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做梦了?”若水漫不经心地问。
告诉他也没什么吧。
“嗯,一个很短的梦。”绯夜一边回答,一边擦拭染血的刀。
若水波澜不兴的眼睛里划过一丝怀疑。
你在梦里看见了谁?为什么要说“你再哭下去,我也要哭了……”?如果可以,我真想进入你的梦里看看有些什么,谁能让你这么说,谁又能令你流泪?
“你梦见了什么?”
“也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一个梦,我也没明白是怎么回事。”绯夜含糊地回答。他可不想让若水知道自己为一个陌生女子哭哭啼啼呢。
你果然不肯告诉我,我就那么不可信赖么?
若水的嘴角浮起一丝难以发觉的苦涩。他迅速平静了一下心情,收了结界,说:“我们赶紧出发吧,争取在日落之前穿过眼前这片丛林。”
绯夜点头,望了一眼刚过头顶的日头,从包裹里拿出一块干粮扔给若水,“先吃点,吃饱了好上路。”话一出口,他就差点咬到舌头,这话怎么听上去不那么吉利。
若水板着脸啃了几口干粮,淡淡地说:“走吧,这儿不是吃饭的地方。”
绯夜摸摸鼻子,身边依然是浓厚的腐臭味,还有横七竖八的镰翼兽尸体和苍花魔芋吐的尸骨。他干笑着挎了包裹赶紧起身开拨。
两人继续前行,一边拨开层层的树叶,一边注意着周围的动静。经过先前的一番打斗,四周也安静了不少,偶尔有小兔子什么的飞快地从眼前窜过。
“如果没有必要,绝对不要先出手。”若水告诫道,“这暮光峡谷的魔兽不好惹。”
绯夜吐吐舌头:“你看我是那种喜欢惹是生非的人么?我才不会没事找事呢。”
若水斜睨了他一眼,你也不是那种安分守己的小子。
“哦,能不能问问你,这暮光峡谷和暮光海为什么叫这种名字?暮光是什么意思?”
“传说上古神明为苍茫大地落下的泪水,洒在了这片峡谷,然后汇入了暮光海。所谓暮光,就是指入暮之后,泪水所在之处都会发光。”
绯夜眨眨眼睛,不解地问:“为什么是泪水而不是汗水呢?”
若水无语,半晌后才答道:“那只是传说。”
这么解释也还行,绯夜想了想,挥刀砍断几根缠在一起的树枝,他有时候想说说话来打发时间,或许也是为了不叫两人之间的气氛那么冷淡。自从知道若水就是亦泽之后,他心里就多了个疙瘩。即使亦泽至今为止并未真的伤害自己,他也难以完全原谅他的欺骗行为。
“哦,是这样。”绯夜干巴巴地应着。
两人之间开始了静默。
绯夜想说点什么,可是又找不到头绪。喉咙里裹着一团声音,闷闷地叫人心烦。
“……若水,你那时为什么要变成若水?”
没有回应。
绯夜明知道问也白问,于是也不等待那人回答。
金色的阳光在厚密的枝叶间投下斑驳的阴影,一阵清风传来淡淡的甜香,隐约可听见人声。
两人闻声前去,眼前豁然开朗。
一望无垠的紫色花海,不断飞舞的紫色花瓣,沁人心脾的甜香,仿佛美妙的梦境。
那花海之中有两个人,绯夜仔细一瞧,居然就是先前在梦里见到的那对母女!
67.紫梦花(上)
美丽而飘渺,是梦境,还是现实?
若水站在这广阔的花海中,望向那飘荡不息的紫色花瓣,无处不在的诱人甜香。
那轻舞飞扬的花瓣之后,是谁在低声哭泣?
熟悉的身影,久违的声音。
他看见她跪坐在花丛中,覆在花丛之上的浅蓝长裙被风吹得轻轻扇动。她微微低着头,柔美的侧脸犹现泪痕,没有梳起的墨黑长发如水一般流淌在娇嫩的花朵上。
数百年的光阴转瞬即过,心犹如刚被拨开阴霾的琉璃,刚硬却易碎。
“陛下……”她柔声低语,缓缓转过脸来,晶莹的眸子中饱含着浓得化不开的思念。
一时间,心怔忡得像是立刻要从胸腔里冲出来。
他闭上眼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剑劈下。
漫天的美丽花瓣,飘飘洒洒拂过少年莹白的面庞,好似在对他温存细语。
那幼小的幻舞在花海里摇摇晃晃地奔跑着,小辫在脑后欢快地摇摆着,粉色的小裙子随着紫色的花瓣飘扬。她一边跑着一边扭头叫唤:“母亲,母亲,来追我啊!”
幻纱依然梳着端庄的发髻,髻上一根简朴的银簪,青色的长裙仿佛缀满了粉嫩的紫色花瓣。她微笑着叫道:“舞儿,别跑那么快,你会摔倒的。”
“母亲来追我啊!”幻舞挥动着小手,她才不要听呢。接着,她突然踉跄一步,跌倒在紫色的花丛里。她挣扎着想从花丛里爬起来,奈何花丛太柔软,她努力了半天,还是费力。这时一只纤细有力的手拉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拽了起来,她抬头一看,惊讶地发现帮助自己的并不是母亲,而是一位陌生的少年。
紫眸紫发的少年。
绸缎般的长发轻抚着他完美如神祗的脸,清澈的双眸像最纯的紫水晶,那眸子里含着与她同样的惊讶,还有微微的悲伤。直挺秀气的鼻梁下,一对犹如蔷薇般美丽的粉唇。
“你是谁?”幻舞疑惑地问,她回头望向自己的母亲。
幻纱深深凝望着少年,眼里尽是亲切与渴望,“绯夜……”她开口唤道。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你应该从来没见过我……
正当绯夜还在惊愕之际,她已经将少年抱在怀里,唇中的香气喷上他的脸颊,让他在一瞬间失了心神。
“……绯夜,你回来了……”幻纱的声音在耳边有如梦魅。
绯夜懵懂地摇头;“我见过你,可我不认识你。”
“可你知道我叫幻纱……”甜蜜的香气令他心魂荡漾。
“我只知道你叫幻纱。”绯夜继续摇头,按住刀鞘的手指突然收紧,一只手急速拔刀朝她砍了下去!
幻纱的身体在刀光之后化为漫天飞舞的花瓣。绯夜连忙去看那幻舞,小丫头已然不见。
此时脚下的花丛摇动,几只绿色的枝条像蛇一样缠上了他的腿脚,使劲将他向下拉,似乎想将他拉进地里。绯夜吃了一惊,随即狠狠砍断那些枝条,枝条的断端迅速愈合,又缩进了花丛中。他拨开厚厚的花丛,除了鲜艳的花朵,飘舞的花瓣,什么都没有发现。
这东西是什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绯夜走了几步,又有枝条扯住他的脚踝,他挥刀欲砍,那枝条倏地钻回花丛。他扒开花丛去看,还是没有发现什么。
这鬼东西藏在花丛里,必须要马上离开这片花海。
他发现情况有异,然而从花丛中接二连三窜出幽灵般的枝条,绑缚他的腿脚。绯夜只好不停地去砍,可是很快有新的枝条长出。只见少年在铺天盖地的花海中不断挥舞着单刀劈砍,凛冽的刀气击碎无数娇嫩的紫色花瓣,花瓣散落,又随风飞扬,好似在吟唱一首优美却无声的歌。
最后,少年气喘吁吁地望着没有边际的花海,持着单刀的手慢慢垂下。此时几根强有力的枝条突然紧紧缚住他的双腿。他挣脱不掉,一下子摔倒在花丛中,单刀脱手。
紫色的花朵静静凝视着少年绝美的面孔,轻柔抚摸着他纤瘦的身体。梦一般的花瓣快乐舞动着娇小的身躯,优雅亲吻着少年莹玉般的肌肤。绿色的枝条快速卷上了绯夜的身子,牢牢地缠住他的双手。花海下的大地裂开一道不大不小的口子,少年便立刻被拽了进去。随后,大地合拢,花海如最初一般平静。
不知多了多久,大地微微抖了一下,从地底下发出轰隆的响声,突然花海中央爆裂开来,冰寒的漆黑火焰如暴涨的潮水直喷上天,迅速扑向整个花海。
之前还美如梦幻的花海几乎是眨眼之间变黑。无数的美丽花朵纷纷凋零,枯萎。花瓣在空中来不及飘落便被烧成灰烬。片刻过后,这里仿佛刚刚下过一场黑雪,只剩空旷与惨淡。绯夜顶着满脑袋污七八黑的泥土,从地面的裂口慢慢爬出来。一站上地面,他就看见了完好无缺的若水。
“喂,你刚才去哪儿了?”绯夜大声嚷嚷着,他气不打一处来,他先前还想着若水一个人去哪里溜达了呢,这家伙现在才出现。
若水面色平淡,将单刀扔给他,说:“我本来就在这里,只是因为幻境,所以你才没有看见我。”
“哦,这样啊。”绯夜将刀插入刀鞘,停顿了一下问道:“怎么会平白出现幻境?难道又是魔兽?”
若水望着焦黑的大地,点头道:“是一种魔兽,但是这种魔兽也很像植物。它的名字叫紫梦花。”
“紫梦花?”绯夜回想着那在天与地之间惬意飞舞的紫色花瓣,很美,美得如同一个甜蜜的梦。
若水继续解释:“紫梦花,隐藏在地底,制造美梦的魔兽。它会在你不注意的时候偷看你的梦,然后编制出你想要的幻境,迷惑你,最后将你吞入腹中。”
绯夜吐吐舌头,说:“听上去还挺可怕的。”
“不错。”你刚才不就差点被吞掉了么?
绯夜扒了扒头发上的泥土,眼珠一转,又问道:“那你有没有梦见什么?”
“没有。”
早知道你会这么回答了。绯夜无趣地朝隐约可见的花海边缘走去,也不想再跟若水说什么。
“你为什么会掉进地下?”若水忽然发问,他的眼睛里闪过不明涵义的冷意。
“当然是被迷惑了……”绯夜漫不经心地答道,猛地张大嘴,盯着若水,“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笨的!你不要乱猜!”
少年着急的模样好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咪。
若水微微一笑,却没有笑意,“想叫我不乱猜,那么你就告诉我,你在幻境里看见了什么?”
算了,都告诉他好了。反正他也很可能不认识那对母女。绯夜挠挠头发,一小块泥土掉在他的鼻尖上,他轻轻将之弹去。
“是一对母女,我这段日子梦见的一对母女。”绯夜继续挠着头发,“很陌生,却感到有点亲切。”
“噢,梦里的陌生人?”若水沉吟片刻,很自然地问,“她们做了什么?”
“也没有什么。吵吵闹闹的。”绯夜皱着眉头说。一丝微风打着旋儿过去,卷起一点燃烧后的灰烬。
脚下发出簌簌的声音,好像走在雪里,却没有雪的寒冷。
“仅此而已?”若水不相信似地问道。
少年用漂亮的紫眸瞪了他一眼,脚步不停,回应道:“好像也就是那一家要将女儿送到鬼界,那做娘的很生气。”
若水心里一跳,赶紧追问:“那母女的名字,她们的名字,你知道么?”
他担忧却又期待,有什么他感觉自己能够摸得到,可又害怕自己掌握不了。就如同他有能力阻止数百年前的那场死亡,手指触处,却身不由己。
绯夜撇嘴:“还好我记得牢,那女子叫幻纱,她的女儿叫幻舞。”他怀疑地瞅了眼若水,发现后者的脸色很难看。
“你怎么了,脸上像泼了石灰?”
“没什么,只是有点累了。”若水摆摆手。
他该庆幸,还是该担心?明明知道当初的幻舞只剩一魂一魄,面前的少年几乎拥有一个崭新的灵魂。可是,他无法放下。如今,在龙魂之珠力量的影响下,曾经藏在破碎灵魂里的记忆逐渐苏醒。
他徘徊不定。
不是希望得到的就一定能够得到,不是希望割舍的就一定能够割舍。
少年的紫发被微风轻轻吹起,在男人黑色的眼睛里编织成美丽而寂寥的风景。
68.紫梦花(下)
深蓝的夜空,一弯象牙色的冷月,在大地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无风,蓝衣男子站在陡峭的山崖边,平静地望着面前伫立着的笔直身影。他微蹙眉头,仍然如常开口:“不是不见么?你怎么还不肯罢休?”
“有些事不是不见就可以解决的。”面前的玄衣男子冷冷地说,“你想躲到什么时候,师兄?”
他从上界辗转来到这里,一路打听,终于得知师兄的下落。然而见师兄一面却难如上青天,数次请求不得。他不得已守在师兄的住处,平日活动之处等地方,仍寻不到人影。这一次是他好不容易找了个线索,才在这偏僻之处堵住师兄。
蓝衣男子脸色未变,“我没有躲你,而且已经警告过你:不要再来找我!”他的语气逐渐严厉起来,眼睛里射出冰一般的冷意,“不要以为这里还是上界,或者师门。你要清楚这里是魔界,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我不管这里是哪里。师兄,我只想问你一句话。”玄衣男子突然近前,距他不到五尺,语气肃然,“我只想知道是不是你伤了师父和师弟?”
蓝衣男子漠然转过脸,一只手抚上腰间的折扇。“如果我说是,你是不是要跟我兵刃相见?”
“你……”玄衣男子瞪大眼睛,反而有点结巴,“不,不会真的是你吧,师兄?”他一只手指指着蓝衣男子,后退一步,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一起打打闹闹的师兄,给他做引导的师兄,突然变成了眼前这个外表熟悉实则陌生的男人。他内心除了震惊,只有震惊,是什么能让一向谨言慎行的师兄做出如此大逆不道背叛师门之事?
蓝衣男子的脸上浮出极淡的笑意,“你说呢?”他向玄衣男子走近一步,“就算我承认是自己做的,你又能将我怎么样?”
“不,师兄,你不会真的这么做的吧?”玄衣男子一边摇头,一边用恳求的目光看着他,“师兄是不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告诉我,看我能不能为你分忧。”
你不会明白,更分不了忧。这不是苦不苦衷的问题,而是你无法想象的痛苦。那份狠,那份痛,你根本就不会明白!
蓝衣男子露出讽刺的笑容:“别说傻话了。”他缓缓抽出自己的折扇,“拔你的剑。”
“师兄……”玄衣男子很困惑,他呆呆地看着曾经对自己倍加呵护的师兄,迟迟不肯面对现实。
“拔剑!”蓝衣男子厉声喝道,眼神决然。
然而玄衣男子迟迟不肯拔剑,他仍呆呆盯着师兄,按着剑鞘的手微微颤抖。
蓝衣男子顿时失去耐心,口吻徒然凝冻:“那就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右手中折扇猛地一抖,打出一道白光。其实那光芒来自于其中数十颗黄豆大小的珠子。
玄衣男子本能地闪躲,那些珠子打在他原来站立的地方,接连轰隆爆裂开来,将那地面炸出了一个小小的坑。
“你使用的是师父亲自传给你的流珠扇!”玄衣男子大叫,“你却伤了他!”
蓝衣男子不说话,又迅速挥扇打出数十颗闪烁着白光的流珠,珠子接二连三在玄衣男子身边爆开,炸得那男子左右躲闪,蹦跳得好比一只躲避冷箭的兔子。
“师兄,你真下手啊!”玄衣男子堪堪躲过一颗在他耳边轰地炸响的流珠。“你以前最疼我的!”
蓝衣男子一听这话,嘴角抽搐,扇子使劲一挥,流珠如大雨瓢泼一般朝玄衣男子猛扑而去。
“你可以忘记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