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玘凝视他半晌,然后才轻浅地点下头,顺着苏南的意思,低低的回应,“谢谢。”
其实有什么好谢的?虽说站在自己的角度上,他确实感激那个把他从重景带出来的男人,但是站在苏南的位置上想一想,男人从那种地方买他这种人回家,无非就是为了自己的欲望而已。他在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考虑的出发点是自己,那么现在达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却要别人开口说谢谢……
君玘的神情落到苏南眼睛里的时候,苏南就知道他误会了。
他在性事上有洁癖,从欢场上带回来的人是绝对不会去碰的。在他能够说服自己的范围内,他花大价钱把这个老男人买回家一方面是因为觉得这个人好玩有趣,另一方面是觉得君玘似乎懂的东西不少,而他身边现在刚好却一个能够帮他打理从工作到生活各方面琐碎事情的人。
只是这样而已。
最起码,对于这件事情上,他给自己的理由,就只有这两点。
不过对于君玘的误会,他倒是也不想解释。对方的误会并不会真正对他的生活带来什么困扰,为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多费唇舌,他觉得累。
于是苏南自顾自地看了一眼他故意扔在君玘触手可及地方的密封档案,对君!挑挑眉,“你不看看么?”
君玘也察觉到了自己刚才有些失态,寡淡的脸上轻轻的勾出内敛温和的笑意,竟然破天荒地出言自我调侃了一句:“本人是不准拆开看的——就跟你们的工作档案一样。”
君玘发自内心的笑起来会给人一种春暖花开的感觉。苏南微微诧异了下,便低头把目光放在档案照片下的名字上,“你叫君玘?”他又挑眉瞟了床上男人一眼,视线落到对方笑意尚未退去,却不知为何显得有些僵硬的嘴角,“倒是个挺有味道的名字。”
许久未被人叫过名字的君玘被子下的手指攥得紧紧的,嘴角为散去的笑容越发的僵硬。
名字是萧九离起的。他至今还记得当初刚到月光岛的萧九离从十几个待选奴隶中把他挑出来,亲手摘掉那时候唯一能表明他身份的、挂在脖子上的编号牌子,然后想了想,看着他的脸慢慢的沉吟着对他说,“这模样长的……倒真是应了那句‘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君玘,你以后就叫这个吧。”
刚入行的调教师说话的时候脸上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但那双黑沉沉的眼睛,肃穆得仿佛要把他的灵魂吸进去……
从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属于那个男人了。只是没想到命运辗转,当另一个偶遇的男人又一次取得他的所有权的时候,叫出这个名字,让他莫名的抗拒。
苏南看着他显得迷离的茶色眸子,微微不悦地皱了皱眉,“君玘,你今天总是在走神。我说话的时候,讨厌被人忽视。”
“抱歉……”
君玘闭了闭眼睛藏住眸中痛苦的神色。他很疼,苏南叫他一次,心里就多疼上一分。
可是他不能表现出来。因为一旦露出破绽,就很可能被抓住痛脚。
第十章:主人,您在哪里?
苏南看着君玘垂着头低眉顺目的样子,伸手慢慢抬起他瘦削微尖的下颌,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苏南漆黑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以一种上位者看所有物的审视态度,“——我觉得,你与之前在‘重景’的时候相比,好像哪里变得不大一样了。”
苏南指的是君玘的态度。
虽然此前他也是一副漠然的顺从样子,但苏南觉得那时候的君玘就像一个只有皮囊而没有血肉的空架子。而现在,他总是走神儿,反倒让苏南感觉这个人好像活过来了……
但这话听在君玘耳朵里,却是苏南明显在责备他不如在重景声色里面顺从听话的意思了……
躺在床上的瘦削男人目光微不可查地有一瞬间的晦暗,等他迅速隐藏掉之后,他深吸口气,微微侧头避过了苏南勾着他下颚的手指,撑着床吃力地坐起来,然后揭掉了左手固定枕头的纸质胶布——
“你做什么?!”
苏南坐在对面阻止他的声音君玘仿若未觉,而苏南在出言阻止后也并未有其他动作,只愤怒而危险的眯着眼睛皱眉看着这老男人自顾自地拔下了针头,然后在床那边对着他屈膝跪了下去!
……实在受不了一个成年男人对着自己动不动就下跪的苏南当下就惊的站了起来!
刚要开口呵斥,却听见直挺挺跪在地上的男人用微带沙哑的磁性声音跟他平静的说道:“不高兴的话,您可以惩罚我。想要我做什么,您也可以命令我。既然您取得了对我的所有权,您的话,我自然会遵从。如果只是想让我做一个与在重景的时候一样的欲望容器,我会做到。如果不是,那么请您告诉我,您买我回来,究竟是什么目的?”
这一番话说得公事公办,即使君玘是跪在地上说完这番话的,从气势上来看,却竟然是不卑不亢的!
而苏南,他偏头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跟他隔着一个床远的男人,静静盯了半晌,最后饶有兴致地挑挑眉——他从没在其他的任何一个人身上见到过这种既驯顺又桀骜的气质。
果然,这个老男人,的确是挺有趣的。
“目的么……”苏南把冲出嘴边呵斥君!起来的话咽了回去,略微沉吟一下,带着些玩弄味道的轻笑着开口:“一直照顾我起居的刘姨前几天辞职回乡下去照顾她还没满月的孙子去了。你的任务是接替刘姨照顾我的饮食起居,另外帮我整理偶尔带回家处理的公司文件。除此之外么……”
苏南眼睛狡黠地转了一圈儿。原本不想让君玘对自己的误会越来越深。可是说到现在,他却忽然想看一看那个脸上表情寡淡的男人在听到下面这话的那一刻,究竟还会不会仍旧维持着这样镇定样子了……于是他缓缓的微笑起来,华丽的声线慢悠悠地往下说道:“——当然,还得照顾一下我的性趣。”
苏南满意地看到,地上的男人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身体果然猛然颤了一下!他的表情出现了瞬间的破碎,即使短时间内就被修补完好,可留心观察他的苏南还是敏锐的捕捉到了。
——他果然是不愿意跟自己发生那种关系的。
苏南了然地挑挑眉。
自己一个对此有洁癖的人没有那种想法也就算了,这从欢场出来的男人抗拒自己算怎么回事儿?
苏南心里有些薄怒,但到底顾及着君玘的身体,亦没有让人跪着跟自己说话的习惯。他对跪着的君玘摆摆手,示意他起身,同时抬手按响了台灯开关旁边的紫色小圆按钮。
很快刚刚离开的家庭医生去而复返,看看房间里的情形,微不可查地皱皱眉,扶着君玘重新回到床上,一语不发地重新把针给他扎进手背薄薄一层瓷白皮肤下的淡青血管里。
苏南站在一旁气定神闲地看着医生重新把针头固定,然后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靠床头坐着的君玘,“——别动不动就跪下来。我说过了,我不吃那一套。我生气的时候,也不是你跪一跪就能解决的。”
君玘静静看着他,安静地点了下头,神色平静而内敛。
得到回应的苏南满意地勾勾嘴角,“好好休息。身体好了你得向我证明——我花大价钱买你回来,是值得的。”
君玘低垂的眼睫轻轻颤动了两下,像是在纠结挣扎着些什么一般,半晌,就在苏南已经准备离开这间屋子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带点急迫地开口问这栋房子的主人,“……少爷,这屋子里的东西,我可以使用么?”
仍旧冷然淡漠的语气,可不知怎么的,听起来竟有些小心翼翼的。
君玘这句话里第一次对苏南用上了称谓,这也让苏南意外地理解了君玘这句话更深刻的意思……
他看着这病怏怏的老男人瘦弱单薄的样子,心里忽然有些发紧。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尽量放柔了声音地对他说道:“这是你自己的空间,想干什么随便你。我没有在房间里放监视器偷窥别人隐私的癖好。”
苏南说完就离开了房间。
所以他不知道的是,床上的君玘淡定而漠然地看着剩余的少半瓶透明液体流进自己体内,而后又一次毫不犹豫地拔掉了针头,一声不响地下床,拖着走起路来还有些摇摇晃晃的身体走到一旁的台式电脑前,开了电脑,颤抖的手指缓慢而坚定输入了一个邮箱地址,然后更加颤抖的在邮件标题上输入了一句话——
主人,您在哪里?
他没有发送出去。而是把这只有一个题目的邮件存在了草稿箱。
按下存草稿按键的时候,一向淡定自若的君玘头上满是冷汗,后背的衬衫都被渗出的汗水打透了……
天知道他只是打下这几个字,几乎用光了他身上全部的力量……
这是一个只有他与萧九离知道的秘密邮箱,曾经是萧九离偶尔出远门又不方便带着他的时候两人之间作为通讯只用,只是没想到,现在却成了君!与萧九离之间唯一的一点儿联系……
他一连五个月过着完全与世隔绝的监禁日子,曾经想的最多的就是要怎么样才能让自己得到机会给主人写一封邮件放进这个邮箱的存稿箱。可是当他真的有机会打开这个邮箱的时候,看着草稿箱里存留着的他与萧九离曾经的留言对话,他却控制不住的全身战栗,呼吸像是被人扼住了,整个人憋闷而疼痛到难以忍受的地步……
主人……您到底,在哪里?……
就算真的是对我厌倦了而离开,也请求您……回复我一句话,让我知道您安然无恙,也让我对您……死心。
第十一章:所谓人妻(上)
“主人,您到底在哪里?”
自从得到允许可以使用电脑后,一连半个月,同样的内容,君玘每天存一封邮件的行为从没有间断过。
在键盘上敲下最后一个问号,保存了今天这封只有标题没有内容的空白邮件,君玘看看时间,退出邮箱,把电脑关机。
果然,他刚关上电脑床边的传唤铃声就响了起来。
无声的轻叹口气,收拾好自己纷乱复杂的心情,他先是起身到台灯旁边关了传唤铃,又到卫生间照着镜子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才出了房门往隔壁走去。
隔壁就是苏南的房间,为了方便苏南的使用,君玘一来就被安排住到了这里。
苏南的房门没锁,君玘却扔是依足了规矩礼节在那欠着一条缝隙的红木房门上轻而稳地敲了三下,然后放下手,低眉敛目地低低唤了一声:“少爷?”
君玘的声音内敛而温和。
“进来。”
得到允许的君玘无声的推门而入,房间的小客厅里,茶几上地毯上到处都是打着报表印着数据写着方案的A4纸,再度无声地叹着气,一语不发地走上前弯腰把地上和茶几上散乱的打印纸一张张拾起来,叠好。
苏南交叠着双腿搭大咧咧地搭在茶几上,合上放在腿上的笔记本扔到旁边的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这白衣黑裤,衬衫扣子一丝不苟系到喉结下面、长裤笔挺一丝褶皱也找不到的老男人,盯着收拾残局的他不断重复半蹲与起身的动作挑挑眉,抱臂偏头玩味儿勾着嘴角,“不亏是欢场出来的人。这一身干净利落的装束倒硬是被你穿出了禁欲的味道来。”
苏大少爷其实真的没有故意羞辱君玘的意思。他只是比较自我,心里想什么嘴里就说了什么,没有考虑别人的感受而已。
轻飘飘的一句话,对于苏南来说只是一句仿佛吃饭喝水问天气一样的闲话家常。
然而君玘的动作却是结结实实的一僵,虽然脸上仍旧维持着那种清冷而温厚的神色,但一不留神修剪圆润的指甲却在苏南的文件资料上留下了好几道明显的指甲抓痕……
苏南显然没有察觉到进去的难堪——就算是察觉到了,他也未必会往心里去。
从小到大,身为家里独子的他自私又自我,即便偶尔会考虑到别人的感受,也是从自身作为出发点去做事的。对于从俱乐部买回来的君玘,在他的观念里,不会跟男人更不会跟MB上床的他只是买回来了一个很好玩的玩具用品,只要他得到快乐就足够了,至于提供快乐的工具会不会因为使用过度而导致无法负荷,那不是他的考虑范围。
君玘自然也知道其中道理,深吸口气压下胸中翻腾不断的负面情绪,保持着他那种沉静的气场理好了散乱的纸张,然后才重新站起身来微微弯腰,平和的声音轻声问道:“少爷您叫我来,请问什么吩咐?”
“你手里那一叠企划案页脚都是有编号的,回头儿帮我把页码捋顺之后跟之前的那些放在一起。我待会儿要到书房去处理个总公司发过来的急件,可能要一直做到晚上,所以帮我准备下午茶。”
君玘没什么脾气地点点头,“那我这就准备。”
他把那本乱了顺序的企划拿回到自己房间,然后轻车熟路地下楼往厨房走去。一路上遇到两个家里的帮佣,都笑着跟他点头打招呼,样子竟是有些恭敬的。
——这其实并不难理解。这栋房子是苏家的老宅,但苏南的父母常年在国外,回国居住的时间少之又少,这里的管家因此而跟随在苏先生和太太身边照顾,老宅这边管事儿的人一直是打小照顾苏南长大的刘姨。而现在刘姨走了。按照苏南的安排,君玘接下了照顾苏南起居的工作,同时也在这个完全陌生的新环境里做了一个相当于管家但又不是管家的尴尬角色。
好在这宅子虽大,帮佣的人却并不多。而君玘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跟在萧九离身边做着管家的角色,自身给人的气场又是温厚而内敛的,所以做起这些来倒也不算吃力。
真正让君玘觉得疲于应付的,反倒是苏南这位反复无常霸道任性的大少爷对他的态度。
通常的情况下,君玘觉得苏南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有趣的活玩具。那样的目光君玘长这么大见的多了,对他而言其实是非常习以为常的。真正让他觉得害怕的,是这苏大少爷偶尔凝视着他的时候眼底偶尔透露出的一些恻隐的、类似于怜惜的情绪——
有的时候君玘走近他,甚至能看清他隐含着强烈占有欲的神色……可是当君玘以为他真的会不顾一切的压下来的时候,那双眼睛里偏偏又清明的连一丝情欲都没有。
真是……让人无法安心。
君玘深深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地吐出来。把做好的茶点放进托盘里,没有在去苏南的房间,而是直接敲门进了二楼的书房。
茶点送进书房摆在苏南面前的时候,正好是下午三点半。
懒洋洋的金色阳光暖暖地从窗外透进来,打在上好的白色骨瓷餐具上,映得剔透餐具上面英式茶点越发的勾动人的味蕾……
咸味的三文鱼蛋饼和传统的甜点红莓烤饼,配上一杯烹煮的恰到好处的顶级罗纳菲特红茶,从颜色到形状再到味道,无一不是精致美好,地地道道到了无可挑剔的地步。
可是苏南还没等享受几口,就被突然想起的电话打断了美好的下午茶休息时间……
电话是苏南的一个朋友打来的,说是罗二被家里逼着跟一个不爱的女人政治联姻了,压抑的要命,找他们出去喝酒,那货情绪很不好,所以恐怕他们得尽快赶过去以免那头暴龙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惹来麻烦。
苏南跟罗二哥们儿感情很不错,听了这事儿当下再没有享受下午茶的心情。甚至连做了大半的公司急件都放下了,脸色紧绷的挂断电话起身就往衣帽间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