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只来得及回去换一套衣服。”缪其深回答着,说,“外面的记者似乎都到了,我们赶快过去吧。”
本来应该在演唱会结束之后就发布的记者招待会因荣谌的病情拖延至今,虽说早已知会到媒体Ring不会出席,但仍然避免不了被记者提问为何Ring一直不露面的问题,各种猜测纷纷出笼,缪其深一一澄清,道,“Ring希望他的歌能被人们记住,即使出席记者招待会他也只会告诉所有歌迷他热爱音乐,我相信真正的歌迷是不会介意他不喜欢露面这件事的。”
“那么为何将所有的巡演取消?”记者纠缠不休,问题也围绕这一点不断翻覆。
“这一点缪先生之前已经回答过了,因为学业的缘故,虽然有点突然,但这是Ring的选择,我们都尊重他。”海蒂在一旁替缪其深回答。
“请问Ring还会继续出专辑吗?”
“音乐创作对Ring而言就是一切,音乐也有多种形式,我相信他做的音乐不会让大家失望。”缪其深从侧面回答说。
“缪先生指的是Ring将来会改音乐风格吗?”
“创作本就是意识形态的东西,没有固定的模式。”
“听说Ring从两年前就一直在筹备演唱会,可现在为了学业突然中断后面的演出,他对这一切有没有觉得遗憾?”
“人的一生并非短短十载,要学的东西很多,暂时的遗憾和永久的遗憾相比,我想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判断。”
记者的提问有些古怪刁钻,缪其深从容应对,有一些问题海蒂适时配合,撑完整整一个小时的场,等从招待会上下来,海蒂忍不住长吁一口气,刚想回头对缪其深说话,却见缪其深整个人轻轻晃了晃,直接倒在眼前,发出重重的声响。
“缪!”海蒂惊叫一声跑过去,只见缪其深脸色发白,整个人滚烫滚烫,似乎已失去意识。
她一着急,直接拨打电话,直到对面传来Ring的声音她才惊觉自己应该拨的是112,于是连忙说了一句“没什么事,你好好休息”就挂了。
对面的荣谌听到海蒂急切的语调,直觉不对劲,于是拨打缪其深的电话。
等海蒂通知医院叫救护车,就听见缪其深的手机不停地在响,她一看是Ring,只好接起来,“Ring,是我。”
“刚才出了什么事?缪呢?他跟你在一起?”
“嗯,他现在正忙,没时间接电话。”海蒂回答说,“刚才有事要问你,现在缪出现了就没事了。”她并非有意隐瞒,而是想到缪其深连夜赶回来这件事应该与Ring有关,所以要等缪其深醒来问清楚再决定要不要说。
荣谌“嗯”了一声就挂了,而海蒂这边等救护车一到就将缪其深送至医院。
经过检查缪其深是高烧晕眩又饿的缘故导致昏倒,而且白血球数值异常高,事实上他失去意识的时间并不长,只是眼前发黑,好半晌没有回过神来,等他稍稍清醒的时候,已经身处医院了。
这是他短短一星期之中第三次进急救室,只不过这一回是自己住了进来。
“刚才真是吓到我了,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刚才一着急拨到Ring那里,不过后来瞒了过去,昨天你不是跟荣谌在斯图加特吗?后来你怎么会打电话问我Ring在哪里,是太累了才发烧的吗?”海蒂问了一连串的问题,缪其深只是避重就轻地回答,“没什么,是我自己的缘故,这件事别告诉Ring。”
“你不说清楚我可不帮你隐瞒,而且你也知道Ring不是那么容易应付的。”海蒂说。
缪其深只好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又说,“他应该会想通的,只是这件事对他打击太大,那天他自残的一幕我到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后怕,他向来是不肯服输的人,即使是面对老天,会做出这么极端的事来我想他恐怕还不愿相信自己患了这种病,昨天他答应我不会做傻事,这样就足够了。”
Ring自残海蒂之前就听说了,手臂上那么显眼的纱布本就瞒不住,但仅是听说就已经足够惊心动魄,更何况缪其深当天是亲眼目睹。
“我明白,我们也只能等Ring自己想明白。”海蒂叹一口气说。
缪其深点点头,身体的不适让他没有更多的体力说话,便对海蒂说,“你先回去吧,退烧针打过我就会没事的。”
“你先休息,我等你这瓶点滴吊完再离开。”海蒂说。
缪其深也不坚持,他困极了,之前一直没有睡觉,撑到现在早已非常疲惫,高烧使得他昏昏沉沉,什么都无法思考,脑海中只有荣谌那句“我答应你”,心中抱着等他醒过来荣谌能够稍稍好过一点的希望逐渐昏睡过去。
诚如海蒂所言,荣谌的确不是容易应付的人,他很清楚自己的来电缪其深从不会假手他人并且事后也不补一个电话,所以当海蒂人还在医院看着点滴的时候,他又一通电话拨给了缪其深,果不其然仍是海蒂接的,他劈头就问,“缪究竟出了什么事?”
海蒂虽然答应了缪其深不与Ring说,但此时见瞒不过去也不再刻意回避,把缪其深高烧并被医生要求住院的事告知荣谌,荣谌听后沉默良久,然后问明医院的地址。
海蒂等点滴一吊完便溜之大吉,荣谌来的时候缪其深静静躺在病床上,他忽然有一种角色对调的感觉。
前两日躺在病床上的人还是自己,几天不到,缪其深却因自己病倒。
心中着实歉疚,却又有一种无奈也无力的感觉。
为什么自己会得这种病?这是他几天下来没有停止过问的问题,此时却在见到苍白的缪其深时心头一震,原来除了自己之外,还有人也同样为这件事而经受磨难,缪其深搁在被子外的手也裹着厚厚的纱布,这是他空手握住刀刃时留下的伤,还有被自己咬的,他甚至不清楚这些伤口究竟有多深,就像缪其深不会告诉自己他生病一样,可这一切他却统统视而不见,一味沉浸在悲伤之中无法自拔,仿佛世界上只剩下他自己,简直自私的可以。
用手探了探缪其深的额头,觉得不放心,又用自己的额去碰触,烧果然还没完全褪下去。
“我好多了,你别忙,先休息吧。”缪其深哑着嗓子说。
醒过来之后看见荣谌守在病床边缪其深有些吃惊,但想也能想得到前因后果,因此他决定出院,本来只是发烧而已,不需要搞到住院这么夸张,荣谌心知缪其深心存顾忌,却也没劝他继续留下来,这两天他们都在医院耗去太多的时间了。
荣谌点点头,换了一身睡衣上床,在缪其深身边躺下。
缪其深房间的床很大,两个人睡在一起绰绰有余,自从荣谌第一次来到缪其深家中,怕麻烦的缪其深就直接让荣谌睡在自己的床上,两个大男生之间本来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荣谌关上灯,却睁着眼睛,他本就睡不着,沉默半晌,忽地轻轻开口,“我问过医生,这种病女性通常是携带者,男性患者居多,所以不用说,是母亲遗传给我的。”
缪其深没出声,而是伸过手去,静静握住荣谌比他凉的手。
“原本父亲一直告诉我说母亲去世了,但前天晚上,他忽然说出我并不是他亲生的话来,我真正的生父是他的弟弟,我是过继给他的孩子。”荣谌的语调相当平静,缪其深却是一惊,手紧了紧,荣谌回握他,又说,“父亲得知我的病情迫不得已才说出这件事,原本他打算瞒我一辈子,但血友病既然是从母亲身上遗传的,他知道我迟早有一天会为这件事去寻找母亲,可实际上他一生之中从未有过女人。”
“他告诉了你母亲是谁吗?”缪其深低问。
“他也不清楚,我的亲生父亲是他弟弟,但他弟弟的妻子并非是我的母亲,我似乎是荣家的私生子。”荣谌回答。
缪其深着实震惊了,他想前一天荣谌听说这样的事一定也是万分震惊的。
“所以父亲联系了我的亲生父亲,希望他能带着我的亲生母亲赶来斯图加特。”
“难怪你这么急离开斯图加特……”缪其深轻叹一口气,他已完全了解当时荣谌的心情,换作是他,突然得知这种惊人的消息,也一样无法在短时间内消化。
“但就这样把你扔下,害你担心生病,很对不起。”荣谌转过头来说。
“没什么,我说过会一直支持你,只要你不放弃。”缪其深也回过头,对他承诺道。
荣谌沉默良久,忽地轻声问道,“我值得么?”
“值得的。”缪其深非常肯定地回答了他这三个字,荣谌为之动容,他侧过身,房间里一片漆黑,但已经习惯了黑色的眼睛能看清楚缪其深的轮廓,和那双熟悉的眸子。
忍不住伸出手去,给了缪其深一个深深的拥抱,他深吸一口气,才又道,“我爷爷,他很不喜欢我做歌手,他是古典乐派,不屑于流行乐,在他眼里这两者就像传统画与街头涂鸦的区别,所以最后那次回去我跟他大吵了一架,他大发雷霆,气得用烟灰缸砸我,我却吼他一句‘如果不让我唱歌那我一辈子都不再碰音乐’,爷爷因此病倒,我却再也得不到他的原谅。”
缪其深哑口无言,他这才明白那一天为什么荣谌会显得那么绝望伤心,难怪他会口口声声说这一切都是报应,他一定觉得是自己狠狠伤了爷爷的心,而且再也无法得到原谅。
他反手抱住荣谌,低声说,“这些事,你早点告诉我……就好了。”他没想到在这短短几天里还发生了那么多的事,荣谌一个人承受的痛苦令他无法想象,好在现在他愿意说出来,不再一个人闷在肚子里,即使有些事已无法改变,但人总是要往前看,这些道理,其实谁都明白。
“无论你家里发生什么事,别忘记还有我支持你,荣谌。”缪其深的声音从耳畔传来,荣谌抬起头,对上了暗夜里那双如星芒一样的眼睛,就像是指引步入迷途的他的光芒,没有太多安慰的话语,但只这一句,就足够让他慢慢寻找到正确的方向。
“谢谢你,缪其深。”荣谌说。
第四章
江城子的首映礼陈诚原本想邀请荣谌出席,但被他拒绝,陈诚只好退而求其次,请他前来观影。
观影就在首映礼之后,陈诚将荣谌的位置安排在他身边,并且特意多留了一张票给缪其深,电影播放前一分钟,荣谌与缪其深准时从外面走进来。
在这之前陈诚与荣谌还碰过几次面,是最后录音的那几天,一样是荣谌携缪其深来到录音室,一直到把江城子的背景乐全部录制完毕。
荣谌的到来相当低调,没有惊动任何人,一如既往与缪其深一同出现,两人皆穿着大衣,荣谌脖子上围了一块浅灰色的围巾,他们一进来就找到位置坐下,陈诚与二人打招呼的片刻,影片就已开始了。
江城子的故事并不算复杂,战争主题,男主角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女主角巾帼不让须眉,陈诚最在意的音乐部分与情节紧密贴合,将整部影片渲染得轰轰烈烈,大气磅礴,不得不佩服荣谌对音乐的敏锐度,其中有好几处他提出的点位都恰到好处,气氛做得相当霸气。
短短一个半小时很快就过去了,影片结束后陈诚再次提出晚餐的邀约,之前他在邮件里已经特地邀请过一次,是为表达这段时间下来荣谌对自己帮助的谢意。
荣谌没有拒绝,他身旁的缪其深说,“除了海鲜他不吃之外餐厅随你定。”
“哦,好。”陈诚感激缪其深的提醒,事实上他正有此意,请客吃中餐似乎太简单,第一次请西餐又非常不合适,所以本来陈诚的打算就是请他们去吃相对昂贵的正宗海鲜料理,现在这个念头只能作罢,然后他问,“你们开车来的吗?”
缪其深点头,陈诚便说,“那先去取车,一会儿我带路,我们就去附近的福禄寿喜。”
福禄寿喜这个名字听来显得非常喜庆,但却是陈诚常去的一家餐厅,装修古风清静,熟悉的地方他点起菜来也比较有谱,毕竟请的人是他打从心底里尊敬的荣谌。
三个人不需要点太多的菜,陈诚选了一个大汤和两碗荤菜,再点了两盘清炒,问荣谌喝不喝酒,荣谌摇头,却转头对缪其深说,“你喝一点吧,一会儿我开车。”
“缪先生喜欢喝酒?”陈诚不由问。
“我这几天工作比较忙,喝一点白酒有助于睡眠。”缪其深微笑回答说。
“原来是这样。”于是陈诚点了一瓶茅台,又为自己开了一瓶啤酒说,“其实我不太会喝酒,白酒的话也许一杯就倒了,还请缪先生见谅。”
“我们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不必如此客气。”缪其深当下笑笑说。
点的菜相继上来,陈诚刚问到荣谌对江城子的观后感。
事实上荣谌的话相当少,他慢条斯理地夹菜,偶尔会给缪其深斟酒,陈诚的话问过来,他寥寥一句做出回答,缪其深则会补充几句,从容控制着场面,绝不会让陈诚感到尴尬。
“我不常看国语片,这是继英雄以来的第二部。”这是荣谌的回答。
“荣先生平常喜欢看什么电影?”
“我比较喜欢歌剧,电影多半记不住名字。”
“我放什么他就看什么,电影他从不挑。”缪其深说。
“这么说起来,是缪先生比较爱看电影?”陈诚问。
“嗯,动作片战争片科幻片恐怖片,我都喜欢,只要拍的好。”
“那今天的江城子缪先生怎么看?”
“场面有余,张力不足,若要我来评判,恐怕除了音乐之外,其余只能算是勉强及格。”
陈诚心底虽也赞同他的话,但毕竟身为剧组的一员,便说,“若拿国产影片与好莱坞的商业片比较,差距一定是有的,但若只看国产片,我依然觉得水准越来越高。”
“进步我倒不否认,也有人大赞英雄,我个人倒觉得英雄有一种古代山水画的感觉,很抽象,但由于是电影,所以这种风格的感觉又显得格格不入。”
“方才缪先生说除了音乐,其实这正是我想说的,若没有荣先生的指点,凭我一个人绝对无法做出来这样大气的音乐来。”陈诚说着向荣谌举杯敬酒,后者以茶代酒,淡淡地道,“其实你的底子很好。”
“下一次还能与您合作吗?”陈诚借机问。
“有机会的话。”荣谌则简洁地答。
“荣先生还会来北京吗?上次听你与缪先生说德语,是曾经在德国留过学吗?”
“嗯。”荣谌没有否认。
“德国我一次都未去过,听说很值得一去。”陈诚说。
“值得的,我认为发达国家都应该去看一看,深入了解一番,对创作非常有好处。”缪其深接下去说。
“缪先生虽说是商人,但似乎对音乐也很有研究。”
“这是自然的,我与荣谌相识太久了,被他影响惯了。”缪其深笑着说。
“是从小就认识了吗?”陈诚问。
“念初中的时候。”
“那真的是相当早,我现在参加同学会,几乎都叫不出同班同学的名字了。”
“一定会这样,除了经常联系的朋友,其他的我也差不多都忘光了。”
陈诚对荣谌的寡言相当没辙,几乎都是缪其深在与自己对话,他其实很想问一问荣谌是何时学的音乐,又是如何学习的,最初接触的是哪些音乐,但恐怕他一句话问过去,荣谌的回答也会出人意料的简单。