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 上——司徒舒憬

早晨的这个时候，医院还只有急诊部在运作，林幕垂本想放下韩煜楚自己一个人去挂号，哪知怀里的小家伙虽然还在睡梦中却还是抓紧自己的衣袖不放。无可奈何的林幕垂只能背着韩煜楚到处办手续，等到韩煜楚输上液，林幕垂已经眼冒金星，就差没有口吐白沫了。安置好韩煜楚的林幕垂拖过旁边的椅子守在病床旁，过度的劳累让眼皮越来越重，直觉得一阵困意袭来，林幕垂靠着床沿便睡了过去。

韩煜楚醒来的时间是早上10点多，和煦的阳光洒在明亮的病房里，体温已经恢复正常，试着动了动手脚，却意外地发现林幕垂正压着自己的一只手。那张一直严肃而冷冽的脸上此时却尽是温柔和疲惫，凌乱的碎发遮住一只紧闭的眼睛，长长的眼睫毛随着呼吸弱弱的起伏着。韩煜楚不禁伸出另一只手覆上林幕垂的眼睛，林幕垂似乎被打扰到地动了动脑袋，以为惊醒了他的韩煜楚连忙收回手。忽然回想起昨晚那个让人安心的怀抱和温柔的声音，韩煜楚白皙的脸上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晕，“没想到这人其实很温柔呢”。小心翼翼地抽出被林幕垂脑袋压着的手，从床上爬起，替他盖上外套后安静地走出病房。

户外的空气里混合着淡淡的青草香，韩煜楚在树下的长椅上坐下，大大地吸了口新鲜空气。“还是晴天的空气好啊”斑驳的树影浮动，阳光透过叶间缝隙星星点点地照在他稍显瘦弱的身体上，浑身散发着朝气的韩煜楚大刺刺的笑容引来旁边人的侧目。“妈妈，那边的大哥哥笑得好漂亮啊”一个牵着妈妈手的小女孩天真地说着。全身舒展的韩煜楚转过头朝她扮个鬼脸，一个劲的傻乐，脑袋里不断闪现林幕垂温柔的声音，一颗心不由自主地砰砰乱跳。

第5章

心情愉快的韩煜楚走回病房时已经接近傍晚，床边的身影已然不见。厚厚的外套随意的搭在旁边的椅子上，韩煜楚还来不及细想林幕垂去向就听见身后的人冷冷说话“穿上衣服回学校”，林幕垂自顾自转身出门，原本以为两人关系不再僵化的韩煜楚一阵郁闷。“什么嘛……”撅起的小嘴又在看见林幕垂淡淡的黑眼圈时换成干干的笑。

回学校的的士上，韩煜楚不断的偷偷偏头望向闭着眼睛假寐的林幕垂，忍受不了这样的沉闷，他小小的嗫嚅道：“这次真是多谢你了”。林幕垂微眯起双眼斜觑一眼小猫似窝在身旁的韩煜楚，略显疲惫的声音淡淡吐出“一个人情”。韩煜楚立马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头顶很不雅观地和车顶来了次亲密接触，前排的司机从后视镜里看见韩煜楚龇牙挠头的狼狈样很配合地大笑出声。的士里的沉闷稍稍有了点缓解，挠完头的韩煜楚拍拍胸脯嘻嘻哈哈地保证：“没问题，天地为鉴，从今以后，小弟我甘愿为风流倜傥，英俊潇洒，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林幕垂学长两肋插刀，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说完还不忘调皮地朝笑呵呵的司机吐了吐舌头。旁边的林幕垂此时抬起头一瞬不瞬地盯着韩煜楚，直到韩煜楚感觉自己两颊慢慢出现冷汗时，林幕垂才貌似“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看来你看了不少武侠小说嘛”。一句颇有幽默感的话被林幕垂用正经八百的态度说出实在是让人汗颜，韩煜楚满脸黑线地回答了句还可以就没了下文。

回到学校后的两人都很有默契的向寝室走去，韩煜楚一直低着头跟在林幕垂身后，一路沉默无语。刚刚回到寝室的两人都还没有停下脚步，林幕垂就很不留情面地把自己床上的被褥砸到跟在身后的韩煜楚身上，“我有洁癖，以后没我同意不要乱动我东西”本来还想接着讲些什么的林幕垂此时却被突如其来的电话打断，瞪了一眼心虚的韩煜楚后走去阳台接电话，没过一会儿，林幕垂走回房间，匆匆地对韩煜楚交代一句“我回来以前收拾好自己的床铺”就大步走出门。战战兢兢的韩煜楚赶忙跑向自己的行李，装模作样的收拾起东西来。等林幕垂的脚步声完全消失在楼道里，韩煜楚才偷偷抬头望向门口，嘘了一口气，还好，自知躲过一劫的韩煜楚扬起招牌性笑脸，可随即想到一个让人头疼的问题，韩大少爷不会整理东西，更不会收拾床铺。苦恼地挠挠头，“算了，试试看吧”，嘟起嘴的韩煜楚把行李箱里乱七八糟的小东西一股脑丢到书桌上，抱起保姆阿姨弄好了的被褥犯愁，这些被子都是干嘛用的。“不管了，随便铺吧”无奈的韩煜楚就这样开始忙活起来。

半路接到电话的林幕垂被辅导员叫到办公室开会，絮絮叨叨地嘱咐着迎接新生的注意事项。本来就睡眠不足的林幕垂听得头昏脑胀，辅导员老师低沉的嗓音轰轰轰地刺激着他的神经，接近一个多小时，辅导员终于在林幕垂崩溃前以一句“大体的事情就这么多，你好好准备一下，学生会主席要起到好的带头作用”为总结自以为十分完美地结束了讲话。林幕垂摆出尊敬师长的好学生模样，恭恭敬敬地鞠了个标准的90度躬，戴着老花镜的辅导员老师欣慰地看着眼前文质彬彬的高个男生，脸上带着少见的慈祥和蔼，却又在想起韩煜楚的时候皱了下眉头。“对了，你和那个荷兰来的学生相处的还好吧”一听见韩煜楚的事，林幕垂一个激灵，打起精神回话“嗯，还好”。边上的辅导员转过身子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纸质信封，伸手递给垂着头的林幕垂。“这是他的资料，你现在看看吧，回寝室可能不太方便”林幕垂接过他手里的资料，在旁边放着的椅子上坐下。撕开信封，一张薄薄的纸片静静地躺在里面，林幕垂看着那张几乎空白的介绍信，表格里只赫然写着韩煜楚，20岁，国籍荷兰，家庭成员栏里没有母亲，只有父亲韩威。家庭背景以及以往经历全部空白。带点疑惑地抬头，正望向眉头深锁的辅导员，50多岁的老人眼里带着点忧虑，这个眼神让林幕垂感到很不舒服。察觉到林幕垂的不安，慈祥的老人微微笑起，柔声劝慰林幕垂“资料几乎空白，看得出他的家庭背景很不一般，你……”欲言又止的表情，思索之后还是缓缓说“不要招惹他”。林幕垂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老师这种晦涩的态度让林幕垂感到十分不安，静默的气氛慢慢弥漫在空气里，过了不知多久，林幕垂缓缓起身，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气氛压抑的办公室，在跨出门口时，回头朝年迈的老师说了声谢谢。

思绪混乱的林幕垂无意识地走着，总感觉有哪里不对，想深究又无从下手。就像一团乱麻，明明有个线头露在外面，却始终找不到另一个线头躲在哪里。紧锁着眉头的林幕垂慢慢踱回寝室，投入想事情的他连韩煜楚这个大活人蹲在面前都没看见。“啊！”一声惊呼，韩煜楚和大地亲密接吻中。此时才回过神来的林幕垂看了眼韩煜楚的方向，首先吸引他眼球的不是韩煜楚五体投地的狗吭泥，而是韩煜楚那张混乱的床铺。“韩煜楚，床铺重新整理”韩煜楚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手捂着一片红印的额头，讷讷地说“我不知道这些东西都是干什么用的”林幕垂以一种看外星人的眼神瞪着韩煜楚，一字一句地说“照我的床铺”。委屈的韩煜楚愤愤地低头，满脑子烦闷的林幕垂擦着他的肩走去阳台。“到底是为什么”林幕垂将身子靠在阳台栏杆上，晚间细细的风声出入耳中，一直对辅导员老师的态度感到怀疑，却又一再不得要领。屋内的韩煜楚虽然挨了骂，但也看得出林幕垂明显的纠结烦躁。不知怎的，自从林幕垂照顾生病了的自己后，韩煜楚就没法再像以前一样将之看做一个平常人，所以现在即使十分气愤，但却还是小心地希望着林幕垂常常皱起的眉头不再深锁。突然想起从医院回来两人就没有吃过东西，韩煜楚停下手中的动作，拿着钱转身跑了出去。

跑下楼梯的韩煜楚才意识到一个严峻的问题，初来乍到的他还不知道学校食堂在哪，想要回寝室找林幕垂帮忙，又想起以现在的情况林幕垂不一定乐意分神。“没有办法了，自己去找吧”低低的自言自语，韩煜楚一个人走向了逐渐阴沉的夜幕。

第6章

林幕垂想了很久还是没有什么线索，仅凭老师的几句话和一张几乎空白的介绍信并不能再多得出些什么结论。这样的想法让林幕垂不禁怀疑起自己的感觉，也许只是巧合吧，自己又何必去深究呢，想来只要自己不得罪那位大少爷，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事情一旦想通，林幕垂便觉得一身轻松，踱着步子回到屋内，却意外地发现刚刚还在收拾东西的韩煜楚不在屋内。秋天的这个时候，外面已经暮色沉沉，在寝室找了好几圈的林幕垂仍没有发现韩煜楚的踪迹，掏出手机拨了他的号码，鼓噪的手机铃声从身后响起……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的走着，时间过去十分钟，三十分钟，一个小时，还不见韩煜楚回来的林幕垂心里生出些许担心，“到底跑哪儿去了”林幕垂套上外套，跑到门边时顿了顿又折回从韩煜楚没收拾完的衣服堆里抽出件大衣。

还有几天才开学，偌大的校园里晚上几乎没有学生出没，昏黄的路灯下，一个瘦弱的身影瑟瑟发抖。刺骨的寒风吹过，清晰可闻咯咯的磨牙声。发烧刚好的韩煜楚此时正暗自懊恼，大家不要以为他没有找到食堂，相反，在一位热心的小女生帮助下，他不费什么神就被带到了位于学校西边的学生食堂。买完饭菜的他只是很不幸地忘记了回去的路而已，一个人在学校里转悠，悲哀的又犯了和刚进校时相同的错误。手里的饭菜还丝毫未动，环着双臂的韩煜楚不断自我催眠让自己冷静，可是很明显天不遂人愿，着急万分的韩煜楚越想静下心来就越显浮躁，平时只是偶尔短路的大脑现在直接当机了，“哎，还是站着等别人来拯救我吧”乐天派的韩煜楚在正视了自己毫无反抗之力时坦然的接受了残酷的现实。

林幕垂实在想说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缝，昨天因为照顾韩煜楚一夜没合眼，一大清早的还要陪他去医院，虽然后来趴在病床旁边睡了一会儿，但是一整天没有进食的他体力上还是有点吃不消。好不容易事情都处理完了，又发现韩煜楚不见了。天晓得这么大的学校要怎么找人，冒火的林幕垂开始分析形势，新区总共有12栋教学楼，12栋学生寝室，5个学生食堂，一个图书馆，一个体育馆，2个超市，2个书店，一处信息中心还有健身房以及东西操场。先从最有可能的地方下手吧，于是想起韩煜楚可能是去食堂的林幕垂开始逐一地跑向各食堂。接近午夜的食堂大多已经黑灯瞎火，林幕垂从学校东边穿到西边，还是没有看到韩煜楚的身影，到底会去哪儿呢，眼角晃过街角的路灯，瞟到一个人影，再想仔细看时却发现路灯下已经空无一人。“啧啧，难道出现幻觉了”，拍了拍脸颊的林幕垂并没有多在意。行色匆匆地跑向图书馆，然后是东西操场，将近两个多小时的寻找让林幕垂在秋季寒冷的夜晚还是大汗淋漓，但结果却不尽人意，已经找遍所有可能地点的林幕垂有些丧气。难道这家伙已经回寝室了，接近爆发的林幕垂已经忘记21世纪还有手机这东西，一想到这个可能性的林幕垂马上风风火火地跑回寝室，推开寝室门一看，黑暗的房间里只有韩煜楚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一闪一闪地亮着。啪地打开灯，大步走向亮晃晃的手机，屏幕上是一串陌生号码，犹豫了一下按了接听键“喂”。电话那头呆愣了几秒，随后传来压抑着的小小抽泣声“喂，我是韩煜楚，我，我找不到路了”说完这句话的韩煜楚慢慢地从抽泣变成哽咽。林幕垂听着经过话筒放大的哭声，缓缓叹了口气，平复了胸腔里的怒火，放软语气“你现在在哪儿？”电话传来韩煜楚额声音“好像在第三食堂旁边”。林幕垂沉着声音“站那别动”。挂掉电话的林幕垂拿着被出汗的双手捏湿了一角的大衣快步跑下楼。

再说我们可怜的小家伙韩煜楚，在冷风里站了一两个小时后突然想起自己虽然没带手机但身上还有个钱包，“不知道保姆阿姨在里面放了什么，有没有Gps之类的”掏出钱包后的韩煜楚里里外外翻了个遍，虽然没有找到Gps，但却意外地找到一张崭新的IC卡，两眼放光的韩煜楚拿出卡片后激动地就差没有跳起来，嘴巴毫不犹豫地凑上前“吧”地亲了一口“保姆阿姨，我真是爱死你了”。迅速跑过路灯打算找电话亭，却不知其实林幕垂当时就在旁边不远处，只要慢一步，只差一步，两人就不会擦肩而过。找到电话亭后的韩煜楚发现自己还不知道林幕垂的手机号码，只好碰碰运气拨了自己的手机号。漫长的嘟嘟声过后是好听的女声不断重复的“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一声又一声，好似响应着身体里的恐惧，韩煜楚听到自己响如擂鼓的心跳，是被抛弃了吗？自己又被抛弃了吗？就像妈妈给的温暖一样，那么短暂而苍白，手指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拨着相同的号码。眼泪在不知不觉间爬满了圆圆的脸庞。不曾想，在一个多小时候以后，电话那头竟然有了响应，压低自己抽泣的声音向林幕垂求助，听着林幕垂淡淡的声音，韩煜楚发现现在即使是那么冷淡的声音都可以带给无助的自己温暖的希望，突然感到安心，哭泣的声音慢慢变大，心里的恐惧却慢慢褪去，抱着再次传来嘟嘟声的电话，韩煜楚等待着幸运神的降临。

林幕垂再次出现在三食堂门口的时候心里已经全然没有了怒意，平静下来后其实感觉韩煜楚也只是一个可怜的小孩子，小小年纪就离开自己的国家，绕过大片的海洋来到这个毫不熟悉的国家，虽然面上似乎永远是灿烂的阳光一片，也许也只是暗暗掩饰了自己的恐惧和陌生罢了。心里不再因为老师的话而产生芥蒂，步子也就迈得比以前轻松，在周围找了一圈，最后在一处昏黄灯光照着的电话亭找到了还在呜呜哭泣的韩煜楚。轻轻地走进微微颤抖的身体，盖上一直拿在手里的大衣，双臂环住韩煜楚的身体，将他慢慢扶起。韩煜楚转过满是泪痕的脸蛋，可爱的娃娃脸上现在是污秽一片，就像小时候家里养的小花猫，红肿的眼睛大大的睁着。林幕垂看着近在咫尺的小脸竟生出一股子怜悯之意，结实的双臂搂紧韩煜楚羸弱的身体，放缓的语气里透出不易察觉的温柔“走吧，我带你回去”。韩煜楚点点头，耳廓不自觉爬上一抹微红，此时的他只觉得在林幕垂的臂弯里，外面的一起风浪都不再让人惧怕。走出去不久的韩煜楚想起盛了饭的饭盒还放在电话亭，不好意思地让林幕垂跑回去拿。林幕垂轻笑出声，暖意渐渐从心里升起，这种感觉，林幕垂呢喃道“还不错”。

第7章

带着韩煜楚回到寝室，全身的倦意便向两人袭来，林幕垂勉强打起精神帮韩煜楚收拾好依旧乱七八糟的床铺。让韩煜楚先睡下，自己则是擦了擦身子才上床睡觉。连着两夜没合眼的林幕垂一碰到枕头就睡死过去，但对面的韩煜楚去一直没有闭上眼，黑夜里林幕垂均匀的呼吸声传来，韩煜楚在确定他睡着以后悄悄转过身体，静静地看着对面床铺的林幕垂，安然的睡颜让韩煜楚勾起嘴角，“林幕垂，我想一直留在你身边了呢”。

温暖的阳光射进寝室，一直保持良好生活习惯的林幕垂即使前两天都没有睡好现在还是能够在中午之前起床，看了眼还在呼呼大睡的韩煜楚，林幕垂轻手轻脚地进卫生间洗澡，洗漱，做完这些事情后开始打理韩煜楚还没收拾好的书桌，“只是个小孩子，就帮帮他吧”。没有看见床上韩煜楚偷偷望向自己的眼睛里熠熠的光芒，麻利地收拾好书桌，边穿鞋子边打电话，压低声音讨论完迎新的有关事宜，林幕垂背上书包走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