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掩盖了额头磕破的疼痛,陈昱随便用袖子抹去流下的血,举枪顶住张玄的头,揪起他向前猛拖。枪口冰冷的触感在头侧蔓延,张玄没再反抗,任由陈昱拉着向上走,一直走到甲板上。
外面阴翳如夜,海天由暴雨连成一片,灰暗云雾随雨翻卷,浪涛击打着船身,发出低沉咆哮,豪华邮轮在涛海中显得异常渺小,摇斜着在漩涡中挣扎,试图躲避海水对它的吞噬。
后背被用力推动,张玄猛一踉跄,撞到了前方船舷上,他回过头,闪电划下,映亮他苍白面容。
「跳下去!」陈昱不再靠近,只用枪对准张玄胸前,威逼冷喝。
「你逼我跳海,对你一点儿好处都没有!」
面对黝黑枪膛,张玄显得很淡定,冷眼看陈昱。跟自己相比,他似乎更狼狈,持枪的手在不断发颤,狠戾掩藏不住内心的恐惧,那只不过是困兽犹斗时的不甘。
张玄唇角泛起玩味的笑,淡金辉芒在眸中闪烁,令湛蓝双瞳透出异常妖异的光彩,淡淡道:「你很快就会发现,计算千遍,到头来不过是一抹尘沙,半点儿都抓不住。」
「住嘴!」
根本没把陈昱的恐吓放在眼里,张玄依旧悠悠道:「没有祭品,海神不会跟你签订契约,你将失去所有,财富、女人,还有,生命……」
「我说住嘴!」
张玄道出了陈昱心中最恐惧的事,枪口一挺,就要扣动扳机,张玄却越过船舷,身子一翻,落入翻腾激涌的海中。陈昱冲到船舷前,探头向外看,但见海面漆黑如墨,已将他完全吞没。
「便宜你了!」祭品死了,所以海神才会发狂,卷起这么大的风浪,现在他已经把肇事人祭海,海神一定会原谅他的过失。
陈昱口中喃喃咕哝着,转身奔去驾驶舱。
聂行风和左天还在机轮底舱,驾驶舱现在只有掌舵的二副和在旁边暂作副手的江笙,突然看到一个满脸血污的人冲进来,手里还拿着家伙,江笙吓得嗷的大叫一声,二副闻声转头,头侧已经被一支冰冷利器顶住。
陈昱稍懂驾船,看航行控制器显示便知船已转航,他将海图掏出来,扔到二副面前,冷声喝道:「照这张图标航驶!」
「不行啊,船长,这样很可能会触到暗礁……」看了一眼航海路线图,二副摇头否决,虽然被枪口顶着很恐怖,但照这路线航行更是死路一条。
「他已经不是船长了,不用听他的!」江笙刚说完,就看到枪口立刻转向自己,忙捂住嘴避到一边。
陈昱转回枪口,对二副道:「我去过那里,没有暗礁,照我的话去做,事后我不会亏待你。」
「不,我不能拿船上几百条人命来冒险,哎哟……」
陈昱扣动扳机,子弹擦着二副的小腿射出去,看着他痛得抱腿大叫,陈昱冷冷道:「照做!」
不敢再违抗,二副乖乖转舵换航,现在他是这艘船上唯一能掌舵的人,如果他死了,天洋号最终的结局也是一样,还不如赌一下看看。
「你为什么一定要去有暗礁的地方呢?那不是自寻死路吗?」江笙在旁边战战兢兢发问。
船在朝自己希望的方向航行,陈昱略微定下神,道:「不是死路,你有听说过浴火重生吗?我就是在寻求重生。」
看看一脸血污狰狞的人,江笙很想说如果像他这种恶魔也能浴火重生的话,那老天算是瞎了眼了。不过再看看那支枪,江笙还是聪明的选择了闭嘴,侧过身,把口袋里的相机偷偷拿出来,准备拍下这段劫持现场,谁知眼神一转,忽然看到聂行风从门口慢慢挪进来,没防备,江笙差点儿把相机掉到地上。
聂行风完全是凭直觉在寻找张玄,可惜却差了一步,在兜了个大圈后又从底舱转回。有关张玄的气息消失了,他只感应到暴雨中卷杂着强大的阴戾之气,在一点点将整艘邮轮包围。
就在这时,他听到驾驶舱传来枪声,于是连忙赶过来,就看到陈昱正用枪威胁二副。
生怕陈昱发现聂行风在悄声向他逼近,江笙连忙伸手指指前面玻璃,对陈昱道:「你看,那边好像有东西。」
陈昱微皱眉头,突然转身扣响了扳机,他很精明,在江笙一瞬间的慌乱中看到了不妥,好在聂行风反应迅疾,在陈昱抬枪的同时避到了设备柜后,又一声枪响,铁柜面被射出一个大凹洞,陈昱大吼:「出来啊,你们聂家的人不是一直自诩很厉害吗?该死的,出来!」
他抬枪还要再射,二副突然扑上来,抓住他的手腕向外反拧,趁他们纠缠,聂行风急忙冲过去……
砰!
枪响了,二副仰面重重跌倒,右肩下一片血红,与此同时,聂行风一拳打在了陈昱脸上,把他击飞出去。
没时间跟陈昱争斗,聂行风随即奔到二副身旁,蹲下看他伤势,二副喘着气,眼神落在前方驾驶台上,叫:「舵,左满舵,快!」
聂行风忙冲到舵前,陈昱也奔了过来,抬枪想扣扳机,却被江笙扑上撞到一边。
总算做了次英雄,不过还没等江笙兴奋,就见陈昱的枪口转向自己,他吓得慌忙双手高举,「别开枪,有话好商量。」
船身突如其来的剧烈颠荡阻止了陈昱的攻击,整艘邮轮被猛然卷起的飓风裹住,倾成三十度的斜角,滔天海浪扑向驾驶舱的玻璃,聂行风只觉前方一阵模糊,巨大冲力之下,他掌握不住舵盘,被甩了出去,江笙更倒霉,一个半旋飞出,头重重撞在壁上,晕了过去,手中相机也没能幸免,贴着地板滑到仪器装置的下方。
陈昱的枪也脱手而出,他勉强爬起来,摇摇晃晃冲到舵盘前向右猛力转舵,并将车钟摇到前进三,庞大船体随之猛然旋转,二副因惯力滚撞到墙壁旁,看到陈昱疯狂的脸孔,他叫道:「你疯了,这样会害死所有人……」
聂行风冲过去,挥拳击向陈昱面门,跟着抢过舵盘,陈昱出手反击,厮打中舵盘无人驾驶,又一个猛烈风浪旋过,冲力将他们两个同时卷了出去。
船身继续倾斜,并不断加速,像高速公路上刹车失灵的跑车,随时都有撞击爆炸的可能。聂行风着急非常,偏偏被陈昱拼死缠住,在剧烈摇晃的船上两人都使不出全力,只能靠灵活攻击相拼。
搏斗中聂行风突然听到二副叫:「对,稳住舵,向左转,车钟后退一……」
声音虚弱,却透着惊喜,他转过头,竟发现周林林不知什么时候上了驾驶台,在二副的指令下稳住舵盘。
「该死!」
看到周林林转舵,陈昱爆出狂叫,眼神转到掉落在一旁的手枪,忙挣扎去拿,却被聂行风赶上,踢开了枪。他胸口却被陈昱趁机狠狠击了一拳,弯腰向后踉跄,两人在撕打中一齐摔向控制台,陈昱的手正好触到挂在旁边的设备检调仪,忙抄起回手抡了过去,长条仪器重重劈在聂行风肩上,他痛得倒在一边,陈昱跟着又向周林林头上砸去……
砰!
又一声枪声,陈昱手上的凶器落到了地上,他晃了晃,顺着聂行风的目光向自己胸前看去,那里一片殷红,子弹从他后背射入,贯穿了他的心脏。
萧雨站在驾驶舱门口,手里拿着落在地上的那支枪,看到陈昱摔倒在地,血从他胸前大面积散出,她神情迷茫,呆愣了半天后突然惊叫一声,把枪又扔到了地上。
「我没想杀他,我只是、只是……」
「不是你的错!」
萧雨受惊不轻,聂行风忙安慰她,心里暗自庆幸她及时赶到,否则自己一个人还真难对付得了那个丧心病狂的家伙。
「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我说过要来找你的。」对聂行风的健忘萧雨似乎有些不高兴,随即眉露恐惧,道:「不知道为什么,爷爷跟爸爸都好像变成了植物人,跟船上好多人一样,我很害怕……」
「帮我照顾他。」打断萧雨的话,聂行风把她拉到二副身旁时吩咐。
二副因受伤加撞击,已经晕过去了,邮轮没有舵手,无异于自取灭亡,这个时候聂行风没心情听萧雨唠叨。
萧雨掏出手帕帮二副按住伤口,周林林则全神贯注调行舵盘,见聂行风也走上驾驶台,他说:「对不起,我一直都想帮你,可是这里阴气磁场太强,阻碍了我的能力。」
「没关系,刚才还好你及时出手。」见周林林掌舵的手法似乎很老练,聂行风挑了下眉。
看出了他心中疑惑,周林林呵呵一笑,「我没跟你说过吧,我老爸是海员,舵令旗语我从小不会了。」
聂行风笑了,「看来我们还是很幸运的。」
「不,你有什么宗教信仰吗?」
「没有,我只相信自己,为什么?」
「因为……」
周林林话音未落,数层海浪又暴卷而来,邮轮发出剧烈的轰响,歪斜成一个恐怖的角度,看到驾驶台上警报灯瞬间全部亮起,聂行风急问:「怎么回事?」
「也许触礁了,海水很快就会灌入。」周林林目视阴霾海面,淡淡道:「如果你只信自己,就向你自己祈祷吧,因为我只会舵令旗语,舵盘还是头一次摸。」
搞什么东东!
聂行风额上三条粗粗黑线闪亮登场,他还以为转危为安了,没想到周林林只是半瓶醋。
「我们需要请求救援,如果信号能安全发送的话。」
「如果可以,二副早发电求救了。」聂行风苦笑。
现在的天洋号就像是被封印在孤海里的小舟,与外界完全隔绝,在这种惊天风浪下,乘救生筏逃离的念头都不需要有,这里不靠近深海,而且这个季节也不该有这么大的风浪,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死亡海域,进了这里,要嘛把灵魂出卖给魔鬼,要嘛永远葬身冰冷的海底。
又一阵剧烈颤动,周林林身体来回摇晃,无法全力控制舵盘,聂行风帮他一起勉强稳住,用力之下,受伤的左肩开始一阵阵突跳,刺激着他的痛感。
「小心!」
身后突然传来萧雨的惊叫,冷风传来,聂行风本能向旁侧身,黑亮的检调仪重重击在驾驶台上,当看到攻击他的居然是陈昱时,聂行风大吃一惊。
他刚才没去查看陈昱的伤势,不过伤在左胸,即使不死也是重伤,根本不可能再有力量攻击他们。看到陈昱胸前还在不断汩汩涌出的鲜血,聂行风突然明白他是诈尸了,这里阴气极重,依陈昱那么深的执念,会诈尸一点儿都不奇怪。
周林林也吃了一惊,忙道:「快把这家伙干掉!」
聂行风躲避中摸到一个冰冷物体,来不及看是什么,顺手甩了过去,正中陈昱头部,却是个长颈手电筒,不过击打对陈昱半点儿损伤都没有,反被他趁机一拳擂到胸前,摔了出去。
「照图转舵航行,否则我杀了你!」陈昱指着先前自己放在驾驶台上的那张海图发号施令。
「醒醒吧,你已经死了,还去死亡海域做什么?」周林林没理会他的威胁,反问。
「我不会死,我跟海神有契约,绝不会死!」
陈昱揪住周林林的衣领把他摔了出去,又冲到聂行风面前,见聂行风危险,萧雨忙抄起仪器下的工具扳手,向陈昱砸去,却被他轻松架住,跟着甩手一巴掌把她掴了出去。
聂行风刚站起身,冷不防被陈昱掐住喉咙,他力气突然大得惊人,血红眼珠瞪着,隐隐透来的死气让聂行风作呕,却又推不开他的遏制,被他掐离地面,凶残的摔到后面墙上,聂行风只觉体内有种五脏六腑错位的剧痛,一时间竟无力爬起。
犀刃!犀刃!
聂行风在心中拚命呼唤兵刃,却半点儿反应都没有,眼看陈昱又冲上来,衣服再次被揪住,血红手掌扬起,向他心口狠力插来。
胸前剧痛在游走,聂行风眼睁睁看着对方的指尖刺入自己体肤,鲜血瞬时顺指尖流下,冰冷在渗透心扉,突然间背后一陈灼痛,有股强大气焰在背上窜流,他神智恍惚起来,眼前景物在空静中迅速回闪,依稀看到周林林冲过来救助,却被陈昱另一只手穿破胸腔,热血溅在地板上,诡异得猩红。
「董事长!」
耳边传来熟悉的呼喊,聂行风心头大震,张玄来了,他不能放任陈昱行凶,他得保护张玄,后背的气焰愈加灼烈,恍惚中依稀将犀刃握于掌心,他抬起手,挥了出去……
「张玄!」大呼声中,聂行风神智回归过来。
风浪似乎已停止了,驾驶舱里一片死寂,聂行风慢慢坐起,茫然看着满是血迹的房间,所有人都昏沉躺倒在地,邮轮在自动行进,眼神转回,熟悉的身影落入视线,是张玄,全身都湿透了,安静的靠在自己身侧。
「张玄!」不顾张玄衣服尽湿,聂行风扯住他,将他抱进了怀里。
「我还没死,拜托别叫这么大声。」好半天张玄才回过神,睁开眼,蓝眸定定看他,嘟嚷。
「我以为你……我很怕……」摩挲着张玄的湿发,聂行风喃喃说。
分离并不久,但对聂行风来说却如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紧搂住张玄,感觉他的心跳,唯有这样他才可以安心地告诉自己,张玄此刻就在他身边。
「靠你救我,我早轮回几世纪了……」
张玄话没说完,就觉唇间一热,被聂行风俯身用力吻住,吻热烈而急切,掳住后便不肯放,似乎在确认他的存在感。
「董事长,你好热情。」
张玄低笑,聂行风也笑了,「只对你。」
「啊!」
煞风景的尖叫打断了正沉浸热吻中的两人,跟着是愉悦的口哨声,聂行风恋恋不舍的放开张玄,抬起头,见江笙和萧雨都醒了,看到他们接吻,萧雨脸色苍白,江笙一脸玩味。
「我早看出你们很暧昧了,原来真是一对,咦,很安静啊,好像一切都结束了。」
「也许真的结束了。」聂行风看看狼籍一片的驾驶舱,说。
陈昱倒在离他们较远的地方,四肢都分了家,头颅几乎被整齐切断,露着骇人的颈骨;其他人虽然有受伤,但都不是很重,大副等人也醒了,不过神智似乎还处于懵懂状态,二副尚在昏迷,周林林靠坐在墙边,聂行风想问他怎么样,却见他站起身,跑出去,说:「我去看看灵异社那帮家伙。」
周林林没事,聂行风松了口气,猜想自己看到他被杀的那幕幻觉。
萧雨似乎还没从血腥现场回过神来,脸色惨白,捣住嘴巴发出尖叫,张玄走到她面前,拍拍她肩膀,「小姐,别叫了,先帮忙照顾一下这位先生。」
他指指二副,萧雨说不出话,只愣愣点头。
「这……到底出了什么事?船长他……」大副终于清醒过来,看到舱里的惨状,颤声发问。
一言难尽,聂行风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反问:「你们应该更清楚吧?」
大副等人的确曾被陈昱利诱兼威胁,不过并不知道他出海的真正目的,现在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忙吩咐大家各司其职,掌舵运行。
趁大家忙碌,聂行风问张玄,「你怎么全身都弄湿了?」
「我被陈昱逼着跳海,能不湿吗?还好我聪明,又爬了上来,过来找你。」
「你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我很疯狂?」
「有啊,而且还为了救我爆发小宇宙,将僵尸怪物杀掉,不过力气太大,把我都震晕了。」张玄笑盈盈回复完,跟着问:「怎么?你不记得了?」
聂行风摇头。他杀陈昱的那段记忆一片空白,而且犀刃有那么残忍吗?把人五马分尸,虽然陈昱当时已经不算是人了,但如此血腥杀戳还是让聂行风很不舒服。
「老天,这里出了什么事?」门口爆出一声吼,是魏正义和霍离赶过来了。
张玄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为什么现实跟电视里演的一样,都是事情解决完后警察才登场?」
「因为电视就是根据现实拍摄的。」霍离火上浇油。
魏正义轻轻拍了一下霍离的脑袋,又扫视驾驶舱,最后眼神落到陈昱尸体上。说:「邮轮颠簸得那么厉害,我要保护乘客,过不来嘛,不过看起来你们好像已经把问题解决了,啧啧,下手够狠的,希望不会被控告防卫过当。」
杜医生已接到电话,过来帮二副包扎伤口,顺便告诉聂行风楚歌已恢复过来了,不过陆平还在昏迷中,左天和冯晴晴在照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