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事先做了准备,那腐臭的气味肯定能把人熏死。但是这不妨碍绯夜细细辨别那人形的花蕊。他上下左右端详,越端详越像,心渐渐凉下来,随意地问若水:“你见过这花么?”
“没见过,但这应该就是魔界的苍花魔芋,即将开花时候,花蕊会散发格外诱人的香味,引诱喜欢这香味的活物,待到那活物近了花蕊,花蕊便快速吞了活物,过了不多久,花朵开放,花蕊收拢,慢慢消化食物,那香气也会变为臭气,驱散欲近前的魔兽。”
“你说九宁会不会被卷入花蕊里了?”绯夜面无表情地问,握着单刀的手心里冒出汗来。
若水冷静地看了看他,说:“说不定。只有劈开了看。”
“我正有此意!”绯夜一咬牙,握紧刀把,正欲劈下。
“慢着!”若水兀然大喝。
这时,一道劲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绯夜当头打来,绯夜提刀一格,当的一声,刀口震动,虎口发麻。他不由得退后一步,还来不及看那偷袭者,又是一道劲风猛然袭向他的下盘,他躲闪不及,勉强前挡,“当!”,刀口几近豁开,绯夜还没有看清对方,那劲风却突然消失。
“绯夜,不要硬拼!”若水疾呼,拉了绯夜站到距苍花魔芋较近的地方。
“不要硬拼是什么意思?”绯夜很不满意自己的防守地位。
“我们很可能遇上了镰翼兽——据说是身体形似镰刀,双翼硬如铜铁,利若锋刃的魔兽,此兽善于潜伏,喜欢偷袭,待伤者失血不支,无力抵抗之时再将伤者充腹。”
绯夜眯着眼睛想了想,说:“那就是说要先解决镰翼兽,才能解决苍花魔芋咯。”
“没错,不解决掉它们,我们就别想在暮光峡谷前进一步。”
65.镰翼兽(上)
“它们休想挡住我。”绯夜冷冷地说,温柔的紫眸显露寒光。
“那就运用好你的灵力吧。”若水简单地说着,突然拔剑,冷光闪过,一只面盆大小的镰翼兽被刺了个对穿,鲜血顺着剑身滴滴答答地落下来。绯夜定睛一看,那镰翼兽全身棕色皮毛,身形果然像一把镰刀,双翼的边缘没有毛发,发射着淡淡的光。小小的兽头藏在双翼中央,兽嘴露出两排粗短的獠牙。一对小爪子缩进肚皮上软和的棕毛里。
“看清楚了么?”
绯夜舔了下嘴唇,“原来是这副长相啊。”
话音刚落,一道劲风朝着后脑袭来,绯夜根本没有转身,身体一侧,一道火焰顺着单刀的刀刃急速挡上那坚硬的镰翼,轰——镰翼兽瞬间被火舌撩到,皮毛全烧着了,冒出一股刺鼻的黑烟。被烧着的镰翼兽吱吱叫着,好像小耗子一样在空中打了个滚后落在地上。
绯夜正庆幸着轻易解决了一个,嘴角还没弯起来,那烧焦的镰翼兽却突然跃起朝他扑过来。绯夜想也不想,翻转刀刃,冲那黑色的肚皮就那么往上一挑,在那红的黑的翻出来之际,另一只肥大的镰翼兽飞快地朝他的左侧扑来,绯夜赶紧抽刀侧砍,可是已经晚了,锋利的翼翅眨眼间在他的左臂划开一道一寸来长的血口。一些血珠溅到了草地上,血腥味在腐臭的空气中仍是明显。
绯夜听到了躲藏在树叶后的声音,像是风吹过的簌簌声,又像是有人走过的沙沙声。
一时间的静谧。
在喘息的结尾,数十道棕色的镰刀打着转儿如同割麦子一般刷地割过来,“若水,你要小心!”他只来得及叫上短短的一句,刀刃便连击数次,当当之声不绝于耳,绯夜急忙呼唤炙热的烈焰,火光闪动,单刀灵若游龙,上撩下砍,奈何镰翼兽如车轮般一波波袭来,绯夜躲闪不及,身上多了几道长短不一的血口。
血腥之气让镰翼兽更叫兴奋,但绯夜的烈焰咒也不是吃素的,刀刃上发飙的火焰烧得想迫不及待啃绯夜一口的镰翼兽皮毛焦黑,吱吱乱叫。绯夜使单刀使得手麻,抽空收了刀,呼拉出一道烈焰长鞭,默念咒术,烈焰暴涨数倍,肆意而嚣张,好似一条失去束缚的大蛇。火蛇狂舞,炽热的火焰卷住每一只朝着绯夜扑过来的镰翼兽,冲出耀眼的火光,继而爆燃,焚烧,黑色的身体在火光中逐渐消失,焦臭味与腐臭味混合在一起,熏得绯夜喘不过气来,虽然脸上的布条还老实呆在原地。
绯夜身上的伤口不断地流血,淌到黑色的衣裳上却只是像被水淋湿了。他顾不上这些,勉力支撑着挥舞烈焰长鞭。火焰噼噼啪啪地响着,残酷地舔舐着镰翼兽的皮肉。还没有死的镰翼兽就被若水迅速补上一剑。
镰翼兽解决殆尽,绯夜收了烈焰,半跪在地,一只手撑住地面,另一只手按住胸口一道最深的伤口。他喘了好一会儿气,力气才缓慢地流回体内。
他看着高高矗立的苍花魔芋的花蕊,再次拔刀,却被早已看在眼里的若水抓住手臂,“先把伤口包了。”
“不,我要先看一眼,不然心里不踏实。”
“先包伤口。”
“先看一眼。”
若水皱着眉头瞪着面前执拗的少年,后者同样气鼓鼓地瞪着他。
“你怎么好像老妈子?”少年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啰嗦个没完。”若水一愣,很快便铁青着脸松了手。
绯夜盯了那人形花蕊半晌,提气跃起,刀尖自花蕊顶端轻巧地朝下一划,好像切开一根薄脆的豆芽,扑哧一响,一大滩散发着浓烈臭气的黑色尸骨带着半黑不白的液体哗啦啦泼了一地。
绯夜蹲在地上,用刀尖一根一根拨拉着还没有被消化完毕的黑色骨头,反反复复分辨着,查看了好半天,脸色缓了缓,站起来说:“还好,不是九宁……”话还没说完,身体突然一歪,他赶紧以刀撑住,用手一揩,手指间黏糊糊的全是鲜血。
若水板着脸扶他在一旁坐下,正想脱掉他的衣服,绯夜急忙抓住他的手腕:“干什么?”怀疑的眼神里分明写着:趁人之危?
若水哭笑不得,只好解释:“给你疗伤。若是你还想寻着九宁,就不要废话。”
绯夜也不是笨蛋,此时如果拒绝若水的好意就太傻瓜了——谁知道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会发生什么。于是他痛快地脱得只剩一条亵裤,少年的肤色仍然白如晶莹的初雪,身上的肌肉较以前匀称了许多,也结实了许多。刺目的伤口不紧不慢地流着血,好像在少年美妙的身体上作画。
若水布下小结界,隔绝了苍花魔芋和镰翼兽的气味。绯夜觉得鼻子里一轻,仿佛所有的复杂气味都被一下子抽掉,甚至出现了一种淡淡的清香。他扯掉脸上的布条,舒了口气。
若水数了数他身上的伤口,大大小小共二十余处,接着从包裹里取出干净的帕子给他揩净血迹,手心中流出蓝色的光芒,慢慢治愈伤口。
绯夜觉得被治疗的伤口处清凉微麻,破损引起的痛楚也在一点一点消失。“若水,我记得你身上有一条伤疤,挺长的。”他忽然记起了什么,漫不经心地说,“好像留了很久的疤痕。”
正在给他疗伤的男子没有回应,眼中的微光一闪而逝。
你还记得我身上的疤痕,那么你可记得很久以前那个红霞满天的日子?
四周血肉横飞,尘沙扑面,你独自抱着我哀哀恸哭。完美无瑕的脸掩不住深深的悲戚,大颗大颗的眼泪像深海中的珍珠,不断地敲打在我的脸,脖颈和肩膀上,潮湿而温润。小巧的嘴唇哽咽着:“陛下,你要坚持住,坚持住!我爱你,我不想离开你。”热气喷进我的耳朵,仿佛寒冬中从遥远地方吹来的春风。
你慌乱地去揩我伤口中涌出的鲜血,却发现越揩越多,你忍不住落下更多的泪珠。鲜血染红你白嫩的双手和衣裳,像是谁故意打泼了一坛染料,多了浓重的血腥味。你在我耳畔反复说着:“我爱你,我不想离开你……”我想拭去你脸上的泪水,可双手无力。你知道么,你的眼泪都流到我的心上了,很咸很苦。那一刻我突然想知道你有多么爱我,却不敢问,只想闭上眼睛,听着你泪水滴落的声音。
伤口后来很快就好了,我还是想留下一点痕迹,也许借助那道疤痕,我能够留住那一天的记忆,永生不忘。
若水疗伤的手法很舒服,倦意便见缝插针,绯夜半闭着眼睛,被之前突发事件接二连三叨扰的脑袋也慢慢耷拉下来。他浓密的睫毛仿佛小憩的蝴蝶,在莹白的脸颊上投下一小圈可爱的阴影。颜色极纯的紫色长发乖顺地束在背后,闪烁着水一般的光芒。身体里宛如流进一股清冽的清泉,绯夜轻轻呢喃着,完全闭上眼睛。
少年在短暂的休息中快速做了一个梦,他又看到了以前在梦里见过的青衣女子和她的女儿。
一座高大的殿堂,里面传出热烈的讨论声。青衣女子在紧闭的大门外焦躁地来回走动,时而握拳,时而咬紧嘴唇,裙子上的环佩随她一样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
旁边的侍女轻声劝道:“夫人,族长大人可能还要很久出来。您还是暂且先回去吧。”
“不,我要在这里等下去,我要知道他们到底想把我的女儿怎么样。”青衣女子连连摇头,绾发的银簪衬得那张俏丽的脸盘微微发白。
“夫人已经在这里等了三个时辰,想必身子也受不住,还是先回去吧。”侍女显得有些为难。
青衣女子还是摇头,“我等不到族长是不会走的。”
侍女眼见劝说无效,只好闭嘴。
时间一点一滴流过,那堂上的讨论还没有结束。青衣女子只好扶着墙壁,以支撑久站的身体。
“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她隐约听到族长这句话,好像心里的想法被确定,她一咬牙,冲过去推开那扇大门,大声问道:“你们决定了什么,想把我的女儿怎么样?”
“夫人,不可啊!”侍女慌慌张张地去扯青衣女子的袖子,哪知青衣女子站稳了身形,死拽不动。她只好用无奈的眼神向堂上之人求助。
66.镰翼兽(下)
堂上一静,十几双眼睛齐齐望向这名大胆的女子,神色各异。一名面色疲倦的男子急步近前,一把抓住青衣女子的手臂往外拉,低声问:“你怎么来了?”
青衣女子被他拉得往外急走了好几步,到了殿堂前面的空地才停下。
“我不能来吗?我关心自己的女儿,问一下情况也不许么?”青衣女子激动地反问。
男子打量了一下她,面带愠怒道:“你这成何体统?私闯族内的议事堂,叫我的颜面往何处放?”
青衣女子冷着脸甩掉自己被拉住的手臂,不满地回道:“我早已让侍女帮我通报,你也明知道我已经在外面等了很久,可还是对我不理不顾。你还想叫我给你颜面,我也想给你颜面,可这颜面是你自己不要的!”
男子被顶撞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他看着女子恨恨瞪向自己的眼睛,冷冷道:“你这是跟自己的夫君说话么?”
“你还要我当你是我的夫君?那你有没有当幻舞是你的女儿?”青衣女子高声喝问,一只手指颤巍巍地指向自己的丈夫,“你们到底决定了什么?是不是要把幻舞送去鬼界?”
男子急忙抓住她的手腕,一只眼睛瞟向议事堂:“这事还没有定下呢。你不要瞎说。”其实他恨不得捂住这婆娘的嘴,这张嘴嚷得真叫人心慌。
“我亲耳听到你说决定了。”青衣女子睁大眼睛盯着男子,好像要从对方脸上看出什么来。
“还没呢,决定的是别的事。你先回去吧。”男子赶紧说,示意一边的侍女将这女子马上拉走。
青衣女子脸色稍缓。这时候,一个童稚的声音传过来:“母亲!”
只见一个扎着独辫的小丫头跌跌撞撞跑过来,一头扑到青衣女子身上:“母亲,母亲,她们都说要把我送走。”
绯夜记得她叫幻舞。
青衣女子连忙弯腰抱住她:“谁说的?”
男子脸色一变,正欲拉开那小丫头,那女子猛地将他朝外一推,男子几乎站立不稳。
“姐姐们,还有哥哥都是这么说的,大娘也这样说。”幻舞嘴巴快,一下子将嫌疑人等全部倒出来。
“曲谨!”青衣女子抱紧女儿,望向一脸惊诧的男子,眼里流露抑制不住的怒气,“我本来还想相信你,你居然骗我!你居然骗我!”她疾走几步,面色发青,“我自从离开幻族,就指望着能过个安生日子!你自己想想,当初你是怎么对我父亲说的?”
“母亲。”幻舞惊恐地看着脸色也是相当难看的父亲,紧紧搂住母亲的脖子。
曲谨端正了一下衣装,肃然回道:“好好待你,难道我没有做到?你现在锦衣玉食,是谁给你的?要不是我,你已经……”他突然停顿了一下,攥紧拳头。
“我已经怎么了?你说啊?不说了,还是怕家丑外扬?”青衣女子的声音愈发尖利,她的眼神像是要在曲谨身上剐出两个洞来。
“幻纱,你太放肆了!”曲谨心里的怒火也是越说越大,他不由得想起幻纱以前的丑事,于是一大步走近幻纱,用只有彼此能够听见的声音道:“你不要以为自己做的事别人不知道,幻舞是谁的孩子,还未可定论。”
绯夜惊讶地发现自己听到了如此震撼的内容,难道这幻舞不是她老爹的孩子?
幻纱惊愕地后退一步,颤声道:“你连亲生的孩子都不相信……”她的脸色由青变白,由白变红,刹那间,她扬手狠狠地扇了曲谨一耳光!
在场的几个人都被惊得一抖,幻舞从未见过如此暴怒的母亲,小脸苍白,乌黑的眸子瞪得溜圆。
“你你你……”曲谨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摸着肿起来的面颊,“来人,把她们给我押下去!”
闻声而来的侍卫们立刻将母女俩扔到一间没有窗户的屋子里。门一关,门内门外即是两个世界。
绯夜在黑暗中仍能看见幻舞紧紧搂住母亲的脖子,小脸上的惊恐还未消退。她小声对幻纱说:“母亲,我怕暗。”
“不要怕,黑暗能保护你……”她温柔地回答,轻轻抚摸女儿的背部。绯夜觉得这动作怎么跟师父安慰他时的好像。
两人的呼吸声在黑暗中十分清晰,悠长而和缓,让绯夜以为她们将要睡过去。
小丫头确实打起了盹,搂着母亲的手渐渐松下来,在一片朦胧的白光中,那幻舞化为了一条细小的白蛇偎依在幻纱怀里,幻纱也拢住小蛇,眼睛却直直看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眼眶中闪烁着不可察觉的泪光。
她那么悲伤,泪水像收不住似地从雪白的面庞上淌下来,无声无息地落到青色的衣襟上。
绯夜一直凝视着她,不知道为什么,那女子的哭泣深深感染了他,让他觉得自己的心似乎也要哭出来。“你再哭下去,我也要哭了……”他喃喃说道,想上前替幻纱擦去眼泪,身子却突然一沉——
脑袋撞到一个硬硬的东西上,好痛!他一下子醒了,却发现是若水的手臂,再一看,自己几乎完全偎进了若水怀里,一件散发着阳光香味的黑色衣裳盖住了半裸的身子。
啊啊,居然睡着了,还是在若水怀里睡着的!绯夜窘得小脸发红,急忙坐起身穿衣。待到衣裳穿好了,他才看见若水看着自己的眼神很奇怪。
“你怎么了?”
“把眼睛擦擦。”
他茫然地一抹眼角,果然是湿的。难道我真的哭了?他回忆起梦里的情景,仿佛那股悲伤的阴影还盘踞在心头,久久不能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