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舞长天（二）——乐魔猎手

“三妹，”高个女子厉声喝住她，“跟这女人温言温语说上一堆，她也不会动半点羞耻之心。”

青衣女子听到“羞耻”二字，也不动怒，反而淡淡一笑：“区区一个午膳算什么？我连每年的族内祭祀都不去，族长也没说什么。”

“祭祀只有族内之人才可以参加，外人自然是去不了的，”高个女子冷笑，在衣袖下攥起粉拳，“九姨娘对祭祀没有兴趣，父亲也是知道。只怕——”她话音一转，“你的女儿以后想去都去不了。”

“你说什么？”青衣女子有些动容，“跟幻舞有什么关系？”

原来那个小女孩叫幻舞。青衣女子是她的母亲，也是某族长的九姨娘，那些女子就是其他妻室所出，绯夜明白了，这家里头不太和睦呢。

“没什么，只是劝你一句。平时还是要收敛些，不要惹父亲生气，不然，”高个女子甩了袖子转身，“没有好果子吃。”

这句话又似威胁又似警告，青衣女子哪里不知，便不再说话。那高个女子见此情景，觉得效果已经达到，也不再与她罗嗦，叫了身边几个人一起离去。

青衣女子目送着那些人离去，低低叹息一声。转去看自己的女儿，幻舞在瀑布下玩得正欢，发辫，小裙都被淋湿，一副天生不知愁滋味的模样。

她摇摇头，又长叹一声。

她走到草地的尽头，那也是山崖的边，下面是无垠的山峦。更大的山风刮来，刮散她的鬓发，青衣飞扬，好像振翅欲飞的蝴蝶。

“佩宣，你看得到我么？我还想跳舞，可惜没有人看了。”她轻声对着山风说，那声音瞬间就被刮散。

绯夜以为她要跳崖，心下一惊，正欲拉住她的衣角，那女子却开始展袖起舞。

山岳之间，唯有呼啸的山风为她伴奏。

玉臂仿佛仙鹤展翅，优雅收拢又徐徐打开，十指好似拂过流水。舞姿徐缓，从她双手中突然各自飞出两条青色的绫带，如同粲然展开的蝶翼，她轻吟一声，身子凌空跃起。

那时的她像刚刚破茧而出的青色蝴蝶，柔弱，美丽，却努力挣扎出原来的束缚。

如果说她坚强，谁都可以轻易撕碎她的蝶翼；如果说她柔弱，谁也不能阻止她忘却挣扎。

转眼之间，她已施展着一对蝶翼，从葱郁的树木间穿过，下一刻，那蝶翼轻轻带起一面透明的溪水。她飞身踏上那扬起的水珠，抱起她的女儿在山林间轻盈飞舞。

绯夜望得发呆，他以为自己眼花了，忙揉了揉眼睛，那对母女似乎很是愉悦，连那原本一脸落寞之色的青衣女子都显露笑容。

她可以变出绫带，还可以飞翔——这个是师父曾经提到过的幻力么？正当绯夜想要仔细看那扑扇的蝶翼，忽然一阵黑色的雾气涌起，迷糊了他的视野。

一个熟悉的身影慢慢走近他，蓝衣的男子，刚毅淡然的面孔，嘴角浮起一抹他最是难忘的微笑。

“师父！”他开心地叫道，急忙扑上去，却扑了个空。

难道这也是梦么？

绯夜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痛，他咧着嘴看着面前的人。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师父，我可想你了，可是这么长时间了，你连个口信都不给我。你是不是已经忘记我了？你知不知道，我挺想你的，可是联系不上你。”绯夜喃喃自语，语气含着几分委屈。

因为是在梦里，所以绯夜心里逮着什么就说什么：“你知不知道，我遇上了好些人，溟罗，我交的第一个朋友，可惜他现在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还有上界的龙光，天帝的独子，很好看，可惜我现在配不上他；还有一个是九宁，狐族三公子，我跟他好上了，可是他如今情况很不好，我很着急；最后就是那个鬼王亦泽了，最可恶的家伙！”他磨牙道，“老是占我的便宜！真恨不得什么时候把他暴打一顿！”

梦中的安叶微微一笑：“你很讨厌鬼王？”

“是啊，他老是欺负我，还……”绯夜想起那种事，快速涨红了脸。

“随你自己的心意吧，”安叶说道，微笑不变，“如果你有实力暴打他一顿的话。”

“……啊，现在我还没有那个实力……”绯夜有些惭愧地抓抓头发。

“那你就好好修行吧，直到超过他。”

“可是我现在好像在做梦，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他低下头，有些惴惴不安地说。

虽然是在梦中，但是说出来还是很丢人。

“那就醒来，从梦中醒来！”安叶突然隔空推了他一把。

绯夜打了激灵，醒了。

果真是个梦。

身体还是动不了，他发现自己全身被丝线一般的的东西缠住，仅仅露了个脑袋，脑袋勉强可以动一动。他开始打量四周，好像是个挺大的洞，不远处的洞壁上悬挂着大大小小的大袋子，像蛹，有的已经完全包住，有的还露个人头，跟自己一样。除此之外，洞里再没有其他人。

绯夜寒了一下，心想我不会也被这蛹完全包住吧？回忆之前的情景，找活，戏班，红线舞，这一连串的事件，几乎就是一个巧妙而简单的陷阱。他想起那个异色眼珠的男人，危险的感觉——果然没有错。

韩清，大爷我记住你了。

他扭头看向离自己最近的人头，那人合着眼，脸色灰白，也是一动不动。

“喂，你醒醒！”绯夜低声冲那人叫道。他还有点指望那人能应一声，至少能告诉他这是什么地方。该不会还是在那个城主府邸吧。

对方毫无回应。

绯夜再笨也知道叫那人醒来只是徒劳，看来只有自己想办法了。想到这儿，他的脑筋飞快旋转。蛹？这里是魔族的地域，也该是魔族的蛹。至于是什么魔族的蛹，他暂时还分辨不了。像魔月森林里有种蓝眼魔蝶，也是做蛹的一类魔族，会在化蛹之前吃得饱饱的，然后吐丝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最后再破茧而出。那魔蝶的成虫为了化蛹时的能量储备，几乎什么都吃，草，花，虫子，腐肉……在极度饥饿的时候甚至可以吞噬泥土。

我还没吃多少东西呢，绯夜皱着眉头想。我也不是成虫。他试着活动双手——无能为力。双脚也被包得紧紧的。

能动的只有脑袋。绯夜翻着白眼想。我即使念咒，也使不出来。他想起梦中的母女，那青衣女子使出的幻力，很是奇妙。若是自己能使出幻力也好啊。至少能变出一把刀来。他低头咬了咬下巴处的蛹丝，又韧又硬，牙齿被硌到了。绯夜不甘心地啐了口唾液。还是来几条蓝眼魔蝶的成虫吧，尝尝这蛹丝的味道。

幻力，力随心动，心由念起。师父曾说过幻力本是魔界幻族独有的力量。那个女子是幻族人？绯夜思忖，暂时不要考虑人家了，还是解决目前的困境为上。自己所学的咒术主要以手结出，如果用嘴，试一试？无论如何，现在也要试一下了。

暗焰之术，他口中默念，感觉一股寒冷的气息从丹田之中升起，逐渐到达喉部，与以往流至掌心或者指尖的不同。这股气息来得如此之慢，似乎受到种种阻碍。他继续默念，凝聚灵力，在丹田形成暗焰之源的漩涡。暗焰缓慢在喉部涌动，他正想吐出。

此时他听见极轻的脚步声，心念一转，暗焰稳稳憋在喉咙处。垂下头，久未打理的刘海遮住明亮的眼睛。

“公子，公子……”那人在绯夜耳朵边轻轻唤道。

60.魔蛹（下）

是小翠！绯夜暗自惊诧，怎么是她？按照之前的推断，这小翠脱不了绕他入圈套的嫌疑。这会儿叫我倒是干什么？绯夜决定继续装昏迷。

小翠见绯夜毫无反应，笃定绯夜晕得不醒人事，便凑近来，手指掰开绯夜的嘴，似乎打算塞个东西进去。

绯夜却咬紧了牙关，那东西在嘴唇外磨了半天，还是没塞进去。小翠加了把劲，这下子把绯夜激怒了。他猛然张口，从喉咙喷出一道凛冽的黑色火焰，迅速烧着小翠手里的东西，连同她的手臂，衣袖一并燃烧起来。

小翠吓得发出一声低低的尖叫，跌倒在地。她惊讶地看着睁开眼睛的绯夜，连持续燃烧的暗焰也暂时顾不上了。

“你醒，醒了……”她磕磕巴巴地说，终于感觉到暗焰烧灼引起的疼痛，急忙扑打。

绯夜冰冷地看着她疼痛慌乱的模样，问：“你们想把我怎么样？”他朝旁边一努嘴，“像那些死人一样？”

“你怎么醒了？”小翠还在扑打着身上持续燃烧的暗焰，绯夜嗅到隐约的烤肉味。

“快回答我的问题，你们想把我怎么样？”绯夜想这女人怎么脑子不搭界，我问这个，你问那个。他没意识到那暗焰给小翠带来的伤害力。

那暗焰还在燃烧，小翠疼得汗珠直冒。

绯夜看不过眼，只好说，“你快点回答我，不然我不给你灭了那火焰。”

“是是是，公子。”小翠忙不迭答应。

绯夜便熄了那火焰。

“其实是……”小翠俏脸微红，略带羞涩地说，“奴家属于雪蛾魔族，想让公子帮奴家生个孩子。”

“我是个男人，怎么会生孩子？”绯夜一下子呆住。

那小翠接着絮絮叨叨地说雄蛾成年后会变性为雌蛾，雌蛾又会寻找男人繁育后代，也就是把自己产的卵放入男人体内，雪蛾族繁衍困难，每次产的卵不多，男人身体接受卵也是不易，需每日放卵一次，直到放卵成功，到时包裹男人的蛹就会完全封闭。几个月后，新生儿便破茧而出。

绯夜听得头皮发麻，只想破口大骂，转念一想，自己现在被裹得紧紧的，还是先想个法子脱身比较好。于是露出几分惋惜的表情说：“小翠姑娘的心意我明白，谁不愿享受天伦之乐？只是你我尚未成亲，即使以后有了孩子，这姑娘的清名也是受到玷污啊。”说完心中禁不住阵阵恶寒。

小翠脸色发白，连连摇头：“公子，奴家这也是……”她咬着嘴唇说，“不得已。”其实给绯夜放卵是她私下的行为，城主已经明令不可妄动绯夜。但是她不愿意寻找别人，因为就在接触绯夜之后她便不再想第二人做自己孩子的父亲。但这话如何能跟绯夜说？

绯夜见她只是咬紧嘴唇，似有苦衷，心想接下来八成是没法从她口中套出更多东西，心下就有了打算，一脸真诚地说：“小翠姑娘，我见你也是真心对我。不如你先让我从这蛹中出来，我俩成了亲，再生个孩子好么？”

绯夜一边貌似诚恳地建议，一边恶寒自己说出的话。成亲？生子？他以前想都不想的，现在却如此顺溜地说出口。

小翠听到这话，羞得满脸红霞。哪个怀春少女不愿觅得如意郎君，何况面前如此妙人儿？一时间欢欣鼓舞之下，她不疑有它，也肯为未来的夫婿排忧解难。

“这……这做蛹的丝不是奴家所织。奴家只能让它变薄一点。”小翠为难地说。

“那就把它变薄点，”绯夜赶紧说，这女子能让一寸是一寸，“剩下我们再想法子。”他主动在言语上与对方结成统一战线。

小翠点点头，扬起一只手，掌心出现淡淡的白光。那蛹上的丝线就一点点抽出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歇下手，扶着膝盖喘了口气，说：“奴家已经尽力，公子可试试自己挣脱。”

绯夜动了动，觉得那蛹确实薄了许多，双手也有了一定的活动范围。脸上露出微笑：“我先试试。”便默念暗焰术，手中立时卷起黑色火焰的漩涡，从里到外慢慢撕裂蛾蛹。

鸡蛋终于破壳，绯夜也不打算在此地久留——看着就不寒而栗。他一闪身，右手掐住小翠的脖子：“快带我出去！不然我就宰了你！”

原本和颜悦色的美貌少年突变为凶神恶煞的黑脸阎王，小翠目瞪口呆，愣了好一会儿，急得绯夜使劲摇晃她的脖子，她才结结巴巴地说：“随奴家来……”

那洞穴确实是在城主府邸内的隐秘处，绯夜随小翠转了几圈后，终于看见府邸高高的院墙。

绯夜心中一喜，正欲甩下小翠闪人，却忽然发现小翠脸色突变，

他还没来得及问怎么回事，心中有个声音大叫不妙！身后一股劲风急速朝自己袭来，一阵浓烈的花香幽幽地进入绯夜的鼻子。他顺手将小翠往身后一挡。只听得小翠一声惨叫，身上出现大小不等的红斑，身体瞬间倒下。

对不起，我也不愿意把你当挡箭牌的，绯夜默默地想，迅速催动烈焰咒，顿时一条火红的长鞭朝前方大力抽去！对方也没料到绯夜反应如此之快，躲闪不及，立刻被烈焰撩到长裙。

绯夜仔细一看，原来是那个银发雪衣的城主，身边还跟了异色眼珠的韩清，还有其他好几个人，心里又惊又怒，惊的是自己居然上了那班主和城主的请君入瓮，怒的是那城主居然想把他做成蛹！当下也不再客气，五百两银子自然抛到脑后，手中的烈焰长鞭霎时间增长数倍，势如出洞之蛇，凶猛扑向那些人。

城主脸色未变，当即衣袖一展，从袖出飞出无数细小的白色飞蛾，迎向烈焰，那飞蛾的小翅膀扑扇起阵阵散发着异香的白色磷粉，绯夜猜想那磷粉八成有毒，马上屏住气息，烈焰长鞭舞成一面墙，严严实实挡住飞蛾的来路。

叫你飞蛾扑火，自取灭亡！绯夜咬着牙得意地想，可是他没有考虑到这是雪蛾魔族，力量绝对胜过普通飞蛾。那猛烈的火势仅仅挡住了一部分飞蛾，剩下的飞蛾仍然努力穿过火墙，身形却变大数倍，翅膀变成血一般的暗红，绯夜心里咯噔一跳，想这飞蛾也能变身嘛，他甚至能清楚地看见那飞蛾口中的长针。

那长针中蕴藏的毒液能在一瞬间毒倒一头牛，绯夜即使不知道，也不敢掉以轻心，眼见那暗红色的飞蛾蜂拥而来，他一刻也不敢耽误，口中默念，凛冽的风刃即刻呼啸而出，给予飞蛾迎头痛击！千百片锋利的刀刃毫不留情地割破飞蛾的大翅膀和它们娇嫩的身体，也将磷粉顺势刮过火墙。

风刃勉强挡住飞蛾第一波攻势，绯夜却望见那城主好像对韩清说了些什么，一扬宽大的袖子，又飞出一波细小的飞蛾。

你来车轮战么？绯夜磨牙想，大爷我可不想耗在这里陪你玩。于是立刻催动暗焰术，立时，手心中散出一股接一股的黑色雾气，快速弥漫四周。强势的雾气冲上云霄，遮挡住耀眼的阳光。一时间，伸手不见五指。

绯夜掩住口鼻，快步向后退去。见周围一片黑雾漫漫，满意地一笑，提气跃上院墙。

再见了，城主大人，还有韩清。

“陛下，就这样轻易放走他可以吗？”

“呵呵，轻易得到也太无趣了。”

“那上次陛下的允诺？”

“北扩五十里，一千年内不得再提扩城之事。”

“谢陛下。”

61.人质（上）

这寒冰城必须速速离开！绯夜拔腿狂奔，脑袋里只有这么一个念头。九宁和若水肯定不知道，算了，赶紧带着他们上路。

等他一把推开客房的大门，眼前的景象却叫他大吃一惊，床上的那个人是九宁么？还是那个丰神如玉的狐族贵公子么？

九宁沉默地趴在床上，被子被扔到地上，一些凌乱的白色丝线显得床上更为狼藉。他披头散发，后背已经完全被黑蜘蛛的壳占据，除了他自己变黑的四肢，从躯干两端各长出两对黑色步足，正在不安地抖动。

若水坐在椅子上默默地喝茶，见绯夜衣冠不整地回来，脸色古怪，就搁下茶杯，说道：“你回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