有可能会赢。除此之外的任何一张,我都没有赢的机会。”从坐在牌桌上就一直没有开过口的君玘轻声开口,还是那种许久没有说过话之后的涩然感觉,但是无论是声音还是语气,都非常沉稳,“虽然拿到那张牌的可能性很小,但是,我想赌一赌。”
细碎的刘海下面狭长的眸子水光流动,他缓慢的抬起头来淡淡的眼神看着他对面的中年男人,因为他抬头的动作,左耳的耳钉映上头顶水晶吊灯的灿烂光辉,乍然间一闪而逝的璀璨刺得那男人忍不住回避了目光,而在这一切发生的同时,君玘!伸出手来,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把自己旁边剩下的全部筹码都推了出去,淡淡地说:“我全ALL。”
……
连苏南的眉毛都因此而狠狠地跳了一下!
卓云松在旁边搭着苏南的肩膀,表情沉痛地拍拍他,“……现在我相信我的红包人家确实看不上了。一局输掉七十多万眼睛都没见他眨一下,这输法一般人可养不起。话又说回来,他这是故意全ALL吧?——阿南,你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让人家这么恨你?”
卓云松这话倒是提醒了苏南,因为他的关系被莫名其妙的关了将近两个月的禁闭,那男人虽然嘴上不说什么,但其实还是非常气愤的吧?所以才借此机会报复的?
这么想着,苏南原本皱紧的眉心反而又松开了。
而牌桌上,中年男人依旧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转着扑克牌,“这样的牌面和几率下你竟然敢全ALL?——你是故意想输掉你金主所有的钱,还是说有足够的自信一定能赢?”
君玘想说话,但他的呼吸道刚才被烟气熏得有些发紧,这会儿微微缓过来的时候反而忍不住的咳嗽起来,他听得见自己咳嗽的时候气管里响起的如同拉风匣似的声音,止不住的咳嗽折腾得嗓子就跟被划破了似的疼。
而这个时候有人往他面前递了杯纯净水,他下意识地拿过来狼狈地喝了几口,这才将将地缓过来。
他抬头想对递水给他的苏南说谢谢,苏南却先他一步开口,用那种对输钱毫不在意的态度和带着点宽慰安抚的语气对他说:“别着急,输了也没关系。”
原本准备道谢的君玘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几乎是狼狈地转过头移开目光,原本静如止水的脸上一瞬间浮现出一丝非常复杂的表情,然后转瞬即逝。
谢顶的中年男人在此期间一直没有动作,他表情谨慎地盯着君玘!的一举一动以此来更加准确地判断对方是不是真的在偷鸡。然后,等君玘再度隔着牌桌把目光转向他的时候,他脸上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兴奋表情,跟着推出全部的筹码,“我跟!全ALL。”
在多少双眼睛的注视下,荷官稳稳地发下最后一张河牌——是一张10。
红桃10!
连至始至终都从容自若的苏南都怔住了。
大局已定,中年男人翻开自己的两张底牌,AKQJ10!他果然凑成了最大的顺子!
他再度看向君玘,那笑容中有赢钱的快感和明显的鄙夷,“——你输了。”
第八章:赢回来的男宠
他再度看向君玘,那笑容中有赢钱的快感和明显的鄙夷,“——你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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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么?”咳嗽之后君玘!的声音更加沙哑了,他说话的声音变得非常小,但是一字一句,几乎是掷地有声一般,异常的清晰,“——我看未必呢。”
接着,他翻开自己的底牌,红桃9和红桃7。
公共牌里面,有红桃J、10、8。
……竟然真的让他击中了那张唯一有可能让他赢的红桃10,让他不仅凑成了同花,还拿到了顺子!
虽然不是很大,但在德州扑克里,除了皇家同花顺以外,这已经是最大的牌了!
从今天晚上开始就一直在这张桌上赢钱的中年男人看着自己前面转眼之间就输得一干二净的筹码,脸色惨白惨白的,死死的盯着君玘,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旁边带着眼镜的卓云松看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一样张大嘴巴,过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僵硬着转动眼珠儿看向同样震惊不已的苏南,“我……靠!……你这找到的不是一只吞金兽,这是一棵摇钱树啊!……”
苏南静静地垂眼看着坐在椅子上等侍应生帮他收筹码的君玘,复杂的眼神里充斥着兴奋好奇和疑惑探究,没有接话。
君玘等侍应生帮忙收好筹码放在他前面桌上之后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自己伸手把堆成小山的筹码推到了苏南站着的位置。
“给我干什么?”苏南说着用玩味儿的目光在他两个朋友身上转了一圈儿,接着说道:“刚才他们说了,不管赢多少都算给你包的红包。他们想赖账的话也是来找我,这些是你的,收着就是。”
君玘闻言自嘲地勾勾嘴角,他的嗓子已经很疼了,沙哑的声带每挣扎着说出一个字都让他感觉备受煎熬,“我又没办法离开这里,要这么多钱有什么意义?”
沙哑的声音听起来带着某种奇怪的孤单感,让苏南感觉这个男人就好像被世界都遗弃了一般的没有丝毫存在感……
苏南觉得自己又为这个男人动了恻隐之心——尽管他知道自己的恻隐之心在遇到这个老男人之后出现得太过频繁了,但却仍旧无法打消这种念头。
于是他略微斟酌了一下,就再度开口,意味深长地对君玘说:“那么,你用这笔钱让自己离开这里不就行了?”
“这不可能。我是没有资格为自己赎身——”
君玘的否定被苏南打断,他个子很高,于是微微低头,在君玘!耳边用一种非常暧昧的态度和非常认真的语气对他说道:“……我的意思是说,我把你买出来,好不好?”
他用了一个非常清楚明白的字——“买”。
他显然不知道君玘!的身份,也不可能知道君玘!不能获得自由的事实,但在他完全不知道这些的情况下,他还是说了“买出来”——是我买了你,我占有对于你的一切权利,所以你就只能独属于我。
下意识说出这个字的时候,可能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这是一个独占欲多么明显的字眼……
但是不管他用了什么字眼,君玘都不在乎,他真正在意的,是这句话所要表达的意思。
苏南不过寥寥的十几个字,却让君玘如同被钉住了一般,怔在当场。他全身僵硬地牢牢盯着眼前这个高出他不少的年轻男人,淡色的唇瓣因为紧张而轻微的颤抖,好不容易才一字一顿地开口确认:“你是认真的,还是只是觉得好玩,所以来逗逗我?”
“当然是认真的。”苏南在这个时候对他挑起的笑容有点儿菲薄,“我觉得你挺有趣的,与其在这里一直包着你,还不如把你带出去,让你在我需要的时候随时陪在我身边。”
他这话其实是典型的公子哥儿找玩具时候用的调调儿。君玘听得出来,但他从小到大一直是奴隶的身份,这样的话实际上并不能给他造成什么影响和伤害。
对他而言,只要能离开这里,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因为只要他能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离开这里,他就会暂时脱离月光岛的掌控,那么,他就可以做很多他之前没办法办到的事情。
更何况,苏南这个人,对他而言虽然谈不上喜欢与否,但是起码并不让他觉得讨厌。
在他脑子里的神经因此而绷得紧紧的同时,苏南的话还在继续,他的最后一句话是,“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愿不愿意就可以了。”
君玘已经过了容易冲动的年纪。到了他这个年纪,考虑的东西总是很现实的,就比如从被带回月光岛被发配到这里来直到现在,他想的最多的都不是如何让自己这个只属于萧九离的身体不受任何人染指,而是怎么样才能从这里出去,然后找到失踪的萧九离。
而现在这样的机会终于来了,这样难得,他怎么可能会错过?怎么可能会不愿意?!
一直费尽心思想要达到的结果在现在终于实现,他终于忍不住深吸口气放松了一直以来绷紧的神经,而那被松开的紧绷情绪刹那间如同泄洪一般压垮了多病的身体,长时间监禁和精神不济造成的痛苦和疲惫瞬间席卷大脑,君玘挣扎着刚说了一个“我”字,后面的“愿意”还没有出口,他就忽然眼前一黑,整个人向后栽倒过去!……
第九章:忍痛
君玘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是在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里。房间的装修摆设简约大气,从拉着纱帘的窗外透进来的柔和光线让许久未见阳光的君!不习惯地下意识眯起眼睛侧头躲避。
下一秒,头疼欲裂。
只是一个轻微的偏头动作,却好像整个脑仁都跟着一起晃了一下似的。
左手正在输液,他抬起右手捏了捏正跳着疼的太阳穴,这才发现不知是头,连肌肉也酸痛的厉害……
看来真的是人老了啊……
——“你应该明白,你这个年纪的奴隶,已经没有什么好玩儿了。”
主人离开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果然是没错的。
床上的君玘自嘲地笑笑,笑到最后,竟然连心也跟着抽疼起来……
房门在这个时候被人从外面推开。那个在重景声色的赌桌上说要买下他的年轻男人走进来,他身后跟着一名医生打扮的中年男人,上来检查下君玘的体表特征,又量了体温,而后先是宽慰地对君!笑笑,继而直起腰来转身面对苏南,松了口气般的道:“没事了,烧退下来了。”
君玘哑然,烧退了?他连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烧都不知道,只记得当时的“愿意”二字还没说出口就眼前一黑,向后栽了过去……
“这是哪里?”
医生识趣的在离开的时候带上了房门。君玘安静地躺在床上,没有挣扎着试图坐起或者其他更激烈的动作。男人淡茶色的眼睛眸光如剪水,说话的声音还带着沙哑,但是语气轻缓而平静。
平静到……无论苏南回答他这是哪里,他都丝毫不会在乎一样。
“我家。”苏南坐在床边上一早就被人搬过来预备好的椅子上,从家庭医生留下的口服药下面抽出一个封着牛皮纸的档案袋,档案袋中间镶着的卡片里印着君玘的照片名字以及身份编号。他把档案袋放在君玘触手可及的地方,然后勾勾唇角,用夹带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莫名独占欲,牢牢地看着君玘,一字一句地把话说完,“——你是我的了。”
在苏南的认知里面,他觉得,如果不是自己的话,君玘很有可能会一辈子呆在重景声色地下一层的那个小房间里,每天接待着不同的人,直到最后身体不堪重负,或者干脆是染病死掉。
是他让君玘脱离了那样可怕又残酷的生活,所以君玘理所应当地应该对他心存感激,献媚讨好。
可是他错了。
床上的男人仍旧是那副素雅淡静的样子,静静地看着他——苏南甚至无法从那样的表情和眼神中判断这个男人现在到底在想些什么。
被冷遇的苏大少爷有点儿不高兴了。他微微蹙眉,抱着双臂靠在椅背上,微微偏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虚弱的男人,“虽说筹码是你自己赢回来的——但你不打算谢谢给你这个契机的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