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舞长天（二）——乐魔猎手

绯夜没理睬他，直勾勾地盯着九宁。

“九宁，你怎么……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绯夜开始结巴。

九宁转头看他，像是吓了一跳，面色慌张，嗫嚅着，“我……”

绯夜看见他布满血丝的眼睛，以及口中两片镰刀似的牙，只觉眼前一黑，情不自禁地说：“怎么会这样？你，你这不是跟黑蜘蛛差不多嘛？”

“我昨天晕倒了……醒来后就发现自己是这样了。”九宁欲哭无泪，他昨天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在晕倒的那一刻他脑海里全是空白。醒来后却发现自己的模样与传说中的黑蜘蛛迅速靠拢。连若水都没有办法。

“你会不会很快就变成黑蜘蛛？”绯夜脑子乱了，问题也有点乱。

九宁愣了，原来绯夜还是在乎的。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九宁用类似于步足的双手抱住自己的脑袋，停顿了一会儿，他迷乱地望向困惑中的绯夜，“……夜，我现在是不是很像怪物？”

绯夜眼神飘忽不定，先是点头，又迅速摇头。

若水站起来，瞅着他俩，脸色难看。

客房里一时间只有九宁一个人的声音，黑色的长发遮住少年大半张脸，显得他更加阴沉。少年将身体缩进床上的阴影里，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可能很快就要变成怪物了……”

好像心里潜伏已久的揣测渐渐变成现实，九宁的声音微微发抖，他看见绯夜紫眸里的惊疑。

“真的快变成怪物了……”他一向清亮的嗓子忽然变得低哑，“你看……”

“九宁……”绯夜想阻止他说下去，可是不知问什么，他没有上前，而是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

九宁吐出了一口唾沫，那唾沫在空中几乎是即刻就变成半透明的蛛丝，“我今天偶尔发现的……”

绯夜疑惑地望向若水，后者冷淡地点头。

这么快……绯夜想说点什么安慰九宁，然而一看见九宁失落，悲伤，痛苦，乞求那么多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的神情，他又觉得说什么都没有用。

他不喜欢我了么？

他讨厌我这副丑样子么？

他厌恶我这副怪物的模样么？

九宁心里一团乱麻，他无声看向恋人，多希望绯夜抱住自己，或者说点什么也好，但是少年什么都没有说，一动也没有动。

绯夜如此美丽，如此强悍，与他接触的人无不愿意亲近他，我算什么？九宁突然想笑，他扯扯嘴角，露出一个极浅淡，极苦涩的笑容。

我如今哪儿也去不了了，也许除了一个地方。

暮光峡谷……

我会一个人去那儿，找到暮光泉水，要么死，要么活下来。

绯夜，绯夜，你会去找我么？

视野里的紫眸少年仿佛渐渐远去，遥远得好像一个梦。

你不要我了么？

你不要我了么？

内心剧烈震颤之下，九宁的八只……步足不安分地移动，看得绯夜心里发慌。

他要干什么？

“九宁，你不要这样……”绯夜干巴巴地说，“有事好商量。”

“不，我不要这样……”九宁似喃喃自语，他突然从床上跃起，奔向一旁的窗户，撞碎了，就在绯夜和若水瞠目结舌之际跳了出去！

绯夜根本没想到他回来这么一出，措手不及！

“九宁！”绯夜急忙扑到窗户那里，他想抓住九宁的衣服，哪怕是一块衣角，可是九宁的速度可能因为步足的缘故，一下子快了许多，在绯夜还在惊愕的时候，九宁只留给了他一个米粒大小的背影。

绯夜刚想冲出去追，却被若水一把拉住手臂。绯夜狠狠地瞪了若水一眼，尽管后者的脸色更冰冷。

“拉住我干什么？没看见九宁跑了么？”

“你先换一下衣服。”

“……”

绯夜这才注意到自己还穿着之前表演时的舞服，红线没了，剩下的薄纱——说含蓄点是朦胧的云霞，说直白点，就是半透明的。绯夜莹白的肌肤，胸前的两点，修长的双腿……在薄纱下几乎毫无毫无遮掩。再加上那个大胆的侧边开襟设计——好身材显露无遗。而且经过在城主府邸一番挣扎和厮斗，薄纱破了好几处——春光大泄。

你也太不谨慎了！若水冷哼一声，扔给他一套黑色衣裳。

绯夜顿时红了脸，心想自己刚才从雪蛾洞里逃出来，一定也是这副衣冠不整的模样，啊啊啊，肯定被那帮孙子看见了！他忙不迭地换上新衣裳，抬起头，见若水好整以暇，绯夜就有点奇怪，你刚才那么一脸不爽的样子，怎么不问问我在城主府邸遇到了什么。

你以为我对小小的魔族有兴趣么？若水冷漠地将脸撇向一边。

绯夜张了张嘴，还是问他：“你怎么好像一点都不着急？”

“你问的是九宁还是你先前在城主府邸的事？”

“呃，两个都有吧。”

绯夜突然有点莫名的期待，他不知道自己那时候的模样有点像渴望得到糖果的小孩。

若水心里一动，脸色缓了缓，语气也温和了些，“九宁变成这个样子一点都不奇怪——他迟早会变成这样的，只是时间早晚。”

“他心里一定很难过吧。”绯夜开始懊悔自己当时呆得没有去拉住九宁，他想起少年最后的眼神——凄凉而无助。心一下子就缩了起来。

若水迟疑了一下，拍拍绯夜的肩膀，罕有地安慰他：“这不是你的错，我说了他迟早会变成这样，他也很难接受这个模样。你不必自责。”

绯夜愣了愣，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说：“他现在没有什么地方可去吧，寒冰城他根本不熟，而且他肯定不想变成黑蜘蛛，难道……”

“他只有去暮光峡谷。”

绯夜无语地瞥了一眼若水，后者的俊脸波澜不起。

“那个城主府邸不好待吧？”若水接着说，似笑非笑，“如果顺利的话，你就不会这个样子回来了。”

是啊是啊，被骗了一把，还泄了色相！绯夜有点恼怒，他抓抓头发，找了条发带束起来。

若水看着少年憋着一肚子火气的神情，揶揄道：“剩下的那三百两呢？”

绯夜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我们该出发去暮光峡谷了。”

若水虽然平时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但是考虑事情还是比较周到的。当绯夜看着若水从客栈的马厩牵出两匹膘肥体壮的白马时，差点雀跃欢呼起来。

“给，拿好！”若水随手扔给他一个相当有分量的包裹，绯夜也不细看，直接背上。

“你也不看看？”若水斜睨了他一眼。

“不用了。”

虽然表面上常常猛瞪这家伙，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绯夜已经将信任慢慢交给他。尽管发生了许多……不愉快的事，若水不断地捉弄他，折磨他，还来了一出霸王硬上弓……绯夜也恨不起来，反而会去相信若水。然而想全心全意地信任若水，却又藏着一份无法形容的戒心。

矛盾的心情……

归根揭底是自己害怕受到伤害吧……绯夜撇嘴，从小到大，说是害怕的东西也有不少，可是像若水这样的还是头一次。他也奇怪自己的想法。事实上，若水——亦泽做事还是很可靠的，他也不应该害怕什么的。可是面对若水，他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绯夜感到自己的脑子又乱了。

“想什么啦？赶快上马！”若水见他发呆，便敲了他一后脑勺。

“你怎么像溟罗那样喜欢打人？”绯夜随口抱怨道。

“溟罗？”若水眯起眼，危险地打量他，“他是谁？”

绯夜不满地上马，一想起那家伙，就撅起小嘴，“一个朋友，脾气很坏很暴躁。”

“哦。”若水也上了马。

“但是跟我关系很好。就是不知道他现在去哪儿了。”绯夜遗憾地补充，嘴角露出微笑，却没注意到若水脸色发黑。他一挥马鞭，便出了客栈。

若水紧随其后，心里老大不是滋味，绯夜还认识什么人？很少见他有提过。他皱了下眉头，却见绯夜刚出了客栈，就勒住了马。

62.人质（下）

东去的方向被堵住，手拉箭矢的弓箭手密密麻麻地布满绯夜的视野。绯夜目光略微一扫，左侧屋顶上二十人，右侧客栈房顶上三十人，前方大概两百人。银晃晃的箭头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弓箭手后面有人缓缓驭马而出，雪衣银发，冷漠妖娆的女子，正是寒冰城城主。

绯夜心里一颤，这雪蛾魔族找上门来了，要穷追不舍吗？

“儿郎们听着，杀人凶手绯夜，猎杀，三百两；活捉，五百两！随行者格杀勿论！”

哟，赏银还比较高，可惜，我可不值这个价！少年绝美的脸微微一笑，对身旁的若水说：“你的小命真不值钱！”话音刚落，一道炽热的火焰自绯夜身上呈圆圈炸开，猛烈的气浪激得四周的围捕者往后一躲。顷刻之间，绯夜策马扬刀，飞起的紫发仿佛一抹闪过的雨前云霞。高抬的马蹄踏过前方弓箭手的头颅，他手起刀落，无情砍下那些尚是青春年少的脑袋！刹那间，箭矢横飞，鲜血四溅，惨叫连连。

“给我放箭！”城主峻声下令，然而为时已晚，一道雪光掠过，绯夜的单刀挟着厉风已然朝她狠狠劈下，她脸色一变，正欲扬袖抵挡，绯夜却立刻变换刀势，身体一跃，稳稳贴上了她的后背，闪烁着寒光的刀刃距她的脖子不到一指。

“你！”城主大惊，只听得一只手臂咯嘣，关节已经被少年卸了，软绵绵地垂下。她一哆嗦，另一只手臂也被绯夜牢牢地扣在腰后。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四周的弓箭手面面相觑，散出的箭矢被若水轻易挡开。

“谁再敢放一箭，我就在你们城主的脖子上割一刀！”绯夜冷声大喝。少年的紫眸中丝毫不掩冷酷之色，冰冷的刀刃在城主雪白的脖颈上轻柔地拉出一道极细的红线。

若水手握剑柄，剑刃不沾一点血丝，他看向紫眸少年，脸上隐约露出赞许的神色。

“叫他们让开！不许跟上来！”绯夜贴近城主的耳边说，热气喷上城主美丽的侧脸，叫她有点不太自然。

城主感觉颈部渐渐扩散的寒气，明白少年可不是什么好想与之人，只好咬牙叫道：“全部让开，不可挡道。不许跟上来！”

城主下令，无人敢不遵。包围的弓箭手慢慢退后，眼睛里呈现惊惧之色。

绯夜冷冷弯起嘴角：“很乖嘛！”双腿一夹马肚，马蹄翻飞，便朝着东面疾驰而去。若水急忙策马跟上。

此时正是昼间，寒冰城街头人群熙熙攘攘，来往车马络绎不绝。两匹白马可不管那么多，在寒冰城的大街上急速奔跑。一路过去，鸡飞狗跳。那寒冰城的白马骑起来倒是有几分飞马的感觉。绯夜满意地想，他早就使了束缚咒，将城主绑个扎实，放了缰绳，任白马肆意狂奔。

绯夜确实不是个怜香惜玉之人，就连城主的玉口也被塞了块不知从哪里扯的破布，而且为了不叫前面的人挡住自己的视线，绯夜居然将她就那么按趴在马背上，白马飞奔之中，可怜的城主发髻散开，银发随风飘飞，俏脸硌在马鬃里，不知道有多难受，偏偏绯夜根本不让她动动脑袋。

“你再动，我就给你的脸划上几刀。”绯夜恶狠狠地威胁道，不过想到雪蛾魔族可能有自我治愈的能力，他又加了一句，“把你的蛾子卵也挖出来。”这一句真够血腥的，绯夜自己听了也打了个寒噤。

若水听得微微蹙眉。

白马疾驰一天，前路逐渐地广人稀，暮色渐深。

若水望了望远方的落日，让马匹慢下来，对绯夜说：“先歇半个时辰吧。寒冰城夜晚还是可以看得清道路，到时候再上路也不迟。”

绯夜回道：“行，我也要松松腿脚，跟个女人挤在一处真不舒服。”随即他将城主扔下去，自己也跳下马。

城主摔了个狗啃泥，发髻彻底散了，下颌骨磕破了地面上坚利的冰层，碎冰渣扎进下巴，溅出血星子来。咋一看，好像残花败柳。她冷冰冰地瞪着身边的两人，却一句话也不说。

为了安全起见，即使是休息半个时辰，绯夜也不敢大意，他在三人周围布下结界。谁知道城主还有没有后着，而且那个叫韩清的也没有露头，叫绯夜心里起了个疙瘩。

若水见他似有所思，也不打扰他，栓了马匹吃草，又取了些干粮扔给他。

绯夜面无表情地谢过，一边嚼着干粮，一边考虑是不是要趁此机会从城主那里榨点东西出来。

他随手将城主口中的破布取出，问道：“为了不把你的蛾子卵挖出来，我有两个问题，一，是谁叫你把我做成蛹的，是你还是那个韩清？二，在你来抓我之前，我还没有在寒冰城杀人，为什么叫我杀人凶手？”第一个问题叫绯夜恼怒，第二个问题更是叫他火冒三丈。

城主侧躺在地，双手双脚被束缚咒困在背后，她咬住嘴唇，好像不愿回答。

绯夜转动眼珠，思忖是来个粗糙的暴打一顿，还是来个细腻的阴招。

“喂，你不想说是吗？”绯夜先试探着轻轻踹了城主的肚子一脚。

如果她屈服，一切好说，绯夜也省了不少力气和口舌，如果她很坚强，那么对不住了，绯夜可是会叫她吃点苦头。

若水在一边冷淡地看着可能开始的刑讯，他不会插手，就跟他之前的决定一样，绯夜必须自己来做到这一切。绯夜温柔也好，冷酷也好，甚至残忍也好，他可以用任何方式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城主冷冷盯着他，一字一句地回答：“要我听话，还轮不到你这低贱的小子。”

说我低贱？呵呵，大爷今天就叫你尝尝低贱的招儿！

绯夜恶毒地想，一只手扯住那女子的衣领，就那么一撕，雪衣成为片片雪花。城主雪白的身体立时暴露无遗。

“你！”城主气得说不出话来，她压根没料到这小子一上来就扒衣服。

“不要用那种被占了便宜的眼光看着我，我对魔族没兴趣，”绯夜诚恳地解释，转眼做了个鬼脸，“尤其是那种捣弄出恶心虫蛹的大蛾子。”

他偷偷瞥了一眼若水，后者已经将头转到一边。

“喂，你快点回答我的问题，不然下一步我可真动粗了。”绯夜觉得自己的耐心在目前九宁走失的情况下变得极为有限。

城主还是一声不吭，绯夜恼了，一脚狠狠踩上她的纤腰，五指轻易地揪住一缕漂亮的银发，跟先前撕衣服一样使劲往后一扯。

“啊——！”城主尖叫着，被扯掉头皮的颅骨骨膜上冒出一片鲜红的血珠。

“说不说？”绯夜眯起眼睛，那逐渐变浓的血腥味让他兴奋起来。他又揪住一缕不乖巧的银发。不等那女子回话，他手下一用力，“撕拉——”鲜血从城主的头顶流下，在她的俏脸上破出一道道狰狞血痕，善睐的明眸霎时可怖之极。

城主完全没想到看上去如此美丽柔弱的少年，居然这么心狠手辣，跟红线舞上的那个魅惑无比的模样判若两人。少年以狠厉的手段一举击破她的心防。

“你住手！我说！”城主面露恐惧之色，“把你做成蛹的——是我，你抓了小翠，她死了，也是死在你手上——你不是杀人凶手，还有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