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毫无阴暗的温室里成长,魏晓阳仅扛著这个创伤。即使洞察他情绪的父亲曾安慰他,「你母亲的死与你无关」
,也於事无补。
但这些负面的因子只会偶尔骚扰魏晓阳的生活,多数而言,他依旧是个善良、热情的阳光青年。
也因此,他喜欢帮助人──从小时候爱捡流浪狗猫回家,到後来经常做义工,救济各种有困难的人。某程度而言,这
些都弥补了魏晓阳心中唯一的缺口。
有钱人喜欢帮助穷人,这在很多人的眼中是伪善的行为。
魏晓阳并不否认,「好人病」的症状依旧心如止水地在他身上蔓延,直到……他遇见一个不一样的男人。
那个男人是魏晓阳帮过的人中,最潦倒穷困的可怜人。魏晓阳很同情他,想帮他,但却意外地觉得,与其多处一秒也
好。
那个男人常瞪著眼看陌生人,样子很凶甚至有些可怕,如果抱个小孩在他面前也许会被吓哭,可魏晓阳觉得,他一点
也不坏心,反而很善良很温和。
那个男人对魏晓阳的态度也不殷勤,既不像别人不停感谢他,也不学别人总是讨好他。他明明很想说谢谢,却总是板
著脸;他其实心感自卑和软弱,却又使劲地维持表面的尊严和坚强;他也确实很寂寞孤单,可还是强打著谁都不需要
的旗帜。
口是心非、毫不坦诚,不会乖乖道歉或感谢,也不会老实说出他很害怕,这些毛病魏晓阳统统不满意,可还是上瘾般
地执著、在乎对方。
好想一起吃饭、买东西、看电视、睡觉、醒来,一起做很多很多的事。
私家医生储医生警告他,这就快超出同情心和爱心的范畴了,非常危险。
然而,魏晓阳没有意愿停止现在的一切,甚至有些食髓知味。如果这个男人会对他稍微主动或坦率一些,他会高兴得
不得了,就像今天,大叔主动邀请他吃完晚饭後一起去看电影,他想想都会笑,然後把手机里女友那些烦人的简讯全
数删除。
──真想坐在电影院里,看这部电影啊!
某天在电视前看完预告片後,身边的青年发出如斯感叹,说者无心,可一旁的冯冬却牢牢记住了。
好像从来没有带小雪看过一场电影,冯冬心里打算,就用青年弥补这些内疚吧,而且他也真的很想与青年一起看场电
影。
与平时一样地吃完晚饭後,两人去了电影院。
从电影院出来时,天已经很暗了。离开冯冬家的距离不远,魏晓阳提议步行回去,冯冬也没有拒绝。
街道上又暗又静,偶尔有几个路人从他们身边走过。
「最後那幕实在太感人了,我看得都想哭了!」青年放肆地大声嚷嚷,走走停停,时而正步时而倒行。
冯冬持著浅色的微笑凝望青年烂漫的一举一动。
虽然天很暗,温度更是低,但冯冬丝毫没有想要尽快回到温暖小屋的念头。好像即使这样行走,也能捎给他足够温暖
似的。
笃、笃、笃。
冯冬渐渐发觉,身後的脚步声有些异样。
街道上脚跟触地的声音本来很正常,可身後的人仿佛要刻意压抑自己声音似的,每一步都踩得小心,但又时而漏出一
些。
冯冬下意识觉得,後面的情况不对劲,很不对劲。
「魏晓阳,我们……」他贴近顶著活泼笑容的青年,神色严肃,「走快点。」
「嗯?」
冯冬顾不得解释,握住魏晓阳的手,加快步伐,朝前冲。
「大叔,你……」
「为什麽开除我!我没犯任何错,魏启清这个魔鬼!」青年的疑问被一声凄厉的控诉打断,他还没弄懂处境,就被撞
得跌倒在地上。
「你别发疯!他是魏晓阳,不是魏启清!」在遭受背後人突然袭击的时候,冯冬迅速地推开青年,手指紧紧抓住对方
刺向青年的刀。
「大叔!」
「我不管!魏启清害我失业,我欠了很多债,再不还就要死了!」冯冬面前,持刀的中年男人两眼射出失去理智的光
芒,身体虽然瘦弱但因激动,仍在不间断地往前方捅。
冯冬指缝间不断流出血液,手指赤身裸体握住利刃的感觉真不好受,冯冬也觉得疼痛,但并没有松手的打算。
毕竟,对方想要伤害的是魏晓阳,他绝对不能允许这样的状况发生。
「你冷静一下,不要犯了错,将来再後悔,杀人可是重罪啊。」满脸诚挚,冯冬对身前狂乱却不够凶恶的男人劝说,
「坐了牢,就真的什麽都毁了……」
「放手!」与此同时,一双火热的大手捉住中年男人持刀的手腕,「立刻放手。」
与对方一起,冯冬望向不知何时站到他们身边,用一只手按住行凶者手腕的青年。
「我……」中年男人嘴唇哆嗦,退缩了。
「我叫你立刻放手,你听见没有!」从未有过的暴躁和狂怒在青年脸上张牙舞爪,纯色的眼瞳同时充满恐怖的杂质。
冯冬的手依旧揣著刀,血液不断从伤口向外涌,但眼前发怒的魏晓阳更加惊吓到他。
「我,我……」重复了很多遍,行凶的人终於松手,染满冯冬鲜血的刀砰一声落到地上。
「滚开,你这混蛋!」魏晓阳粗鲁地撞开对方,用手帕包紧冯冬受伤的手,瞪著双血红的眼,焦急地拨打求救电话。
「……你,别瞧不起人!」背对著来人,青年所有的心思都集中在冯冬的手上。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他与冯
冬再次互换位置,被压到下方。
透过冯冬的双肩,他见到神情崩溃的中年男人,以及冯冬贴近他的黑发。
耳边听见对方大力的咬牙声,魏晓阳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道。
冬阳 26
「大叔!大叔!」青年的声音在冯冬耳边反复回响,悲伤的语调好像自己就要死去一般。
伤口的确很痛,可冯冬并没觉得有多恐怖。年轻时期,受过的伤和流过的血,又何止这些?
「这位先生,请让一让,您妨碍到我们救治病人了。」魏晓阳之前求助的救护车很快赶到,冯冬没在鲜血淋漓中挣扎
多久,就被简易包扎後送到救护车上。
青年一脸担忧,不断喃喃冯冬的名字,跟随救护人员一起坐上救护车。
「大叔,你痛不痛,对不起,都是我害的……大叔……」对方反复的忏悔听得冯冬有些烦,他的手因为握住赤裸的刀
身被割破流血,後来又替魏晓阳挡了一刀,但是都未伤到要害。
冯冬一点也不後悔,毕竟魏晓阳是仅真心待他、毫不嫌弃他的人,更何况,那具身体是小雪生下的,他怎麽舍得眼睁
睁看著拥有小雪基因的身体流出一滴血、受一丁点伤呢。
「大叔……」
「我没事啦。」有些徜徉在对方热烈的关怀和内疚中,冯冬最终打断魏晓阳的念念有词。
「可是,你流了很多血。」青年的眼睛透出要碎裂的征兆。
「我命硬,流点血不碍事。」冯冬微微一笑,「倒是你,没有磕到什麽地方吧?」
青年嘴唇一开,又缓慢合上,亮晃晃的眼否认。
「你没事,就好了。」流的血不少,虽然得到及时救治,冯冬还是觉得有些虚弱,眼皮重重地意欲合上。
「大叔,大叔,你没事吧?」青年很快察觉他的状态,惊恐地大叫。
「他没事,先生,您放心吧,他的伤在右手臂上,伤口已经止住了。」一边的急救医生安慰道。
「那就好。」青年极为用力地叹出一口长气,用手握紧冯冬没受伤的手,「大叔,你累的话,先睡一会。」
「好。」
「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你就放心吧。」
青年的口气淡雅轻柔,像悄悄掠过的薄纱一般,慢慢笼罩冯冬,让他变得懒惰,想要在这些美好之中沈静安眠。
「大叔没事了吧?」
「已经没事了,再过一会,就会醒了。」
「谢谢医生。对了,这是您的手机吧,刚才掉在救护车上了,好像还响了很久……」
「是吗?谢谢……」
缓缓睁开眼皮,率先进入冯冬耳内的,是青年与别人对话的声音,只是这麽聆听,他都觉得无比怡人。
「大叔,你醒来啦?」青年扑到他跟前,盛满忧心和关切的眼睛不断闪烁,好像眼前的人是独一无二的宝贝一般。
冯冬留心到後,稍稍点一点头,刚开口的声音有些沙哑,「一点小伤而已,你不需要这麽紧张。」
「可是……」青年死咬住自己的下唇,凑在他床边的脑袋犹豫著,想要说什麽又不愿继续,隐隐地压抑某些情绪。
「好啦,别苦著张脸。」冯冬欲抬动自己的手臂,却发现右手被包扎得严密,随意牵动的确引发些微疼痛。
「别乱动!」青年嗓门很大地怒吼一声,眼角渗出不安的愠怒。
冯冬愣住,渐渐记起先前那场争斗中,青年扭曲的面孔和表情。不知怎的,他本能地认为,这些变形的元素不该出现
在青年宛若天使的面孔上。他心中的魏晓阳,应该和他的母亲一样,永远都是恬静而柔和的,一尘不染,与那些邪恶
和污秽毫不沾边。
青年气恼地搁置冯冬的手,由於时间的流逝,脸上重新显现一如既往的温软与包容。
见到恢复常态的青年,冯冬的心也变回宁和的状态。
「那个人,是你爸公司的职员?」
「嗯,已经被抓去警局了。」魏晓阳牙齿缝里崩出几个不甘心的字。
「其实,他也挺可怜的。不要太为难他。」也许拥有一样无法道清的苦楚,冯冬觉得他分外可以理解对方被逼入绝境
的困斗。
「哼,那种混蛋就该……」
青年的话未说完,发觉到冯冬变得惶恐的目光,蓦然收住声。
冯冬嘴唇尴尬地合不上,青年脸上悄然而逝的狰狞著实震撼到他,那个阳光的化身怎麽会变得如此恶狠狠?
「怎麽了?」面对冯冬的视线,魏晓阳换回温柔的笑颜。
冯冬僵硬地摇动脑袋,对方迅速的变脸让他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青年这些阴暗负面的情绪都是他引起的,是因
为他,才让青年露出深埋的凶残面。
可他,确实不喜欢这样的魏晓阳。
於是冯冬努力移开话题,「已经很晚了,不如你先回去休息吧?」
「不,我要在这里陪你。」青年将坐著的椅子移近,脑袋下垂,近距离地挨上冯冬的面孔。
「没关系,你还是先回去吧。」
「不行,我要留下来。我不能再看著你,像刚才那样受伤了。」青年激动的口气变得坚定,随後仿佛倾吐什麽秘密一
般,愈发柔和,愈发低沈,也愈发靠近冯冬的心。
冯冬怔怔地凝视青年逐渐逼近的头,感觉到自己受伤的手被对方握住,力道适中,然後珍视般地静静打量。
冯冬喉咙口咕哝一声,对方凑近的俊秀面容以及粘腻视线灼烧他的神经。
「我,要守著你。」青年粉色的嘴唇优雅地叹出一句话,然後抿紧,渐渐吻上冯冬缠著绷带的手。
冯冬感觉一阵湿汗沁出,身体里有股热流从头到脚奔腾,嘴唇不由自主地要找一些搪塞,「那,那个,魏、魏晓阳…
…」
闻言的青年猛然抬起头,深沈热烈的视线与冯冬惶然的视线纠缠在一起,定定犹疑什麽後,突然开始执著地将脸压向
冯冬。
嘴唇发出势不可挡的颤意,身上的火焰已经烧热脸庞,冯冬瞪圆眼睛,视野被青年一点点放大的深情面容占据。
青年充满力量的手臂撑在他脑袋两侧,被上方压制的强大气势让冯冬愈发忐忑。
甜蜜又心惊胆战地啾一下,清楚动感到像是立体声播放。
脸上方暖软的感觉,迟钝地告诉冯冬,青年吻了他的额头。
冬阳 27
一点声音也发不出,冯冬的感官瞬间被冰冻一般,只有一对眼珠灵活转动,视线驻留在青年精致的下巴,随後是似乎
散发热气的薄唇上。
一见到那粉唇,以及上面不带任何唇纹的美感与形状,冯冬就觉激灵一下,短暂失忆如被唤醒。
青年竟、竟然在亲吻过他包裹纱布的手後,不带任何阻隔地用唇接触了他的额头!
这怎麽可能呢?
冯冬震惊的眼底,溢起强烈的不信,然而,对方依旧笼罩在自己上方、柔情款款的模样又确实告诉他,刚才的感觉并
不是他的臆想。
可是,为什麽,为什麽要亲他的额头?他们的地位差那麽多,年龄差那麽多,而且他们都是男人啊!
冯冬试著寻找自己的声音,却仅在喉咙口碰上轻微的「咕哝」一声。
脸上方,似有一阵微风掠过。随後,冯冬见到青年拉远的脸庞,以及端正中隐匿不安的下巴。
与魏晓阳一起,冯冬启动嘴唇,但又实在不知说什麽好,咽了一口气後,上下唇互相摩擦间,发出一个暧昧不明的声
音。
青年扭动脖子,收缩脸颊,轻微地清了清嗓子。
冯冬也跟随对方的举动,蠢蠢地清了下喉咙。
时间静默地逝走半晌,青年难得忸怩的口音不自在地泛起涟漪,「咳……那个,想吃什麽?」
「啊?」不相干的话题著实叫冯冬吃一惊,他迟缓地反应过来,「哦……白粥好了。」
「嗯。」青年轻微颔首,抖动的视线不由地与冯冬困扰的视线拧成一股。
冯冬发觉,这是他与青年之间,为数极少的尴尬场面,两人竟然都不晓得说什麽好。
「其实……」冯冬慢吞吞地想起之前的话题,混乱的思维让他忘记已经被对方回绝过一回,又道,「你可以先回去啊
。」
「嗯?」闻言的青年倏地睁大眼睛,像是听到什麽惊世骇俗的内容,显得笨头笨脑,竟十分可爱。
冯冬说完後,发现自己犯下的错误。
青年脸上却缓缓浮起熟悉的神色,最後抿唇一笑。
冯冬这下真的愣住了。也许是青年刚才微笑中娇羞的味道实在太过惑人,让他舍不得去理清思绪。
「大叔,难道在害羞啊?」青年揶揄的口气逼近冯冬,声音好像一股暖流灌进冯冬耳里。
冯冬被责难得哑口无言,但还是没考虑好该如何接话,执拗著脖子望向青年。
青年却笑得更欢,眉眼间染上甜色的心愉,「其实亲一下没什麽啦,只是因为刚才大叔真的很……」
撞上冯冬探究的目光,青年忽然止住声,吞一口气後,说,「这在国外,都是很平常的礼节嘛。」
「是吗?」冯冬颇感困惑,他的确知道外国人见面时会有习惯亲吻脸颊或手背,可是,那不是仅发生在男女之间的?
似乎被冯冬充满怀疑的视线注视太久,青年突然发出大声的「哎呀」,摇头晃脑,眼神乱窜,道,「我也会和我父亲
这样问候的啦。」
「……你是说,你会亲你父亲的额头?」冯冬态度相当认真。
「呃。」青年像是咽下一只酸葡萄,舔一舔下唇,脸上有些自甘堕落的投降,「嗯……会啊。」
「哦。」冯冬这才动了动脑袋,算是接受青年的解释。
移开眼神的时候,心中却产生一种微妙的错愕──魏晓阳与他父亲的感情还真是好啊。
但是,他为什麽觉得隐隐的吃味和沮丧?
在魏晓阳的心中,自己是类似父亲那般长辈的存在?他在对方眼里,就是一个年纪很大、又很可怜的大叔或长辈而已
?
冯冬很轻地叹息一声,再次仰视青年意气奋发的脸孔与身形,承认一种措手不及的距离感。
魏晓阳只有十八岁,多麽年轻,就连脸上的肌肤都不带任何皱纹和凹凸,光滑而紧致。而他,已经是个过完半辈子的
中年人了。
愈发往深处想,冯冬愈难控制心底惆怅的无可奈何。
「大叔就是很像我父亲啊,年纪也差不多,长得也都很英俊,做事很成熟很稳健,人也很和蔼可亲,所以、所以我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