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微笑极为赏心和睦,教曾纽为之芳心大动、方寸大乱。
曾纽已压抑不下澎湃的感情,他将水瓶暗自放下,缓缓地逼近男人,似要张舞他的牙爪。
然而,双脚在移动到某个位置后便被钉住,曾纽情欲狂烈的视线猝不及防地撞上严斯谨手上的物体,随后迅速游弋,
最后仿若爆炸于空气中。
——男人居然虔恳却倍为珍惜地抚摸着亡妻的照片,含情脉脉到近乎卑微,却又热忱地为曾纽勾画出一照片一真人互
诉衷情的画面!
曾纽怒了也惊了,更是悲了,一败涂地的追悔莫及疯狂侵蚀他的神志;当他回神时,他已离开严斯谨的屋子,站在其
门外,难受地喘着气。
后探的手捏住门把,曾纽软绵的身体越发无用,最后竟逞强不了多一秒钟,只能蜷缩成一团,簌簌而孤独地蹲在男人
的门外;而他的双眼,也逐渐湿润。
可曾纽遭受的冲击并未轻易中断——从唐妮与傅宪的婚礼归来的次日,他还沉浸在昨日喜宴的不悦之中,就又被严斯
谨的无心之语戳刺得体无完肌。
其实男人只是随意念叨了一下当日的日期,并附属了年份,可曾纽听来,却如天崩地裂。
他已来不及责怪自己的迟钝——男人每天记账,若是对日期生疑,早就提出来了;可他以精明与聪明着称的头脑,居
然到已被婚礼刺激得就待瘫倒时,才意识到这个事实——
曾纽一直以为,失去部分记忆的老板是忘记了四年间的事,回到了他们互不相识的从前,活在四年前的生命中!然而
,事实却是,男人并不是活在四年前,而是活在当下,一个没有曾纽、不认识曾纽、也不存在与曾纽间种种的当下!
这是什么惨忍的真相?曾纽仅花了一秒钟,就明白了他现今的悲惨程度。
若是男人还觉得自己活在四年前,只能说明他忘记了曾纽;可他如活在现在,却是抹杀了四年间的记忆,只当那段空
白或模糊,也就意味着,他的潜意识里,并非忘却曾纽,而是切实地拒绝他的一切,有意扫除有关他的所有存在!前
者可以认为男人在厌恶回避曾纽,后者却代表……他并不恨他也不爱他,只是难以信他,难以与他共存!
曾纽竟站在角落里怅然若失地傻笑了,男人对他无爱也无恨,原谅也给予了,却只是不要与他在一起——这个最重的
惩罚竟施加到了他的身上。
曾纽终于懂了男人的心思,在他与严斯谨的对弈中,男人不求输不求平,就连胜局也不要;男人真正的索求却是……
对弈根本不存在,曾纽根本不存在,他们的回忆也根本不存在!
记忆也说谎23
「这是您的商品,总共……」
曾纽立在货架边整理,又不断偷瞄认真工作的男人,对方正在替客人结账,大概由于工作辛劳,居然愣神了半天,才
在客人的要求下,报价找零。
见状,曾纽即刻上前,「老板,我来帮你吧,你去休息会。」
「……呃?哦……」男人又怔了一会,仿若曾纽的一句话都没进耳朵,忽然急拍脑门,「刚才的客人忘记拿这个了,
我去送给她!」
曾纽困惑地眨眨眼,男人便迅速跑出了超市。无可奈何,曾纽只好代替对方继续结账。
这个小片段在曾纽心中,只是个毫无意图的小插曲,就算之后的几天男人常常会失神地对待客人,他都未上心。
可在一周后,一个陌生的客人特意找上他后,曾纽才缓慢地嗅出些微端倪。
「您好,我是刚在这附近租房住的,最近这几天才到你们超市买东西。可是,有点奇怪……」曾纽从未见过的女人穿
着颇为朴素简单的春衣,姿态煞是优雅地将手中的塑料袋递到曾纽跟前。
「……有什么问题吗?」正好没有其他客人,老板又去休息了,曾纽便打算独自解决这件事。
「我只买了……可是,你看,这里有多一瓶的牛奶,我并没有买……」
「咦?你是说,我们多给你商品了?」
「是,而且……已经持续好几天了。第一次,我还以为是你们一时小错,打算过几天再来解决,可之后每次买东西都
是这样,所以就想来问问。」女人体贴地微笑道。
曾纽顿觉尴尬,这占了便宜的女客人能够想到回超市询问清楚,也算有些良知,可是……他并无印象自己犯过这种错
误。
「请等一下,可能是我们店的老板搞错了,他的脑子不太灵光,呃,反正这是我们的过失,以后再也不会带给你困扰
了。」曾纽才说完这番话,就听到从二楼走下来的脚步声,便不再理睬客人,急冲冲地跑向严斯谨。
「老板,你……」
「啊!是她!」极为古怪,严斯谨无视曾纽状若献殷勤的举动,反而直勾勾地注视着远去的女客人,表情充满一种怪
异的欢欣与……腼腆?
曾纽为自己的感受深觉讶异,可再次打量严斯谨,又更为肯定,对方的确正在紧盯刚才那位女客人的背影。
猛然忆起刚才女客人所说的怪事,再瞅了严斯谨几眼,曾纽不假思索地开口,「老板,你认识刚才那位客人吗?」
「……啊?当然不认识?我、我……你别瞎猜,没什么啦,我……」男人语无伦次起来,脸色也微微红润,最后竟然
扭过头奔回两楼。
曾纽微张着狐疑的嘴唇,不禁摸了摸脑门,一边摇头忘记这横生的枝节,一边又觉隐隐不安,可又实在猜不出到底有
何不对劲。
可到了这天傍晚,那个女客人居然再度来访,这回的男人正在结账,而曾纽在整理货架。
「您好,我今天下午来过了,是和另一名店员讲述了事件。这里是五瓶牛奶的价钱,现在还给你们。」女人塞给严斯
谨并不多的钱币,随后转身欲走。
曾纽怕严斯谨不了解来龙去脉,腾一声跳出,才要开口解释,却听得男人怯怯地道,「等一下,这个钱不用给我,那
、那是我想送给你的……」
不约而同的,曾纽与那位女客人一齐弹圆眼睛,大为不解地瞪向严斯谨。
男人略微垂首,最后缓缓抬正脑袋,视线却紧张而柔柔地驻足在女人身上,「我、我叫严斯谨,是这家超市的老板,
能……和你交个朋友吗?」
听闻此言,曾纽已顾及不到女人的表情,只是倒抽一口气,怒气与伤心同时逼迫他大步向前,抵住男人的语言。
可严斯谨居然完全视曾纽为无物,绕过曾纽走向女人,保持适中的距离后,再次睁着清澈诚挚的墨瞳,即使在眼镜的
笼罩下,他的眼神依旧散发出一种令人难以拒绝的恳切,「不要误会,我没有恶意……你每天都来这里买东西,我觉
得挺有缘分的,所以想认识……」
「萧红,」女人生硬良久的面孔骤然一变,露出淡定的微笑,「我叫萧红,很高兴认识你,严先生。」
「萧、萧小姐,真是太、太好了……」男人羞赧地抿唇,最后憨憨地笑了两声。
而女人带着鼓励性的目光似乎给男人增添了不少勇气,男人又与对方攀谈了工作之类的浅显内容,得知对方在这附近
租了个办公室,开了间属于自己的小公司,做着小老板,主要从事广告设计。
之后,叫「萧红」的女人由于要回去赶工,便匆匆告别了。
待对方人影都已不见后,严斯谨仍是站在门口欢送半天。
曾纽被弄得糊里糊涂,却又预感到不妙,等男人稍微收敛住脸部的兴奋后,便焦急追问,「老板,你刚才……那个女
人是谁?」
「……」严斯谨对曾纽敷衍地笑笑,并未回答。
曾纽胸口闷得厉害,极为不爽。并非他的思想不纯,男人刚才那番话摆明了就是搭讪,若是不了解男人,甚至可以认
为他在借机亲近那个「萧红」,并有意结交对方。
这么容易惹人误会的事也做得出,曾纽真对男人的迟钝哑口无言,并准备告诉对方这其中的深层含义,以免引起那个
女人的……
一时顿住,思考在这里赫然中止,曾纽忽然产生一个可怕的猜测——若那不是误会,若严斯谨懂得那含义,这不就代
表了……
「老板!你不会对那个萧红有意思,想追她吧?」
这话说得相当没把握,曾纽实在不觉得严斯谨会有这种春心大动的时候——毕竟,当初如果不是他的百般诱惑与哄骗
,男人又怎会掏出真心?曾纽也深知,严斯谨的心中只有两样最重要——超市与……已逝的爱妻!
冷风强烈地掠过心头之境,曾纽这才将刚才那个女客人的脸与一张面孔联系到一起!那个萧红,长得极像……严斯谨
的妻子!
惊恐地瞪着男人半晌,曾纽从对方略微甜蜜又花痴的神色中,径自确认了答案。与此同时,他的心也若被碾过,不再
成形;而惶恐与无措也在这心痛上不断盘旋。
记忆也说谎24
居然毫无头绪,曾纽对自己的无能深感厌恶与烦躁。
可那叫「萧红」的女人长得像老板的妻子,老板又对他妻子恋恋不忘,他能怎么办?总不能将那个女人毁容了吧?
心底猛地跳出一丝认同,曾纽微笑着凝望男人的背影,手指捏成拳,对毁萧红的容这个办法,竟真有些指望,可是…
…再次对上男人干净却没有他的瞳眸,曾纽却步了。
他的确狠心又毫无底线,可看着严斯谨,他总有那么些想要改变或说顺从对方的心思,扮演从前的「小牛」,也许更
能讨得男人的欢心……然而,他不是小牛,却是曾纽,就连此刻,他也只是披上「大牛」皮囊的曾纽。
「萧小姐!」
才打消了方才的恶毒念头,曾纽便见到主人公登场,更令他胸闷的是,男人居然殷勤地主动上前,与女人攀谈。
已经一周多了,萧红每天都会来超市买东西,并与严斯谨聊天,有几次来得太晚,男人甚至会送对方回去。
平心而论,曾纽看来,这两人的交往还真是淡到连水都不如。见面问好后,聊聊天气、新闻等话题,甚至会围绕着超
市进货出货的问题也扯个半天,随后就是客气地告别。
男人与萧红在一起时,表情单一至极,话虽多了点,但依然木头木脑;而曾纽与他一起管理超市、吃三餐、看电视时
,男人的表情就丰富多了,会眉飞色舞也会杞人忧天。唯独……男人不会露出面向萧红时,淡然、温静又略微腼腆的
笑容。
这也令曾纽相当嫉妒——老板的书卷气息、文雅秀气,却又有些刻板严谨,还有偶尔的迟钝憨厚,在那个笑容中都能
体现,却偏不让曾纽窥到。
虽然如今的老板颇为信任他这个伙计,几乎言无不尽,可曾纽仍觉得,自己的地位或许比不上那个叫「萧红」的女人
。可想来想去,那个女人只是与老板聊天而已,还不及他为老板做的一分,究竟是什么能让老板更重视她?难道仅凭
那张脸?
曾纽着急也茫然了,几乎言无不尽的男人仅未告诉他有关萧红的事,曾纽不可能守株待兔,便决定主动出动,旁敲侧
击男人。
「……老板,今天萧小姐不来?」晚上十点,趁着与老板一起关店门的时间,曾纽故作随意地问。
「啊?萧小姐啊……今天说接到一个大策划,没空来超市买东西。」严斯谨的表情尽管淡定,可曾纽却发现了几许落
寞。
「哦,这样啊,萧小姐工作可真辛苦。」曾纽吐吐舌头,敷衍地道,可见男人有点恍惚,不禁再次柔声柔气地说,「
老板,你饿不饿?要吃夜宵吗?我出去买点好吃的给你把。」
「不用,我不……」男人忽然一顿,继而像联想到什么,喜笑颜开,「大牛,麻烦你关门,我要出去一下,你弄完了
,就先睡吧。」
「嗯,知道了……老板,你要去哪里?」
「……你刚才提醒我了,萧小姐工作到那么晚,一定很饿了,我去给她买点夜宵再送过去。」
曾纽呆了一会,还来不及抗议,就已丢失男人的背影。
严斯谨竟能走得如此迅速,曾纽实在始料未及,而他怔忡地对着已无人影的空气,肩膀突兀地战栗一下,感觉一股凉
意沁入皮骨。
坐在超市后的小屋子里,曾纽并未睡下,竖起耳朵,警惕地注意屋外的动静。
时钟走过十一点时,曾纽终于盼到了大的声响。
刷地离开座位,兴冲冲地拉开门,曾纽与正要拐角上楼的男人撞上。
「老板!」
「呃?大牛,你还没睡?」严斯谨的眼神染满不期然的意味,曾纽一下就看穿,口里顿时溢上涩味。
「我,我出来倒水喝……」他完全可以老实说出自己在等对方这种话,可探究出男人急于上楼的别扭感,曾纽晃着大
眼,轻轻一笑,「老板,你才回来啊。」
「我吵醒你了吗?真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我本来就醒了……」因为担心对方会产生内疚,曾纽忙不迭地搪塞解释,生怕对男人的心情造成一丝
影响。
却未料到,男人只是淡淡地瞄了曾纽一眼,抚摸着脸颊,边搓手边走上楼,「哦,是这样……那我也去睡了。」
「老……」第一个字的音量本来就轻,之后的话语索性都未出口,曾纽怔怔地目送对方远去,明了今时不同往日后,
咬了记唇瓣,垂下脸。
他一心一意地为这么个小事解说半天,男人却只视其为理所当然,曾纽也深知他毫无抱怨的木又利,毕竟,无论如何
,老板已忘记了他们之间的事,可就算他还记得,他会不像现在这样吗?
直到男人开灯、洗澡,最后再次熄灯后,曾纽才缓缓地退回自己的小房间。躺上床的他觉得很冷很黑,到达一种墙壁
都要流泪的境地。
不禁忆起曾在这两楼,用哄骗用药物用各种手段换取男人的真情,还睡到男人温暖的床上,这种本当做游戏的东西,
现在愈发渴望——为什么他偏要到失去了才懂得其珍贵,才去珍惜与后悔?
曾纽紧阖眼帘,抱着那些表面美好的回忆,捧着他一向坚硬狠绝的心,不断催眠自己快些入睡。
次日起来后,曾纽先是悄悄给医院方面拨去电话,确认了医院那些烦事并不严重后,才回到超市里帮严斯谨的忙。
这段时日里,曾纽算是博得严斯谨一定程度的信任,可又隐约感觉到,男人待他仍有外人的隔阂——毕竟,男人给予
他的信任,是以伙计为对象给的。
「大牛,你……你有女朋友吗?」无人光顾的间隙,严斯谨唤曾纽到身边,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曾纽眼瞳略微放大,不知男人是否记起什么,便有些迟疑,并未及时出声。
「啊,不方便讲?没关系……也是,你那么年轻,对这种事的看法也一定和我差很多。」男人笑一笑,但眼神仍凝固
在曾纽身上,就像……
男人虽表示无妨,但实则依旧在等他的回答,曾纽明白过来后,喉结难受地滑动一下,道,「我没有女朋友……但是
,有喜欢的人……」
「哎?这么巧?」
严斯谨友善且好奇的态度如利刀,戳了曾纽不少下,曾纽强颜欢笑,「嗯,可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