蘧临翰笑笑,从帆布书包里拿出一派克钢笔,在蒲志华铺开的课本空白处写了“蘧临翰”三个字。
“什么临朝?”蒲志华心下奇怪,干嘛要在我的书上写上你的名字,想抢占地盘么?
“念瞿,念汗”蘧临翰在“蘧”和“翰”两字边上再注明了一下。
“什么嘛,这字我也不认得。”蒲志华不高兴地指着“瞿”字道。
“qú”蘧临翰干脆在蒲志华课本上注了音。
“哎,四有新……蘧……蘧临翰,你是故意的吧,把我课本当草稿纸呢。”蒲志华望着花花的一页书,到底忍不住。
蘧临翰笑得连眼睛都弯了,用手指指讲台上的萧晓安,意思是这在上课呢,非老师允许不能出声。
“假正经!”蒲志安不以为然,低声嘟喃了一句。但见蘧临翰那副得了小便宜的高兴样,心里却想,这家伙好似在哪见过,难不成这臭小子上过电视。转念又一想,自个家里电视机都没有,纯粹瞎扯。
没几天功夫,蒲志华就跟蘧临翰熟络了。原来这蘧临翰还真是假正经,放学之后便好似出了笼的老虎似的,爱玩得很,只不过他分得清时机,上课时从不耍皮,下课放学后喜欢和大家一起疯。
可能是以前被管教得严,蘧临翰最喜欢跟脱缰的野马蒲志华一起玩,不知什么原因,老喜欢蒲志华那有时候带点傻有时候却又异常精明的样子,觉得蒲志华很可爱,尤其在揉他的头时,那软软的头发让自己手心又痒又舒服,所以一有便利,他的手便往蒲志华头上揉。
知识丰富,穿着考究,聪明帅气,时尚新潮,这是蒲志华对蘧临翰的评价,这也是蒲志华在他们那班玩伴中丧失了老大地位的原因。
课后小喽罗们总是喜欢聚在蘧临翰周围,听蘧临翰古今中外的神侃,因为蘧临翰有很多吸引他们的话题,别说被一大帮子人围着很有成就感,就是现在的明星儿被人家众星拱月一番,谁不尾巴翘上了天,所以蘧临翰对自己的魅力很满意,很陶醉,很显摆,于是嘴巴也就管不住,得空就谈古论今,给这群乡下伢崽普及课外知识。从他的嘴里,这些井底蛙们终于知道街上那些收音机里唱的《青苹果乐园》原来是三个小帅哥组成的小虎队唱的,知道北京的大学生在搞暴动,有很多大学生被抓了,也死了很多解放军,知道有个很会写流行诗的,名叫汪国真,知道中国女排多么多么的利害,得了多少世界冠军,知道乒乓球当今在全国打得最好的新出了一个叫邓亚萍的,知道了体育王子李宁。
蒲志华虽然在班上的第一把交椅(并非指班干部职务排名)被蘧临翰挤掉了,但虎死余威在,更何况蘧临翰还是和他同坐一桌,所以蘧临翰和他在一起玩的时候最多。
“你会打乒乓球么?”一天,蘧临翰问蒲志华。
“不会。”
“那明天我教你。”
“我没球拍呢。”
“不要紧,我家里有好几副。”
“那好,我老早去操场占位置。”蒲志华兴冲冲地说。
“不用。”见蒲志华那张可爱的脸因为一脸的雀跃越发显得可爱,蘧临翰呵呵笑道。
“不老早过去,高年级的会占着不放的。”
“你老早占着球桌又不打球,人家还不把你揍扁了。”蘧临翰揉了揉蒲志华的头道。
“那怎么办?”蒲志华理了理被揉乱了的头发问。
“明天我带你去个地方打。”蘧临翰神神秘秘地说。
“哦。”蒲志华不禁有点向往起来。
第二天上午一放学,蘧临翰捡起书包拉起蒲志华就往外走。
“我还没吃饭呢。”蒲志华拉住蘧临翰道,“等下吧,吃完饭我到国营商店门口等,我们在那集合。”因为家就住在街上,所以蘧临翰每餐都会回家吃。
“我们到街上去吃,”蘧临翰说,“我请客。”
蒲志华一听,忙跟蒲建荣说了一句,让他帮自己拿下饭盒,跟着蘧临翰火急火燎地跑出教室,还没待蘧临翰骑稳自行车,他就跳上了后座,差点把蘧临翰弄摔跤。
虽然是头一遭进馆子吃饭,但对街上的店铺,蒲志华那是一个了如指掌,因为一个星期上课五天半,少说也有四天他中午都要溜到街上遛一遛。
“我们去春喜饭馆吧,听大人们说他那口味最好了。”蒲志华建议道,毫无吃白食的感觉。
“行,主随客便。”蘧临翰笑道。
进了饭馆,蘧临翰让蒲志华点菜,蒲志华挠挠头说自己从没来过饭馆吃饭,不知道怎么点法,让蘧临翰随便,反正他除了两条腿的人四只脚的板凳不吃什么都吃。蘧临翰听了,便去了后面的厨房,点了一个红烧茄子,点了一个辣椒炒肉。
“三舅舅,那肉你可别用猪肚皮下面的哦,要用猪背上的。”见蘧临翰点了菜,蒲志华伸头对里面喊了一句。
“原来是你这个小人精,放心,保证让你吃到母猪屁股。”老板芦春喜大笑道。
“那你小心我告诉我小姨,让她一把火把你店给烧了。”蒲志华嘻笑道。
“怎么说话呢,我打你个小兔崽子。”芦春喜佯怒地拿起个长柄饭勺从厨房钻了出来,蒲志华忙笑着跑开了。
“我怎么感觉像进了黑店似的。”等芦春喜回了厨房,蘧临翰对蒲志华道。
“嗯?为什么?”蒲志华满脸不解。
“怎么看怎么觉得你是在帮这老板拉客的。”蘧临翰笑道。
“嗤,胡扯,”蒲志华微微翘起嘴道,“这老板和我妈是一个村庄的,跟我妈是一个辈份的,所以叫舅舅呢。是不是嫌贵不想请客故意这么说的。”
“开玩笑的啦。”蘧临翰又揉了揉蒲志华的头。
“哎,你怎么老喜欢揉人家的头啊,我是皮球么?”蒲志华不满地道。
“哪能啊,皮球哪有这揉的舒服,”蘧临翰调皮地道,“跟我家的抱枕一样的。”
蒲志华一听,嘴巴翘得更高,眼睛狠狠瞪了蘧临翰一眼。
“生气啦,逗你玩的,要不你揉回来。”蘧临翰把头一低,伸到蒲志华跟前。
蒲志华手一推,笑道:“瞧你头发油光水滑的,跟个汉奸似的,我才不碰呢。”
“什么眼神,有这么帅的汉奸么?”蘧临翰臭美地说,“我这剪的是乖乖虎的发型。”
“还乖乖虎呢,我看跟癞皮狗差不多。”
“嫉妒,绝的是嫉妒。”
不多时,芦春喜把菜端了上来,每人盛了一大碗饭。蒲志华拿起筷子就吃了起来,一盘辣椒炒肉全被他给包了。蘧临翰见他碗里的饭很快就没了,便把自己碗里的腾了一大半给他。
“你不饿么?”蒲志华鼓鼓囊囊地问。
“我早饭吃多了。”蘧临翰笑道,“好吃么?”
“当然好吃,我还是第一次在馆子里吃呢。”
“那我们下次还来吃罢。”
“说得倒是轻巧,你是万元户么,哪有那么多闲钱。”蒲志华停下筷子说,“可跟你说明了啊,我身上是没钱的,别指望我请你回来。”
“这样子呀,”蘧临翰装着一副很痛苦的神态说,“那我既不是亏了。”
“瞧你这小巴啦叽的样,”蒲志华忍不住笑道,“下次我带你去我家,我小姨烧的菜比这芦胖子烧的不知好多少倍。”
蘧临翰一个没憋住,一口饭喷了出来:“怪不得刚才人家要打你,当面叫人家舅舅,背地却喊人家胖子,哪有你这样子的滑头。”
两人吃完饭,蘧临翰付了账,载着蒲志华往乡政府里骑去。
“哎哎哎,蘧临翰,我们往公社跑干嘛,你要告状啊。”蒲志华说话间,蘧临翰已经骑进了乡政府的院门。
“你头上顶的什么脑袋,难道进这门的都是来告状啊。”蘧临翰好笑地道。
在蒲志华印象中,喝了农药的一般都是往公社里抬,整个村庄的人全部出动;打架斗殴的,偷猪盗牛的,抓起来也是往公社里送;婆媳打架的,兄弟反目的,姑嫂相骂的,邻里不睦的,拉拉扯扯也是往公社里去。所以,公社在蒲志华的脑海中,那就不是个正经地方,专管乌七八糟的。
跟在蘧临翰身后,蒲志华心里惴惴不安地上了乡政府的二楼,也是最高楼。
蘧临翰轻车熟路地走到最边上一间房,推开门。蒲志华一看,刚刚还不安的心情瞬间跑得无影无踪,哇地一声大叫:“真是好地方,这么好的乒乓球桌啊。”
看惯了学校水泥板搭的乒乓球台,这种木制的中间隔网的球桌对蒲志华来说实在是先进得很,更何况还不是一张,而是三张,桌子上还放着几副乒乓球拍,墙角边的铁皮桶里一桶子的乒乓球。
蘧临翰见蒲志华一脸的兴奋,自己也很高兴,顺手又在蒲志华头上撸了撸道:“先来教你怎样握球拍吧。”
“好。”被撸的蒲志华这下倒没发毛。
两人玩了将近一个小时,蘧临翰说快要上课了,把意犹未尽的蒲志华强拉了出来。
回去的路上,坐在后面的蒲志华问道:“你怎么知道这有乒乓球桌啊,竟然还不用占位置。”
“我就住在这里面呀。”蘧临翰笑道。
“你住在公社里?”蒲志华惊讶地问,“你爸在里面工作?”
“你不知道?班上不是有很多同学都知道么。”蘧临翰心下纳闷,这小子平时心思都花在哪了,坐在一起都这么长时间了,竟然还不知道我是谁的儿子。
“我哪知道,那些女孩子嘀嘀咕咕的话谁愿听啊。”蒲志华不以为然地道。
“我爸叫蘧德衍。”蘧临翰低声道。
“蘧德衍?没听说过,是在这守大门的么?”蒲志华怕前面的蘧临翰听不见,大声道。不是守大门的,人家肯定不会让你进这院门。
“守你个大头鬼,”蘧临翰气不打一处,“我爸是乡里的书记。”
“书记?蘧书记?!”蒲志华这才反应过来,“我的娘唉,原来你爸就是乡里的蘧书记,蘧书记原来就是你爸。”
“废话。”蘧临翰没好气地道,“我爸都上任了这么长的时间,你没听说过?”
“哪能啊,早听说过了。不过我一直以为蘧书记是姓齐白石的齐呢,哪想到是这么个怪姓。”蒲志华呵呵笑道。
“白痴,”蘧临翰笑骂道,“你还怪胎呢。”
第六章
星期六那天,上完上午的课后,蒲志华叫三姐蒲志兰先回家,说自己下午要去同学家玩,天黑之前一定赶回家。蒲志兰不放心,一一问仔细了,听说是去蘧临翰家玩才答应,临走千叮咛万嘱咐的说现在天黑得早,一定要早点回家。
“你姐对你真是关心,这么大个人还生怕你会走丢了。”蘧临翰骑上车笑道。
“谁说不是,烦死人了,整天跟在后面跟屁虫似的。”蒲志华跃上后座,郁闷地道。
“你小子身在福中不知福,我想让人关心都没有呢。”蘧临翰羡慕似的道。
“你不是说你也有哥哥姐姐么?”
“是有啊,但他们都上大学了,我姐现在都快毕业了。”蘧临翰叹了口气道。
“啊?不会吧,他们比你大那么多呀,”蒲志华开玩笑地说,“你是你爸妈超生的黑户吧。”
“也不知道到底谁是黑户,某些同志上面还有三个姐姐,还好意思说我。”蘧临翰嘿嘿地道。
“你不是比你哥哥姐姐小那么多么,觉得奇怪而已。”蒲志华挠挠头道。
“我把我家的情况告诉你,你可不要对别人说哦。”蘧临翰一副很神秘的神态。
“嗯,这当然,怎么可以背叛兄弟呢。”蒲志华摆出一副江湖义气的做派。
“我跟我哥我姐不是一个妈妈生的。”蘧临翰故意压低嗓子说道。
“啊?蘧书记有三个老婆么?”蒲志华很认真地问。当官的人果然就是不一样,自古以来三妻四妾很正常。
“放屁!”蘧临翰气得脸黑,“你再胡说八道,小心我把你翻到清溪河里去。”
“我又没说错,是你自己说的呀。”蒲志华很委屈。
“你脑袋被驴踢了么,”蘧临翰实在是无语,“我爸前面的妻子生了我哥我姐,在姐姐哥哥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后来我爸才娶了我妈。”
“这样子的呀,哦……,原来你是后妈生的,干嘛一句话不说完。”蒲志华说完用脑壳撞了一下蘧临翰的背。
“大牯牛么,干嘛撞我?”蘧临翰没料到蒲志华会搞突然袭击,身子一歪,差点没掌握好车龙头。
“我脑袋被驴踢了呀,不听使唤了。”蒲志华笑着接二连三的用脑袋去磕蘧临翰的背。
“你个死小气包,不就骂了一句么,”蘧临翰被他撞得怪痒痒的,车子颠三倒四,都走成“S”形了,边笑边威胁道,“你再撞,再撞我就往河里翻了哦。”
“阿翰,停下停下。”蒲志华突然叫道。蘧临翰一次跟蒲志华说,兄弟间连名带姓地喊不亲切,两人便约好今后就阿翰阿华的叫。
“干嘛,想拉尿啊?”蘧临翰把车刹住了。
“无耻,你敢在大厅广众下脱裤子拉尿啊。你看前面,看到芦安和苍小英没有?”蒲志华从后座上跳了下来。
“哦,是他们。”蘧临翰往前看了看道。
苍小英和芦安都住在癞头岭附近,这时正跟一群同村的学生走路回家。他们走的是小路,蘧临翰骑的是大路,隔了几垄稻田。
“你还没听过苍小英唱歌吧,想听么?”蒲志华笑道。
“想听啊,你有本事叫她唱歌?”蘧临翰不相信地问。
“你会唱歌么,你先唱吧,你一唱,我们再叫她唱。”蒲志华用手捋捋咽喉道,“我们这里的规矩,想听女孩子的歌,你必须先引歌。”
“引歌?”蘧临翰笑道,“我是鸭公嗓,实在上不得台面,要不你来引吧。”
“啊,鸭公嗓,不是驴嗓子么。算了,就吃点亏吧,我来引,但你得叫我声哥哥,”蒲志华想占便宜,“快点,叫华哥。”
“哥你个大头鬼,我比你还要大一岁呢。”蘧临翰又在蒲志华头上撸了撸。
蒲志华嘻笑着打开蘧临翰的手,对着对面小道上的苍小英大声喊道:“苍小英,苍小英,我们班的霹雳虎想听你的歌呢,唱一个吧。”
正在走路的芦安和苍小英他们听了喊声,都停下步子,回头望了过来。芦安从男孩群里跑到女孩子堆里对苍小英说:“唱一个唱一个,他还没听过我们这里的歌呢,瞧他平时显摆的,也让他见识见识你的利害。”
“又没人引歌。”苍小英羞赧地说。
“蒲志华,苍小英说没人引歌,你就引个歌吧。”芦安对着蒲志华这边喊道。
“好,我来引了啊。”蒲志华清了清嗓子,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